1 訪妖尋怪引鶴來(一)

今年的光景不太好 。

魏楚兩國邊界又打了起來 ,頻頻有帶著戰報的法寶從天空上呼嘯而過 ,沒人知道究竟打成什么樣,老人們只能望天嘆息,主君說是為民爭利 ,可這天下,歸根結底不還是那些受供奉的高階修士說了算?

于是村里被抓了壯丁,春耕人手便不太足了 。

不過 ,好在偶爾有肯幫一手的修士,會在路過麥田時降下甘霖,若是不然 ,只怕秋收后家家都要數著米粒下鍋。

然而真到了要秋收的時候,又開始鬧鼠災。

村里商量著去請個修士來吧,魏國供奉的慈祿宮修士遍布大小城鎮 ,若是打一份申請遞交到鎮子上,排隊等候修士來幫忙解決問題也是個選擇,可那也得人家修士看得上你這任務不是?驅鼠這種活 ,你是定多少靈石合適?有幾個修士愿意免費凡人解決鼠患?難道要那些謫仙似的冰雪人物 ,使著光華絢爛的道法,走街串巷地找耗子么?

也許還真有想靈石想瘋了的散修愿意接這活,但是村里已有上百年沒出過好資質的孩子了 ,仙師看不中,村里哪兒還有靈石儲備?

村長愁得成宿睡不著,村民到處找貓 ,有那下了狠心的,甚至去山上抓毒蛇 。

魯延啟的二哥參軍去了,家里只剩下老邁的爹娘和大哥小妹 ,他今年十三歲,卻長得膀大腰圓,一身好力氣。這一日 ,天還沒亮就打著露水出了村,準備去山上抓幾只山貓崽子回來馴養,希望能治治那些快成精的耗子。

只是這山貓 ,抓獵物是一把好手 ,卻性子兇殘,弄不好驚動了老貓,命都能搭進去 ,家里人肯定不同意他冒險,所以魯延啟只好偷偷溜出來,懷里揣個餅子 ,腰上別個柴刀,一路疾走,向村子東面的簾山而去 。

他腦子清醒 ,想過無數種情況,唯獨沒想到自己剛出了老錫頭的油菜地,迎面便見一個娉婷少女坐在路邊 ,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這是個生面孔啊,長得還挺漂亮。

魯延啟只掃了一眼,也沒往心里去 ,繼續走他的路 。

卻沒想到那少女開口問道:“小兄弟 ,這里可是魯家村? ”

“正是。 ”他停下來回道。

少女笑瞇瞇道:“聽說你們村子鬧鼠患,對吧?”

鬧了都十多天了,他抓了抓腦袋 ,覺得這姑娘有點煩,點頭道:“對,鬧著呢!”

“那正好 ,我來給你們驅鼠,你們準備給我多少靈石? ”

魯延啟后退一步,這大抵是凡人看到修士的本能 ,他有點緊張地問道:“你,哦不,您是修士?”

聽老人講過 ,看修士不能看長相,這些能吸靈氣的人都會保持身體的巔峰狀態,幾乎都是年輕樣貌 。

只是這位女修不乘坐法寶 ,就坐在田地邊 ,看著也太親民了點兒……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裙子,高深莫測道:“我當然是修士 ,本座掐指一算,魯家村有難,這一場因果正應在本座身上 ,故而前來為你們作一次法。當然,丑話先說在前面,低于十塊靈石 ,本座是不干的。”

按照現在的物價,一塊靈石折合銀子五十兩,十塊靈石就是五百兩——簡直要了親命了!

魯延啟擺手道:“仙長 ,別說十塊,就是一塊,都得全村人去湊 。 ”

那少女也不糾結于這一點 ,她上下打量了魯延啟一眼 ,道:“小兄弟這身架不錯,可有測過靈根?你這村子,若是有人肯給我當徒弟 ,便有了師徒緣分,我幫忙是不收錢的 。”

魯延啟苦著臉道:“村口就立著一塊測靈根的石柱,但是村里人資質都不好 ,鎮子里的仙長看不上。”

倒也是,如今人間早已過了修真狂熱,各宗門收弟子都相當嚴格 ,五靈根已經極少有宗門肯收了,就算是當外門弟子,人家也嫌你浪費宗門資源 ,到不如自己隨便修點道法,還能在人間混上一口飯吃。

但少女明顯不介意資質問題,她眼睛一亮 ,問道:“這么說 ,你們這村子里,果真有能修煉的人? ”

“啊,有 ,我就是,還有我們村長的老婆子,老錫頭的大兒媳婦 ,嗯……還有王大爺!”

“有緣,有緣!”少女拍手道 。

魯延啟吃驚地看著少女:“村長的老婆子都六十了,老錫頭的大兒媳婦還懷著崽兒 ,王大爺也四十五了,您,您…… ”您這口味很重啊您知道嗎?

“不是還有你嗎我的小蠻牛 ,來,跟為師進村兒,等為師驅鼠成功 ,就帶你回師門拜祖師!”

“驅鼠不要靈石?”

“不要。 ”

“你們管飯嗎? ”

“管飯。”

“能回家看爹娘嗎?”

“看情況 。 ”

“那 ,我真的能修煉嗎……”

“連為師都能修煉,你有什么不能的,乖 ,聽話,一會趕跑小鼠鼠師父就帶你回家家……”

“那好,我聽師父的。 ”

魯延啟雖然年紀小 ,但不是傻子,他知道這等于是賣了自己,為村子換來了驅除鼠患的機會 ,但是他不后悔,如果真的能成為修士,得道成仙 ,以后他的村子就再也不用為一次小小的鼠患發愁了。

不過,對于這位少女模樣的師父……他為什么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

別看少女年紀輕輕的,擺起架子來還挺唬人 。

但見她目光清透 ,容貌明麗 ,雖沒有成年修士那股子仙風道骨勁兒,卻也有高人風范。

她見了村長之后,面帶微笑道:“本座乃是離此地三百里外晉城修士 ,此次偶遇魯家村,碰巧遇到有緣之人,便是這位魯延啟 ,又聽聞魯家村有難,特來為你們排憂解難。”

村長是個臉色黑黃的干巴老頭,他看上去十分激動 ,搓著手結結巴巴地道:“呵呵,呵呵,仙長說哪里話 ,但是,但是村子里窮啊,這靈石 ,靈石……”

“靈石自然是不收的 ,能收延啟為徒,本座自會為魯家村降下機緣 。 ”

“那敢情好!”村長那老褶子臉立刻笑開了花,他是真高興啊 ,好不容易種出來的糧食,要是都被耗子糟蹋了,人又該拿什么去過活?

站在另一邊的是魯延啟的爹娘 ,還有他大哥小妹,俱是一臉激動。對凡人來說,若是家里出了一個修士 ,那就是天大的光榮,中狀元都比不上啊!

許多人都跑到村長家門口張望,村長的老婆子也湊過來 ,手里還端著一碗干棗,硬是塞在少女手中,只是老婆子有點糊涂 ,嘴里絮叨著:“多俊的姑娘啊 ,多大啦?叫什么啊?許配人家沒啊……”

熱情,村長拽都拽不住。

少女也不生氣,和藹道:“本座名為曲笙 ,乃是蒼梧派修士,宗門已有數千年歷史,道法博大精深 。延啟這孩子跟我回去 ,定會好好教導他的 。 ”

這么一說,周圍人更是高興了,魯家村已經許久沒有什么好事發生了 ,大家像是過年一樣,還有調皮的少年喊著:“吃流水席嘍,要吃流水席嘍!”

村長到底想得比別人多 ,又小聲問道:“不知仙長準備何時作法,可需村人配合?”

曲笙眼波流轉,泰然自若道:“明日即可作法 ,諸位靜候便是。 ”

村長立刻大手一揮 ,對著外面人道:“吃!恭迎仙長,吃他個流水席! ”

這流水席便從中午一直擺到了月上柳梢,雖然桌上沒什么好菜肴 ,甚至連葷腥都不多,但大家吃得喜氣洋洋,眉飛色舞。

曲笙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幾筷 ,她坐在主位,看著這些常年擔憂吃不上飯的村民,好不容易敞開肚皮吃了一頓 ,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 。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從村長家準備的客房悄無聲息地翻窗而出,幾個閃身便來到村外最高的老槐樹上 ,她身形纖巧,端坐在最粗的枝干上,竟也穩穩當當。

曲笙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流云紋小錦囊 ,乃是修真界中最為普及的法寶——儲物袋 ,她從里面拿出一面小鑼,拎在手中輕輕一敲。

一絲聲音都沒發出 。

但是一股如有實質的音波卻自小鑼中心擴散開來,周圍一切凡物皆顫栗不敢動 ,就連樹葉都已不再沙沙作響。

曲笙臉色一白,她立刻便覺一陣眩暈,身體靠在后方的樹干上平息著 ,低聲自語道:“我這煉氣后期的修為,勉強也就能敲這震地鑼一下,若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搗亂 ,您可快點出來給我瞧一瞧才好,不然我那新收的小徒弟,恐怕要泡湯了……”

音波擴散之后 ,只見那村子的入口處突然起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嘶嘶嘶……”

“嘶嘶嘶…… ”

某種凡人聽不到,但耳聰目明,五感敏銳的修士卻能聽到的聲音響了起來 。

曲笙淡定地收起震地鑼。

她已經感到一股妖力正在接近她所在的位置 ,心中道 ,果然是妖獸在作亂,想來這種窮鄉僻壤,靈脈不生的地方也養不出什么高階妖獸 ,只要不超過二階,她就有一搏的希望!

