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敢燒我?
長安城郊外 ,一處禿嶺 。腳蹬草鞋,身穿缺胯衫的兩個壯漢叉腰站著,很是為難。
“埋了吧,也只能這樣了。”年輕一人道。
“不妥 ,要埋還得我們自己挖坑,實在太累,這病秧子哪配! ”另一人立刻反對 。
他們面前的泥土地上 ,一個少年被草席卷著,只有腦袋和手腳露在外面。臉色蒼白,病氣甚重。
少年名叫裴范先 ,是西市里有名的病秧子,病氣鬼,天天抱著藥罐子 ,誰碰到他都會染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終于是病死了 。
今早被人發現的時候 ,身子都涼透了,早沒了氣息。兩個市里出名的壯漢,鉚足了勇氣,才把他抬出了家門。
卻因為如何處置他的尸體 ,犯了難 。按說,裴范先的本家在永寧坊,家大業大 ,錢財無數,但他們把他趕到西市的時候就說得明白。
這病氣鬼不知道害的多少人得了病,趕到西市 ,是死是活他們一概不管。
原本負責管理市里兇喪事宜的市署兇房,也不肯接納范先 。鄉民們一合計,就把他抬到了郊外 ,不管是埋了還是燒了,總歸落得個干凈。
“燒了,燒了干凈!”
“剛才市丞已經派人來看過了 ,說他是個病氣鬼,太不吉利,不能停在市里的兇房。”稍年輕些的壯漢說道 。
“那個魏市丞一貫有便宜才沖在前面,這樣的爛事 ,他才不會管。”
對于他們來說,眼前的少年絕對是個包袱累贅,無論如何處置都不會高興。
臥槽!
他們居然想燒死老子!
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躺在草席里的裴范先 ,正在思考人生。就在上一刻,他還懷揣傳票,奔跑在趕往法院的路上 。
他那結婚半年多 ,分居一年半的敗家娘們,居然把他起訴了,鐵了心要跟他離婚。
他急急忙忙的往法院趕 ,才剛穿過馬路,一道強光閃過,再有意識 ,就已經躺在草席里了,或許是撞了車。
腦袋上方,兩個壯漢已經商量好了對策,一人擦燃火石子 ,漸漸靠近范先 。
裴范先眼睛撩開一道縫。
他們這是要干什么?
大燒活人?
要是讓他們得逞,老子豈不成了穿越界的恥辱?
“慢著! ”
“我還沒死!”
他一個鯉魚打挺半坐起來,壯漢大駭。
“你!”
“你怎么回事? ”
誤會都是誤會 ,解釋清楚就好了 。
范先笑道:“鄉親們別急,我還活著,我沒死。”
果然是市里精心挑選的壯漢 ,膽氣不一般,居然沒有被他嚇跑。
“什么沒死,我看你就是詐尸!”
以前城里就有傳說 ,有的人死了也帶一身的怨氣,怨氣集聚,便會成為僵尸 。
裴范先生前是西市里人人喊打的病秧子 ,貓不聞狗不理,自然怨氣重。既然化成了僵尸,哪能讓他害人。
兩人現在就要替天行道!
說時遲那時快,范先還沒反應過來 ,大拳頭就雨點一般向著他的臉面招呼 。
不管是僵尸還是詐尸,只管打死就對了!
剛剛清醒過來的裴范先,毫無防備 ,被他們打的鼻青臉腫,完全莫名其妙。
老子哪里得罪他們了?
這些人怎么聽不懂人話?
死而復生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們居然還敢打他!
不行 ,得出狠招了!
裴范先護住頭顱,凌空躍起。那兩個壯漢哪曾想過,一直被他們搓圓壓扁的病秧子 ,還能有這樣的好身手。
范先一記左勾拳挑上去,一個壯漢就噴了血,范先戰力十足 ,另一人見狀掉頭就跑 。
裴范先豈能讓他如愿,大步追上去,使出一記掃堂腿,壯漢頃刻撲到 ,站都站不起來。
范先活動活動手腳,漸漸找到了感覺。
“打不死你們! ”
“還想燒我!”
兩個壯漢以往逞兇霸惡的都習慣了,哪里吃過這樣的大虧 ,就算被打得滿地找牙,嘴巴還是沒停歇 。
“病秧子,你瘋了是不是!”
“狗X的! ”
“看我們不弄死你!”
他們的叫罵 ,配合滿地打滾的丑樣子,頗具滑稽色彩,范先都看笑了。
他是西市有名的病氣鬼 ,從前別說是壯漢了,就是大姑娘小媳婦都不拿正眼看他。
避之唯恐不及 。
壯漢罵的歡,范先也不含糊 ,趁勢上去,又教訓了他們幾拳,直到自己消了氣,兩人全身沒有一塊好皮 ,這才把他們拖到了老榆樹下,草席上就有現成的麻繩,他把二人綁好。
孱弱不堪的病氣少年 ,忽然血性大發,拳拳到肉,腿腿精準 ,把他二人打翻在地。
兩壯漢哪能接受這樣的心理落差,繼續叫罵 。
“豬狗不如的東西,我們好心替你收尸 ,你還打我們!”
