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絕地啼血,含恨而終
崇安四年 ,冬 。
隨著初雪落下,天氣愈寒。
檐角瓦尖兒處已結起道道起伏冰棱,簌簌落雪沉積 ,目光之處皆是蕭索的白,呼出的熱氣瞬間便化作了白煙兒。
立政殿內,七彩織錦為簾帳 ,金絲紅錦鋪成毯 。各式陳設,無不豪奢。
可惜,不過是表面繁華罷了。整個皇宮誰人不知 ,而今的立政殿形同冷宮?
“嘭——”立政殿正殿大門被踹開,一名被宮女內侍簇擁著的華服女子,越過重重簾帳,拖著逶迤的裙擺邁到了塌前 。
女子梳著時興的凌云髻 ,上簪精致的金翠步搖和花樹。
她容色不俗,膚色也白。一襲黃色對襟窄袖短衫并著高腰霞色曳地團花裙很是相宜,外罩一件石榴紅寬袖大綢衫 ,愈發襯得她肌膚勝雪,艷色無雙 。
她瞧了眼床榻上素衣散發,形容憔悴的女子 ,面有得色,“阿姊近日可好? ”
寧玖半靠于塌,攏著看似錦繡無比 ,實則又薄又潮的被子,瞧了過去。
她的身子自生下翊兒后就不大好,一月前染了風寒 ,因著天氣驟冷,病情便愈發地重了。她被幽禁于此,宮人捧高踩低,加之有人授意……
好?寧玖很清楚 ,她這病怕是難好了。
只是,若想借此熬死她,卻也沒那么容易 。
寧玖抬眸 ,眼風過時極淡極輕,似微風輕拂而過。可落在寧瑾身上的那刻,卻有種奇異的重量 ,壓得讓她喘不過氣。
這一瞬,寧瑾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有了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
仿佛數月來她費心思的羞辱和為難,她都未放在眼里。又或者說 ,她壓根未將自己放在眼底。
這個認知,讓她一下子就來了火 。
論家世,論出生 ,她寧七娘遠勝于她寧玖。她的阿娘乃先帝親封的安平郡主,外祖母乃高祖親封永嘉長公主,外祖父更是出自累世公卿的范陽盧氏的嫡系。明明她寧瑾才是東陽侯府中最高貴的嫡女,可自小到大 ,她這個所謂的嫡姊在她面前,總擺出這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
以前她仗著阿爺和祖父的寵愛,她無話可說。而今她不過是被奪了權 ,幽禁于此的落毛鳳凰,她憑什么波瀾不驚?憑什么?
寧瑾瞧了眼外面灰暗的天色,耳邊有風雪聲呼呼作響。
數年來 ,被這個所謂嫡姊壓著的情形一幕幕地浮上了心頭 。以前阿娘總叫她忍,她便一直忍著……
忍到后來,即便她寧玖聲名狼藉 ,即便她婚前失貞……她還是坐上了皇后的寶座。
寧瑾忽然覺得膩味。
只要寧玖在,就算她阿娘貴為郡主,也永遠都是矮人一截的繼室。就算她身為貴妃 ,也永遠都是低人一截的嬪妃 。
貴妃貴妃,聽著倒是好聽,說白了也不過是個妾。妾為何物?玩意兒罷了。
既然膩了,那也是時候……拔了這顆礙眼的刺了 。
好在 ,陛下早就將那東西備好了。
寧瑾視線微斂,頰邊漾起幾分莫測的笑意,她拊掌幾聲 ,很快便有宮侍奉上一漆木描金玄色托盤,上面呈著一獸形白玉長壺和酒杯。
今天日子正好 。
冬月初三,宜安葬 ,宜動土。
寧瑾巧笑嫣然,“阿姊不妨猜猜,陛下替你備了何物?”
寧玖心中一震 ,雖然她早有所覺,卻未料到這一日來得如此快。
她目光清亮,唇畔扯出一個譏諷的笑意 ,“你對我羞辱也好,打罵也好,左不過是這后宮里的事 。而今我雖被奪了權,到底還掛著皇后的名 ,你和他若想要我的命,卻也需掂量掂量。”
三個月前,她的翊兒沖撞了崔昭儀 ,害崔昭儀腹中孩子流產。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算計 。
但崔昭儀腹中的孩子沒了也是事實,且所有證據都指向翊兒。加之尚書右仆射崔緹那邊施壓 ,此事必須給崔昭儀一場交代。
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想要治翊兒的死罪。
虎毒尚不食子,她的翊兒智力雖不健全……到底是薛昱的骨血 。
枕邊人冷血如斯 ,早非當初弱那個勢皇子,此事之后,寧玖便對皇帝冷了心。
寧玖幼年喪母 ,之后安平郡主進門,他父親恐繼母勢大,苛待了她,便從小將她帶在身邊教養。她自幼飽讀詩書 ,且因父親是武將,兵書奇法也讀得多,眼界自然不似尋常深宅婦人那般短小 。
她知道 ,皇帝這是想借機剪除她的權利。
明知是陽謀,寧玖卻不得不赴。
她暗中遣出自己的婢女連翹送信,提醒自己的外祖父和阿爺注意帝心有異 。外祖父和阿爺回信說此事他們自有分寸 ,寧玖這才略微安了心。她主動交出后印,將身邊最得力的紫蘇和沉香給了翊兒,以修行贖罪為由 ,連夜將他送往寶華寺遠離這宮中是非,姑且算是保住了一命。
未料光是奪權還不夠,皇帝還借此機會以管教不力 ,教唆皇子戕害皇嗣的罪名換走了她的身邊人,明面將關她了禁閉,實則變相地將她幽禁在了立政殿中 。
至此,寧玖可以說是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不過無妨 ,至少她的家人,她都替他們做了最好的安排。
寧瑾和薛昱就算想動她,也得想想她身為輔國大將軍外祖父 ,想想她身為懷化將軍的阿爺 。
再有,寧瑾和她再怎么不對付,同樣也是她阿爺的女兒。
寧瑾朝塌邊更近一步 ,微微俯身,以一種俯視的角度瞧著寧玖,“你覺得陛下和我不敢動你? ”她頓了一頓 ,又道:“三日前,自是不敢的,此時嘛……呵呵 ,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
寧玖忽生不祥之感,瞪大眼,“什么意思?!”
“飲了這杯,阿姊便上路罷。黃泉路上你阿爺外祖 ,已等候多時。陛下讓我來送你最后一程,也算是全了你我二人一場姊妹情分 。 ”
寧玖瞬間僵在當場,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才艱難擠出句完整的話,“你說……你說——什么?!”
寧瑾極少瞧見她這般劇烈的情緒波動,覺得快意極了 ,“你聽不懂?無妨,你阿爺未得圣旨,帶兵擅離邊關 ,且玄衣衛在他房中搜出了龍袍,他謀反證據確鑿,已被亂箭射殺。你外祖家擁兵自重 ,通敵叛國,三日前,九族已誅!”
阿爺和外祖父怎會半分防備也無?
“不可能!我早已派了連翹給去信給他們,不—— ”話到一半 ,寧玖梭然抬頭,“連翹!連翹!”
寧瑾拊掌幾聲,語氣十足嘲諷 ,“阿姊果然聰明,不過事后諸葛,并無何用。”末了她又嬉笑道 ,“都道懷化將軍寧晟的書房猶如銅墻鐵壁一般,我看啊……卻也不過如此 。”
話到這個份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陣細密的刺痛往左胸刺去 ,壓得寧玖快要喘不過氣來,“畜生!你這個畜生!那龍袍是你的手筆……你居然和薛昱一起,對生你養你的阿爺也下得了手! ”
“阿爺?哈哈哈……那是你的 ,不是我的。但凡他對你不那么偏心,我也不會讓他淪落如今這般地步,從頭到尾他只是你一人的阿爺。”
寧瑾滿臉嘲諷,神色不屑 ,“我乃公卿世家,滎陽鄭氏的嫡女,豈是你小小的寧氏可比?”
