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子長生

“那座山,叫什么 。 ”

湛長風的聲音是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沉穩 ,即使問句也被念成了陳述 ,含著幾分威勢 。

她只是閑時無聊,隨口一問,旁邊的總管卻是一疊聲叨叨 ,“殿下,您趕忙將披風披上,這看雪景要是看出個好歹 ,小人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黎民交代,哎呀 ,我瞧瞧,哪來的山吶,咱皇城地處平原呦殿下。 ”

“放肆 ,你在誆孤。”她輕微一滯,眉頭將將壓下,又松開 ,略抑郁 。

摘星臺高百丈 ,佇在皇城中,指天而立,俯仰間 ,能手摘星辰,窺江山萬里。

這上面的風也極大,夾雜著雪 ,纏著紛飛亂舞的紗簾幕布,怎一副疏狂景象。

話音落時,一排端著暖爐.捧著披風的內侍全都跪下 ,惶惶如抖篩,高喊,“殿下息怒 。”

總管趴在地上 ,幾粒雪飄到眼前的玄色漳絨串珠云頭靴上,抑著揩冷汗的沖動,眼珠子極力往白玉闌干外撇去 ,心道 ,自己大半輩子的記憶沒有錯啊,皇城哪來的山,就是皇城外三四百里內也看不見山。

“殿下... ”他摸不準小祖宗的心思 ,試探道,“有山,是有山 ,小人剛才嘴瓢了,請殿下責罰。”

“你莫不是以為孤傻,”她嘴角微翹 ,卻沒有笑意,譏誚冷漠 。

湛長風撇下總管,看向其他人 ,“孤再問一次,那座山,叫什么。 ”

“殿下息怒!”一眾人頭也不敢抬 ,臉都快貼地了 ,生怕惹她發怒。

湛長風本也沒什么情緒,這下倒叫他們弄出了點怒氣來,她將目光投向遠方 ,見一山巍峨而立,它仿佛與天地融為了一體,卻又是如此鮮明地存在于這世間 ,僅一眼便能感受到它磅礴浩然的氣勢 。

它一直在那,從她牙牙學語到讀詩論策,從她未央宮到帝王書房 ,從她睜眼后的每時每刻。

它已然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尋常如這皇城的一磚一瓦,以至于讓她忘了去問它的名字。

誰想現在隨口一提 ,竟都跟她說沒有山 。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

“零叁!”

“屬下在。 ”暗衛身影不現,余黯啞硬朗的回應。

“告訴孤,那座山叫什么 。”

風雪愈大 ,天地蒼茫 ,一片寂然。

一向干凈利落的暗衛這會兒有點猶疑,“主人,皇城并沒有山。”

總管心驚膽戰 ,偷偷瞧了眼太子殿下,她神色莫測,年后也不過九歲 ,但就連他這個從小在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沒法猜透她的想法了 。

“沒有山...那就是真的沒有山了... ”

她眉宇間的落寞,叫總管一怔,難不成小殿下真的在問有沒有山?

哎呦 ,別是撞邪了!

總管欲言又止,“殿下,您看到了什么?”

“孤...”湛長風右手中指微屈 ,漸漸冷起臉色,袖袍一振,“回宮。 ”

回到宮中 ,湛長風就發了一場燒 ,急壞了皇宮內外。

老皇帝比她母妃還焦慮,見孫子昏迷,干脆將奏折都搬到了她的未央宮批閱 ,只為守在她身邊,隨時看著她 。

“你們怎么伺候的太子,要你們何用! ”老皇帝氣得哮喘發作 ,侍從連忙給他撫胸順氣,叫住要離開的太醫。

總管欲哭無淚,“皇上冤枉 ,殿下這病來得突然,睡下時還好好的。”

他想到了什么,驚恐地道 ,“殿下曾問一山名,但是皇城哪來的山,莫不是殿下沾惹了什么邪祟?”

“什么時候的事? ”

“就在發燒之前 ,”總管一邊磕頭一邊哭喊 ,仿佛太子真叫邪祟給魘住了 。

老皇帝聽得又焦又煩,“下旨召和尚道士入宮!”

觀古今上下,少有皇子如此得帝恩寵 ,就算得恩寵,也不外乎本人才華好.因著母妃被愛屋及烏又或長得討喜等原因。

只是到湛長風這里有點不同,老皇帝啊 ,完全是將她當作了命根子。

殷朝八百年,到老皇帝父親一代已經開始動蕩了,可謂風雨飄搖 。

老皇帝畫畫寫詞是大家 ,政治軍事卻馬虎,早年最大的期待就是兒子快長大,他好快點撂挑子寄情山水 。

許是易家的氣運都叫前幾代玩浪的天子作沒了 ,子嗣薄,連著三代都只有一男丁。

老皇帝好不容易生一兒子,結果兒子還沒十七就病逝了 ,只留一子。

這一子就是湛長風 。

老皇帝在前太子的靈前大哭 ,這可是易家皇位唯一的繼承人啊,他該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易家要斷子絕孫啊!

哭過后,老皇帝盯著前太子妃的肚子 ,還有希望,還有希望,他的孫子還在。

老皇帝不知道的是 ,他已經斷子絕孫了,因為現任太子性別女。

這里面不得不提一下,湛長風的母妃 ,李云秋 。

李云秋出身大族,文韜武略暗藏,奈何宮闈森森 ,只能兒女情長,等前太子一下葬,她撫著高聳圓溜的肚子嘆息 ,不論是為了江山社稷 ,還是她自己,這孩子只能是男丁。

于是湛長風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了,第一聲嘹亮的啼哭還沒傳遠就成了太子 ,未來的殷朝皇帝。

老皇帝有了希望,一改前半生渾水摸魚的作態,試圖勵精圖治 ,怎奈殷朝的江山跟篩子一樣,一時半會兒根本補不起來 。

唉,他補不起來不要緊 ,他還有孫子吶,還是孫子的孫子吶。

這可苦了湛長風,十二個月大 ,含著手指.流著口水就樂呵呵地坐在老皇帝懷里,聽滿朝文武瞎掰扯。

三歲被逼著識字,四歲讀史書 ,五歲被清流鴻儒圍著念治世之策 ,六歲學帝王之術,七歲幫老皇帝批奏章,八歲出來個儲君的正形 。

正形的標志是 ,她利用陰謀陽謀砍了殷朝一大奸臣的頭。

溫熱的血飚上金階,濺在她的玄色冕服上,淹沒在“殿下英明 ”的呼喊下。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 ,等她離開太清殿到摘星臺時,眼里只有茫然的白色,和山 。

但是 ,那山,卻不存在 。

虛無之中

兩個孩子如嬰兒般蜷縮,坦誠相對 ,只不過一個安睡,一個醒著。

“我姓易名湛,皇祖父賜尊號長生 ,但是母妃說長生太囂張了 ,取小字長風,你即是我,我便將姓名分你一半 ,從此你是湛長風,我是易長生。”

湛長風撫上那與她無二致的容顏,語氣幽幽 ,“你倒是什么都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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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刺繡好玩嗎