裴范先撩起衣襟擦擦臉,這兩個賤玩意的血,粘的他滿臉滿身都是 ,真是惡心。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先前的病氣一掃而光。
開局就是一通打,真是太爽了!
以后要是可以一直打人,就可以一直爽了!
“呸! ”
“你們兩個臉皮還挺厚的 ,不是想燒死我嗎?”
“老子現在好得很,我勸你們,還是留著精神給自己收尸吧!”
范先原本因為身子羸弱而微微馱著的脊背 ,挺得筆直 。
敞開的衣襟之中,營養不良而虛浮的皮肉都變得健美發亮。
他這是怎么回事?
變異了?
兩壯漢面面相覷,情況陡然變化 ,令他們完全摸不著頭腦。
兩人一直是西市街霸,潑皮無賴,逞兇霸惡 ,總而言之一句話,正經事不會干,壞事樣樣都擅長。
好漢不吃眼前虧 ,要不我們就先裝慫?
兩人視線交換,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
年長些的壯漢正要開口求饒,范先把身上的單衣穿好,卻蹲到了他們面前。
手里捏著一根狗尾巴草 ,眼里充滿了鄙視。
“現在是什么年號?”
裴范先是個病秧子,身上的衣服倒還算體面,繒布面上還繡著團巢紋 。這是大唐才流行的一種紋飾圖案 ,通過它,范先大致能推斷,自己是穿越到了大唐。
但是具體的年代 ,他還分辨不清。
年輕的壯漢還以為他是病糊涂了,連忙說道:“當下是咸亨二年 。 ”
咸亨二年,還是唐高宗李治當政的時候 ,只是到了這個年月他老人家,身體已經非常虛弱。
大唐國政旁落,變成了他老婆武媚娘說了算。
“我問你們 ,早晨是誰發現的我?”
“不是我們!”兩人同時搖頭,范先沒想到,他們否認的還挺快 。
“是你的奴仆小六。 ”
說起這件事,兩壯漢的話便多了起來。要說裴范先的這個奴仆小六 ,當真是沒的說,忠誠無二 。
雖然主人是個病秧子,不知道哪一天就要撒手人寰 ,但小六伺候他,從來都是兢兢業業,一點不含糊。
寧可自己挨餓 ,也要給裴范先買藥吃。
主仆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今早也是他發現裴范先已經咽氣了的。
范先心有所感:“那他現在人呢?”
照理說,這樣忠誠的人 ,自己都要被燒死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會坐視不理 。
“他被你們本家人給扣下了 ,出不來!”
“想要安葬你,總要有本錢,你終日吃藥,家徒四壁 ,窮得叮當響,小六也沒有辦法,就回去找裴家人求助 ,誰知被他們扣在府里,出不來了。 ”
“我們也沒法處置你,只有抬到郊外想辦法。”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他的那些舊親戚,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肝 。范先面色緩和了些,兩壯漢一看火候差不多了 ,連忙求饒:“裴郎,我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你看 ,你也把我們打成這樣了,就算我們以前多有得罪,現在也算是扯平了,你就放了我們吧! ”
兩人不住哀求 ,裴范先就這樣看著他們表演,正所謂,狗改不了吃屎 ,他們這樣的爛廝,一旦放了他們,絕對會反戈一擊。
他可沒那么笨 。
狗尾巴草丟到一邊 ,他站起了身。
“放了你們,可以啊!”
“真的嗎?”兩人眼中燃起希望,追隨著范先的腳步 ,兩人早就準備好了,只要范先放開他們,就立刻跳起來把他按倒。
想算計老子 ,沒那么容易!
某人踱了幾步,才轉過身,對他們微微一笑:“你們就在這里呆著,若是有本事的就自己解開繩子 ,逃脫了去 。若是沒本事,那可怨不得我! ”
“你個狗東西!”
年輕壯漢氣急敗壞,掙扎著想站起 ,卻又被繩套拉了回來。
“等老子脫了困,你就等著受死吧!”
“西市里都是我們的兄弟,打死你個病秧子 ,還不是易如反掌!”年長壯漢亦幫腔。
不過是無能狂吠,范先充耳不聞,荒地的另一端 ,野草已經長到了半人多高 。
剛才還很安靜的草叢中,忽然響起了詭異的鏗鏘聲。
幾乎就是一瞬之間,十幾個大漢就出現在草叢的一端 ,并且漸漸向他逼近。
每個人都是身穿鎧甲,腰佩唐刀,這節奏,有點不太對啊!
這似乎是……金吾衛!
本能首先反應 ,裴范先抬腿想跑,帶頭的鎧甲大漢卻已經突破草叢的包圍,沖了過來。
“你可是叫裴范先? ”
這么直接?