也不知道師父留下的機緣灶準不準,都坑了她二十多次了 ,這次要是再晃點她,回頭就送到溫娘子那里燒洗腳水去!

漸漸地,聲音近了 ,更近了……

“沙沙沙……”

“嘶嘶嘶……”

黑影暴漲,妖力沖天,一雙暗夜中閃著金光的獸瞳出現在曲笙面前。

鳥鳴嘵嘵 ,一物出言暴喝!

“人類,領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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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訪妖尋怪引鶴來(二)

曲笙不怕它來 ,就怕它不來 。

她“蹭”地一聲從樹上躍下,身在半空之時,從儲物袋中祭出一根長約七尺二寸的雁翎槍 ,八寸扁平梭槍頭兩邊帶著鉤子,桿尾還有四寸長的鐵鐏。

這是一桿重兵!

曲笙將雁翎槍握在手中的時候,黑漆漆的槍身融入在夜色中 ,唯有上下兩頭帶著寒光,被她揮得密不透風,如點點星芒在她身邊環繞。恐怕誰都沒有想到 ,這樣一個看上去甚是嬌弱的少女,居然用了一件比她高出半個人身的重型冷兵器,而最要命的是……這件兵器上面沒有一絲靈力 ,完完全全是一件凡間的兵器 。

對面的黑影發出一團譏笑,張口吐出一團烈火,向著她手中的兵器燒去 ,這物恁地狡猾 ,一道攻擊還不夠,渾身一抖,無數細小的暗器同時爆開向曲笙射去!

當此物開始攻之時 ,曲笙倒是確定了對方確實為妖獸,等級怕是真的有二階,相當于人修筑基修為 ,對她而言,已是很難對付 。她堪堪護著兵器躲過了火焰攻擊,用身上那微薄的護體靈力罩硬抗了那些暗器。聲聲入肉 ,針扎似的,她立刻感覺每一處關節都劇痛無比。

但曲笙臉上沒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她左手一揮 ,接下一把暗器抓在手中,放在鼻子下輕輕嗅過,才笑道:“我當是個什么東西 ,原來是個耗子成精!”

手中的麥粒散發著谷物的清香 ,可不就是魯家村被糟蹋的糧食么 。

那妖獸十分兇悍,“嘶嘶嘶 ”的聲音大作,又是連吐火團 ,曲笙只能仗著身體小巧靈活,左右閃避騰挪。只是她逃得狼狽,看似沒有章法 ,卻逐漸將戰局引往某一處。

老錫頭的油菜地,她可不是白在那里坐那么久的 。

當她看那團亮著兩個金色瞳孔的黑影追到自己設下的陣法處時,立刻掐訣道:“乾坤借法 ,道御有靈,顯圣!”

田壟處亮起一個直徑不過半尺的光圈,卻恰好束住了那團黑影 ,銀色的陣法符文光芒大作,將黑影驅除,終于露出了這只深陷陣法妖獸的本來面目。

在明亮的月光星辰之下 ,一只淡金色毛皮 ,不過三寸大小,眼睛烏溜溜亂轉的小鼠正呲牙咧嘴地面向曲笙,發現自己失去屏障了之后 ,震驚地卡巴卡巴小眼睛,與曲笙的視線對上了。

一人一獸都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 。

——無恥的人類,居然放陷阱坑人家!

——這小玩意兒是耗子們請來的逗比嗎!

就在那小鼠又要眼冒兇光之前 ,曲笙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咬破指尖彈出一滴精血后 ,立刻將符箓拍在了陣法上。

“鎮!”

那金毛小鼠終于堅持不住,“吱 ”的一聲從半空掉了下來,跌在陣法上滾了幾滾 ,便縮成一團不動了。

曲笙拎著雁翎槍走到陣法邊上 。

師父死的時候沒留下幾件好東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這煉氣修士都可以使用的天穴陣。其陣最擅束縛 ,以她的修為 ,勉強也能困住底子不厚的筑基修士,或是殺傷力不大的二階妖獸。機緣灶算出她在此地有一場機緣后,她第一個帶上的便是這天穴陣 ,在進村子之前找了一塊方位最正之地布下了此陣 。

這天穴陣耗費了曲笙一夜時間,她遇到魯延啟本是意外,那會兒她剛布好陣 ,坐在田壟間恢復靈力,沒想到正巧撿到了一個野生的徒弟 。

然后,又捉到了這么一只小東西。

曲笙一挑 ,槍尖冷冷地對準了金毛小鼠。

她正準備提搶,卻不想那金毛小鼠突然舉起前爪,學著人類的樣子作揖道:“求仙姑念在小畜不曾害過人 ,只是偷了些嘴的份兒上,放過小畜吧!”

一雙眼睛淚盈盈地,渾身毛茸茸如一個小球兒 ,看著好不可憐 。

曲笙心里道 ,果然是成了精的耗子,言之鑿鑿,意欲將大事化小 ,差點害得魯家村顆粒無收,卻不過是“偷了些嘴兒”,若是不細想 ,恐怕還真能被它哄過去。

“雖然官府和修士不會坐視轄區有人餓死,但魯家村何其無辜,辛勞大半年 ,卻落個食不果腹的下場,你還敢狡辯? ”

金毛小鼠簌簌發抖,困在天穴陣中 ,面對曲笙這么個比自己低一階的修士,卻全無二階妖獸的威勢,繼續拱爪道:“小畜錯了 ,小畜一定歸還糧食 ,痛改前非,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仙姑何必為小畜造殺孽 ,多不值得! ”

其實曲笙原本也沒想造殺孽,但凡能成“患”的災難,無不是有因有果 ,只要找到源頭,“患”自然會消失。

魯家村的鼠患,應該就是這這只妖獸在興風作浪 ,曲笙回想了下妖獸圖鑒,這種金色毛發的小鼠應該是一種名為“麥鼠 ”的二階妖獸,顧名思義 ,這種妖獸喜歡吃糧食,有號令群鼠的能力,但麥鼠曾因大肆禍害莊稼 ,被高階修士用大手筆收拾過 ,一度瀕臨滅絕,近些年也是活得小心謹慎,魯家村也是倒霉 ,偏偏遇到了這么一只稀有的麥鼠 。

只是書上并沒有提及麥鼠會吐火,而且麥鼠通人性,卻不會人言——這莫非還是一只變異的麥鼠?不如捉回去賣掉 ,有些女修最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看對眼了多少靈石都肯掏。

她掐訣做法,天穴陣逐漸縮小 ,直到只剩金毛小鼠身下那一小塊時,她才俯下身,準備將麥鼠收起來。

曲笙一邊掏出另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綠皮小荷包 ,一邊道:“我不取你性命,倒是你既然敢在這魯家村劃道兒,就怪不得我出手 ,所以……”

正說話間 ,原本老實乖巧的麥鼠突然暴起,它眼中一道金光閃過,利爪揮出 ,直向曲笙的領口,從她頸間撈出一條銀色鏈子,上方系著一塊純得幾乎透明的水滴形玉墜 ,已被麥鼠雙爪捧住 。

“哈哈,好寶貝,我要了!”

曲笙瞪大眼睛 ,似是震驚。

與此同時,遙遠的田地盡頭的簾山上,亦傳來了一道微不可查的靈力波動。

……

這玉墜似冰一般純凈 ,卻又帶著一股暖意,在月華下,泛出晶瑩剔透的極美之光 。

※※※※※※※※※※※※

他其實一直都在這里。

金丹修士的神識范圍很大 ,整個魯家村都在他的神識范圍內 ,而且負責此地防御的簾山鎮修士最高修為也不過金丹期,只要他隱藏得足夠好,絕不會有人發現他的身影。

所以他不過是隱在樹蔭下 ,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好整以暇地觀看一場別開生面的斗法 。

一個是隱藏真面目的二階小妖獸,一個是手持凡鐵 、膽大心細的小姑娘 ,雖然兩者斗法手段拙劣不堪,但他此次下山,便是為了在紅塵歷練 ,遇到修士斗法,不論修為高低,都會擺正心態好好觀摩 。

但是他卻因為見到了某個信物 ,而產生了心神波動。

這便不妙了,他可不想被人發現。

好在他反應極快,立刻掐訣 ,從指尖彈出一個透明光罩 ,將這一片陰影區域罩在其中,繼續粉飾太平 。這便是結界,隱去了人的氣息 ,同時也將一方天地劃為自己的空間,如此一來,他反而不用再受拘束。

于是一名身著黑色勁裝 ,身形高挑挺拔的年輕男子從陰影處緩緩走了出來。精雕細琢的五官,亦被月色緩緩揭開,在明與暗的光線中 ,勾勒出一張俊美的面容 。當他整個人都沐浴在月輝下時,一瞬間,似瓊花開合 ,驚龍宛現,氣勢迫人。

不得不說,在人人相貌不俗的修真界中 ,他的樣貌也稱得上是其中翹楚 ,單單用“俊美 ”已不足以形容,若以勾魂奪魄之色論,當是“禍國殃民”那般級別的妖孽。

至美 ,則難免會有些妖,他卻美得端正,眼角眉梢 ,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陽剛之氣 。

只是這樣一來,似乎更容易教人沉淪。

……

他走出陰影后 ,看著遠處疑惑道:“暖冰?”