湛長風大病了一場 ,在梅花盛開的日子里好轉,老皇帝怕她身體吃不消,暫且停了她的功課 ,讓她好好休息 。

以往一天十二個時辰,她有八個時辰不得閑,不是跟著老皇帝上朝批奏折就是做功課 ,與先生們求教。

陡然一閑 ,她也不知自己該做什么。

總管眼觀鼻鼻觀心,巴不得小祖宗安分地待在寢殿里,這病剛好 ,要是出去吹點風又復發了,他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

恰時侍女進來,白嫩柔夷捧著長頸青瓷瓶 ,一支怒放的紅梅斜插。

湛長風道,“梅園的花都開了么。 ”

總管只能吩咐宮人去準備軟轎,著重囑咐要密不透風 。

圍上厚實華美的銀狐披風 ,接過手爐,湛長風緩步出門,踏上軟轎 ,無處不在的檀香讓她有點悶,微撩開了點簾布,惹得總管大呼小叫。

呵。

簾布又被蓋得嚴嚴實實 。

老皇帝在她生病期間召了和尚道士來 ,又是念經又是作法 ,這據說清神醒腦.辟邪防鬼的檀香就是那會兒留下的。

只是湛長風有潔癥,不說衣食住行方面有多么嚴苛的清潔要求,就連這空氣沾了異味 ,都叫她心里不舒服,但也好在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忍忍還是能忍下去的 ,就是脾氣會變得不好。

到了梅園,凜冬的風一吹,她暢快了不少 。

放眼望去 ,十里白雪紅梅,恍如冰火,耀眼.高潔 ,灼人心神 。

“殿下,您瞧這傲雪寒梅的景致,多美啊。”總管撩開一束斜到白石小徑上的枝椏 ,沾了雪的花骨朵顫了兩下 ,竟綻放開來。

這個意外而新奇的瞬間讓湛長風心情大好,“你留下陪孤隨意走走,其他人在外邊候著罷 。”

“是。 ”侍衛婢女行禮告退。

總管以為自己的話取悅了太子殿下 ,更是搜腸刮肚組織華麗辭藻,要將那景致編織成錦繡文章 。

所幸總管的語言還算應景,湛長風就任他去了。

湛長風從地上撿起一朵梅花把玩 ,且聽且看,目光越過覆到遠方的火熱顏色,沒入白茫 ,那里有山。

它還在 。

湛長風復又沉冷下來,這萬般景色都入不了她的眼。

“殿下,那里有座亭 ,不如去歇歇?”總管察言觀色,及時建議道。

亭子在梅園深處,掩在白雪紅梅里 。

彼時 ,亭子掛了帷幕 ,暖爐生煙,一二八少女坐于其中,繡著梅花。

總管遲疑起來 ,暗自懊惱,該清場的。

湛長風并不大在意,走了進去 。

這少女應當在此處很長時間了 ,一座博山爐已將亭子烘暖 。

少女鵝蛋臉.柳葉眉,眉間有一點朱砂,灼灼似火 ,她天真爛漫地問道,“小孩,你是哪家的 ,噯,外面冷,快進來坐坐。”

總管瞪大了眼 ,一句大膽差點就吼了出來。

湛長風也是啞然 ,但見她神情爛漫.眼神清澈,不似作假,便沒放在心上 ,朝總管擺擺手,坐到了石凳上 。

“繡花? ”

“恩,今日紅梅染雪 ,天色初凈,很美。 ”

少女輕輕點頭,望向外面的梅林 ,眼中掩不住笑意,“好漂亮,我以前都沒見過。”

她又是美 ,又是漂亮,連湛長風都覺得周邊的景色亮堂了幾分 。

宮人拿來茗茶小食,一一布置 ,少女好奇地看了幾眼 ,安靜低頭繡花,像極了江南煙雨之地,純真嫻靜的美嬌娘。

湛長風見針線來往翻飛 ,挺秀的枝條上抽芽開花,心中頗覺神奇。

女工之事,她未曾學過 ,只聽后宮的妃子說,這是女子必須技能 。不學女工,算不得女人。

后宮的妃子年齡都大了 ,熄了半生爭奇斗艷的心,挑個安靜舒適的地方,聚一道兒 ,談著天,繡著花,怡然自得。

她有時匆匆奔書房上朝堂 ,就會瞥見這些妃子在楊柳岸.在水榭.在廊下 ,專注而安寧,像是將一生都繡進了絲綢金帛里 。

“不錯,給我試試?”

嗨 ,尾音輕揚,難得的詢問語氣,總管的眼皮都跳了下。

少女捂嘴笑 ,“這很難的,且你一男孩學什么。 ”

她輕撇湛長風手中的梅花,“粗枝大葉的 ,瞧你那花都缺瓣了 。”

“它本就是殘的 。”

少女:“那你采它作甚? ”

“撿的罷了,”湛長風的眼中帶著一種篤定的殘忍,“零落便成泥 ,當如是。”

她又重復了一遍,“給我試試。 ”

天家的威嚴不容拒絕 。

少女吶吶,在這一刻拘謹起來 ,好似對面不是一個年幼的孩子。

將未完成的繡布連針遞給她 ,并且指點了兩種簡單的針法。

她還想再強調一遍,然而針已經動起來了,小孩神色平淡卻鄭重 ,手下分毫不差,竟有模有樣 。

湛長風本就學習能力驚人,觀少女繡花時便看穿了它的手法。

一朵梅花掉落枝頭 ,花瓣隨風飄遠。

栩栩如生 。

少女贊嘆,“好棒,你真的是第一次繡?”

“孤自然是最優秀的。”湛長風放下繡布 ,呷了一口茶。

少女忽略了她的自稱,興奮道,“我再教你繡別的 ,你一定可以練出大師手藝 。 ”

湛長風似驚訝似無語,搖搖頭,轉身離開 ,還是批奏折更有挑戰性。

離遠了亭子 ,總管躬身道,“那姑娘是新進宮的趙氏。”

“臨水郡的趙氏?”

“是 。 ”

“難為皇祖父一把年紀了,還要靠聯姻籠絡趙家軍 。 ”

她緊了緊披風 ,那柔順溫暖的毛領貼了臉,微癢。

總管垮著一張臉跟在后面,沒敢說那是給你準備的媳婦。

湛長風擔心起南方三州的戰事 ,更沒了賞園的心思,轉道去了經綸殿 。

經綸殿,帝王書房 ,老皇帝正和幾位軍機大臣商討戰事。

殷朝已經蛀壞了根基,百姓怨言頗多,加之天冷了 ,各地陷在寒潮里,凍死餓死者比比兼是。

天逼我反,不得不反!

起義軍拉起各種旗號 ,燒殺搶掠 ,占城攻地,五服外的那些諸侯,也打起了皇都的主意 。易家天下 ,危。

可笑的是,滿朝文臣武將,最后出去平亂的是當今帝姬——易裳。

她終是年紀小 ,見識不足,只靜靜聽著老皇帝和大臣討論 。

右丞道,“南方的戰亂差不多了 ,現在又有趙家軍鎮守,是時候讓帝姬殿下回都了。”

其余人附和。

老皇帝沉吟幾番,下詔召回駐守在南方三州的易裳 。

等經綸殿只剩下老皇帝和湛長風 ,她就道,“南方三州能安定,皆憑皇姑多年殺出來的威名 ,她一離開 ,恐怕會滋生事端。”

老皇帝搖搖頭,“你啊,還稚嫩 ,不懂這里面的道理。 ”

“請祖父賜教 。”湛長風虛心好問 。

老皇帝撫著胡子,“你也說了南方三州能安定皆憑你皇姑,我就怕他們只認你皇姑。”

“她的功勞太高了 ,不好。 ”

湛長風現在知道,不是右丞要皇姑回來,是皇祖父要她回來 。

太子垂眸 ,又問,“難道您還怕皇姑功高震主?”