他怎么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范先大腦卡殼 ,應道:“我就是 。”
金吾衛咧嘴一笑:“可找著你了!”
“帶走! ”
“你們要干……”
裴范先話還沒說完,脖子上就挨了一下,就在兩個壯漢的眼前 ,剛才還英勇無比,以一敵二的裴范先,就這樣被一群侍衛帶走了。
“那是金吾衛吧。”
“沒錯 ,是金吾衛 。 ”
“他們把病秧子帶走了。”
“是,帶走了。”
“那我們怎么辦? ”
兩壯漢還被捆在樹上,結結實實的 ,面面相覷,眼淚刷的就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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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吾與太子同病相憐
華美的盤龍藻井之下 ,燭火微晃,燥熱的初夏,空蕩蕩的殿堂里 ,卻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
裴范先被安置在一個塌上,半坐著,眼睛睜著 ,脖子還疼,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帶到了大殿之中。
他抻著脖子 ,定睛一看。
大殿正中位置,塌上坐著一人,年紀很輕 ,穿著棗紅袍服,頭戴玉簪導,應該是皇子一類人 。
在他面前,兩個官員挺身站立 ,一老一少。
再往左邊看,抓他過來的金吾衛也在列,還時不時瞪他一眼。
看什么看!
竟敢打老子 ,不想活了!
嘖嘖,這脖子真是疼 。
“太子殿下,這人就是裴范先 ,沒錯了!”略顯蒼老的大臣,弓手稟道。
太子?
才剛穿越就遇到了如此強力的大腿,老天爺對他當真不薄。靠著當十八線唐穿文寫手的經驗 ,裴范先判斷,面前的太子,正是李治和武媚娘的長子李弘。
怪不得面容蒼白 ,病懨懨的 。
“太子殿下,機會難得,就讓微臣施針吧。”另一旁,比較年輕的官員 ,亦上前幫腔。
施針好啊!
李弘身子羸弱,他們一定是想用針灸緩解他的病痛 。這年輕男人應該是太醫一類的人。
年紀輕輕的,身子就那么差 ,是該戳幾針好好的治一治。
歷史上的李弘人挺好的,可以說是武媚娘的幾個兒子之中,資質最優的一個 。
只可惜多病短命 ,現在是咸亨二年,根據歷史記載,過不了幾年他也該駕鶴西去了。
甚至走在了他那病病歪歪的老爹前面。
李弘靠在塌上 ,確實是難受的要命 。從剛才開始,咳嗽就沒停過,心也撲騰的厲害 ,甚至隱約有疼痛。
但他臉上的愁苦,卻不只是因為身上的病痛。
“裴將軍,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你們就是不聽 。 ”
情緒一激動,他又咳了起來。
“殿下的安危是大,范先不過是一介白衣 ,從小就病懨懨的,也不堪大用。依老臣看來,能夠為陛下效力 ,還是他的榮幸了。”
這狗賊是誰?
老子榮幸個鬼!
他們想讓老子干什么?
裴范先努力移動身子,終于看清了那老漢的容貌 。
國字臉,綠豆眼 ,嘴邊一顆大黑痣,還長毛的!
這不是裴居道嗎!
在大殿里坐了一會,范先已經對這副身子適應良好 ,原身的記憶也逐漸融合。
看到這張可惡的臉,他就立刻對上了號。
咸亨三年,太子李弘納妃裴居道女,這可惡的老漢 ,居然是李弘的老丈人!
同時也是裴范先的親叔叔!
好啊!
這廝把他弄來,肯定沒安好心 。
“殿下的病是越來越重,除了施針 ,微臣也沒有什么好法子。可天后的叮囑,微臣也絕對不敢違抗。”
“還請殿下垂憐,就讓微臣試一試吧!”年輕大臣俯身致禮 ,裴居道也在一旁幫腔 。
罷了,李弘揮揮手,勉強答應了。
“你們去吧! ”
去……吧……
去哪里?
這話鋒不太對啊 ,不是應該在李弘的身上戳針嗎?裴范先都已經準備好要看熱鬧了。
而現在,年輕的大臣提著個藥盒子,居然向他這邊走了過來 。
心臟突突突的狂跳。
要壞菜啊這是。
“你們要干什么?”
“有話好商量 。”他惶恐的大喊 ,裴居道急走了幾步,搶到了年輕男子的前面。
果然是親叔叔,心里還是有我的。
欣慰才堅持了一秒鐘,一雙大手就把他摁住了。
“范先 ,忍一忍就過去了 。 ”裴居道笑的比哭還難看。
果然是沖著他來的嗎!
“忍,我忍什么忍?”他心里更慌了。
“施針吶,你不知道找到你這樣和太子殿下同年同月同日生 ,病癥還相似的人,有多么困難 。”
“快,讓明文學戳一針 ,你好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
你是放心了,老子就尿了!