聲音清潤悅耳,令人聞之忘俗。

不過很快,他的語氣轉為肯定 ,低聲道:“月刃,那女修佩帶的,是我夏家的暖冰 。 ”

一個溫和有禮的男子聲音響起 ,說道:“少主 ,暖冰乃是夏氏的傳家之寶,但是早在三千四百年前,便被家主贈與蒼梧派傳人了。”

他身邊再無其他人 ,出聲的地方居然是他手腕處的一枚銀環。

但是細細一看,這哪里是什么銀環,分明是一條銀色小蛇 ,細細地纏在他左手手腕上,若不發聲,恐怕不會有人看出這是一件活物 。

他瞇著眼睛 ,遙遙打量了一下曲笙,神色冷冷,抱臂道:“蒼梧派難道已淪落至此 ,居然把父親的信物放在一個不過煉氣后期的弟子身上?”

“少主可以再行推演一番,若是少主與這女修有緣,那她便極有可能是蒼梧后人 。 ”月刃溫聲道 ,“總歸這暖冰 ,天上地下,人間便僅此一枚。”

當初下山之前,他便推演過一次 ,機緣指向了簾山,方來到此地。如今遇到到暖冰,其實不用月刃提醒 ,他已對這女修上了心 。只是他剛下山沒多久,對修真界情況不甚了解,世事多變遷 ,已過去了三千四百年,蒼梧派是否還存在都不清楚,這暖冰說不準易了幾手 ,現在的主人,難說是誰了。

“我倒是希望她真的是蒼梧后人,雖然十五歲便離家拜師 ,但我還記得父親每每提及蒼梧山一事 ,眉目間總有愧疚之色。月刃,咱們此次下山歷練,若是能順便扶助一下蒼梧派 ,父親想必會高興 。”

他下定決心便不會更改,修長的手指按在眉心,引出一滴精血后 ,開始以秘法推演機緣。

月刃在他手腕上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語 ,低聲道:“我雖不曾親眼見過當年那一場慘烈大劫,不過至今仍能從家主和主母口中感受到蒼梧根之悲壯,希望蒼梧后人……能等到這份福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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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訪妖尋怪引鶴來(三)

突然暴起的金色小麥鼠將那玉墜子抓住后,才發現不管它怎么扯 ,都沒辦法把墜子從曲笙頸間扯下來 ,瞬間感覺不對!

它剛想逃,曲笙已經一把抓住它,手指按在它獸丹所在之處 ,冷笑道:“瞧不起人是吧?扮豬吃虎是吧? ”

她慢條斯理地從金色小鼠爪中將玉墜子奪回,再重新放回衣領內 。

她跟這小東西斗了許久,怎會相信它乖心依順?所以麥鼠突襲 ,早在曲笙意料內,只是沒想到這小東西眼光還真是好,她身上那堆破爛不要 ,直接搶她的掌門信物,這不是作死么?蒼梧派再怎么窮,這從幾千年前就傳下來的掌門信物 ,也是用了高階防御法器保護的,就算掌門隕落,它都能直接飛回門派道場 ,絕不會落入外人之手。

一見失利 ,麥鼠又開始哭哭啼啼。

“小畜錯了,求仙姑別殺我,小畜給您做個契約獸可好?從此只聽您的吩咐 ,絕無二話!”

曲笙一臉嫌棄道:“養一只麥鼠,我瘋了不成?浪費糧食 。”

綠皮小荷包已經敞開了口,那便是用來裝獸類的靈獸袋了。

金毛小鼠終于急了 ,它知道一旦進去準沒好兒,這女修窮嗖嗖的,身上除了那墜子也沒個值錢東西 ,她絕對會把它賣掉!

與其賣給連見都不曾見過的人,還不如……

它尖聲道:“仙姑慢來,慢來!人家才不是麥鼠 ,人家不是的啊! ”它在曲笙手里一個勁兒的掙扎,“我可以翻肚皮給你看!”

曲笙終于震驚了,這妖獸還能這么沒下限?

“肚皮舞?本座可不好這口。”

小鼠氣得鼻尖都紅了 ,不再裝可憐 ,大怒道:“你招子放亮仔細看看,老子怎么可能是麥鼠那種低階的東西!老子是元寶鼠,修真界最擅聚財的妖獸 ,要不是跟族里失散,老子何至于裝麥鼠偷糧食! ”

曲笙手中的動作停住了,此時小鼠的鼻頭距離靈獸袋口也就只差半寸 。

她看著它 ,目色深沉了許多,少女的容貌美麗而精致,可那雙突然沉下來的眼眸 ,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嚇得小鼠縮了縮 。

她又祭出一張符紙,貼在金毛小鼠的頭頂 ,然后將它身體翻過來,一只手捏著它的前爪,另一只手捏著后爪 ,對著月光那么一扥。

“吱!”你輕點兒!

曲笙果然在它淺色干凈的肚腹毛皮上 ,發現了一個形似元寶的印記,是典籍中所記載的元寶鼠最明顯特征,但這印記長得十分隱秘 ,不被逮在手上,也只有高階修士能以神識查探到了。

元寶鼠跟麥鼠一樣稀有,不過麥鼠那是自己為非作歹鬧的 ,元寶鼠卻是真的稀罕,因為這小東西能聚財,在各種記載中傳得神乎其神 ,什么坐擁一國之富,什么半壁江山……凡人倒是趨之若鶩,但修士卻不太把它當回事 。因為歸根結底 ,修真界的生存法則還是以實力 、機緣來說話,有了這兩樣,便不愁手上沒靈石 ,所以一只元寶鼠 ,大概還不如一個低階的尋寶靈獸來得值錢。

曲笙點頭道:“果然是元寶鼠,那么,你的族人準備用多少靈石把你贖回去?”

元寶鼠瞪圓了眼睛 ,不敢置信道:“你這是綁架!勒索! ”

曲笙笑得很溫厚純良:“非也,糟蹋糧食要不要罰?意圖強取本座的傳家寶要不要罰?所以此乃罰銀,內里還包含本座的差旅費和勞苦費 ,你若是配合,本座給你個優惠,算你八千八百八十八塊靈石好了。”

元寶鼠一口老血:“都說了我跟族人失散 ,窮得要裝麥鼠偷糧食……算了,要不你還是賣了我吧,求你了!”它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往靈獸袋里鉆 。

曲笙把它拉出來 ,好聲好氣道:“那本座換個說法,你還有多少家底兒? ”

這是一副要把它洗劫一空的架勢啊!

元寶鼠這會兒才明白,自己這是遇到空手套白狼的對手了。

要說這元寶鼠 ,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特性 ,就是摳門。它斂財可以,但是除非它認定的主人,否則誰也別想從它爪縫兒里摳出半個子兒!可常言道“英雄末路” ,不過如是,此時它被人用符鎮住,想活命 ,只能發賣或是投誠 。

它撂下爪,渾身的毛都耷拉下來,有些垂頭喪氣地道:“為了補償魯家村 ,我愿還一倍糧食,但你也該知道,沒有主人的元寶鼠終身只有二階修為 ,我手上的凡俗金銀你必是看不上,不如咱們契約,我奉你為主 ,替你賺錢贖身。望仙姑饒過我 ,我還想攢夠了路費尋族人呢……”說到后面,小眼珠擠出兩滴淚,吧嗒掉在了曲笙的手背上。

曲笙用食指摩挲了一下它頭頂上的軟毛 ,笑道:“出息,用妖法追著本座燒的精神勁兒呢?既然你態度尚可,我便給你再打個三折 ,算你三千靈石,賺夠了,我自會放你走 。 ”

一聽數字 ,元寶鼠極其敏感,那倆小圓耳立刻立了起來。

“仙姑這賬算得不對,八千八百八十八靈石打三折 ,咱們四舍五入,那便是兩千六百六十六塊靈石,怎么成了三千靈石? ”

“哦 ,本座的四舍五入是入到了百位數。”

“欺詐!這是欺詐!”元寶鼠又不干了 ,“你這陣法級別低,最多十塊靈石就能驅動,困住我的符箓品質還成 ,但到底是低階煉氣修士所用,不過是二品符箓,能擋金丹修士一擊的五品符箓才不過五十靈石 ,二品不過幾塊靈石而已…… ”

“物價飛漲,你不懂 。”曲笙看著它激動的樣子就想笑,“說起來 ,前年元夜時,本座欲買一瓶安魂丹,賬房靈石不夠 ,只能令每個弟子湊出八塊靈石上繳,卻不想最后余出三塊靈石,他們便說只出七塊足矣 ,可這樣一來 ,又差了四塊靈石,最后本座還得自掏腰包補上,唉 ,當家不容易,你猜猜看,本座一共有幾位沒良心的弟子?”

元寶鼠不假思索地道:“七位 。 ”

“去年元夜時 ,還需一瓶安魂丹,于是本座又動員弟子湊靈石,這一回 ,商定每人出九塊靈石,結果又余出九塊,他們便吵了起來 ,說明明去年還是七塊靈石,今年怎么能要九塊?于是依舊給本座七塊靈石,如此這般 ,本座還需補上九塊靈石 ,你猜猜看,去年本座一共有幾位沒良心的弟子?”

元寶鼠眼珠滴溜溜一轉,搖頭晃腦道:“自是九人。”

“又到了今年元夜 ,本座欲買兩瓶安魂丹,這一次,本座勒令每個弟子出二十塊靈石 ,便能多攢下十六塊給他們買符紙,但他們齊齊哭訴,說最多只能出十八塊 ,唉……誰叫本座寬仁好德,只得自己補上六塊靈石才買回了丹藥,你再猜猜看 ,如今本座有弟子幾人? ”

元寶鼠點點頭,答道:“已有十一人,但是——”它雙眼一瞇 ,閃過一道精光 ,“為什么區區一瓶安魂丹竟能暴漲價格至此?前年不過五十三塊靈石一瓶,去年便已高達七十二塊,今年竟已要一百零二塊 ,漲勢遠超三成,實在太過分了!”