自古皇帝為什么怕臣子功高震主,自然是怕被造反。

老皇帝之前將這個女兒當成了利刃 ,一半是因為她能力強,一半是因為她的女兒身。

女兒身注定成不了皇帝,于是老皇帝放心地將征南大軍交給了她 。

但是這個女兒做得太好了 ,百姓只聞征南將軍易裳 ,不識廟堂天子,老皇帝就怕她忽然間黃袍加身,掉頭來攻打皇宮。

湛長風看懂了他的眼神 ,直言道,“若皇姑能救濟天下,為何不將皇位給她。”

一向對她和顏悅色的老皇帝狠厲斥道 ,“胡鬧,女子怎可為帝,這要將祖宗家法置于何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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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亂世亂法

女子怎可為帝!

湛長風忽然替皇姑不值,替自己不值 ,原就凋零的江山在她眼里更加地扭曲了 。

這樣的天下,要來有何用?

湛長風第一次產生了不符合她太子身份的想法。

“召了皇姑回來當如何?”她又問。

老皇帝精明而睿智,“她雙十未嫁已然于禮不合 ,孤會為她在世家弟子中挑個好的 ,這以后有夫管著她,孩子纏著她,自然沒有精力去行軍打仗了 。”

說到這里 ,老皇帝沉思了一下,“不過最近曲山一道匪患橫行,造反者眾多 ,或可先讓她去整頓。 ”

“孫兒受教了。”湛長風低頭作揖,掩去她的神色 。

“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啊,”老皇帝再次感概道 ,“以后易家的天下便是你的,易家的血脈也要靠你延續 。 ”

湛長風沒有問易裳生的兒子能否繼承皇位,答案顯然易見 ,不能。

易家女兒的孩子,不是易家的,哪怕他/她流著一半易家的血。

正如 ,易家男兒的女兒 ,潑出去的水 。

承明四十六年年初,老皇帝連下八道詔令讓帝姬兼征南將軍易裳回都,可惜八位使者沒有人順利走到息烽城 ,詔令一直無法到達易裳手中。

直到大半年后,凌淮之成了第九位使者。

他抬眼望向遠處的城池,原是俊俏雅致的人 ,此時已滿身風霜 。

息烽城位于南方邊境,近夷狄部落。

南方三州內亂平息,外患卻剛起 ,幸好易裳有先見之明,早幾年前就在兩族交界建城,拉起了一條防御線。

息烽城寓意止戈 ,事實上卻狼煙頻起,連那城墻都是暗沉的顏色,好像是用血一層層刷上去的 。

城前有一排長桿 ,每桿上都垂著一溜或干癟或新鮮的人頭 ,如同連串的黑燈籠,凌淮之不敢多看,只盯著那緊閉的城門。

女墻后士兵挺立 ,用凌厲的眼神俯視著他,卻無人發一言。

凌淮之是皇城里的貴公子,素有才名 ,可他哪里遇到過這種陣仗,憋著心氣,硬是給看不出膚色的臉上添了兩抹緋紅 。

上面有一守將開口 ,洪亮煞氣的聲音逼迫而來,“兀那何人,鬼鬼祟祟 ,快報上名來,否則休怪我無情射殺! ”

話落間數十只箭頭已經對準了他。

他還能怎么辦,只得丟了世家公子的矜持 ,扯著嗓子喊 ,“我乃皇帝使臣凌淮之!快將城門打開,讓我去見將軍!”

可憐貴公子趟了三個月的窮山惡水,遭了搶 ,丟了馬,跑了仆人,死了侍衛 ,一頭黑發打結,半張花臉嘴開裂,一口破鑼嗓子鬼知道他在喊什么。

守將不耐煩地揮揮手 ,“快走開,難民營在三里外,自己去!”

凌淮之瞪大了眼 ,欲跟他辯論,結果腳剛踏出半步,一支箭就釘在了他的面前 ,殺氣四溢!

“滾! ”

“你.你!”凌淮之惱怒地甩袖而去 ,沒走多遠就因饑餓栽到了地上 。

...這叫什么事!

貴公子已經被連月的苦難折磨地沒有脾氣了,算起來他能走到這里,而不是像前任們身首異處 ,已然十分好運,思及此,他只能嘆口氣 ,勉強爬起來,去尋水源,然后給自己洗了個臉 ,梳了梳頭發,再次來到城門前 。

“我是皇帝使臣!”他揮著明黃的圣旨,一遍一遍地喊著。

守將和旁邊人說了什么 ,半響后,城門開了條縫,有一士兵出來 ,“將圣旨交予我 ,供將軍辨認真假。 ”

勢比人強,凌淮之不得不低頭,交出了圣旨 ,他剛想隨士兵進城,卻被攔了下來 。

“你還不能進,且在這里等著!”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凌淮之終于怒道。

士兵仿佛在看一個傻瓜 ,也不同他爭辯,直接將城門關了。奸細那么多,誰知道你是不是個好的 ,還真當息烽城是菜場了 。

凌淮之頭暈眼花,靠著城墻養神,但抵不住鉆進鼻子的都是腐爛怪異的味道 ,他摸了把墻,潮濕陰冷,攤開手掌一看 ,還有淡淡的血水。

他一個激靈 ,離城墻遠了點,又昏昏沉沉站了三四個時辰,啪一下 ,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次醒來,他看見了床幔,忽有感動漫上心頭 。

十分恰好地 ,房門被敲響了,“凌使者,將軍要見你。 ”

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收拾干凈了 ,只需穿上衣服,整理形容,但是剛踏出門檻 ,便止不住躑躅,說到底還是有點怕。

他不會天真地認為帝姬能安分和他回都 。

“凌淮之,參見殿下。”他拱手作揖 ,眼睛看著自己的腳。

“這里沒有殿下 ,只有將軍 。”

雙十女子,紅袍黑甲,拔身挺立 ,一眼望來,孤勇淡漠 。凌淮之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將軍。 ”他定了定心神,雖然圣旨已經到易裳的手上了 ,但他也得履行他的使命,“小臣奉命而來,請將軍交接好息烽事務 ,隨小臣回皇城復命 。”

“行啊。”易裳好似在答應一個無關緊要的請求。

“陛下十分想念您,再者曲山需要您... ”凌淮之驀然頓住,有點不可置信 ,她答應了,她居然就那么輕易答應了?!