寧玖頓時如遭雷擊 。
安平郡主是她阿娘去世后一年進的門。
便是尋常夫婦 ,原配沒了,也不會在亡妻尸骨未寒之際又娶新婦。何況,寧玖的阿爺和阿娘乃是青梅竹馬 ,少年夫妻,感情極好 。
為此她還埋怨過她阿爺,當時阿爺只說是他對不起她阿娘孟氏 ,不該大意遭人算計。
以前她年紀小,不懂。
現在想起阿爺之前說過的話,心里頓如明鏡 。
這個安平郡主 ,設計陷害她阿爺不說,居然……居然還帶著寧瑾這個野種上了門!
她自詡聰慧,自幼飽讀詩書……可到頭到來,卻讓這對母女玩弄于鼓掌之間。
是她障目 ,是她眼瞎!
急怒攻心,寧玖喉中生癢,急促地猛咳不停 ,竟生生咳出了血來。
寧瑾愈發暢快,“這便受不住了?你莫不是忘了你那傻子心肝?他害得崔昭儀流產,崔昭儀自然是要‘病’一場的。一個多月前 ,崔昭儀果然‘病’了,且病的不輕,她日日手腳發寒 ,夜夜噩夢,驚擾不斷,叫太醫好瞧了一陣也硬是沒瞧出個什么花兒來 。恰逢寶華寺的虛云大師歸來 ,來宮里看過之后,你猜如何? ”
“原是崔昭儀肚子里的那肉還沒掉干凈,留戀人世不肯投胎。虛云大師言明,只要你那傻子一路向北 ,替她祈福,待七七四十九天后自然可歸。北地本就苦寒,早早就落了雪 ,封了冰,一路上隨行的宦官都熬死了幾個 。你那傻子一路顛簸,居然無事 ,眼看就要回京的時候,卻路遇山匪作亂,聽說連腸子都挖出來了。”
寧玖突然發出“啊”的一聲凄厲的慘叫 ,難以承受慘痛現實。
什么祈福!什么沖撞!分明就是他們串通妖僧,使了軟刀子想要磨死翊兒!她的翊兒命大沒死成,便買通了山匪對付他!
“才滿京華又如何?嗤 ,而今便為皇后,仍需匍匐于我腳下 。寧玖,你終是比不過我的,我才是東陽侯府最拔尖的嫡女 ,很快,我還將會是這南秦最尊貴的女人。 ”
“看在姊妹一場的份上,我再告訴你些事 ,好教你做個明白鬼。六娘,你真以為那傻子是陛下的骨血?我告訴你,他不過是個野種罷了 。至于他為何會癡傻 ,說來也是我這個做姨母的憐惜侄兒,送他的滿月禮罷了。”
“若非你有一個能干的阿爺和外祖,憑你一個破鞋 ,怎堪鳳座?你真以為你同陛下是姻緣天定?呵呵,宣德十九年的那場意外,不過是陛下謀劃的一場戲 ,為得嘛,自然是將軍府的助力。”寧瑾正得意間,忽覺眼前虛影一閃,竟是寧玖朝著自己狠狠地撲了過來 。
她這才想起 ,寧玖的外祖父和阿爺皆是武將,自那件事之后,她是學了些武藝傍身的!
“來人 ,來人! ”寧瑾慌亂大叫,連忙后退,釵環掉了一地 ,形容狼狽至極,哪里還有先前的半點雍容。
然,終是晚了一步。
“寧六娘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若敢動我,陛下定然不會饒你。”寧瑾的脊背僵硬,她清楚地感受到一只冰冷尖銳的金簪抵上了自己的頸脖 。
“呵!”寧玖沒有多話 ,手用力一劃,從寧瑾的右頰狠狠往上,立時帶出一條血痕。
“啊——我的臉,我的臉。 ”寧瑾忽然發出一陣殺豬般的凄厲哭喊聲 。
接著 ,寧瑾的尖叫止息,瞪大雙眼。
寧玖手中的簪子已然沒入了她的頸喉。鮮血如霧,濺了寧玖一臉 。
薛昱一進來就是這般瘋狂的畫面。
他連忙道 ,“傳太醫!傳太醫!玄衣衛都死光了嗎?!快給朕拿下這個瘋婦!”
先前寧玖擒獲寧瑾完全靠的是出其不意,此時玄衣衛一出,她便注定落敗。
她雙手被反剪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隔著遠遠的距離瞧著薛昱 。
薛昱可真會演戲啊,全天下的人都以為薛昱對她寧玖情根深種 ,癡心一片。
若非如此,寧玖又怎會嫁他。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到頭來 ,她寧玖族親皆亡,不過是薛昱皇權路上的踏腳石!
可笑,可笑 。
寧玖抬眸望天,眼中熱淚忽涌 ,溢出便被凍得冰涼,痛到深處,已是麻木。“外祖 ,阿爺,阿舅……是六娘識人不清,是六娘害了你們 ,是六娘害了你們,嗚……”
視線回轉,眉眼如刀 ,帶著徹骨恨意,“薛昱,你這個畜生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蒼天在上,山河為證!寧氏阿玖愿此身為祭,我愿墮入地獄 ,我愿化作厲鬼,便是刀山火海,便是不得超生 ,我也要這些害我之人永無安寧之日! ”
說罷,寧玖便朝著玄衣衛指著自己的劍撞了過去。一抹血線自雪白的頸項上綻開,如同雪中寒梅 ,那抹紅甚是刺目。
瀕死之際,寧玖臉上漾起痛快又瘋狂的笑,“哈哈哈——”
薛昱眉頭一皺 ,神色冰冷,接著他壓低聲音,“來人 ,將此等妖言惑眾的瘋婦亂劍捅死 。另傳朕口諭,速請虛云大師做法鎮壓。朕倒要看看,鬼都做不成的丑蕩之婦究竟是怎么個讓朕不安寧法。”
風起,雪落 。
雪花大如鵝毛 ,很快便沉積,將整個永安城染得雪白,卻怎么也染不白立政殿里淌了一地的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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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蒼天厚愛,再許一世
夜雨忽至 ,淅淅瀝瀝。
一道紫電掠過天際,百年古剎被照亮大半 。殿中神佛染上一層幽光,表情猙獰 ,于沉沉夜色中顯出幾分詭異。
雨聲未緩,風聲越來越緊,紙糊的門窗被拍得砰砰作響。
東南角的一間廂房內,一人猛的從床上驚坐而起 。她雙目陡睜 ,形容狼狽,豆大的汗珠不住從額角溢出,微張的紅唇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寧玖緊緊掖著薄被 ,視線環顧一周后,喘息才漸漸止息。