別看“安魂丹 ”這名字犀利,其實是一種修真界中比較普及的丹藥 ,且在鬼月賣得最好,因為陰重易生魔,此丹藥可以幫助低階修士入定。

曲笙點點頭道:“你看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不過三年便漲到這個地步,你再想想你欠本座的三千靈石 ,若是滾上三分利……”

元寶鼠頓時四爪冰涼,它這是被曲笙給繞進去了 。

“仙姑,吱吱吱 ,仙姑……”它也不敢多說話了 ,又擺出可憐的模樣。

曲笙又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微笑道:“好好,咱們這就簽訂靈獸契約 ,從此后,本座會善待你的,只是你需得記得 ,什么時候能還清本座的靈石,得看你還債的速度,否則這物價的漲勢 ,可不是本座說了算的呦。 ”

元寶鼠認命了,誰讓它跟族人失散,流落到魯家村 ,栽在她手上了呢?它不過是只二階小妖獸,本想趁著秋收多囤點糧食,它都打算好了 ,自己隱藏妖獸的身份 ,鼠患鬧得又不大,根本不可能有修士來管這檔子事,竟沒想到有這么一個窮得臉都不要的女修 ,先用震地鑼把它身形震出來,又用這奇怪的陣法困它,好不凄涼!

不過能做修士的靈獸 ,總歸是比自己獨自在野外好,有了契約,起碼它可以直接引靈氣修煉 ,無需再用妖力轉化一次,何況聽她口氣,好歹是個宗門 ,出事定有人相護,算是個安穩的落腳點了 。

“那便……簽吧。 ”元寶鼠祭出一滴精血。

曲笙心里頗滿意,元寶鼠果然名不虛傳 ,雖然打架太弱 ,但算起賬來絕對不含糊,而且別管它能聚什么財,是凡銀還是靈石 ,她統統不介意,誰讓她窮啊!曲笙凌空畫下契約陣法,將元寶鼠的精血引入陣法之中 ,再滴入一滴自己的精血,陣法亮起紅色光芒,隨即帶著精血一道飛入曲笙眉心 。

契約成。

從此這小東西便與她福禍相依 ,修為也會跟著她一起成長,她死,它也活不了。

曲笙將符箓扯了下來 ,把元寶鼠放在自己的掌心,問道:“你可有名字?”

元寶鼠不大高興,這是妖獸簽訂契約失去自由后的通病 ,它蔫嗒嗒道:“有 ,我叫六文錢 。”

曲笙奇道:“你是元寶鼠,怎么會叫這么窮酸的名字? ”

“咋啦?俺娘說賤名好養活!”六文錢不樂意了,扭過頭不看她。

曲笙把雁翎槍和陣盤重新裝回儲物袋 ,手里捧著小小的六文錢,打趣道:“那你們家是不是還有三文錢、五文錢、七文錢……”

“哼!三文錢總以為比我聰明,五文錢最草包 ,七文錢是個整天琢磨找貓當媳婦的花癡,哥兒幾個里,就我最厲害啦!對了 ,主人真的有十一個弟子嗎? ”

“當然沒有,要是有這么多弟子,本座何必花這么多心思開啟那機緣灶 ,為了找徒弟真是跑斷了腿,我跟你說……”

一人一鼠都是能聊的,一路絮絮叨叨往村里走。

所以他們都沒有注意到 ,自己的一舉一動 ,都落在了別人眼中 。

那個已算出機緣的人正扶著額,對著手腕上的銀色小蛇道:“看來這位煉氣后期的修士,便是蒼梧派的掌門了 。”

這突如其來的心力交瘁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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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訪妖尋怪引鶴來(四)

在這修真界里,想立開宗立派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首先要有自己的道場 ,道場所在之地要有靈脈 、護山大陣;其次要有傳世功法和開山祖師御;最后便是人數限定,哪怕是最小的宗門,也得有五十名以上的成員 ,才足夠支撐起一個門派,且至少有一人為元嬰修士,方能鎮得住場子 ,下屬金丹修士多多益善,作為生力軍的煉氣弟子和筑基弟子也不能少,講究些的 ,還要設置長老席位 ,客卿席位等等……做掌門的,要與鄰近的宗門打好關系,還要負責守護門派范圍內的凡人村鎮安全等等。

還有一點乃是重中之重 ,那便是開壇請示天道,作法上明天意,得天道認可后 ,將會在道場上空出現祥云七日,之后這宗門才算是真正在修真界立足,否則不管你聚集多少人 ,這些人修為有多高,也只能算是“盟 ”、“會”、“團”……當不得宗門二字 。

當然,有興盛 ,也會有衰敗,修真界大中小各規模的宗門加在一起,全界共有五百二十三宗門 ,九千七百洞府 ,幾乎每一年,都有宗門消亡,也有宗門默默崛起。

宗門的消亡有一個很明確的標志 ,那便是掌門的隕落。所以通常來講,如果一個宗門,衰敗到讓一個煉氣期弟子來做掌門 ,也就離消亡不遠了 。

“煉氣后期的修為也沒什么,人間歷經十萬多年的修真狂熱,早就有丹藥能讓修士按部就班地晉階到金丹期 ,哪怕她是個五靈根,我也有自信能讓她平步青云,扶搖直上。但剛才我觀她體質 ,分明是經脈凝滯,引天地靈氣都吃力,更別提那些靈力豐沛的晉階丹藥 ,恐怕吃下去反而會引發經脈爆裂。 ”

兩道好看的劍眉蹙起 ,他沒想到此事竟有些棘手 。

月刃抬起頭,輕聲道:“少主天資聰穎,變異雷靈根不說 ,且一出生體內便已筑基,修煉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這位姑娘能以這樣的資質 ,修煉到煉氣后期,卻是真正的不容易。”

他食指輕點眉心,思忖道:“若是有什么辦法能提高她的修為就好了……”

說罷 ,他不由自主地與月刃對視一眼。

修真界里,能極快提高修為的方法無非就三種,一種是服用丹藥 ,最方便有效,卻因為當事人體質實在太糟糕而無法使用;一種是用禁術灌注修為或是用邪法吸取修為,這已被修真界明令禁止 ,且對修士損耗極大 ,有傷陰德,正道人士不屑為之;最后一種,便是雙修采補之道 。

這三種方法 ,都掐死在眼前了。

“總之,先混進蒼梧派,看看情況再說。 ”

“但是少主已拜入太和門下 ,不可再入其他師門 。 ”月刃抬起頭,謹慎地道 。

他斜睨了月刃一眼,笑道:“我看上去像是要胡鬧的樣子?不過是因為他們跟夏家有緣 ,去做個客卿長老罷了。”

月刃憂心忡忡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腕,道:“那么,少主可想到下一步該如何做?”

“我自有辦法 ,你放心。 ”他的眼眸在月光下流轉如星子,聲色皆不動,讓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

※※※※※※※※※※※※

曲笙趁夜將六文錢帶回去后 ,硬是被它磨得答應了放過那些給它打下手的“兄弟” ,還去村子外找到了它的臨時“洞府”。

六文錢的“洞府 ”顛覆了曲笙對耗子洞的認知,看起來十分干凈,里面空間不大 ,鋪滿了柔軟舒適的干草,在角落里并排擺著幾個油紙包,里面傳來了炒豆子的香氣 ,門口一根快咬爛了的磨牙棒,壁上還掛著一個皺巴巴的小披風。

圓滾滾的小鼠進了自己的窩,淚眼朦朧地摸了摸這里 ,又摸了摸那里,然后從大部分妖獸都自帶的空間中取出一個包袱布,將“洞府”里的東西 ,包括干草都一根不落地塞進包袱布里,爪子靈巧地打成一個結,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最后用后爪扒拉點雜草遮住了洞口 ,擦了擦眼淚道:“走吧 。”

這風蕭蕭易水寒的架勢,曲笙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強迫佃戶閨女嫁給自己的惡財主了。順便也見識到了元寶鼠的摳門。

當然,對于六文錢來說 ,那怎么能叫摳門呢?

“這是戀舊,這是惜情!你們人類不懂! ”

第二天,曲笙裝模作樣地在村口處開壇作法 ,實則是藏在她袖子里的六文錢發出訊息,指揮那些大大小小的田鼠們,成群結隊地駝著麻袋 ,把糧食都還了回來 。村民看到被偷走的糧食自然高興,不過有些人還是沒忍住恨意,往那田鼠群里扔石頭。

曲笙放出一道法術 ,護住了田鼠群。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它們在本座的感化下,已決定不再做壞事 ,各位也就給它們一次機會吧 。”

六文錢在曲笙袖子里拼命點頭 ,還偷偷摸摸向那群小田鼠揮爪子。

村民自是無有不從,作法結束后,大家紛紛拿出自家里做的食物 ,一定要曲笙帶著在路上慢慢吃。曲笙本想推辭,后來不知想到了什么,還是收了一些看上去比較富裕人家的食物 ,不過是些干糧 、醬菜、堅果,還有小零嘴,里面最值錢的是一小罐花蜜 。

魯延啟的爹娘準備了一大包兒子愛吃的東西 ,一個勁兒地往他手上塞 。如今魯延啟已經是曲笙的弟子,他猶豫地看了一眼曲笙,不知自己該不該接。

“接吧 ,雖然修士不用斷塵緣,但是修煉歲月漫漫,下一次見面 ,便不知是何時了。”曲笙輕聲道 。

魯延啟一下子哭了出來 ,這少年似乎是到了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究竟選擇了什么……他接過爹娘的包袱,扭頭撒丫子往村外跑 ,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地叫著:“爹娘不要掛念兒子,你們……你們好好過! ”