凌淮之恍恍惚惚告退,事情順利地讓他不自在 。

易裳輕笑一聲 ,拿起布塊擦拭著長槍 ,锃亮的槍頭是用千人性命澆筑的,冬日孤冷的光落在上面,比冰寒。

這是深潭 ,載著世俗的愛恨情仇,這是寂淵,一切重要或微小的事物都將在它面前變得無足輕重。

這是終結 。

一朵白梅花飄下枝頭 ,清風微蕩,君子清高。

梅一池見她嘴角的笑意,便是輕輕蹙了下眉 ,再次提出自己的邀請,“隨我歸山,道途坦蕩。 ”

她的笑 ,是歷經世事.看透紅塵后的渾不在意和蒼涼,叫后輩無端絕望,同輩嘆息釋然 ,那是正在經歷這個生靈涂炭的時代的人才懂的感受 。

但是梅一池不懂 ,他生于陽春白雪,長于弧昊山,浸在道音戒律里 ,世間一切于他仿若隔山看水,他難以理解世人糾結的情愛,不明白他們對柴米油鹽或權利財帛的追逐。

當然 ,他也無意去理解,只是他碰到了易裳,一個道種植心卻依舊在這人間沉浮的女子。

那顆困居在世俗的道心 ,讓他仿佛看見了被丟進破爛堆里的明珠.閑置落灰的美玉,惋惜難受,忍不住“撥亂反正” ,放她去合適的地方 。

然她,只承認自己是一名將軍 。

“你會死。”梅一池看到了她的未來。

“我當然會死 。 ”

“隨我走。”

易裳抿直了唇線,“我不知道你口口聲聲的道是什么 ,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會跟你離開 ,我只知道我之所以是現在的我,是因為我的選擇和堅守。”

“凡世有那么值得留戀么? ”梅一池很疑惑 。

“留戀?”易裳覺得好笑,“相反 ,我憎惡著它。”

“我憎惡戰爭,厭棄愚蠢懦弱的百姓,討厭朝堂上的算計 ,甚至想摒棄這沒有盡頭的生活,但是,我從沒退縮。 ”

易裳又道 ,“戰爭是為了家國,愚蠢懦弱的百姓也會極力生存,朝堂上還有忠義之士 ,這樣的生活未必沒有結束的一天,他們沒讓我絕望,我怎敢讓他們失望 。”

梅一池默然無語 ,他想說一句執迷不悟 ,卻又如何都說不出口。

人間的事,比經書道義復雜多了。

凌淮之就知道沒那么簡單,他每日去詢問何時出發 ,得到的回復總是事情繁多,還沒交接 。

除了第一次,他根本沒見過易裳的人影。

他又回憶起中元節的宮廷宴會 ,那時殷朝仍算安和,她是高臺上雍容華貴的帝姬,儀態端方 ,惹人傾慕。

難道待在宮中做個有人伺候的帝姬,比這般生死無常還壞么?

她又不是男子 。

凌淮之在戒備森嚴的將軍府蹉跎了一月余,終于蹲在大門口將易裳逮著了 。

當是時 ,易裳的甲胄染了血,鬢角旁的一縷發絲拂過她冷峻的臉頰,帶起血腥味。

凌淮之忍不住上前一步 ,“殿下 ,我心悅你!”

所以...他的喉結滾了滾,剩下的話被她清亮漠然的眼神吞沒。

所以能不能跟我回都,我給你一個安穩的家 。

易裳撇了他一眼 ,大步走向書房,身后將領跟隨。

將領們莫名地看了看這“小白臉 ”,搖搖頭 ,不再理會。

易裳和將領們圍著地形圖,重新排兵布陣,就在一個時辰前 ,他們的糧草部隊被夷狄部落劫了,后來又在東南小道上打了場遭遇戰 。

最近夷狄部落的小動作太多了,恐怕要有戰事發生。

討論畢 ,一名將領調侃道,“皇城那位為了讓您回去,都使出美人計了 ,真是有意思啊哈哈哈。”

“嘿 ,就那樣的小白臉哪配得上咱們將軍 。”

有人摸了把胡子,“舉案齊眉.兒孫滿堂,老夫倒是羨慕至極。 ”

氣氛為之一靜。

易裳不動如山 ,“國難當頭,其他不足一提 。 ”

“將軍說得是。”

將領們安心了,紛紛告退。

“我就說嘛 ,將軍怎會棄我們而去 。”

“也不怪我擔心,女子總是耽于穩定,安于一日三餐 ,若將軍一時倦了忽然要回去嫁人,這邊疆該如何? ”

眾人對于徘徊在月牙門口的凌淮之愈加沒有好顏色,一個男的 ,就知道兒女情長.詩詞歌賦,跟兔爺似的,一點也拎不清 。

梅一池一直隱身跟在易裳身邊 ,這會兒若有似無地感嘆 ,“他對你倒是真心的,舍不得你受苦。”

易裳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等反應過來了 ,更沒什么感覺,“早聞右丞之子是個有才德的,事實證明世人之言總有偏差。”

若說之前她對凌淮之的印象停留在右丞之子身上 ,現在卻不由多了幾分輕看 。

凌淮之一路從皇城到息烽,狼狽滿身,他經歷了這個時代的殘忍 ,但是一月余,他不問百姓的流離,不問夷狄的爭端 ,一心要將她帶回都,甚至跑去廚房做菜調羹討好她,真不知該說他心大 ,還是漠視時事。

“難道你不該感動么? ”梅一池覺得人類真復雜。

“我感動什么?”莫名其妙 。

梅一池鄭重地從懷里掏出一話本 ,“我觀之中故事,每當出現‘許你一生安穩’.‘避免你顛沛流離’等字眼時,女主人公便會怦然心動 ,找到終身歸宿,我以為這是男女情事的關鍵。”

易裳抽了下嘴角,看他理所當然的模樣 ,不免有幾分嘆息,好好一朵花,怎的這么快就跑偏了呢。

她將話本丟了 ,語重心長道,“小說故事都是騙人的,不要輕信 。 ”

“你想體味下世俗?”

梅一池點點頭。

他沒能將易裳帶回弧昊山 ,很是挫敗,對世俗多了幾分好奇,便想多了解點。

易裳若有所思 ,“看再多還不如自己親身體會一遍 。”

她道 ,“我借你一身份如何? ”

“嗯?”

“你不是說凌淮之對我是真心的么,不如你扮成我和他一道回去,體會下他的真心 ,反正我不認識他,你也不認識他。”

這主意很荒誕,但梅一池不是世俗人 ,想法自然不同,竟認真地考慮了起來。

“可行,不過... ”梅一池心思通透 ,“如此你便是欠了我一人情 。 ”

“欠罷欠罷,你什么時候想要了就來拿回去 。”易裳大笑。

梅一池感到了一絲惆悵,“你還有什么愿望么 ,既然要欠,就多欠幾個罷。”

易裳想了想,“我所愿 ,自己能實現 ,我不能實現的,你也于事無補 。 ”

她按了下眉心,語氣忽有些沉重 ,斟酌道,“若有一日殷朝國破,而你恰好在 ,就帶走我那侄兒罷,給易家留一絲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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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重華

孺子閣聚賢良文士,教大臣之子,實際上是為了給湛長風培養班底 ,所以每天下午她都會抽一個時辰去孺子閣和一眾大臣之子一起聽課,交流感情。

這日孺子閣又來了一人,九歲孩童眼神純凈 ,故作鎮靜地給師長施禮 ,與同窗問好,氣氛怡然 。

及下午湛長風過來,在一眾人拜見后 ,他越眾而出,“李瑁之子李重華,叩見太子殿下。”

李重華 ,安國公幼子,也是李云秋的侄兒。

湛長風不輕不重地關心了幾句,坐下聽講 。孺子閣的進度與她而言太慢了 ,學的也不是一個檔次的東西,權當作從經綸殿繁重的課業中解脫出來休息了。

落日余暉渡上窗柩的邊,昏黃。

先生交代了些課業 ,朝湛長風彎腰示敬,湛長風同眾學子立起,垂手低頭恭送先生 。

“殿下 ,別著涼了。 ”

兜轉大半年又是冬天 ,總管展開銀狐提花的披風裹上她的肩頭,“夫人請您去永秀宮用膳。”

湛長風住東宮未央,李云秋并未與她住一道 ,而是以太子生母身份居永秀宮 。

永秀宮也來人了,請了剛踏出門的李重華 。

總管躬身詢問,“殿下可與李公子一同去?”