明崇儼拿出絹帕 ,開始擦拭針頭。
那針頭雖然很細,卻讓范先下腹一緊。
要命了,老子從小就暈針 。
“就算如此 ,你們為什么要給我施針?”危急時刻,他還是抓住了主要矛盾。
裴居道冷笑道:“誰讓你和太子殿下病癥相似,也就只有你有這樣的福氣。天后不準我們隨意傷害殿下軀體,為了保證安全 ,我們也只能先讓你試試了 。”
福氣,這種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眼前的針是又細又長 ,裴居道的臉也令他作嘔。
都說狗急了能跳墻,人急了勁頭也不小,范先推開裴居道的手 ,大喊道:“我沒病! ”
“我都好了!”
“你沒病,那是我們有病了?”他掙扎的厲害,裴居道一把年紀 ,想要控制住他,并非易事。
“只要戳一針就好了,你也不要再鬧了! ”
“這都是為了太子殿下好 。”他的話 ,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余光一掃,范先猛然發現,太子李弘還坐在前方 ,氣息奄奄。
太子李弘宅心仁厚,還是兩人的直接領導,只有他 ,才是拯救自己的希望。
“我沒病!”
“太子殿下明鑒!”
“別給我施針,我暈針! ”
他艱難的半站起來,話音未落 ,明文學手里的針頭就戳了過來。
“有病沒病,戳一針了事 。”
范先只覺頭皮一疼,灼熱的下腹部 ,瞬間感到了釋放……
“新衣服就是好啊!”裴范先看著簇新的衣袍,喃喃自語。
原身是個窮光蛋,僅有的錢都用來買藥吃了 ,一年到頭也添置不了幾件新衣服。
身上穿的這件,可是李弘同款,絕對的做工精美,價值連城 。
他抖了抖衣衫 ,得意極了。
好東西啊!
這要是拿出宮去,到他居住的西市,能賣不少錢!
李弘坐在他對面 ,臉上保持著禮貌的笑容,就是怎么看都有點僵硬。
這就是號稱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病癥還相似的裴氏族子 ,裴范先 。
寬額頭,闊口鼻,是個好相貌。
只是這行事風格 ,實在是……豪放粗獷。他在文縐縐的腦子里,搜刮了半天,也只能想到這樣的形容詞 。
他怎么如此高興?
李弘發出疑問。
“早就告訴你們了 ,我暈針,你們偏不相信,怎么樣,尿了吧。 ”范先看看左邊 ,裴居道氣得臉都綠了 。
這個病秧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又看了看右邊 ,年輕的小白臉,這下臉更白了,細薄的嘴唇緊抿著 ,努力憋著笑。
就在剛才,他才剛把針頭插進他的頭頂,還沒來得及運針 ,從裴范先坐著的地方就升騰起一股異樣的氣味。
怎么這么騷……
眾人這才發現,病秧子居然尿了,不止尿了 ,還尿的不少,淡黃色的尿水,正順著他的褲管,滴滴下落。
這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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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病氣之子有良方
太監宮女迅速圍攏上來,一通手忙腳亂 ,終于把裴范先清理干凈,換好了衣衫 。
可以面對李弘了。
混亂之中,裴范先也終于弄明白這心腸歹毒的小白臉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猛然想起 ,剛才裴老頭叫他明文學,這個明姓不管是在大唐還是在現代,都屬于偏僻姓氏 。
唐時能夠在歷史上留有姓名的明氏人 ,只有一人!
便是陰險狡詐,神鬼莫測的天后近臣明崇儼!
在他初入仕途之時,曾經擔任冀王府文學 ,根據歷史記載,此人確實精通醫術。
范先搖搖頭,小白臉,果然靠不住。
“裴郎 ,你怎么忽然康復了?”從剛才開始,李弘就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 。
某人尿了的時候,上躥下跳 ,身手敏捷,聽幫他換衣服的宮女回稟,他腿腳特別利落 ,還時不時露出猥瑣的笑容。
與一般色鬼無異。
裴范先嘆了口氣,故作深沉 。
李弘要是早點問這個問題多好,也省的他受罪又丟臉了。
在眾人鄙夷的眼光注視之下 ,某人起身弓手:“啟稟殿下,學生是服了藥才康復的。”
“服藥,什么藥? ”李弘傾身湊近些 ,異常激動 。
“當然是自己制的藥。”
病秧子瘋了!
竟然敢欺騙太子殿下,不用他們再費心了,此人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李弘大驚,小小年紀 ,竟然有這樣的本事,怪不得作風如此豪放。
“快說說,你是如何制的藥 ,現在還有嗎?”