忽覺臉上一片冰冷濕意,寧玖有些怔愣 ,胡亂地伸手將眼角淚珠撣掉后,卻發現淚水再次蓄滿了眼眶,好似那無根之水 ,怎么也止不住 。
是夢嗎?可世上怎會有如此逼真之夢。真到好似透過輪回鏡,看了鏡中的自己因錯信于人,導致族親皆亡 ,害得骨肉慘死……走完了荒唐又可笑的一生。
想到那些慘痛畫面,寧玖心臟不由一陣揪揪然,徹骨的寒意幾乎足以將她的血液凝固。莫名地,她覺得有些頭昏 ,呼吸不暢 。寧玖視線微抬,正好瞧見窗縫中探入一根細管正往外溢著縷縷細煙。她心中一凜,立時屏息用薄被捂住口鼻。
“轟隆―― ”一道閃電隨雷聲而至 ,幾道被放大數倍的身影投射于門窗之上,似白日蟄伏已久,終于現身暗夜的魑魅魍魎 ,無端叫人生寒 。
“此事若成,便是潑天的富貴,可若是不成……料想后果自不必我說。”
“呵呵 ,在下省得。小娘子且快些回去,免得漏了蹤跡泄了底,仔細惹惱了貴人 。”
略微壓低的聲音卻并未過多修飾 ,寧玖清楚的將他們的對話收于耳中,雙目梭然睜大,齒關不住輕抖。
這兩個聲音,都是她極熟悉的。
前者乃是她繼母安平郡主身邊得力的大丫鬟玳瑁 ,后者……那低抑嘶啞的聲音實在是太有辨識性,雖只聽過一次,寧玖卻牢牢地記了心底 。
這聲音 ,可以說是寧玖一切不幸的源頭。
寧玖本是名滿京華,才貌雙全的侯門嫡女。
她的父親是南秦頗有威名的懷化將軍,祖父東陽侯乃天子帝師 ,當朝有名的鴻儒,外祖父則是手握重兵,驍勇善戰的輔國大將軍 。
可以說 ,似寧玖這般有家世,有才華,有容色的貴女 ,乃是永安城中除了崔王鄭盧等世家的娘子外,最理想的結親人選。
不過金釵之年,意圖結親的兒郎便如過江之鯽,都快要踏破侯府的門檻了。
直到宣德十九年春的那場意外之后 ,一切都變了。
宣德十九年春,寧玖和繼母安平郡主及東陽侯府上的幾個姊妹一同前往寶華寺,為家中患病的祖父祈福 。
好好的祈福 ,為長輩盡孝,本是再好不過的事。
可誰成想,這臨行回侯府的前一晚 ,她和三房的寧五娘寧珍被人擄走了。
但幸運的是,她和寧五娘運氣好,碰上了回京的端王薛昱 ,并蒙他所救 。
寧玖二人的命是救回來了,名聲卻全完了。
一日之間,整個永安城都傳遍了 ,東陽侯府才滿京華的寧六娘被歹人擄去了一天一夜。
自打寶華寺失蹤之事傳出之后,寧玖的身價便一落千丈 。頭先那些意圖結親的兒郎,好似一夜間銷聲匿跡了般。
但凡是有些臉面的世家,誰敢取一個莫名被拐過 ,且不清不白的娘子?
事后,她祖父和外祖也懷疑此事是人有意而為,可查證的結果卻證明 ,此事確乃意外。
本以為,此事過些時日便會淡了 。
可誰想,事情過去一個多月了 ,這流言不但沒有止息,反倒被以訛傳訛,傳得愈發離奇。
無奈之下 ,寧玖便被送去了白云觀。明面上是去修行,實際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去避風頭 。
永安城每日都不乏稀奇事發生。
關于寧玖的這些流言一兩月或許無法消除 ,可過個一兩年,也便淡了。等風頭一過,她再回來,自然比留在正是風頭浪尖的永安城聽那些戳心戳肺的流言好得多。
就此 ,寧玖在白云觀呆了近兩年 。
宣德二十一年八月,寧玖被召回永安城,東陽侯府為她操辦了一場盛大的及笄禮。
九月九日 ,在及笄禮那樣重要的日子里,她被人撞見衣冠不整地和薛昱滾做了一團……
毫無疑問,寧玖這是被算計了 ,可她失了身,也是事實。
最要命的是,兩個月后 ,寧玖被查出有了身孕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寧玖別無選擇。為了掩蓋這樁丑聞,她只有嫁給薛昱。
然后圣上賜婚 ,她順理成章的和薛昱綁在了一起 。
兩年前被擄的爛賬才剛剛翻過去,一回永安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
雖說此事明面上有圣上賜婚,可暗地里寧玖卻已臭名昭著,整個永安城的貴族都曉得她寧六娘是個浪蕩的 ,甚至遠在養了十來個面首的宣陽公主之上……
此事之后,她令整個家族蒙羞,成為全永安城的笑柄。
身子本就不好的祖父氣得臥榻不起 ,父親和外祖對她失望至極……
來不及細想,門外的攀談聲繼續 。
“近日城中戒備森嚴,我看這藥效怕也差不多了 ,你莫要耽擱,快些將她擄走。 ”玳瑁催促。
粗嘎的男聲道,“是是是 ,小的這便行事 。”
玳瑁的聲音止息,刀疤客腳步聲漸近。
“吱呀――”一聲輕響,被挑開門閂的房門被推開。
寧玖顧不得其他 ,連忙裝睡,心卻是咚咚咚地猛跳個不停,幾乎快要撞出胸腔了。
這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寧玖午夜夢回,見過無數次的寶華寺 。
寧玖清楚她記得 ,宣德十九年她被擄走的前一日下午,不小心摔了一跤,擦傷了手臂 ,磕破了膝蓋。
外面的風聲雨聲切切實實,膝蓋和手肘隱隱傳來的痛意一陣一陣……全然不似做假。她剛剛伸手一摸,膝蓋那處果然已經包扎得嚴嚴實實……
寧玖梭然睜眼 ,目光如炬,好似有什么火苗燃燒其中,亮的驚人 。她能聽 ,能看,能夠感到痛楚……
這只說明一點,眼前的這一切 ,不是夢!
不是夢,那便是真實!
寧玖的齒關開始不住發抖,許是恐懼,許是震驚……但更多的卻是興奮與憤恨 ,堆積于眼眶的熱淚無聲而流。
老天有眼,她居然回來了!回到了宣德十九年春日被那個刀疤客擄走的夜晚,回到了這個命運的轉折點。
明日歸京的端王薛昱 ,會‘趕巧’地碰上被擄的她和寧五娘 。
端王將她們成功救下之后,還順著那人拐子查到了近些日子讓當今圣上震怒的太子落馬之事的真兇。事后不但圣上對他嘉獎頗多,就連東陽侯府以及寧玖外祖家的輔國大將軍府對他也很是感激。
當然 ,最為重要的是他和寧玖的相遇有了如此戲劇化的一個英雄救美的開端 。才子佳人,英雄救美,話本子里不都這樣唱的么?