李重華看過來 ,竟有點眼巴巴的可憐味。

“孤還有事,到了晚膳時辰再去。 ”湛長風從總管和李重華的臉上覷過,上了軟轎 。

藏經閣載了殷朝八百年的歷史.神州大地三千年的文明 ,乃國之重地。

除了老皇帝和她,再無人能翻閱其中古典書籍。

她孤身走進閣中,接連屋頂的書架木柜遮擋了窗戶 ,偶爾漏進幾束光,里面飄著塵埃 。

空氣中滿是紙頁特有的陳舊墨香,上萬典籍如同浩瀚煙海包圍著她 ,叫人自覺渺小。

她踩著窄梯往上 ,又轉過如棧道般懸空的走廊,到了一個書架前,解開暗拓 ,進入密室。

這個密室藏著神州大地歷朝歷代的密辛,是只有天子才能知曉的秘密 。

每一個秘密都足夠顛覆歷史,引起動蕩。

老皇帝擔心自己時日無多 ,便早早將這個地方告訴了她。

她卻是第一次來 。

那座山壓在她心頭,讓她不能不在意,這等神玄又詭異的事 ,也許只有此處能給她一個答案。

密室的墻上安著夜明珠,如同白晝,她坐在蒲團上觀閱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等到天幕徹底降下才離開。

寒冷敲碎了心中的沉郁,湛長風回頭看了眼佇立在黑暗中的藏經閣,復又垂下眸子 ,一片雪在她指間消融 。

永秀宮

宮裝美人清雅高冷 ,微微側眸,如風拂過山巔的雪中蓮,溫柔而笑 ,似一線天光催開了遺世獨立的花 。

湛長風很少見自己的母親如此溫柔,即使面對她,也是嚴厲多過關心。

她看向李重華 ,無疑是他逗樂了自己的母親。

她的到來使原本溫情脈脈的氛圍一滯,李重華拘謹地下了美人榻,“參見太子殿下 。”

湛長風略頷首 ,向李云秋問安。

“殿下,過來坐。”

李云秋從來不喚她的名和小字,即使小字是她取的 。

照例詢問過課業后 ,李云秋道,“你也該擇一書童伴讀了,便讓重華來擔任罷 ,他與你年紀相仿 ,還是你的表兄,自家人能放心些。 ”

“據我所知,我與他同年同日生 ,時辰也相差無幾,誰大誰小還不一定。”

湛長風多少有點帝王心性,對于自家人的說法不能茍同 ,便隨口駁斥了一句 。

但見李云秋冷下的臉色,又有幾分無奈。許是因為她的性格和身份緣故,母女間相敬有余 ,親密不足。

有時湛長風也會覺得愧疚,宮廷那么大,那么深 ,母親形單影只多年,身邊沒有體己人,該如何寂寞 。

可惜她做不到承歡膝下 ,也無法讓她開心。

湛長風選擇了妥協 ,“明日我便向皇祖父舉薦李重華。”

太子伴讀之位的歸屬不是小事,若無意外,此位者將來會與她同進同出 ,成為她的心腹重臣 。

宮人來請用膳,菜色不多,偏向家常 ,李云秋身邊的大丫鬟適時道,“這都是夫人照您的口味親自做的 。 ”

湛長風些微詫異,心軟了一分 ,“有勞母親。 ”

李云秋看著兩個孩子,一個從容自如.尊貴非凡,一個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 ,大眼睛怯怯地瞧她。

她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用膳罷 。”

官道

梅一池化作易裳模樣與凌淮之離開息烽城有十日,路行了九分之一。

梅一池初始是騎馬的 ,但后來凌淮之弄來了一輛馬車 ,硬讓他坐里面去。

“小臣怎敢讓殿下風吹日曬 。”當時凌淮之如此說,眼中有說不清楚的得意。

等聽到隨行護衛稱贊凌公子的細致體貼時,他似乎明白了一分。

車輪滾動 ,梅一池撩開簾子,看見路旁半掩在雪中的尸體,連綿沒有盡頭 。

“帝姬殿下 ,可有事? ”凌淮之驅馬靠近。

“死了很多人。”

“是啊 。”凌淮之應和了兩聲,并不見怪。

有一群流民從樹林里躥了出來,披著破爛似的衣 ,舉著鏟子木棍,一邊凍得發抖,一邊眼冒綠光地盯著穿著富貴的凌淮之等人 ,目光劃過健壯的馬匹時還滾了滾喉嚨。

“留下錢財馬匹,否則別怪我們殺人無眼! ”

凌淮之制止了要下車的梅一池,“烏合之眾 ,不足為慮 ,殿下你只管安心待著 。”

梅一池修道千年,不涉世俗因果,不管人間事 ,欲下車阻止爭端,也不過是想到自己在扮演易裳 。

凌淮之不讓他動,他也不強求 ,便安坐在車內等待結束。

流民確實不堪一擊,但是他們人多,為了食物 ,個個都發狠,傷了不少護衛。

又因為易裳那邊戰事吃緊,哪會派將士護送他們 ,只撥了十來個漢子充當護衛 。

如此一來,護衛隊的損失就有點大了。

梅一池看著凌淮之滿臉勝利的欣喜,很疑惑 ,“若我出手 ,一人便可解決他們,為何不讓我出去?”