裴居道不屑一顧,明崇儼臉部緊繃,如臨大敵。這件事 ,裴范先開口的時候就想好了 。
根據歷史記載,李弘所患之病,正是李氏家族遺傳性疾病 ,心疾。說的通俗些,就是冠心病。
趁著年輕,有范先提供的神藥 ,好好調養,不是沒有康復的可能 。
他笑道:“回稟殿下,學生現在確實沒有。最后一瓶藥,已經被學生吃完了。 ”
這就是個騙子 ,妥妥的,裴居道橫眉立目,搶到前面:“殿下 ,千萬不要聽他胡說,他是老臣的侄子,他的情況 ,老臣最了解 。”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病著,幾乎連院門都走不出。”
我給你們時間 ,你們就充分表演吧!
裴范先覺得,他這位叔父肯定傻了,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 ,他居然還想狡辯。
倒是一旁的小白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閉口不言,更難對付 。
“裴將軍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看裴郎現在的樣子,不是好端端的嗎? ”
“你怎能說他還病著。”
李弘醇厚的嗓音 ,格外悅耳。范先大喜,他果然沒看錯人!李弘是個明辨是非的!
“這……這……”裴居道瞪著范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
金吾衛上前 ,亦道:“啟稟殿下,人是我們抓來的,當時他看起來非常正常 ,不像有病的樣子。”
看看,正義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李弘摩挲著坐塌扶手,別人可能說謊 ,金吾衛卻不可能騙他,看來,裴范先確實是康復了。
“裴郎,這藥 ,可以給我也制一劑嗎? ”
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范先笑道:“當然沒問題,只是 ,這藥是學生的獨門秘方,要想制藥,必須出宮去弄 。”
“出宮?”
從剛才開始 ,明崇儼一直沒有多說話,相比裴居道,他要精明多了。裴范先所作所為肯定有古怪 ,絕對不能讓他出宮!
溜了怎么辦?
“殿下明鑒,絕對不能放此人出宮! ”
李弘疑道:“這是為何?”
崇儼上前:“且不說他極有可能說謊,有沒有這奇藥還說不定 ,他已經見過殿下的病容,若是放他出宮,他傳揚出去,如何是好?”
“老臣也認為找到他這樣的十分不易 ,不管是施針還是試藥他還都沒有實行,出宮的事情,至少要把這幾件事情做完了再說。 ”
他們這是把他當成實驗用小白鼠了!
李弘面露遲疑 ,他們說的似乎也不無道理 。關鍵時刻,范先不會放棄為自己辯駁。
“殿下,學生認為 ,他們這樣說,完全是為了一己私利,半點沒有為殿下考慮的意思。”
“還請殿下不要輕信 。”
他的話成功引起了李弘的注意:“你說說看。 ”
仁厚寬容的太子 ,說起話來也是和氣有加,某人再次堅定抱緊他大腿的信念。
“學生的情況,殿下看得明白 ,確實已經康復,殿下的身體虛弱,病急如水火,他們卻還一味阻攔學生出宮制藥 ,莫不是怕學生搶了他們的功勞 。”
“他們若是一心為殿下著想,必然會準許學生制藥。”
“狡辯,這純屬是狡辯! ”裴居道無能狂吠 ,明崇儼卻沒有被他的胡攪蠻纏擾亂方寸。
“你是如何學會制藥的,據我所知,你從來也沒有學過醫吧 。”
范先聳聳肩:“明文學醫術了得 ,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久病成醫嗎?”
“說的更確切些,我的病癥和殿下相似 ,恐怕普天之下,能徹底醫治殿下病癥的,也就在只有我!”
忽悠太子的感覺 ,實在是太爽了!
李弘眼前一亮,頓時站到了范先一邊。
這個少年,真是氣勢開張,不同凡響!
兩人現在的關系就類似于病友 ,久病的困擾,只有相互之間才能了解,別人無法揣測分毫。
“吉祥 ,送他出宮,趕緊去制藥! ”
李弘身后,貼身大太監蔡吉祥上線 ,從密閣中取出一副長籍,交給范先。
大唐入宮通行證,一共有兩種 。材質都是小木條 ,卻有長短之分。短籍相當于臨時通行證,只能單次使用。而長籍則不同,使用期限長達一個月 ,還不限次數 。
病秧子如此得意,兩大臣氣急敗壞。
明崇儼走過來,用陰惻惻的眼神看著他:“你一定要盡快把藥制好,可不能拖延。”
“那是自然 ,明文學放心 。”范先笑道。
“殿下,依微臣看,至少也要設定個期限 ,以免耽誤了殿下的病癥。 ”
臉上的笑逐漸僵硬,原來他是在這里憋著壞 。
李弘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就……”他沉吟片刻 ,做出決定:“半個月。”
明崇儼滿意了,除了醫術了得,他還會合制金石丹藥 ,半個月對于煉丹來說時間都不夠用,余光掃了一眼裴范先。
他卻一直笑呵呵的,手里一直擺弄著那副長籍 。
“何必如此麻煩 ,我看,五天就夠用了! ”
“好!”
“一言為定!”