呵 ,寧玖唇角輕勾,漾開一抹冷笑,在凄厲黑夜里恍如一個索命的惡鬼。
前世劇本由你們來寫 ,今生命運就由我寧玖來掌。
薛昱,寧瑾,上一世欠下的債,便由你們這一世來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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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山窮水盡,峰回路轉
刀疤客的腳步越來越近,十步 ,七步……五步……
寧玖咬咬牙,告誡自己冷靜下來。
重來一世,命運給了她翻盤的機會。這一次她絕對不能再被薛昱‘救下’!絕對不能讓被擄的消息散播出去。
“嘖嘖 ,小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水靈的娘子呢 。 ”不用看,寧玖都能想到來人一邊搓手,一邊冒犯著自己的猥瑣目光。
“哼 ,可惜光看有個鳥用,若不是貴人吩咐,老子管你什么侯爺將軍的女兒……”來人一邊啐罵,一邊上前將寧玖如同麻袋般攔腰往肩上一抗 ,便要邁開大步往外走去。
“轟隆――”一聲響雷伴著閃電,將刀疤客驚異瞪大的雙眸照徹得清清楚楚 。
他的頸脖上正插著一道尖銳冷厲的銀簪,正是寧玖的手筆。她用了巧勁 ,銀簪整根沒入,幾乎穿透刀疤客的半個頸脖。
上一世,寧玖便是經歷了寶華寺被擄之事后 ,學了一些武藝 。可惜她早已過了學武的最佳年紀,是以只學了些皮毛和防身的技能。
不過,便是皮毛也有派的上大用的時候。譬如方才 ,寧玖才能輕松地使出巧勁,清楚地摸透哪一處才能置人于死地 。
“嘭。 ”刀疤客如山的身影轟然倒下。
寧玖怕他還沒死透,生出多余事端 ,便取下另一根發簪,狠狠地往刀疤的心口上補了幾下 。
雷聲轟鳴,雨越下越大。
寧玖瞧了眼刀疤客死不瞑目,鼓瞪得快要冒出眼眶的眼珠 ,閉上了眼。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眼下這條命,說不得是從哪路鬼神的手中掙來的 ,她不能害怕,不能畏懼。
她,沒有退路 。
他們不死 ,死的便是她,便是她家人族親……
再次睜眼,眼中一片清明 ,神色沉靜如水,神色冷厲,似刀。
寧玖在屋中等了一會兒 ,確定外面暫時沒有接應的人,暫時放下心來。
她隨手撕下一塊寺廟中的被單,將刀疤客的傷口草草裹住,順帶將地上剛剛噴涌的血跡擦了一通 。而后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將刀疤客的尸體拖到了外面。
好在,寧玖住的院子外面有一口井。
寧玖將刀疤客頸中和心口的簪子拔下 ,刀疤客剛死不久,寧玖這一拔簪,鮮血立時噴了些出來 。
寧玖先打了一桶水 ,而后再將刀疤客推入了井中。
她就著井水將那兩根銀釵上的血跡洗干凈,收入懷中,臉上浮出幾抹思索。
除了刀疤客外 ,想擄走她的人必然還有后手 。若是此時她就此出院,說不得就遇上了刀疤客的同伙。這般敵暗我明,貿然行事的風險實在是太大。
寧玖本欲往外邁的步子一頓 ,既如此,不如化明為暗,守在原處 。這樣也具有一定的風險,譬如刀疤客的同伙若發現他遲遲未出面碰頭 ,想必第一個尋來的便是寧玖的這間院子。
可眼下情況危急,這已是最好的法子。
寧玖往屋內走去,恰好掃見一旁因迷藥而昏睡不醒的紫蘇和連翹。寧玖的視線在連翹的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眼神很淡,冷得幾乎沒有溫度 。
到底,連翹背叛了她。
寧玖從箱籠中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給連翹套上 ,然后將她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她將換下的濕衣藏在角落,取了從連翹身上剝下來的青色半臂并著素色襦裙穿在了自己身上 。她將頭發打散胡亂地擦拭的時候,外面啪嗒雨聲中響起了幾分不合拍的聲音。
寧玖定神一聽 ,神色滿是戒備。果然如她所料,這是后手,來了 。
寧玖立馬和衣躺倒在紫蘇的身旁 ,被寬大袖子攏住的右手,已然緊緊地握住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主上,這……”一人掃了粗略地掃了一眼房間,發現并沒有什么異常。
“玄六 ,你再好生瞧瞧 。”一道低迷磁性地男聲傳入了寧玖的耳中。
男子音色清冽,聲音很低,細聽還帶著些許沙啞。可這般沙啞卻并不難聽 ,反倒是帶著股說不出的撩人 。
只可惜這聲音太冷了,像是寒霜冰雪,未等人靠近便已將人凍在了三尺以外 ,無法靠近。
被喚作玄六的人再次環顧四周,而后緩緩蹲身在了床榻之前。他伸手抹了一下地板,兩指捻了一捻 ,又在空中細細一嗅,臉上浮出一分驚訝,“有血。”
寧玖心中一凜 ,沒想到來人竟然敏銳至此!
忽地,寧玖只覺芒刺在背,竟有一種被毒蛇盯上了的錯覺 。
接著,便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一步一步 ,來人走得近慢,極輕,卻好似帶著一種奇異的壓迫 ,仿佛他所踏地不是地板,而是一步步地踩在寧玖的心頭。
寧玖咬了咬牙,握緊右手的匕首 。
那人距離寧玖僅有三步之遙的時候 ,停了下來,“小小年紀,手段如此 ,不錯。你糊弄下他人倒是可行,可惜……你遇上的是我。 ”
男子低抑地聲音再次響起,寧玖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顫 ,難道命運注定,她又要栽在薛昱的手中?
不行,絕對不行 。
寧玖很快冷靜下來,隱約間瞥見了一塊玄色的衣角 ,玄色衣角的衣擺處繡著幾道顏色冶麗的紅色大花,在這般夜色中,竟似隱隱透著幾分邪氣。
這是――
寧玖眼眸微瞇 ,待看得更清楚后,原本有些頹敗的眼中忽然燃起了幾分亮意。
玄衣赤徽 。
寧玖本以為來的人是刀疤客的同伙,萬萬沒料到 ,來的人竟是玄衣衛!
是了,宣德十九年,正好是玄衣衛誕生的第二年。玄衣衛作為皇帝侍衛的軍事機構 ,只需尊皇帝親令,有掌管刑獄,巡察緝捕之權 ,從事偵察、逮捕 、審問等活動。
短短一年,玄衣衛之威名遍及永安,聲勢極響 。
寧玖強撐著自己坐起,雙眸輕斂 ,唇角不可抑止地一勾。
居然在笑?男子看了看她的笑容,神色難測。
寧玖這才正式打量起了來人。
他身著玄色圓領袍服,衣上除了衣擺處繡著幾朵顏色妖冶的大花外 ,別無他物 。一張半邊雕花銀面具,將他的半張臉全部遮完,銀色面具從他左側耳處斜著往下劃分 ,整張臉僅僅露出了左邊的小部分和他色澤極佳的半邊薄唇。
他的下巴極好看,線條和暢,輪廓甚是分明。不過分剛毅 ,也不過分柔和,若非要形容,那便是精致 。仿佛一尊精雕細琢的上等美玉 ,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恰到好處。
此時他僅是淡然而立,寧玖卻感受到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這是身處高位,長久淫浸權勢之人才會有的氣勢 。
氣度如斯 ,想必這人就是前世那個隱在暗處令人聞風喪膽,卻無人識其真實面目的玄衣衛首領了。
到宣德帝身子壞透的那最后幾年,眼前這位才走向明處。可謂是權勢滔天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執掌了披紅大權,一度成為薛昱奪嫡路上的最大阻力 。
可惜 ,最后卻傳來他突然暴斃,葬身無崖山,死無全尸的消息。
薛昱的阻力 ,便是她的助力。