凌淮之的表情僵了,熱血陡然冰冷。

凡人真奇怪 ,梅一池放下簾子念起往生經 。

戰亂時期死的人,多是枉死的,生前還都經歷了種種痛苦 ,執念容易留在人間,滋生邪祟鬼怪,擾亂天地平衡 ,不可不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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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千年

“時隔一年 ,皇姑還是回來了。 ”湛長風走出經綸殿,雪粒刮在臉上,有點疼 。

總管以為她是想念皇姑 ,歡喜地道:“是啊 ,還有兩月就到了,恰逢年節。”

湛長風輕笑了聲,若梅一池在此 ,便會發現她笑里的蒼涼與易裳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后者是為了注定顛沛的國運家運,前者在嘲笑一個時代。

“我可能承受不了密室里的真相 。”湛長風覺得自己最近的情緒不太對 ,九歲的身體好像有了九十歲的心。

她確實早慧,這種聰慧表現在她幾乎妖孽的學習能力.理解能力。

老皇帝欣喜于此,又迫于實況 ,不斷給她加壓,試圖讓她在短時間內成為一名合格的君主 。

尋常太子只需聽皇帝的話.學習皇帝,順帶和兄弟臣屬勾心斗角 。

但是老皇帝完全當她是君主 ,教給她的思維模式從來是凌駕在眾生之上的。

這種思維模式需要強大的理智和能力,將自己脫離于人群之外,然后去操控人群 ,造就一個合理的朝代。

有這種思維模式的天子 ,無疑是最強大的 。

但除了天生帝王外,任何人在成為皇帝的過程中,必然要經過千種萬種常人不能理解的痛苦 ,還有命運的惡意玩弄。

老皇帝年輕時也有掌江山笑風云的偉大抱負,比不得湛長風,那時的他一邊需要給昏庸的先帝收拾爛攤子 ,一邊還得面對一表三千里的各種皇親國戚的虎視眈眈。

誰誰上數十幾代是易家皇帝的后裔 。

誰誰祖上是易家皇帝的親戚。

給自己封個皇叔皇弟,就敢扯大旗清君側。

老皇帝在各種“不得不 ”.“必須”.“一定”中,糾結反側 ,最終摒棄掉喜.怒.哀.懼.愛.惡.欲等等拖累自己決策的感情,埋葬了生.死.耳.目.口.鼻種種影響心智的欲望,踏著累累白骨坐穩了帝位 。

當皇帝就要全然理智 ,這樣才能毫無負擔地分裂出兩幅面孔。

一邊和大臣們談笑風生,一邊杯酒釋兵權。

一邊和妃子談情說愛,一邊下令滅她的家族 。

一邊賑災救濟 ,一邊威脅附屬小國進貢。

一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一邊伏尸百萬里。

那十年里,老皇帝成了殷朝歷史上數一數二的明君,易家天下在他的治理下慢慢恢復強盛 。

然后……老皇帝膨脹了 。

老皇帝認為這天下沒他成不了的事!

他非但要恢復殷朝的治理 ,還要超越開國皇帝成為千古一帝。

于是,他踏進了密室。

密室在殷朝歷代天子的口耳傳承里被列為禁地 。

簡單地說就是,別進去沒事找事 ,除非你覺得自己有大毅力大魄力。

老皇帝一驚,這不是我么!

他毅然決然地進去了。

老皇帝拿起的第一本書是《列王紀》 。

他不以為意,殷朝的皇族人物傳 ,誰有他熟悉。

但是翻開的第一個人物,他不認識。

第二個人物,他還是不認識 。

第三個……

他認真看了下簡介 ,這里面的人物年歲竟追溯到三千年前!

老皇帝入神了,忽略了時間,沉浸在那不為人知的時代里。

這是與世面上流傳的 ,完全不同的歷史。

他看到一個被稱為閩王的人掀起了啟蒙運動 。

他看到一個叫鳳王的人建立了共和社會。

他看到“星際 ”.“界域 ”等等陌生的字詞。

他看到了一段從蒙昧到清醒的人類進程 。

然后這個進程在通向星際的時候 ,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五千年科學文明陡然覆滅,不到幾萬的幸存者再次回到茹毛飲血的時代 。

那時的統治者為了人口 ,大肆提倡繁衍,從此女子活在了床上。

為了集權,腐蝕思想 ,物化個人,重立封建。

經過數千年的更替,歷史早已面目全非 。

易家成了僅存的知道全部歷史的家族。

由于社會體系的不同 ,老皇帝除了對這段歷史感到震撼外,心里沒有多大動蕩。

因為現在的天下是他的 。

因為現在是他掌控著歷史走向。

所以他放下了書。

但是他做錯了一件事,他本該走出密室 ,再也不進來 。

事實上,他又拿起了另一本書。

這本書刻在石片上,用的是一種失傳很久的文字。

古老得分不清它的年代 。

命運就此開了個玩笑。

老皇帝不認識這種文字還好 ,但偏偏 ,他幼年師從隱世高人,恰巧學了這種文字。

然后造成了他混沌無望的后半生 。

這是一本預言書 。

前后八千年。

里面預言了前一本書里發生的各種事件,甚至還預言了那個文明會被一道天外之光粉碎所有地表生物.建筑 ,只有少數地方得以幸免。

老皇帝還清楚地看到殷朝會在八百年的時候結束,末代皇帝承明 。

承明是他的年號。

這不可能!

老皇帝不認為殷朝在他的治理下會滅亡!

可有時候,國家的興滅和天子無關。

他兢兢業業 ,為天下鞠躬盡瘁,然而止不住貪官污吏,止不住持續不斷的天災人禍!

不管他如何力挽狂瀾 ,神州大地還是陷入了混亂 。

老皇帝仿佛看到了一步步走近的命運。

如果已經注定,他能怎么辦?

老皇帝精疲力盡,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從此飲酒作畫 ,寄情山水,全當作最后的放縱 。

直到湛長風出生的那一夜,他夢見日月凌空.水漲潮升 ,盛大的光芒灼燒了天地 ,道音繚繞。

這是什么,是易家天下的希望啊。

老皇帝終究是不甘命運的,于是拼了命將砍碎既定未來的刀劍交給湛長風 。

湛長風成長地極快 ,說不定過幾年就能接過他的擔子,但是湛長風打開了密室。

她的目光從來都是凌駕于世的,所以看待這一段被擺布.被操控的歷史 ,除了可以學習借鑒外并沒有多大情緒,比老皇帝還鎮靜。

但是她犯了個和老皇帝一樣的錯誤,她又拿起了一本書 。

這本書叫浮生手札 。

手札主人自稱高山居士 ,上面記錄著他的一些見聞。

這些見聞在凡人看來實在匪夷所思.驚世駭俗。

其中有一段,便說:某路過神州,逢遮天劍尊和羲陽法尊比斗 ,余勢之兇殘,頃刻覆滅一界生靈 。兩位尊者嘆之,揮手間 ,再生山川河府 ,供幸存生靈喘息。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糾結,叫做知道得太多。

有一種痛苦,叫做知道得太多 ,還沒有能力改變 。

湛長風可以接受那覆滅的歷史,也可以理解千年來,各朝各代統治者對民眾的操控隱瞞。

但是她無法釋懷人類積年累月的演化歷程 ,能一瞬間被什么劍尊法尊化為烏有。

“你說,天上到底有什么?”

湛長風沒有得到回應,有點氣悶 ,“易長生,你為什么還不醒 。”

想狠狠掐她一把,最后還是舍不得 ,改成了擁抱。

額抵著額,她安心下來,紛雜的思緒也慢慢沉淀 ,暫時放在了一旁 ,精神難得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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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驚聞

永秀宮

李云秋想要李重華與她住一道 ,本于理不合,但是湛長風憐母親身邊無人,便幫著上書請求 ,權當作盡孝道 。

李重華回到永秀宮就是一副奄奄模樣,全無平日里的活潑開朗。

“怎么了? ”李云秋輕聲問。

李重華對姑姑有一分天然的親近,就有些委屈地道:“我覺得我很笨 。”

他在李家一向是被寵著的 ,加之小小年紀學詩讀策有模有樣,無疑是同齡人中的天之驕子 。

但是到了宮里就不一樣了,說好的有吃有玩呢。

好吃好玩的沒有 ,他面對的只有一位萬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太子爺。

這個太子也不需要他陪吃陪玩,太子的日程安排是精確到刻度的 ,沒那個閑功夫 。

太子讀的是治世之策 ,學的是兵法陣道,高深得連七老八十的大家都沒敢說精通。他一個只有粗淺文化的小孩怎么可能聽懂。

也好在他僅是個伴讀,只要侍立在側就行了 。

但這樣更傷自尊。

李云秋執起瓷白的茶壺 ,倒了一盅茶,心中亦是無奈,那個女兒優秀得連文武大臣都要感嘆數十年白活 ,何況是一孩子。

“你……”看著李重華萎靡的小模樣,她道:“你很聰慧,若用心學 ,定能懂的 。 ”

“真的么?”李重華的眼睛亮了幾分,臉頰上染了幾分薄紅,撒嬌道 ,“姑姑,你認為我可以?”