他能夠盡快制出藥來,李弘當然高興。
明崇儼和裴居道這對臭皮匠,也終于看清了一個事實。
這病秧子 ,果然是個傻瓜蛋!
五天就想把藥制成,他這是自己作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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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裴祖還鄉
李弘辦事周到,特意安排了蔡吉祥送裴范先出宮,經過了這一場鬧劇 ,他已經徹底喪失了對明崇儼的信任。
不過,李弘一向是個寬厚的人,本著有棗沒棗打三竿的原則 ,他還是讓明崇儼戳了幾針 。
效果尚可,心慌的感覺減輕了一些。也就僅此而已,這些年 ,李弘也是久病成醫了,他雖然不能治病,卻能夠準確的衡量出不同御醫的醫術高低。
明崇儼的醫術,也就只比一般御醫高出一點而已 ,李弘還是把希望都寄托在裴范先的身上 。
裴范先看著蔡吉祥鉆進一間很小的宮殿,去安排車馬。
前短后長的扇形圈頂,將其下的房屋牢牢抱定 ,讓這座宮殿顯示出一種活潑可愛的氣質。
在一眾重檐的單檐的廡頂之中,顯得與眾不同 。
這便是扇形頂宮殿,一般采用這種屋頂的宮殿 ,形制都比較小,也不常見,通常是提供給奴婢太監使用。
沒過多久 ,蔡吉祥就帶著一架油壁車回來了,范先沒想到,他還坐在馬車上 ,打算盡職盡責的把他送回家。
兩人坐穩,馬車徐徐催動,等到出了皇城區,蔡吉祥才說道:“裴郎 ,你一定要小心明崇儼,他心思歹毒,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 。 ”
老太監眼光不錯 ,居然看出了明崇儼的奸詐,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我明白,不過 ,他也不敢害我。”范先自信說道 。
“現在我是要為殿下制藥的人,他們若是害我,不就是要害的殿下沒藥可吃嗎?”
蔡吉祥茅塞頓開 ,連連點頭,說的有道理。
馬車繼續行進,大唐街市的風景盡入眼簾。他們現在奔跑在貫穿南北 ,長安城最筆直寬闊的道路—朱雀大街。
白居易有詩云:“百千家如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 ”
長安城的整體構造,呈現井字模式,里坊內外 ,都有橫平豎直的條線分隔成塊,登高遠望,氣勢非凡。
正在馬車要拐進西市坊門之時 ,裴范先突然出聲:“蔡公公,我要去永寧坊。”
“永寧坊?”蔡吉祥眉頭一皺,這是要搞事啊!
宮中誰人不知 ,裴范先就是被聚居永寧坊的裴氏本家趕出來的,多少年來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
現在 ,康復的裴范先卻主動找上門,絕對要出大熱鬧!
永寧坊中,裴氏宗族也不平靜。
到了大唐定鼎之時 ,河東裴氏一族,已經發展成為首屈一指的豪族。
族內分支眾多,卻有洗馬房,東劵房 ,中券房等等 。
裴范先所屬的東劵房,唐高宗當政時期,力量較弱 ,并沒有涌現出能執掌朝政的人才。
現在族中說了算的,正是范先叔叔裴居道的叔叔,人稱三叔公是也。
東劵房后繼乏力 ,自從裴范先出生,三叔公總算是找到了原因 。
都是這個病秧子拖累的!
想當年,我們東劵一族……
自從入唐以來 ,似乎也沒有出什么值得吹捧的大官。
誒,家門不幸啊!
在三叔公的帶領下,東劵房數得上的有官職在身的子弟 ,一共十幾人,通通跪到一起。
三叔公上前,面對眾人 。
“今天我們聚到一起,是為了告慰祖宗!”
在他的身后 ,高墻上掛著一幅畫像,是個胡須花白,身穿官袍的老頭 ,這一位就是他們東劵房開天辟地的祖宗,裴輯。
只是這位祖宗,距離現今的年月有些遙遠 ,足有上百年了。
眾人做好了準備,只等著三叔公一聲令下。
三叔公做足了派頭,而后撲通跪下 ,嚎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病秧子裴范先,今日終于死了! ”
咣嘰就磕了一個 ,子弟們立刻有樣學樣,一時之間,不大的房間里,叮當之聲此起彼伏 。
想到這些年倒的霉 ,三叔公就抑制不住情緒。
“這些年,東劵一房不能振作,都是這病秧子害的。十郎學業最好 ,那一年正要參加科舉,誰知參考之前和病秧子擦肩而過,就染了咳疾 ,差點吐血 。”
“進士也沒拿到,直到今天還在充當挽郎。”
身后的十郎,面容姣好 ,年約二十,聽到三叔公的訴說,眼淚嘩嘩的流。
挽郎的苦誰知道啊!