這人對她而言并不是敵人,如若有心經營或可結為盟友,成為對付薛昱的絕佳利刃 。
宣德十九年 ,宣德十九年……
一樁樁和宣德十九年相關之事在腦中掠過,寧玖忽而眉目一定,明麗的眼中一瞬極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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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兩相對峙,各懷心思
絕望,慶幸 ,思索……到鎮定。短短幾息,男子卻在眼前這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娘子眼中看到了極為豐富的情緒。誠然,她的情緒掩飾的很好 ,可這對于察言觀色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他,并不具任何難度 。
下一秒,寧玖抬眸 ,對上了一雙極為冷萃的眼。他的眼很沉很深,好似一汪無盡的寒潭,望不到頭,亦探不出任何情緒。
“你不怕死?”任憑那個閨中娘子 ,半夜遇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都不會是寧玖現在這般樣子 。
她實在是鎮定過了頭。
寧玖點頭,甚是實誠 ,“怕,甚怕。”末了她又道:“正是因為怕,所以我想同你做個交易 。 ”
寧玖好似沒看見男子眼底的譏諷 ,背脊挺直無所畏懼地與男子對視道:“確切的來說,是和你們玄衣衛做個交易。”
“哦?是嗎……”男子的眼中本來浮出幾抹譏誚,卻在寧玖說出‘玄衣衛’三個字時語氣陡變 ,凌厲得好似出鞘的刀劍,“敢同玄衣衛做交易,小娘子真是好大的口氣! ”說著 ,他竟是扼住了寧玖的喉嚨。
雖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寧玖卻能分明地感受到他注視自己的眼里含著濃濃的殺氣 。
而今正值玄衣衛初建之際,但凡有一些可疑之處,他們都不會放過。眼下寧玖這般突然出現 ,還一語道出他們不為旁人所知的身份。為了不泄露蹤跡,殺人滅口自然是最利落干脆的法子 。
寧玖如何能不知道這些?但是,她在賭。只要他有所動搖 ,她就有信心能脫離眼下的險境,或許再努力一把,還可以有些意外的收獲……
男子扼在寧玖頸脖上的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幾乎在寧玖以為自己脖子會被扼斷的前一瞬,好容易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來,“一月前 ,齊晉兩位大王……和太子……殿下于京郊遇襲,太子殿下……被流矢射中落馬,想必足下……正為此事煩憂。”
這番話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男子眼眸梭然一瞇 ,扣住她頸脖的右手先是收緊,接著忽地一放,冷冷地聲音傳來,“說 。”
“咳咳―― ”寧玖重新得了空氣 ,連忙呼吸,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因著她外祖母的胡人血統,寧玖一身皮肉比尋常那些嬌養的閨中娘子還要細嫩。她的膚色甚白 ,是那種上等羊脂玉器一般不摻雜半分瑕疵雜質的白,柔嫩細膩,光潔無瑕 。
方才被男子這么折騰 ,她整張如同雪玉般的兩頰便氤氳出了醉霞般的色澤,一雙明麗的眸中也氤出了些許水霧,似那熠熠生輝的玉石周遭蒙了層薄薄的厭煙紗一般 ,反倒添了一種隱約朦朧的別致。
眼兒潤,頰兒醉,唇兒紅。
十二三歲的娘子還未完全長開 ,神采之間卻已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艷色,明麗醉人,奪目至極 。
男子下意識斂眸,聲音更低了些 ,“既是聰明人,就該知道耍花招的下場。”
寧玖好容易從缺氧中緩過來,因一時未能適應呼吸而咳嗽不止 ,回過勁來后她才啟唇道:“足下目光如炬,手段滔天,班門面前自是不敢弄斧。今夜之事不過一場夢境 ,夢中之事,夢中如何,醒后一切我都會不記得 ,我之所求不過是一條生路,足下可否應允?”
寧玖自認這般表態已很是明確,哪知風雨聲中卻傳來一聲男人極低的嗤笑 ,他下巴微仰,微微偏頭道:“你并無討價還價的資格 。 ”
寧玖脊背挺得愈直,“我乃東陽侯府寧氏六娘,別的優點不多 ,但這雙嘴卻素來牢靠得很,更知道那些話該說,那些話不該說。足下若不放心 ,以你滔天手段,我一個小小的女子難不成還能逃出你的掌心?”聽說這位玄衣衛首領行事大膽,為人很是狷狂。由此可見 ,此人必是極自信,或者說自負之人 。
寧玖自曝身份,一是為了向對方顯示她的誠意。二則是主動示弱 ,若她今夜之后不識趣暴露了玄衣衛的蹤跡,以玄衣衛的本事,事后若想拿她 ,左不過動動腿的功夫。
男子掩于銀面之后的眼微微瞇了瞇,“寧氏六娘,看來這永安城中的傳言倒也不凈是那些虛浮的言論。”他目光在寧玖的身上定了幾瞬,喉間溢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冷哼 ,“旁的不說,這分膽色,也算沒辱沒永安城第一才女的名頭 。”
寧玖不禁一喜 ,所謂交易,自然是占主導的那一方占上風。而此時男子顯然被寧玖口中的那話勾起了興趣,態度有所松動。
所以現在 ,寧玖占了上風 。
既占上風,那她便有十足的把握脫離險境了。
男子輕嗤,他倒要看看 ,她能說出個什么子丑寅卯來,“我生平最厭自作聰明和故弄玄虛之人,若是說不出好的理由 ,便是你寧氏之女,我一樣不會手軟。 ”
寧玖如何聽不出男子的威脅?當下便道:“傳言皆道,太子殿下一月前與齊王晉王二位大王于京郊踏青時不慎落馬,而后被流寇的箭矢所傷 ,至今昏迷不醒 。雖然那幫流寇已然被剿,明面上此事也已了結。然此事巧合太多,實在太過蹊蹺 ,陛下自然不可能真的相信此事乃流寇所為,必然會派人暗中查明。”
皇帝要想查明此事,作為其鷹犬的玄衣衛自然是首選 。
事實上 ,此番他們出現在這寶華寺,正是因為今上懷疑真兇另有其人,暗中派遣他們徹查此事。
“料想足下對于背后真兇的身份 ,心中已有定論,是也不是?”
“然。 ”男子點頭,眼神示意寧玖繼續 。他本人則是后退了幾步 ,抱劍盤坐在了寧玖對面不遠處的那張塌上。
“若是我所想未錯,足下應是懷疑這背后之人不是齊王,便是晉王。”
當今圣上共有五名長成的皇子。庶長子受封晉王,皇四子受封齊王 ,皇三子乃是嫡子,封太子位居東宮 。其中晉王的母族乃是有名的博陵崔氏,齊王的母族乃是有名的太原王氏 ,這兩位乃是除了太子之外,朝中最有勢力的兩位皇子。余下的便是皇二子端王薛昱和皇五子王薛凡,此二人皆是位份低微的宮婢所出。
旁的不說 ,觀其二人的封號,端定二字便足見今上對此二人的態度 。端正,守定 ,便是希望這兩位皇子老老實,恪守本分,不要肖想不該有的東西。
如今 ,朝中太子和齊晉二王三派斗得很是水深火熱,
太子此番落馬實是驚險萬分,聽聞那箭若是在左上幾寸,便要射中太子的心臟 ,要了他的命。當時齊晉二王也在現場,偏生這兩人毫發無傷,太子卻至今還昏迷不醒 。加之這三派本就勢同水火 ,嫌疑最大的自然便是齊王和晉王,
故而陛下下令暫時將齊王晉王變相幽禁于各自的府中,說是等此事查明之后 ,便會還他們自由。
玄衣男子未言,這是默認了寧玖的說法。
“我南秦土生土長的郎君,十人之中不會騎馬的不過三四罷了 。太子殿下身子雖不如其他幾位大王強壯 ,可這馬術受教于宮中,便是再差也有幾成。此事你我都不在場,焉知太子殿下究竟是先落馬 ,因落單而中了流矢。還是因為中了流矢被射下馬背的呢?”