“勤能補拙,你并不笨。 ”

李重華的情緒來得快 ,去得快 ,沒一會兒就喜笑顏開,真真一孩子。李云秋都被他的赤子之心軟化了 。

那廂湛長風休憩了片刻,復又沉浸在繁重的課業里。

宮人進來挑了幾次燈花 ,總管見月已中天,不免替她累得慌,“殿下 ,早些就寢罷。”

“等一會兒 。”

湛長風白天在老皇帝的指導下批閱新送來的奏折,晚上則拿往年的奏折獨自練習 。

她時不時用筆沾了朱砂,在奏章空白之處寫下她的看法和處理意見 ,偶爾遇到難以落筆的事件,眉間便多了一豎。

八角宮燈長亮,光里是她嚴肅認真的模樣。

總管揉了揉昏花的眼 ,似乎看到一名龍章鳳姿的俊美青年坐在案后閱覽家國大事,像極了多年以后的她 。

忽然間鼻頭酸澀。唉……

及三更,湛長風躺下 ,五更天又起 ,準備上早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玄色冕服加身,龍爪金冠扣發,她立在龍椅旁 ,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氣勢,也愈來愈坦然地接受百官朝拜 。

老皇帝咳了兩聲,“孤今日不舒服 ,有什么事跟太子稟報罷。”

他那么來一句,不僅僅是百官意外,湛長風也沒準備 ,有點措手不及。

老皇帝安坐在龍椅上,渾然一副從旁聽政的態度,將權力都交給了她 。

哪處暴動 ,哪處水患,哪處缺銀,輪到自己真正做決斷時 ,沒有旁聽那么理所當然 ,因為你得面對他們互相推諉的作態,考慮錯綜復雜的利益問題,還得分清誰誰能任用。

湛長風面上無甚表情 ,內里已經從緊張順利過渡到暴怒,一幫廢物!

真想將這些尸餐素位的東西拖出去砍了。

近巳時下朝,這個時辰 ,皇帝要去經綸殿處理政務,湛長風要去經綸殿的偏殿聽課,祖孫便一同去 。

老皇帝寬慰道:“孫兒 ,你已經不錯了。 ”

說著不錯,其實老皇帝十分滿意她的能力,頗有種死而無憾的暢快。

“孫兒不認為如此 。 ”湛長風對于今天朝上的情形很不滿意 。

老皇帝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自然知道她在郁悶什么。

首次作為決策者,肯定會體驗到計劃和現實的落差。

老皇帝指點道:“就拿渠縣暴動這事來說吧,你欲先取縣兵鎮壓 ,然后令近旁的幽州駐軍支援 ,這個流程本身并無瑕疵,但是,你忽略了縣兵的防御力量 ,也沒想到幽州駐軍會因缺少糧草而推脫 。”

“原是一件暴動的事,卻又牽扯出縣兵的素質問題和駐軍的軍餉問題,這也是要解決的。”

老皇帝又給予肯定 ,“你的反應很快,順勢用這兩個問題詰問兵部,讓兵部心虛 ,接下來再叫他們發軍餉,反對的聲音就小了,幽州駐軍也沒有了借口。 ”

“皇祖父謬贊了 。”

太清殿外 ,李重華站在總管旁邊,身后是太子的護衛侍從,看見殷朝最尊貴的兩人聯袂走來 ,忍不住向總管旁邊躲了躲 ,低下了頭。

總管不著痕跡地拍了他一下,率領護衛侍從朝兩人叩拜,然后與皇帝的侍從匯成一路 ,跟在主子后面。

李重華見太子沒有理會他,不由松了口氣 。

你得知道早起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李重華懶床一時爽 ,等急趕慢趕還是沒頂上太子的早朝時辰,才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里覺得委屈,他又不能進太清殿 ,為什么還要依著太子的日程早起陪同。

等老皇帝進了經綸殿,湛長風慢下一步,轉身看向李重華 ,“今后你上午不用過來了,午膳后再來 。”

李重華觸到她淡漠的目光,心中忽然起了恐慌 ,他他他是不是做錯什么被嫌棄了。

“殿... ”

湛長風只是通知一聲 ,李重華剛吐了一字,已經沒她的身影了。

李重華被攔在了經綸殿外,他忽然想到 ,太子是未來的皇帝 。

什么是皇帝,殺人不眨眼啊 。

李重華的腦子里被各種類似“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伴君如伴虎”.“伏尸百萬 ”的險惡詞匯塞滿了。

他一邊走一邊掉眼淚,抽咽著進了永秀宮 ,正趕上安國公李瑁下朝來與妹妹敘話。

李瑁被泣聲打斷,抬頭一驚 。

“重兒,你怎么了?”李瑁連忙抱起李重華 ,滿臉擔憂,“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李重華看見自己的爹,便大哭 ,“太子不要我伴讀了。 ”

再問也不說。

李瑁安慰他了一下,讓宮人帶他下去洗臉,李云秋在旁看著 ,不出聲也不阻止 ,只是神情暗了一分 。

“小妹,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云秋一個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摒退宮人之后 ,才道:“我有我的考慮,你不要插手。”

李瑁卻好像聽不懂暗示,跟這個問題執著上了 ,大聲道,“重華也是你的兒子,我原以為你是要他認祖歸宗 ,卻讓他去當伴讀看人臉色,他怎么也是陛下的孫子啊! ”

恍如驚天霹靂,覺得自己可能小題大做 ,所以半路返回想跟父親姑姑解釋清楚的李重華當場愣住了。

“爹,姑姑,你們再說什么啊? ”李重華張了張嘴 ,一片茫然 。

帶著他的兩個宮人更是驚恐地發抖 ,這這,天吶,她們是不是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

李瑁摟住呆愣愣的李重華 ,不贊同地看著李云秋,“你要瞞到什么時候,如果你不想他恢復身份 ,那為什么還要讓他進宮!”