實際上 ,十郎的官階并不低,足有七品,就是寒窗十余載,僥幸中了進士 ,初入官場,也只能授個七品官 。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十郎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只要他安安穩穩的做官,逢三年官階就可以升一級。
如此一來,不出三十歲 ,十郎就可以步入大唐中級官吏的行列,披上紅袍。
唯一令人遺憾的,則是挽郎的業務范圍 。
二三十個美少年 ,站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謳歌舞蹈牽引死者亡靈奔向極樂凈土。
這些精心挑選的美少年,就是挽郎。
通俗點說 ,就是抬棺材的 。
雖說是做官的捷徑,也還是讓人心里不舒坦。
尤其是對于十郎這種有追求的人。
“還有那一年,都是因為早晨好心給他送了次飯,到手的升官機會也飛了! ”身后一人又說道。
眾人立刻點頭 ,說話的這人,名喚裴聰,原本也是東劵房冉冉升起的新星 。
已經定了華州刺史之職 ,卻被病氣襲擊,摔折了腿,耽誤了考核 ,煮熟的鴨子飛了。
一時之間,群情激昂,對于裴范先這些年對東劵房產生的不良影響 ,眾人簡直是掰著手指頭都數不清,堪稱罄竹難書!
當初把病秧子趕到西市,那也是經過了全族投票的 ,除了腦子有點問題的裴二郎,全票同意。
自從他走后,大家的日子才算是好過了些 。
今早又傳來消息,病秧子居然真的死了 ,三叔公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是落了地。
祖宗有德啊!
這病氣鬼終于死了,他們東劵房一脈的運勢必定如旭日東升……
裴府門前 ,病秧子裴范先躍躍欲試。
在范先的堅持下,蔡吉祥駕車離去,沒有摻和他們一家的事 。吉祥心中遺憾不已 ,這樣的熱鬧事,一年也碰不到一件,真是可惜了。
多少年了!
我裴高祖 ,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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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踢爆裴家門
裴范先沒有著急進門 ,而是在院門前輕輕踱步,十幾進的院子,門前卻空空蕩蕩。
實屬家門不振,要想把那代表三公之位的戟架豎立在門前 ,至少也要等到裴居道女正式成為太子妃的時候 。
門口站著個怪人,磨磨蹭蹭就是不進來,門房小廝看了半天 ,終于忍不住過來招呼。
“你是哪家的?”
“這家的啊!”
范先無語,他一走就是好幾年,門房小廝都換了好幾茬 ,連他這樣響當當的人物都不認識了。
小廝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我家的,開什么玩笑!
“報上名號 。 ”
“裴范先。”
“你就是那病秧子?”
咯噔一下。
“我還站的這么近! ”
“是啊!”范先笑吟吟的。
又咯噔 。
“我還和你說了話!”
范先點頭:“別怕 ,我現在病都好了。 ”
小廝的眼前,關于裴范先的都市傳說成串出現,腿越來越軟 ,腦袋越來越懵。
不到三秒,便兩眼一閉,咕咚倒了下去 。
這是……暈了?
原來,康復的老子 ,實力也這般強大,實在是太厲害了!
另一個小廝看到他走過來,撒腿就跑 ,連同伴也顧不上。
門房都沒人了,范先推門而入,匹夫無罪 ,懷璧其罪,都是因為我太優秀了,才招惹了這么多的是非。
今日就讓他來看一看 ,這些黑心黑肝的裴家人,究竟是何方妖孽……
三叔公跪在祖宗畫像前,涕淚橫流 ,哭的哇哇的 。在他身后,十幾個子弟哭倒一片。
都是深受范先病氣牽連的苦主,三叔公哭的投入,那逃跑的小廝一路跑進門 ,在他面前,撲通一下就跪了。
“三叔公,病秧子回來了!”
三叔公一愣 ,居然沒有聽出這話的意思 。
“你這臉是怎么回事?”
小廝的鼻孔還在呼呼冒血,他擦了一把,激動道:“看到病秧子 ,一路跑回來,一不小心撞在柱子上了!”
“你說什么? ”
“病秧子回來了?”
那小廝驚奇的看著三叔公,都說人年紀大了 ,腦子就會退化,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這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了嗎! ”
從后宅到正堂 ,一路上,三叔公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病秧子怎么會活了的。
詐尸了?
直到見到真人,看到裴范先晶亮的眼神 ,紅潤的臉頰,迎風而立,這才明白 ,他確實沒死 。
這是哪個殺千刀的!
竟敢謊報軍情!
裴范先現在是無所畏懼,有了健康的身體,還擁有了太子李弘這根大腿。
還怕他們這些妖魔鬼怪!
魑魅魍魎通通來吧 ,看老子把他們殺個干干凈凈!
不一刻,一個臉頰瘦削的老頭子進入正堂,范先一看就樂了。
這不是三叔公嗎?
“三叔公 ,范先想死你了!”裴范先搶先來到三叔公面前,要不是他躲得快,手都拉上了。
“范先 ,早晨傳來消息說你死了,你怎么又活了?”