曲笙默默向村長和魯延啟的爹娘頷首,也快步追了上去。

雖然煉氣期還不能御風和駕馭法寶 ,但她身法靈巧,幾個瞬息間,便已經追上魯延啟 ,帶著他走遠了。

※※※※※※※※※※※※

走在鄉間小徑上,身后的簾山從巍峨大山到只能看到半山腰,魯延啟還時不時地抽噎一下 ,用袖子擦著通紅的眼睛 。

曲笙并沒有安慰魯延啟,少時離家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他過早地失去了這世間最無私最可貴的呵護 ,開始獨自面對這個未知的世界。但是 ,這種痛苦會使得少年迅速成長,那份思念也會逐漸埋藏在心底,成為以后看盡世事冷暖后的心靈慰藉。

好在魯延啟也不是一味傷感 ,當身后的簾山已經遠到只剩下一點山頭時,走入的地界已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色,他心里逐漸新奇起來 ,又覺得世界之大,無從想象,心境自然開闊起來 ,不再想魯家村了 。

魯延啟塊頭大,明明才十三歲,跟在曲笙后面 ,卻比前面的少女還高出半個頭,一路行來,不像是師徒 ,倒像是一對兄妹。他有心想問師父的年紀 ,又怕被她訓斥,抓耳撓腮,好不心癢。

曲笙回頭看他一眼 ,笑道:“這里已離魯家村已有二十里之遙,你以前可曾來過這里?”

魯延啟搖頭道:“不曾 。”

“魯家村歸簾山鎮管理,而簾山鎮的上屬一級是六十里外云臺城 ,但是我們的目的地,卻是離此地還有將近三百里的晉城,凡人步行的話 ,要走上一日才能到云臺城,三日才能到晉城,而云臺城和晉城 ,不過是魏國版圖里面離著最近的兩個城池罷了。延啟,你知道魏國有多少城池嗎? ”

他撓撓頭道:“不知道。 ”

“魏國疆土分七道轄區,分別為青撫道、江北道 、淮州道、華平道、倉行道 、大湖道、內湖道 ,每一道治下又有十府 ,十府下面又有數十座城,城下又有若干鎮,鎮子下面 ,才是村落 。嚴格來講,你之前所住的地方,全稱為——魏國華平道玉合府云臺城簾山鎮魯家村 。”

“我了個天 ,這好長一串名字!”少年震驚。

“魏國是不是很大? ”

“大!最近的兩座城之間都要間隔二百多里地,那么多城,那么多府 ,那么多道……”魯延啟掰著手指算不明白了。

“可是魏國不過是七國聯盟中的一個國家而已,整整七國,又該是多么大的疆土?”

“七國聯盟還有楚國、齊國 、鄭國 、秦國、燕國、韓國……太多了 ,師父,我 、我算不明白了…… ”

“可是這七國加起來的面積,只占了大半個中陸州罷了 。七國聯盟之外 ,中陸州還有許多崇山峻嶺 ,有綿延萬里的太和山脈,除此之外,各修真門派和修士城池 ,以及在他們庇護下的凡人村鎮也在此生活,你說,這中陸州大不大?”

“唔 ,師父……”

“北陽州、南平州、東勝州 、西涼州、白渡州、黑崎州……中陸州也不過是七州中的一州而已, ”曲笙拍了拍魯延啟的肩膀道,“總有一天 ,我們會見識到更多的風景,對不對?”

魯延啟立刻被激出豪情萬丈,猛地點頭道:“對哦 ,我以后一定——”這話還沒說完,師徒二人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吼!

“嗷! ”

一聲滲人頭皮的野獸嚎叫聲突然響起,曲笙反應極快 ,她一手將魯延啟扯過來護在身后 ,同時祭出了雁翎槍護在身前!

少女立刻從一名循循善誘的人師,變為渾身戒備的修真者,她沒有左右環顧 ,而是凝神在槍尖,時刻準備奮力一搏。

如今天色已是近黃昏,但不知為何 ,二人頭頂上空,已是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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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訪妖尋怪引鶴來(五)

煉氣期的修士還不能將神識外放,曲笙不知周圍發生了什么,只能全身戒備 ,忽看到一只渾身黑甲,身上覆蓋一層瘴氣,足有牛犢大小的妖獸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自己沖過來 ,她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那是個什么東西,手中只來得及掏出一張符箓,便覺得腥風將至 。

又要用掉一張符箓 ,好心疼!

她將符箓貼在眉心,雙目一瞪,護體靈力罩打開。

就當那黑影將要咬上靈力罩時 ,突然傳來喝聲:“閃開!”

曲笙回身護住魯延啟向左側一翻,只見一道黑影掠過,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背對他們而立 ,一拳擋住了妖獸的攻擊。

妖獸不甘,又是一聲大吼,口中吐出瘴氣 ,雙爪撲上來便要撕咬!

那男子又是一拳過去,生生將那妖獸轟出三丈外!

六文錢在曲笙袖子里簌簌發抖道:“這是瘴犬,三階妖獸 ,性情殘暴 ,好食人 。”

魯延啟第一次見妖獸,他明明腿軟,卻還抽出腰后的柴刀比劃著 ,六文錢一開口,他注意到師父身邊還有這么只小鼠,到底是好奇心占上風 ,不由問道:“你怎么知道? ”

六文錢喝道:“笨牛,妖獸都有種族傳承,只要祖先知道 ,后代便會知道。 ”

六文錢不開口還好,它一幫腔,曲笙終于想起自己也是有靈獸的人了 ,于是她一把將六文錢從袖子里摸出來,作勢要往外丟,口中道:“你好歹也是二階靈獸 ,拿出對付我的本事 ,去迎戰!”

六文錢“吱吱”亂叫:“我們元寶鼠本就不擅戰斗,我妖力已是大損,不然當初何必乖乖聽你的話! ”

擋在他們前面的男子沉聲道:“不必你們出手 ,這妖獸本也是追我至此,由我一人應付即可。”他隨后沖了上去,與那瘴犬纏斗起來 ,其間各種低階法術盡出,打得好不耀眼,流星飛虹那叫一個漂亮!

三階妖獸介于人修筑基和金丹修為之間 ,能與它斗個不相上下,眼前這名陌生修士,至少是筑基后期修為 。

曲笙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 ,便站起身拍拍裙子,收起六文錢,對魯延啟道:“乖徒弟 ,隨為師繼續趕路吧 ,天黑前我們要趕到云臺城,才好落腳住宿。”

魯延啟急道:“師父,那個人有難啊 ,我們不該幫忙嗎? ”

曲笙道:“那位道友游刃有余,外人不好貿然出手。”伸手拽過魯延啟的后領,便要將他帶走 。

只是兩個人剛走出兩步 ,就聽見后面傳來妖獸垂死的哀鳴,魯延啟回頭一看,那男子果然已徒手將妖獸殺死 ,只是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道,那瘴犬已成一灘肉泥,連獸丹都碎了 。

男子的身體搖晃了兩下 ,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魯延啟大聲道:“師父,他好像有事!”

徒弟太耿直還真是麻煩啊……曲笙嘆口氣,轉身走向那男子。

“道友可還好? ”她問道 。

那人不答 ,反而像是不堪重負一般 ,直挺挺向前倒下去!

筑基修士體魄強健,跌不壞,但是出于本能 ,曲笙伸手去抓他后領。

結果兩人體型差距太大,曲笙這小身板只到他肩膀,哪兒抓得住 ,于是手在半路直接掐了一個法訣,用一團小小的引風術減緩他倒地的速度,當然 ,曲笙那點微末的靈力也就剛夠給他翻個身這種地步,最后還是讓人躺在了地上。

她這才看清對方樣貌 。

其實曲笙也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在她還小的時候 ,蒼梧派還沒搬到角子街,師父的洞府也有三五好友拜訪,隨行弟子個個清俊養眼 ,更別提她師父平生獨愛好顏色 ,收徒第一關便是相貌,所以曲笙和她的那些師兄師姐們,就算穿著料子最糙的法衣 ,也是風采蹁躚,滿身的清貴氣。

明明是入不敷出的破落戶,一眼望去 ,通身氣度絕不亞于大世家子弟,若是夸贊個“美”字,都是褻瀆。

曲笙雖然窮 ,打小就是這么耳濡目染長大的,想當年看如今,整個蒼梧派的弟子 ,窮得也就只剩一副不能吃不能用的好相貌了 。在這種環境的呵護下,就算面對角子街那位能把男人挖骨吸髓的名角兒溫娘子,曲笙也能抄起鞋底往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上抽大嘴巴。

此時她沒心沒肺地想著 ,要是師父沒死 ,看到這張臉,定會將人帶回去供起來,日日對著這位大美人兒作畫三五幅 ,說不定她還能偷出去賣掉——師父的畫,還是能賺點靈石的,可惜人家覺得用自己的心血結晶去換靈石那叫一個“有辱斯文” ,只會捶胸頓足嗟嘆“人心不古 ”,朽得一塌糊涂。

要不是曲笙一直暗中賣師父的畫,他們幾個弟子都得被師父養死 。

就這么一晃神的功夫 ,魯延啟也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問道:“還有救嗎?沒死吧?”他看了一眼那人,驚道 ,“親娘乖乖,這是畫上的仙人吧?”