李重華的眼珠子動了動,有些無所適從,有些迷茫恐懼 ,“爹,你在說什么,我是你的兒子啊 ,我是李重華啊。”

他緊緊捉著李瑁的衣袖,腦子一片空白,李家諸人的臉龐在眼前閃現 ,恍惚間又出現一座雄偉的大殿 ,還有那兩個老少有差卻同樣尊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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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偏差

李云秋望著李重華的目光摻雜了愧疚.擔憂 ,柔聲解釋,“你與湛本是雙生,只是你出生之時氣息奄奄 ,不能成活,加之當時局勢相脅,易家必須有一位繼承人 ,所以... ”

所以留下了健康的湛長風,瞞下了李重華的存在。

畢竟雙生子是一件晦氣的事,為了未來皇帝的履歷 ,李重華沒必要存在 。

但她也是驚喜交加,不管他前幾年多么體弱多病,如今到底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精神得很。

李重華并不笨 ,意識到自己是被舍棄的,他有點怨恨,“那為什么直到現在才認我。”

說完這句話 ,他更加難受,若不是李瑁揭開真相,她是不是根本不會認他 。

也對 ,太子那么優秀,與其相比,自己有什么值得重視的 。

小孩子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李云秋嘆氣,心中復雜,“并非不認你 ,而是沒到認你的時候。”

“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殺太子么,你和太子不能同時出事,否則 ,殷朝就徹底完了。 ”

李重華似懂非懂 。

李瑁倒是明了其中意思 ,“你的母妃是為你的安全著想,給易家留條血脈。”

他又問李云秋,“但是你不打算告訴陛下他還有一個孫子么 ,若陛下和太子同時有個好歹,怎么證明重兒的身份?”

李云秋信任這個哥哥,當初才將李重華交給他 ,但湛長風是女孩這件事,只有她和一直照顧湛長風起居的總管知道。

總說人心易變 。

李瑁揭開李重華身份一事,在她看來有故意之嫌。

李云秋清楚地知道他想干一番大事業 ,可惜安國公府從上兩代開始就被皇帝漸漸收回了兵權,到如今只頂著一個爵位罷了。

比起疏遠的太子侄兒,怎有自己帶大的“兒子 ”親厚 。

李云秋多少猜到他的心思 ,卻也沒有點破,“我會找機會和陛下說的。”

只是李云秋心中的顧慮,無人知曉。

若僅僅是多出一名皇孫 ,倒不是大事 ,畢竟如今的太子地位無可動搖 。

但如果老皇帝知道他竭力培養的太子是女孩,這個新出來的孫子才是唯一皇孫呢?

然重華終究是真正的太子,這點無法隱瞞。

李云秋打算讓他在成年之前跟著湛長風多學多看 ,等他做出些成績,再告訴陛下他的身份。

而李云秋安排他當湛長風的伴讀,一則想兩人更加親密 ,等以后兩人糾正了身份,不至于手足相殘 。她更希望到時湛長風能輔佐他 。

二則,湛長風作為明面上的太子 ,能幫他擋住刺殺詰難種種危險。

三則,有湛長風珠玉在前,現在還是一個孩子的李重華恐怕難以得到陛下的歡心 ,所以至少要等他成熟點,這對他也是一個磨煉。

四則,作為伴讀 ,他也能體驗到皇帝對儲君的系統培養 ,這對他的未來是好事 。

“你要記住,你是皇孫,天下有你的一半 ,但是你現在還不能讓人知道你的身份,因為你是易家的底牌。”李云秋對李重華道。

李重華聽著有點刺激,原來自己和那兩人一樣 ,而且以后的某一天,也能成為那樣的人!

揭過了這一段,李云秋想起他哭泣的原因 ,“太子為什么不讓你當伴讀? ”

李重華吶吶,轉眼想起自己是太子的哥哥/弟弟,頓覺沒什么好怕的了 。

“我早晨起得遲了先 ,便叫人嫌棄了,讓我上午不用過去。”

上午不用過去?

那怎么行。

太子的軍政學習和皇帝親授的學問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只是練練騎射去去孺子閣 ,若上午不用過去 ,李重華學什么 。

“我親自與太子說。”

李重華放開了膽子,嘟囔道,“上午不去挺好的 ,反正我也聽不懂。 ”

而且起得太早,天都沒亮呢 。

茶盞重重撂在案面上,李云秋嚴厲道:“不懂也得懂 ,你必須做得比她更好。 ”

李重華嚇了一跳,不敢說話。

藏經閣

湛長風隨手從書架上抽了幾本古籍來看,卻坐立不安 ,來回踱步,最后還是丟下了書,上梯進密室 。

不管如何 ,她想知道更多 。

密室里記載的事十分紛雜,有關于歷史真相的,有關乎神玄奇異的 ,也有某些帝王的心得傳記。

湛長風一本本翻閱過去 ,其中有一本竟是殷朝開國皇帝的手札。

里面記述的卻是一名叫巫行山的人 。

巫行山在歷史上是一代名將,輔佐開國皇帝統一了神州大地。

在開國皇帝的手札中,詳細地記錄了君臣的相遇相知相隨 ,也記錄了兩人在對百姓的態度上發生分歧,導致巫行山在開國之筵上掛冠而去,從此不見蹤跡。

開國皇帝不覺得自己有錯 ,只有將百姓愚化,才更利于統治 。但他的字里行間也滿是對巫行山離開的痛惜。

此外,湛長風發現在開國皇帝的記述中 ,巫行山十分神秘強大,不是普通人。

在手札的最后,開國皇帝道:巫乃異人 ,獻龍甲神章,助我成龍,后世之輩欲亡殷 ,吾之繼者可尋之以抗國難 。

尋什么 ,如何尋?

湛長風又將手札翻了幾遍,忽然指尖一頓。

出藏經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總管上前道:“殿下,夫人請您去用晚膳。”

湛長風驚訝,“十天來請兩次 ,有點頻繁啊 。”

總管也不知她是受寵若驚還是諷刺,只得訕笑,“殿下哪里的話 ,夫人自是想念您的。 ”

他飛快地瞄了她一眼,心驚膽戰地給李重華刷好感,“李公子也要向您賠罪 ,您是不知道,李公子以為您嫌棄他,嚇得都哭了。”

湛長風莫名 ,“哭什么?”

總管沒有過多解釋 ,省得惹她厭煩,意思傳到就可以了 。

湛長風到了永秀宮,首先瞧了眼李重華 ,眼含笑.眉梢得意,哪里像是哭過的 。

恩,還敢直視她了。

這是一場鴻門宴 ,湛長風坐在席位上,漫不經心地想道。

湛長風擋開了宮人夾過來的菜肴,聲音平淡 。

“作為伴讀 ,他原該寅時便在我殿前等候待命,遲到不說,還學會告狀了 ,恩? ”

李重華知道自己身份后,看見湛長風第一眼,便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自己這個兄弟 ,有些失望地發現 ,自己與她沒有相像的。

單就容貌來說,自己清秀柔和,太子則俊俏奪目 ,即使不做什么表情,也有種高高在上的侵略性。

此時她細長的眼尾一挑,伴隨著極具威重的單音覷過來 ,更是嚇得李重華僵住了拿玉箸的手,一時間因著自己的身份而擢升的自信被敲得七零八落 。

李云秋注意到他的心態變化,怎容湛長風做大 ,語氣冷了一分,“作為太子,當心胸寬博 ,他只犯了一次錯,就不饒人么?”

“母妃,你在想什么。”湛長風態度也冷淡下來 ,“孤的決定不會改變。 ”

“天色晚了 ,母妃早些休息罷 。”

湛長風不欲和她爭吵,立起,離席。

“你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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