男子視線突地一定,腦中仿有電光火石閃過 。
究竟是落馬遇刺,還是被射落馬,這二者看似差別不大 ,實則卻是千差萬別。若是先落馬,那正如寧玖所言,太子殿下騎術再差也有幾成 ,聽聞太子那日騎的還是他慣用的馬駒……且太子等人行的乃是永安城外的官道,甚是平穩。按理說這落馬的幾率是極小的。
除非,除非那馬……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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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巧妙應對,禍水東引
能對太子殿下的坐騎動手 ,自然不是一般人所為 。太子對齊王和晉王二人素來防備,這二人想要動手,只怕是難如登天。
如此一來 ,動手之人極有可能是太子的身邊人。至于太子的身邊人……
寧玖不由一笑 。
皇后未薨之前,那端王可是一直養在皇后的名下的。雖是養在皇后名下,卻也無法改變他出身卑微,母族不顯的事實。好在這個端王還算識趣 ,為人老實本分,也沒那個膽子去肖想不屬于他的東西,久而久之 ,其他幾位親王便不將他放在眼里了 。
這個端王,雖是個性格懦弱為人極無主見的庸碌之輩,卻也曉得抱著太子這顆大樹 ,以太子馬首是瞻。
也許是因為幼年的情分在,加之端王態度還算端正,他雖不被其余幾位大王待見 ,卻是極受太子本人信任的。
以玄衣衛的敏銳程度,從太子殿下的坐騎入手,何愁查不到那背后的端王薛昱?
上一世 ,薛昱便是一直以太子附屬的身份隱在暗處,等待太子和齊晉二王斗得兩敗俱傷,最后得了個漁翁之利才榮登大寶 。若是沒有太子在前擋住那些明槍暗箭,這龍椅如何輪的上薛昱一個母族不顯 ,位份低微的皇子來坐?
薛昱啊薛昱,這一次你還想隱在暗處,做那坐收漁利的春秋大夢么?
我就偏偏不如你意 ,希望玄衣衛會讓你滿意……
寧玖心情愈發愉悅,唇邊的笑意帶著似有似無的嘲諷,“足下要知 ,咬人的狗,素來是愛不叫喚的。 ”
玄衣男子如何能聽不出寧玖的弦外之音,只是他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更有幾分微微詫異。意外的是,寧玖居然會懷疑那位素來無所作為,唯唯諾諾 ,對太子之言唯命是從的端王 。詫異的是,端王雖然位低,好歹也是宗室子弟,居然被她暗諷成咬人的瘋狗。
還有 ,她一個閨中娘子,又是如何得知這些朝中秘事?
男子目光微斂,不待他反問 ,便聽寧玖道,“祖父自幼教導我,做人行事要懂得順應機宜 ,善于變通。方才我觀足下衣飾,才認出了足下的身份。再想最近京中發生的大事,便隱隱推測了足下此番出現在寶華寺的來意 ,所以才有了此番關于太子墜馬之事的推測 。六娘不才,若是能因這只言片語讓足下對于心中的憂煩之事有所感,實在是六娘的福氣。至于具體如何 ,還是要待足下查證后才可知。”
“相信足下也該看出,今夜有人想要對我不測 。若非我警醒,此時怕也遭了那背后賊人的道了。此番撞見足下行蹤,實非六娘本意 ,還望足下饒過六娘。”
抱劍盤坐的玄衣男子食指并著中指微微扣了扣他身旁的憑幾,冷沉的目光掃過來,定在寧玖身上 ,無聲打量 。
寧玖絲毫不敢怠慢,跽坐原地,雙臂自然交疊放置于小腹前 ,脊背挺得直直的。這般正襟危坐的姿勢,擺明了是沒有任何暗藏兇器的可能的。
男子瞧了眼對面那個如臨大敵般的小娘子,忽然生出了一種矛盾 。
是了 ,矛盾。
觀其行坐,可見這個寧六娘骨子是個極規矩的人的,畢竟他祖父東陽侯可是出了名了老古板 ,聽聞這個寧六娘自小就被東陽侯和寧晟帶在身邊教養,以東陽侯那種性子,教出個唯唯諾諾的世家娘子實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永安城中,人人稱道 ,說是寧家六娘溫雅賢良,才滿京華,乃是京中不二才女 。原本他也以為 ,這寧六娘是個空有虛名,甚是無趣的富貴千金。
眼前的寧六娘雖是正襟危坐,但從她剛剛的情緒變換和出口暗諷端王這點 ,便能窺見其性格一二。由此可見,這寧六娘看似表面溫良,骨子卻是個生了反骨的。
這個寧氏六娘 ,倒真是出人意料的有趣……
男子收回放置于憑幾上的手,“寧氏六娘? ”他的語調忽抬,深深看了她幾眼后 ,“你倒是好運氣 。”
寧玖終于松下一口氣,“多謝足下饒我。”
雖玄衣衛才誕生兩年,可其權勢實在是太大,他們直接聽命于皇帝 ,便是皇親國戚都可逮捕,遑論寧玖一個小小的侯府之女?
男子收回視線,握緊刀柄起身 ,“希望你記住自己說過的話,當然如果你想觀賞我玄衣衛的牢獄,盡可隨意行事。 ”
“足下不必擔心 ,六娘知曉如何行事 。”末了,寧玖忽然想到水井里的那個刀疤漢,猶豫了幾瞬。剛剛玄衣男子既已覺察到了屋中的血跡 ,以他鷹隼般的敏銳,十之八九猜到了屋中發生的事情。既然如此,也沒什么可隱瞞了 。思及此 ,寧玖開口道,“院外水井里有一刀疤客,或許對足下所查之事有一定的幫助。”
男子聲音帶了幾抹低沉的笑意,不辨喜怒 ,“想讓我們替你毀尸滅跡?你倒是打得好算盤。”
“不過你之所言確實有理 。 ”說罷,男子輕喚一聲,“玄六。”他身旁那個玄衣蒙面的漢子 ,立刻近身于他三步開外。
接著二人身形一動,不知使了什么功夫,竟從窗戶靈活地躍了出去 ,徒留一室的空寂 。初時寧玖還聽到了水井旁邊有幾聲水聲,之后除了風雨聲外,便再無其他。
玄衣衛的人出現在寶華寺 ,薛昱派來擄走寧玖的人自是會投鼠忌器。沒了賊人再次上門的擔憂,寧玖深深呼出一口氣,撐著身子想要起身 ,才發覺腳已經坐麻了。
雨聲漸小,風聲止息,遠處湛藍的天際已然染上了幾抹魚肚白 。一夜落雨后,所有的痕跡都會被隱去 ,眼下刀疤客的尸首也被帶走了。這下,寧玖再也沒了后顧之憂……
然,寧玖還不敢松懈。
她掃了一眼剛剛玄衣人伸手探過的血跡 ,微微蹙起了眉頭 。心念微動間,蹙起的眉頭漸平,看來 ,她還得出點血才行。
寧玖將剛剛從連翹身上剝下來的青色半臂并素色襦裙再次穿到了她的身上,將她搬回了原地,自己則是和衣躺回了塌上。
才在塌上躺好 ,寧玖忽覺腿間微微濕熱,接著好似有什么物事順著大腿根溢了出來 。
寧玖心突突一跳,這種熟悉的感覺……她下意識坐起身子 ,借著從窗口透進來的光瞧了瞧。
果然……寧玖的唇畔漾開清淺的笑意。
這一世,她這東西來得可正是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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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出手試探,好戲登場
寧玖向內側躺,放任腿間的濕熱自流 ,雙眸輕合,瞧著儼然一副熟睡的模樣。然,憂患未除 ,還有不知是什么的后手等著她,這般情形她怎么可能睡得著?