曲笙抬手示意魯延啟轉過身,然后用引風術把暈厥過去的修士往少年的后背上一放 ,悠哉道:小蠻牛 ,師父這就給你上第一課,這修真界風云詭譎,妖孽橫行 ,所以咱們啊,路見不平也別著急拔刀相助,這種行為不叫獨善其身 ,而是行之有道。但反過來,見死不救也不是我蒼梧風格,這位道友大概是中了瘴氣 ,咱們將人帶去前面的云臺城,好歹救上一救,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魯延啟點點頭 ,其實他背著一個如此高大的成年男子還是有點吃力,但覺得師父開始教自己道理,心里高興 ,渾身便有使不完的力氣 。

曲笙有心試試他的體力 ,何況魯延啟雖然有靈根,卻還未引氣入體,她就算有能短時間增加體力的小清丹 ,也沒辦法給他服用 。

師徒二人無話,為了照顧魯延啟的腳力,他們趕到云臺城的城門時天色已晚 ,曲笙尋了一家客棧,數著銅板開了兩間下房,又要了一些熱飯食和兩桶熱水。來到房間后 ,她用熱茶化開一粒丹藥,吩咐魯延啟給那男子服下。

“修士在外行走,有些丹藥是必須要帶的 ,這可省不得錢,比如這一瓶,便是有清毒效果的百草丸 ,價格便宜量又足 ,對付一些小毒不在話下,等一個時辰后,你刺破他指尖 ,毒血流干凈之后應該就沒事了…… ”

“原來這么簡單,真是太好了 。”魯延啟松了一口氣。

“為師還沒說完,這只是在瘴犬毒性不強情況下的樂觀估計 ,若是這瘴犬毒性大,中毒深,那明天一早 ,你就能輕松了。”曲笙拍拍魯延啟的肩膀道,“咱們上路可不能帶個死人 。 ”

魯延啟渾身一激靈。

房間里兩張床,曲笙在男子躺著的那張床邊施法 ,設下了一個簡易的陣法,將靈力注入后,床板的輪廓里便有細微的光芒閃過。

“師父 ,這個我知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陣法吧?”魯延啟開眼界了 。

曲笙點頭道:“這是最低階的警戒陣法,一旦他醒過來,為師便會立刻知道。延啟 ,此人修為比為師高,防御陣法想必也困不住他,也只能用這個陣法聊勝于無了。”

魯延啟這才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師父 ,他要是壞人的話……會殺我們嗎? ”

曲笙揉了揉他的腦袋,雖然一個少女對一個少年做這個動作相當違和,但當事人都已經很快進入了師徒狀態 ,達到了內心的協調 。

“那可不一定,修真界有許多比死還可怕的方法可以折磨人,你想 ,咱們又打不過他,如果這人真的是壞人,為師也只能跟你一起下地獄了。”

少年是真害怕了 ,一下子竄起來道:“師父 ,我不要一個人在這間屋子了!”

曲笙沒形象地笑了起來:“好了小蠻牛,為師不逗你,他若是想對咱們下手 ,就不會去跟那瘴犬拼命了,所以說啊,遇到事情多想想 ,才不會早早掛掉,要救人,也是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這是保命的第一要事,記住了嗎? ”

“記,記住了。”

“好了 ,我也去休息了,沒事別打擾為師 。”

曲笙轉身走了出去,她的房間就在隔壁 ,屋內已經放好兩木桶店家送來的熱水 ,曲笙關上門,又設下一個警戒陣法,然后從儲物袋里祭出一扇簡易木制屏風和一個干凈的浴桶 ,將熱水緩緩注入,又在里面放了一片異香撲鼻的樹葉,方才脫下外面的法衣 。

六文錢這會兒還在她袖子里呢 ,它好奇地探出鼻子嗅了嗅,道:“這是釋迦葉,有香體潔凈的功效 ,沐浴用最好……不過你是修士,一個避塵訣不就得了。 ”

曲笙又忘了自己已是有靈獸的人了,她臉一黑 ,伸手抓住六文錢往靈獸袋里塞。

“我不進靈獸袋!老子不要!”六文錢一個勁兒掙扎 。

“我要洗澡,你在這兒不方便。”

“矯情!我就不信你不會避塵訣,那是最初級的法術! ”

“我就這么點小愛好怎么了?聽話 ,你還想不想吃晉城的五香蕓豆了? ”

六文錢瞬間不掙扎了。

“兩包 。”它委屈地伸爪。

“不聽話的話 ,一包都沒有。”

六文錢妥協得很快,立刻自覺地爬進了靈獸袋,其實靈獸袋也不是不舒服 ,只是獸類無拘無束的天性,使得它們不愿意進那小小的袋子被關起來罷了 。

曉之以“利 ”地哄完六文錢后,曲笙繼續脫衣服。

她沒騙六文錢 ,修行了十來年,她一心撲在求生和賺錢之道上,也就僅剩下疲憊時泡一個澡這種小愛好 ,所以隨身攜帶屏風和浴桶,只為了半晌的愜意。

衣衫零落,最后只余一件肚兜 。

房間里的空氣 ,似乎都因為承載了少女微微發育的青澀身體,而顯得旖旎了起來。

她慢慢滑入浴桶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洗盡風塵 ,水中的少女顯得柔弱而嬌小 。魯延啟和魯家村的村民看不出她的年紀 ,但是真正的修士一眼便知,骨齡十六載,真正是嫩生生的 ,含苞待放的年紀 。

卻已是一派掌門。

外人看來嫉妒?羨慕?

只怕僅僅是當成一個笑話吧。

曲笙一臉倦意,她掬了一捧水灑在臉上,閉上雙眼 ,緩緩沉入浴桶之中 。

在所有人都聽不到的地方,她輕聲道:

師父,徒兒一定會在壽限之前把蒼梧撐下去的。

還有啊 ,算我求您了,那機緣灶,就準一次吧 ,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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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訪妖尋怪引鶴來(六)

曲笙這點委屈不是沒來由 ,這機緣灶據說是師父他老人家的畢生心血 ,一灶四運,分別對應:命運 、鴻運、武運、財運。顧名思義,命運對應命格 ,鴻運對應尋寶 、武運對應斗法,財運對應靈石 。只是這機緣灶因為功能太過逆天,時靈時不靈不說 ,每次開啟都異常繁瑣,材料生僻得很,還要消耗她半身修為。

她每次燒的是財運 ,蒼梧派缺靈石,但曲笙每次出去都能深刻體會到,師父留下這東西純粹就是坑人玩兒的!運氣好點或許還能撿個徒弟 ,運氣不好便只能空手而歸。眼瞅師父留下的那點材料都燒完了,這怕是她最后一次出來尋機緣了 。

曲笙算了一下賬,她這一次倒貼出去不少東西 ,契約了一只會耍耍嘴皮子算賬的元寶鼠 ,收了一個五靈根的小蠻牛,這都算不上財運,好在撿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大美人 ,驚喜不敢奢望,起碼別讓她虧得太厲害,把那百草丸的靈石還上就行。

帶著這點念想 ,曲笙定了定心,將自己收拾干凈后,照例開始打坐修煉 ,補充自己消耗的靈力。當然,以她那夏時看了都堵心的經脈,修一夜怕是也趕不上人家正常人修煉一刻鐘 。

可不修煉的話 ,不就更趕不上了嗎?

算準了魯延啟的作息時間,曲笙在房間里一直打坐到天亮,方來到隔壁房間 ,準備敲門將那頭小蠻牛叫醒。

剛叩第一下 ,門就打開了。

開門的不是魯延啟,而是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可不就是她撿回來的那位 。

這人醒過來的時候 ,比昏迷的時候還好看,一雙桃花眼不知是何人手筆,黑曈曈睜開時 ,生妙意,橫秋水,盈淺霧 ,浣清波——不似人間物 。

只可惜曲笙抗性高,她第一反應不是驚艷,而是越過美人 ,看向昨夜布下的粗陋陣法。

那陣法原封不動,仿佛在嘲諷她的貽笑大方。

曲笙不動聲色,笑吟吟道:“道友福運通天 ,看來已經無事了 。”

美人更是矜持 ,禮貌頷首道:“在下姓夏名時,有勞道友和賢徒仗義救助,此等救命之恩 ,必當厚報。”

曲笙等的就是這句話。

“夏道友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不過是用了一顆百草丸 ,市價七塊靈石,您付賬之后,且了因果 ,咱們各踏前程 。 ”她這一番話已是相當厚道,修士最重因果,若是有什么情分 ,一定要還回去才能甘心,否則受因果所累,不知后面要生出多少事來 ,麻煩。

果然 ,夏時雖然表面上還是云淡風輕,曲笙卻能察覺到他眉頭一動,顯然是松了一口氣。

然而他取出儲物袋 ,將神識往里一探后,整個人都僵住了 。

“夏道友?”曲笙提醒道。

夏時回過神,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他拱手道:“在遇道友之前,我已經歷了一場生死戰,不小心將補給用盡 ,可否請道友告知寶方所在,日后我定當將靈石歸還。”

曲笙這就不干了,她其實跟六文錢是一路貨 ,內心錙銖必較,看準的就是它一塊一塊靈石算計的樣子,一人一鼠對漲價的那份深惡痛絕勁兒 ,更是彰顯了慳吝人本色 。他們這類人 ,不愛欠人錢,更不愛人家欠自己錢。

想賴賬?沒門。

曲笙的面色立刻沉了下來,她沒想到看著如此光鮮的美人還會囊中羞澀 ,心道,莫不是遇上靠皮相吃飯的小白臉了吧?她狐疑地看過去,不加掩飾的目光刺得對方臉色一白 。

“敢問道友師從何方? ”先打聽了地方 ,以后也好算賬 。

“在下……只是一介散修。”

散修流浪天涯,指不定什么時候能還上靈石呢!若是那頭瘴犬沒被毀成肉泥還能賣錢抵債,只可惜被他打爛了。

“那么 ,道友是想如何還我靈石?”曲笙不客氣地問道 。

對方老老實實道:“去城中告示欄接任務。 ”

她忍不住又開始精打細算起來,想到眼前這位徒手能殺瘴犬,雖然寒酸了點兒 ,但結個善緣總沒壞處,何況為了七塊靈石把一個筑基后期修士逼急了不劃算,便試探地問道:“不知道友可有要事在身?亦或是閑云野鶴 ,隨遇而安?”

“不知道友可聽說過絕地觀?”

“有印象 ,似乎是華平道的一個門派。 ”

“三個月前,絕地觀已被附近的天璇谷吞并,我原是絕地觀的弟子 ,如今已經無憑無家,想不隨遇而安也不行了 。 ”說話間,夏時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之色。

此話一出口 ,曲笙略微對夏時的身份放心了一些,便道:“要不這樣,你隨我回晉城 ,我來給你安排任務,也方便你還錢。”

夏時略有些猶豫 。

她又道:“放心,七塊靈石而已 ,咱們算三分利,不難。”

夏時看上去動心了。

畢竟是七塊靈石而已 。

曲掌門心里笑著。

物價飛漲,利滾利 ,七塊靈石……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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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客棧結了賬 ,一行人出了城門,繼續往晉城前行,照例還是靠兩條腿 ,曲笙在前,魯延啟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后,新來的那位夏道友也不遠不近地跟著 。

步行 ,是一種人類最基本的移動方式,但是自凡人可以修真起,筑基期以上的修士都可以習得御風訣 ,除了限定飛行的地點,他們或以御風訣往來山水間,或以飛行法寶日行千里 ,已是很少在野外步行,究其原因,一是不安全 ,二是浪費時間 。

煉氣后期修為的曲笙不會飛 ,魯延啟一個凡人更不會,倆人慢悠悠地走著。

不過才走了半里,那位夏道友終于按耐不住 ,飛過來道:“若是道友不介意的話,在下可以用飛行法寶帶二位回晉城。 ”

曲笙推辭道:“那怎么好麻煩道友,步行 ,亦是一種修行,人行天地,自生感悟……”她扭頭問道 ,“延啟,你可有感悟?”

魯延啟還新鮮著呢,立刻回道:“弟子有感悟! ”

乖徒兒說得好 。

她客客氣氣地道:“我等修士 ,終日埋頭苦練,難得看一看山光湖色,親和天人之道 ,而且租用飛行法寶也是一項不菲的花銷 ,只能麻煩夏道友跟咱們同甘共苦了。”

滿嘴全都是虛的,不愿意掏錢也不愿意用飛行的錢抵賬才是真的。

沒想到這位夏道友也是個頗上道的人物,立刻道:“在下感激道友相救之情 ,愿無償送道友回晉城 。”

“那就有勞夏道友了, ”曲笙笑瞇瞇地招手道,“延啟 ,還不過來謝過這位夏前輩。”

她眼角余光觀察夏時表情,對方竟無一絲不耐,她心里反而咯噔一聲。

別怪她小心謹慎試探多 ,曲笙一路行來,腦子里絕對沒有那種“普天之下皆我爹”的念頭,在這殘酷的修真界中 ,沒人義務給你坑,而眼前這位夏道友橫空而出,若說沒圖謀 ,曲笙不敢這么天真 ,若是有圖謀,她不知道已經光棍到如此地步的蒼梧還有什么值得人惦記 。

她心中百轉,還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夏時祭出一柄綠如意 ,迎風漲至兩丈長短,一躍而上道:“請。 ”

曲笙拉著魯延啟的手,正想將他也帶上去 ,卻沒想到少年嚇得魂不附體,他從未見過修士乘坐法寶,這會兒看著比樹干粗不了多少的如意柄 ,一邊后退一邊道:“師父,我害怕!這東西太細,會不會摔死人?”

“不會 ,那上面有法陣,很穩當的 。”曲笙手腕一抖,將少年扔到如意上。

魯延啟欲哭無淚 ,他張開雙臂準備死死抱住如意柄 ,卻沒想到上來之后,腳下意外穩當,好像踩在一層透明的東西上 ,而非是眼見的如意柄。他伸出手摸了摸,并無任何實質,人卻無法穿透 ,如意柄的兩邊也是如此,他才真正曉得了修士手段 。

然而這并沒有什么用,周圍空蕩蕩一片連個把手都沒 ,魯延啟還是覺得沒安全感,曲笙一上來,他就抱住師父小腿 ,死不撒手 。

曲笙踢了他一腳,輕斥:“手輕點。 ”然后對夏時無奈地笑了笑,雙臂環抱在胸前 ,行禮道 ,“這是我新收的徒兒,見識淺薄,讓道友見笑了。 ”

夏時亦溫文爾雅地回禮道:“無妨 ,多練練便好 。”

說罷將靈力注入法寶,綠如意飛上高空,一路飛馳而去。

……

曲笙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乘坐過飛行法寶了 ,在她的印象里,也只坐過三次。

第一次是被師父撿回去的時候,她坐在師父胳膊上 ,只知大哭,沒有恐懼也沒有快樂 。

第二次是師父帶她去尋訪老友,為的是解決她身上的資質問題 ,兩人橫跨了漫漫一個州,飛了好久好久,她忍不住睡了過去 ,結果醒過來時法寶還在飛 ,只是師父的眼神變得木訥,她便知道,事情又不成了。

最后一次 ,是師父祭出一片荷葉,將蒼梧諸人全部帶到晉城安家。

這之后他們便很少出門,甚至師父死后 ,她一度忘記自己其實是名修士,而不是一個省吃儉用操持整個門派,一個子兒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的老媽子 。燒機緣灶 ,求財運,曲笙心里明鏡,沒有靈石 ,門派便沒有修煉資源,大家遲早會散伙。在這個四處奔走的過程中,她一次都沒舍得租用過飛行法寶 ,無他 ,還是想省下靈石供大家修煉罷了,反正她的資質,是沒——

前面御使法寶的夏時輕輕咳了一聲 ,打算了曲笙的思緒,他側過身道:“在下失禮了,還未請教道友的名號。”

“曲笙 ,一曲笙歌的曲笙,晉城蒼梧派掌門 。 ”曲笙朗朗道出身份,雙目不躲不避 ,看向夏時。

夏時那一雙桃花眼也是目光坦蕩,但說出的話卻有些讓人驚悚:“曲掌門樂善好客,在下佩服 ,但此時此刻,卻不得不提醒一句,人行在外 ,最好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 ,若我心懷不軌,曲掌門可曾想過你和你的門派是何等下場?此時你和你的徒弟在我的飛行法寶上,又是何等下場?”

他這么一說 ,魯延啟反應最大,渾身一顫,抱腿抱得更緊了。

曲笙垂眸 ,用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無奈道:“夏道友莫要嚇我徒兒,這句提醒 ,本座倒想原封不動送還給夏道友,你單槍匹馬來我的地盤,就不擔心我心懷不軌嗎?雖說我修為只有煉氣期 ,但我的門派究竟如何,道友難道不需調查一番再做定論?你是否心懷不軌不提,以我的修為 ,目前也拿不下你 ,到不如回了宗門,至少有幫手不是?至于這飛行法寶……”她粲然一笑,“除非你在這里了結我們 ,否則,我還沒聽說過摔死的修士 。 ”

“曲掌門好膽識 。”夏時輕笑,轉過身不再多言。

“謝過夏道友的箴言。”曲笙輕輕松了一口氣 。

出門不是游山玩水 ,機緣和危險并存,她這點末微的修為,還有一身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破爛 ,碾死她不比碾死一只蟲子難多少。各大宗門和洞府都規定金丹修為弟子才可下山歷練不是沒道理,只是她——

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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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江湖魚江湖游(一)

魏國,晉城 。

與七國聯盟之外,在人間七州林立無數的修士城池不同 ,晉城這是一座很傳統的凡人之城 ,雖然魏楚邊界打得火熱,但城里有修士坐鎮,還有護城大陣 ,而且整個國家都在所供奉的修士大能庇護下,戰爭顯得非常遙遠,仍是一派盛世太平相。

或是勤勞或是懶散 ,市井街頭,一片紅塵氣息;或是浮華或是清雅,亭臺樓閣 ,盡是人間百態。

凡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柴米油鹽的世俗 。

晉城的布局跟其他城市一樣,東南西北四門 ,中間一條主街,再分東西二市用做商業娛樂,南北各十一條街 ,東西各十四條大街 ,共一百一十坊,在空中看上去,就像一個規矩的棋盤一般。

但是這個棋盤的右下角 ,卻塌了一角,像是被耗子嗑過一般,破壞了整體布局。現在已經沒人去深究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為什么沒人去修復它,總之,這不完美的一角漸漸發展成一條街 ,街頭接在東市邊上,街尾便是城墻 。

這條不起眼的小街,被人們稱為“角子街 ”。

角子街的街頭門臉便是大名鼎鼎的艷陽樓 ,頭牌溫娘子曾是魏國都城丹平城的風云人物,不知為何流落到晉城后,便在角子街開了這么一家娼館。

有人說是她初來乍到 ,不敢進駐東市的金粉街跟人家打擂臺;也有人說她不敢在晉城做大 ,怕丹平城的貴人報復;還有人說她已經心灰意冷,所以才在這么個破落地兒張羅起自己的老營生 。因為這角子街其實是晉城最低賤的貧民窟,下九流的聚集地 ,窮鬼的唯一生存之所,就連城中的夜間巡邏和打更人都不會路過這里 。