這般靜靜躺著,上一世的發生的種種便如走馬燈一般 ,一幕幕地閃現在了她的腦海,怎么止都止不住 。不知不覺間有幾滴清淚難以自禁地從眼眶中溢了出來。寧玖閉了閉眼,被子下的手緊緊攥著。
殺子之仇,滅族之恨……害過她的 ,一個都別想逃!這次,她一定會護住家人,一定。
不知過了多久 ,寧玖聽到隔了一扇插屏的外間響起了一陣窸窣聲 。她輕手輕腳地翻過了身來,面朝外面躺著,聽著動靜差不多了 ,一個激靈的坐起,接著佯裝牽扯身上傷口,嘶叫出聲。
“娘子 ,娘子?”剛走到屏風旁邊的兩婢加快腳步,紫蘇和連翹一前一后的到了寧玖的跟前。
寧玖不動聲色地打量兩人的神色,尤其是連翹 。
她在后宮摸爬滾打這么些年 ,察言觀色的本事自是一流,兩婢面上皆是一副切實的關切之意,并非做戲。
看來,此時的連翹還并未被安平郡主和寧瑾收買。
即便如此 ,連翹的存在還是如同一根刺卡在了她的喉中,就算此時不顯,時日久了自然會腐爛發膿 ,屆時必叫人苦不堪言 。
背主之人,按罪當誅!為人為己,她都不可能再任用連翹了。
整頓好思緒 ,寧玖故意將被子掀開,被褥間點點紅色甚是刺目,兩婢一眼便瞧見了 ,紫蘇連忙問道:“娘子可是傷口裂開了,怎的流了這般多的血? ”
說話間,紫蘇便已靠近了幾分 ,她本想替寧玖查探傷勢,卻因為自己的右手也帶了傷而止在了半路。
因是春日,這幾日時不時地便會有雨,前天寧玖正是因為下臺階時 ,臺階過于濕滑沒踏穩才跌了下去 。當時好在紫蘇墊在了她的身下,否則她就不是摔傷手臂,磕破膝蓋那么簡單的傷了。紫蘇比她傷得重得多 ,硬是生生地摔斷了右手胳膊。不過好在已經接了回去,過些時日便會無礙 。
寧玖故意別過臉,語氣恰到好處的僵硬 ,“我的傷……并無大礙,只是,只是……昨夜我突覺體下一熱 ,便有血流了出來。本想下榻叫你們,誰成想下了塌還順著腿一路流到了地上。”寧玖順手指了指昨天夜里刺殺刀疤客時留下來的血跡。
雖然寧玖昨夜草草處理過,但還是有些未能完全擦干凈的血跡留在了上頭 。
“這種羞人之事我自然不好叫人 ,無奈也沒有可用的布巾,便扯爛了床單草草擦拭了一番,回了塌上。后來我發現那處不流血了,便想著躺一夜應該便會無礙了。可……誰成想……”
“你們說 ,是不是我前天摔到腿時,也摔倒了那處 。只是當時傷口不顯,現在顯出來了 ,便…… ”寧玖將話頭停在此處,叫人聽著是因為她實在是難為情,所以說不下去了。
寧玖自幼是被她阿爺寧晟帶在身邊教養的 ,直到她九歲那年,寧晟受封懷化將軍便不得已去了邊關。之后因著寧玖有幾分才氣,入了他祖父東陽侯的眼 ,課業上便是由她祖父親自教導 。
至于旁的生活瑣事,便落在了繼母安平郡主的手中。安平郡主雖然貴為郡主,為人卻并不跋扈 ,也不愛擺弄那套郡主的架子,作為一個繼母能如此,實是難能可貴了。
前世,寧玖正是因此 ,也曾有一段時日被安平郡主很是親近 。
若非后來十歲那年,紫蘇偶然瞧見寧瑾和她的阿兄起了爭執,寧瑾將她阿兄推入湖中。事后安平郡主和寧瑾以為她對此事全然不知 ,便將此事全部賴在了她阿兄的身上。
她的阿兄智力有些問題,且平素里對于安平郡主母女總是惡言相向,極為不喜 ,面對這般誣陷,他自然無法辯駁 。
東陽侯治家素來嚴謹,為此罰她阿兄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她的阿兄身子不久不好 ,自此大病一場,身子愈差。
也正是此事后,任憑安平郡主百般討好 ,寧玖都不為所動,再也難生親近。但她念及祖父和侯府的和睦,之后便也和安平郡主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
寧玖慶幸,無聲冷笑 ,還好那時她沒有認賊做母。否則現在回想起她在安平郡主那個面慈心狠的虛偽女人面前‘母慈子孝’的情景,她自己都要被惡心得作嘔。
安平郡主慣裝賢善,表面上做出對原配孟氏所出的寧六娘寧玖和自己所出寧七娘寧瑾一視同仁 ,實則上卻從不教寧玖任何東西 。至于這種女子的常識性東西,更是無人教她了。
紫蘇不由暗自神傷,安平郡主再好 ,可到底是后母啊,眼下自家娘子這般來了癸水,竟然一絲也不知。
紫蘇知曉自家的娘子是個有主見 ,且極聰慧的人,她瞧著性子冷沉,有些難以親近 ,實則卻是個外冷內熱的 。平時里,甚少在她們這些婢子面前露出這般小女兒的作態,眼下這般,顯然是羞極了……
紫蘇正想著措辭 ,連翹便先她開了口。
連翹她和紫蘇同歲,都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如何能不知這事?她忍不住微紅了面皮 ,“六娘子,你那處不是傷……乃是癸水,女子都會有的 ,這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娘子不用擔心。”
寧玖這才露出恰到好處的放心神色 。“原來如此。”
院子里最棘手的尸體已然被解決了,這下 ,就算有人發現她屋里的血腥,這個理由已足以搪塞過去。
眼下這癸水來得突然,若在侯府還好 ,可如今在這寺廟當中,紫蘇連翹二人也不知去何處尋那物事,只好裁了寧玖一件軟綢料子的中衣,草草地縫制了一個暫且先頂著用 。
按常理寧玖的針線活都是交給紫蘇的 ,她是寧玖所有婢子中手最巧的一個,且紫蘇的阿爺是寧玖阿娘陪嫁過來時一家藥房的管事,她也略通些醫理。只是眼下紫蘇傷了手 ,這東西自然得由連翹來做。
寧玖將連翹做的那東西用上之后,四下掃一眼問道:“昨夜你們可有發現什么異常? ”
紫蘇搖了搖頭,“并無。”
倒是連翹聞言有些詫異地瞧了紫蘇一眼 ,面色有些微窘,“奴婢素來睡得沉些,竟不知昨夜竟然下了雨 。紫蘇姊姊素來警醒些 ,竟也不知,我剛剛看到外面芭蕉都被打斷了好幾枝呢。”紫蘇素來淺眠,但凡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是會醒的 ,看著外面的情形便可知昨夜的雨必然是不小了。
正當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
寧玖心神一寧,心道:果然來了。
寧玖靜靜地瞧著二婢,徑直將話鋒一轉 ,“記住,待會若有人問起,你們…… ”
聽完之后 ,紫蘇和連翹俱是一臉不解,有些猶豫,“六娘子?”