艷陽樓開起來之后,整條街的營生都依附著這個胭脂產業 ,殺豬的、漿洗的、雜耍的 、唱戲的 、賣狗皮膏藥的……更有那做陰私營生的,種種不堪入目,好人家的孩子連提一句“角子街”的名字都會被訓斥。

在晉城 ,除東西二市,正常的街道都是白天喧囂晚上安靜,只有角子街 ,像是一個不合群的浪蕩貨,專司迎來送往,向著尋歡作樂的人們敞開了懷抱。

黃昏色漫 ,整條街才剛剛蘇醒 。

華燈初上 ,它才開始鮮活起來。

曲笙帶著夏時和魯延啟,走過主街,穿過東市 ,逐步靠近角子街時,便是角子街的角兒們穿戴齊整,黑腔子齊開張 ,各色人等粉墨登場之時。

俗艷的鑲金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抬頭便是三層高的艷陽樓,溫娘子頭戴玉簪粉鵑 ,長了一張天生狐媚子的妖精臉,胸挺臀翹,身上只掛了半截衣裳 ,露的比穿的多,正半個身子探在外面嗑瓜子 。

溫娘子一瞧見曲笙,立刻尖聲笑道:“曲丫頭開竅了 ,這一次終于知道撿小白臉回來了!要不要姐姐幫你試試活兒 ,你這嫩雛兒可別不識好歹,錯把繡針當棒槌,哈哈哈!”

曲笙頭也不抬 ,邊走邊道:“溫三春,你怎么總是記吃不記打,是不是又想歇幾天了? ”

溫娘子一把瓜子兒灑出去 ,叉腰叫罵道:“小沒良心的,這么小就知道找野漢子,老娘等著看你笑話!”

她一罵 ,樓里的姑娘也跑上來好幾個,一看曲笙都是眉開眼笑,雙手扒在欄桿上喊道:“小曲兒 ,你回來啦!”

曲笙沒回頭,但是她右手微微掐了一個法訣,整個艷陽樓瞬間如墜花海 ,欄桿上開滿了姹紫嫣紅的花朵 ,姑娘們都高興地歡叫起來。

“小曲兒,謝謝你送的花! ”

“真香,有小曲兒在 ,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呢。 ”

艷陽樓邊是一家酒鋪,小伙計傻愣愣地看著他們三人路過,瞅成了對眼之后 ,才扯脖子,操著一口帶著春江水暖的公鴨嗓,撕心裂肺地叫道:“夭壽啦 ,曲掌門帶了個小白臉回來啦!”

這一嗓子嚎出去,整個角子街沸騰了 。

“什么,曲掌門帶男人回來了?”正剁豬大腿骨的張屠戶道。

“什么 ,曲掌門原來一直在外面養著小白臉? ”正拎著菜刀追男人的毛大嬸停下來道。

“什么,曲掌門偷養的小白臉終于找上門來了?”赤著上身,紋了一身蟠龍花繡的光頭壯漢道 。

“什么 ,曲掌門要成親?”街角的字畫書生失魂落魄地道。

“什么 ,曲掌門跟小白臉連孩子都有了? ”正在臟兮兮的后廚里顛勺的馮大廚道。

……

曲笙一臉波瀾不驚 。

魯延啟的表情從最開始看到溫娘子時就沒正常過,最后停留在活見鬼上 。

夏時從震驚到麻木,最后也有破罐破摔的趨勢。

因為這都不算什么。

當曲笙帶他們來到臨近街尾的一處破落院子時 ,指著這里說是蒼梧派道場,也不算什么 。

偏生那道觀門口正依偎著一對男女。

男子俊美無儔,站在燈下 ,整個人便如同一個發光體,端得是風流倜儻好人物,且修為也有筑基中期 ,更是為這皮相添了一分高潔之色。女子一副小家碧玉相,溫柔小意,倆人正是情濃似火之時 ,眼中除了彼此再沒有其他,有道是,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擋真心相愛的情侶閃瞎旁人狗眼 。

“封哥哥 ,這一次分開 ,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你一面。”

“對不起,小翠,要怪就怪我情不自禁 ,怪我貪戀你的美麗,怪我沒有本事,無法與掌門抗爭 ,無法與你廝守今生。”

“好哥哥,千萬別這么說,哪里是你的錯 ,是奴家不該癡心妄想 。 ”

“不,翠兒,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封哥哥,嗚嗚嗚 ,奴家不要與你分開……”

“翠翠 ,堅強些,有空再來角子街找哥哥好不好? ”

“不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瞞著爹娘來一次角子街多不容易 ,封哥哥,讓奴家留在你身邊吧……”

女的癡纏上去,男的沒躲開 ,被攔腰抱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口中猶自道:“我怎么能獨占你的美麗 ,我從未奢望過……”

“放手! ”曲笙看了半天,終于開口喝道,“四師兄 ,你給我滾回去! ”

那男子也不憐香惜玉了,立刻把自己摘了個干凈,訕笑道:“掌門師妹……”

曲笙走過去 ,一腳踹開大門 ,拎著男子的后領往院子里拖,邊拖邊對那傻眼的姑娘道:“這是個人渣,他嘴里的話一個字都別信 ,回去聽爹娘話,老老實實繡花嫁人!”

“封,封哥哥…… ”女子流出眼淚來 ,“曲掌門,你怎么能如此殘忍,嚶嚶嚶……”

“翠兒 ,我是真心的,”男子亦是痛哭流涕,“我只有對你是真心的 ,但是……你忘了我吧,只要你記得,我永遠都…… ”

“夏道友請進 ,延啟 ,關門!”曲笙喝道。

魯延啟備受刺激之時還能分得請師父的命令,待夏時跟進去之后,他伸手將門推上 ,把那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姑娘關在了門外。

他腦子一片亂糟糟 。

這是咋回事,這是啥地方,這是什么人?

四師兄……我了個天 ,那人就是我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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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笙一手拎著那人模狗樣的四師兄進了院子,然后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院子里有一株老樹,生生被她震掉兩片葉子 ,也沒見人出來歡迎她。倒是那四師兄已經看到了跟進來的夏時,眼睛一亮,立刻口無遮攔道:“掌門師妹從何獵艷而來?這位道友的相貌 ,恐怕比之人間雙璧,亦不遜色多少! ”

夏時面無表情,只是手指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手背暴起了青筋。

曲笙一腳將師兄踹開 ,急忙對夏時解釋道:“這是我四師兄封笛,他沒有惡意,只是腦子糊涂 ,請道友見諒 。”

她這位四師兄跟師父一個性子,平生好欣賞美人,譽為“靈感之源” ,常道:唯美色與天籟不可求 。他所提到的“人間雙璧 ”,乃是目前修真界公認,單憑相貌便可以碾壓眾生的一男一女兩位高階修士 ,其中一位是太和派靈端峰峰主,化神后期修士棲遲神君,另一位或多或少也與太和有關 ,乃是魔修中有“暗夜之光”之稱的大乘初期修士柳昔卿柳元君,且她還有一層身份為太和青弭峰峰主晏修的道侶。

封笛不過見過畫像一次,便念念不忘 ,如今拿夏時來比 ,可見已經被美色迷得色令智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夏時冷冷道:“還望道友自重 。”

那位四師兄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連忙將衣衫整理好 ,正色拱手行禮道:“在下封笛,剛才唐突,道友勿怪。 ”說罷又悄悄瞄夏時 ,轉身對曲笙語重心長道,“我蒼梧秉禮好客,掌門師妹定要盡心招待夏道友 ,為兄靈感將至,回房領悟去也。 ”

曲笙巴不得這禍精趕緊滾蛋,卻不想封笛走了幾步 ,又從袖子里掏出個小小的紅色儲物袋,塞在跟在后面的魯延啟手中道:“這是你四師伯的見面禮,以后好好跟著你師父修煉 。”說罷不知用了什么法門 ,閃身便已不見。

曲笙點頭示意魯延啟收下 ,然后一拳砸在老樹上。

“都給我出來!”

看來在她不在的時候,這群人又起幺蛾子了,要不也不會不敢出來見她!多新鮮 ,有能耐就一輩子別回蒼梧,這么縮著算什么事兒?

這一砸果真好使,砸出個身穿白袍 ,氣質溫潤的少年來 。

這少年從中間的主屋走出來,目光柔和卻隱隱有些對不上焦距,他扶著門框 ,低聲道:“師父和四師伯回來了……師伯師弟們都不在,弟子來得慢了些,師父莫著急。 ”

留下來這少年名叫康紂南 ,妥妥也是機緣灶燒出來的徒弟,而且還是曲笙的大弟子,金水木三靈根 ,修為已有煉氣中期 ,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有眼疾。康紂南從小到大 ,看人大概只能看個輪廓,分辨人全靠嗅覺……這等半殘,需要到元嬰期重塑肉身才能治愈 ,所以,即便康紂南出身魏國官宦世家,魏國鏡內的大宗門也沒哪個愿意收 ,次一點的他又看不上,一直拖到十六歲,竟憋屈出一身病來 。直到曲笙出現 ,康紂南才拜了師,被她帶回了蒼梧派。

“為師不著急……他們怎么把你一個人留了下來?紂南,老實告訴師父 ,出了什么事?”

曲笙走過去 ,把康紂南扶了出來,少年骨架初長成,雖然沒魯延啟那般壯碩 ,卻也高出她不少,他淺笑低頭看曲笙,眼睛里也不知看到什么 ,是一片朦朧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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