寧玖眼風從二人身上掠過 ,定定地道,“無需多問,此事我自有計較。”
寧玖本就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主子 ,剛剛那聲命令又拿出了做皇后時的幾分派頭,二人立時便被震住了,當即應是 。
寧玖早已穿戴妥當 ,行至窗前,視線一轉,這才瞥見屋內有幾個黑漆漆的大腳印……
紫蘇和連翹也順著寧玖的目光看過去,這一看臉色都變了。
未過多久 ,便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六娘子可起了?夫人差奴婢過來瞧瞧。”
“六娘可在? ”
“六娘收拾好了嗎,今日便要回府了呢 。”
“嘭——”屋內突地一聲巨響將屋外的幾人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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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爺無大兒 ,木蘭無長兄。妞兒們肯定覺得這‘阿爺’耳熟 。
是了,阿爺就是父親的意思啦。這篇文架空參考唐朝比較多,所以稱呼上也多沿用唐朝的稱呼。
最后還是那句話 ,風里雨里,毒后書評區等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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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事急從權,破門而入
這是怎么回事?門口的人一聽里面鬧出砸東西動靜頓時滿面生疑。
“六娘這里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說話的乃是三房的嫡女寧璇,行四 。
她今日著一件淺黃色對襟上襦 ,齊腰孔雀藍褶裙,外搭一件素色半臂,整個人顯得溫文淡雅,臉上的神情倒是真有幾分擔憂。
“事急從權 ,不若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議,許是阿姊出什么事?”寧瑾著一件淺粉綴蝶交領上襦,曳地石榴間色長裙上繡著蜂趕蝶的戲春圖。
寧璇方才還未注意 ,此時乍一瞧,見那石榴長裙上的繡線居然隱隱泛著些許光芒,細細觀之 ,便瞧見了那五色斑斕的繡線當中居然夾著金線 。
不愧是安平郡主的嫡女,整個東陽侯府中,便是身為滎陽鄭氏二伯母鄭氏所出的寧二娘寧珊 ,都比不上寧瑾穿戴的半分華麗。
此時寧瑾半袖掩面,自有一種楚楚之姿,如三月春花嬌俏得緊。輕皺的眉頭又為她添上幾分愁色 ,愈發顯得整個人嬌弱可憐 。寧瑾臉上的神色很是有幾分為難,可若細看,那被袖子半掩的唇卻是勾著。
寧瑾等人見敲了許久都沒人應門,便差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前去撞門。可沒成想這門壓根兒沒落門閂 ,寧瑾的兩個大丫鬟懷雁懷桃齊齊跌在了地上,下巴重重一磕,形容很是狼狽 。
寺院的房間不大 ,布置也極為簡單。
房內鋪陳著柔軟的筵席,屋內陳設不多,一案一幾 ,旁邊設了兩個坐塌。余下的便是寧玖此番出門所帶的箱奩 。再往內,有一扇鏤空的屏風,屏風的右側有一扇窗 ,窗前垂著一道竹簾。屏風之后便是床榻。
寧瑾無暇顧及自己的丫鬟,邁步越過鏤空屏風,腳步比之平時略快了幾分。
床榻之上空空如也 ,僅有寧玖貼身的丫鬟紫蘇和連翹在內,床榻旁邊是打翻的盆巾和碎瓷等物 。
寧瑾掃視一圈,心中已然有數。她不由暗喜,今日之后 ,這個寧六娘名聲只怕是會在永安城更加響亮了……
既已確定寧玖不在,她便不愿再做那出頭之鳥,省得遭人懷疑 ,不動聲色地略退后了幾步。
恰好此時寧璇到了最前,她環視一周后道:“適才我們聽聞房內一陣乒乓,想是出了什么事 。可敲門半天也無人應答 ,我和七娘身為六娘的姊妹,實在是擔心她,便不請自入了。”這句話 ,算是解釋了。
身為東陽侯府的娘子,尤其她和寧瑾還是嫡女,一言一行自然不能無狀 。寧璇視線一轉 ,定在神色驚慌不定的紫蘇連翹身上,“你們六娘何在? ”
連翹臉色慌張,感到身后被紫蘇不動聲色地拽了一把,立時與她一同齊齊跪下 ,儼然一副犯錯認罰的姿勢。
寧璇回頭與寧瑾對視一眼。這陣勢,想必六娘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 。
“不好了,六娘子 ,我家五娘子……不見了……”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哭泣聲,等到近了屋中的人才聽清來人口中念叨的話。
來的是兩個著半臂的粉衣婢女,臉圓的那個名喚念雪 ,個子高些的那個名喚念瑤。
兩婢身后,又進來了兩個身量相差無二的娘子 。左邊的那個生的膚白貌美,明眸皓齒 ,舉手投足間自由一股嫻雅端莊的自信。她一頭鴉羽般的青絲梳著未出閣女子時興的垂鬟分肖髻,上面簪著簡潔的珠花,珠花看似簡潔 ,卻不失細致與精巧,走動間輕輕相擊,發出生生脆響。
她今日著一件竹月色坦領上襦并著娟紗挑絲的褶裥裙,臂彎兒里挽了一條夾纈團花披帛。
此時她神情微斂 ,姿態端莊,遠遠走來,很是有幾分出塵之姿 。這便是如今東陽侯府未出閣的娘子中 ,最為年長的那位寧二娘寧珊了,她乃二房夫人鄭氏所出。
右邊那個身量較矮的乃是二房的庶女寧瑤,行三。她著一件淺粉色齊胸上襦 ,下配銀紋百蝶羅裙,外面罩一件枝黃暗紋半臂,很是素雅嫻靜 ,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感覺 。
寧珊和寧瑤跟著兩婢后面進來,寧珊見兩婢行為冒失,言行無狀 ,不由厲斥,“我不過叫你兩個快些過來問一問六娘子這邊的情況,這般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你兩個好歹也是五娘子身邊的人,這般作態叫外人看見 ,莫不是要讓人笑話五娘?笑話我們東陽侯府?”
如今的東陽侯一共育有三子。長房嫡子寧晟乃是原夫人王氏所出,二房嫡次子寧濮乃是現任夫人李氏所出,三房庶子寧柏乃是原夫人王氏陪嫁的一名媵妾所出。
寧玖和寧瑾都是長房所出的嫡女 。
寧二娘寧珊 ,寧三娘寧瑤都是二房所出,不過其中寧珊乃是嫡出,寧瑤是庶出。寧四娘寧璇乃是三房的嫡女 ,那名不見了的寧五娘寧珍,是三房的一名庶女。
東陽侯府的娘子,除了已經嫁出去的寧大娘 ,如今最長的當數二房的寧珊 。
寧璇也順著寧珊的話頭道:“你們兩個這般作態確實不妥。 ”說罷又看向寧珊,面上關心瞧著倒是真切,畢竟她和寧珍都同是三房的 ,“二娘,五娘那邊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寧璇所在的三房是庶房,比大房二房兩個正出嫡房肯定是比不得的,是以在家中的姊妹面前 ,她必須拿出嫡女該有的端莊模樣,必不能讓人小瞧了她。
寧瑾也上前,虛虛按住寧璇和寧珊 ,“兩位阿姊莫惱 。”安撫好寧璇寧珊后,她對進來跪到門前的二婢道,“念雪念瑤 ,你們剛剛說什么? ”
念雪念瑤面色雪白,臉上仍有惶恐之色,“不知為何 ,我們一覺醒來便見屋中一片駁雜,財物皆在,可唯獨……”
二婢哆哆嗦嗦 ,小心翼翼的看著屋中的幾位主子,有些說不下去了。
“唯獨什么?”寧璇追問。
“唯獨五娘子沒了蹤跡,且床榻之間有好些黑色的帶泥腳印……”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在場的都是些生了七竅玲瓏心的 ,又豈能不知這兩婢所說是什么意思。五娘寧珍和六娘寧玖乃是同一間院子,眼下五娘那邊出現了那般形狀,這邊也不見六娘的蹤影 。
五娘和六娘二人 ,怕是不好了。
寧璇和寧瑾聞言后臉色皆是一變。
良家娘子失蹤,這于任何一個娘子來說都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
若有一個不好,名聲掃地 ,影響姻緣這還算小的,若要讓家族蒙了羞,那可是死千萬次都洗不脫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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