什么死了活了的,真是煞風景 。
三叔公連連后退,范先步步向前 ,笑的燦爛。如今他可算是順風順水,得意的不得了。
“這故事太長了,三叔公估計也不愛聽 ,我就不說了 。 ”
他來的目的本來也不是這個,三叔公強忍著涌起來的戰栗,總算給他安排了個座位。
到底是怎么回事 ,病秧子為何不肯說清楚,此刻,活著的病秧子比死了的更可怕。
小六大馬金刀的坐下 ,完全不顧兩人輩分有差,三叔公還站著 。
衣袍一抖,氣勢我有。
范先笑道:“三叔公 ,小六呢,你們把他關在哪里了?”
三叔公驚道:“我們什么時候關押他了!”
人確實是在府里,但他們絕對沒有興趣關押他,時間一長 ,后宅眾人也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漸漸圍攏過來。
幾個婦人帶著自家娃兒,過來圍觀病秧子 ,這些孩子不過三五歲,根本還沒見過他 。
他的幾位苦主自然也不會落后,看到裴范先好端端的坐著 ,精神奕奕,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我怎么聽說,你們把小六扣下了 ,不許他出去救我? ”
他這樣一問,三叔公也想起,這謊報軍情的人是誰了。
就是小六!
要不是他一早跑來報信 ,苦苦哀求他們幫著收斂病秧子,他們又怎么會這樣快就得到消息 。
這個該死的!
裴范先志氣昂昂的回到家,三叔公謹慎的看著他,充滿戒備。身為長輩 ,架子絕對不能倒。
“范先,看到你現在好端端的,三叔公也很欣慰 ,不過,我們確實沒有扣留小六,他走不了 ,那是因為他病倒了。”
病倒了?
信積拉奶!
小六不是從來也不怕他的病氣襲擊的嗎?
三叔公嘆了口氣,把早晨的混亂說與他聽 。
小六窮得要死,根本沒錢雇馬車 ,一路跑到永寧坊,早就上氣不接下氣。
報了信,他就跪在門前苦苦哀求 ,裴家人的冷硬心腸,讓他徹底崩潰,一陣眩暈,人就倒下了。
裴家人雖然是無情無義的人設 ,卻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家奴倒在自家門前 。
傳出去對裴家的名聲也不好。
范先冷笑著,名聲,他們都能把自己趕到西市 ,不聞不問許多年,還會在意這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范先起身,三叔公帶路 ,兩人要去看望小六,才剛走了幾步,就看到一個小廝 ,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 。
穿著粗布短打,向他跑過來。
“小六,你沒事吧。”
小六臉上掛滿了淚珠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小郎居然還活著!
果然老天爺聽到他的祈禱了嗎?
“小郎,奴還以為你要離我而去了! ”
“小郎我命硬著哩,才不會輕易就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一旁的三叔公,總覺得這話是說給他聽的。裴府忽然熱鬧起來。
不管是見過的還是沒見過的,男女老幼全都聚集到正堂處 ,圍觀裴家的鎮宅之寶病秧子 。
身量高挑,儀表堂堂,哪里有什么病氣 ,年幼些的,沒有被范先病氣襲擊過的,很快就對他產生了好感。
至于那些苦主 ,自然不敢靠近他,都遠遠的看著。
小六沒事,他今天的目標也算是完成了 ,裴居道還在宮里,他在太子那里的威風,這些人應該還沒有聽說。
正欲帶著他離開,十郎卻站了出來 。
“你的病真的好了?”他邁著小步 ,向范先逐漸靠近,他身后,擔心的人也不少。
裴范先可是板上釘釘的病秧子 ,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他怎么還敢接近他。
后來想到他當了很長時間的挽郎,也就釋懷了 。
天天見死人 ,膽氣自然不一般。
范先敞開雙臂:“你盡可以來看。”
“那就不必了 。 ”
距離他大約一丈遠的地方,十郎還是停下了。
范先無奈,小六也想起了這個問題 ,早上小郎確實是沒氣了,現在卻精神這樣好。
“我這是否極泰來了!”范先向眾人宣布,卻沒有幾個人相信 。俗話說 ,美少年都心眼純。
十郎看到范先康復了,心中的堅冰逐漸融化。
大步迎上來:“范先,這些年可是苦了你了!”
“以后,就搬回來住吧! ”
范先心中一暖 ,裴家也有好人吶!
一陣狂風拂過,啪的一聲,三叔公居然打了十郎一個巴掌!
“十郎 ,你算是哪根蔥,這里輪不到你多嘴!”
在裴范先那里丟的臉面,都在十郎這里找了回來 ,三叔公充滿了自信 。
三叔公的自作多情,讓范先嘖嘖稱奇,他什么時候說要回來了。
“三叔公教育的是 ,我也覺得還是西市的風水適合我。”
聽到他說不回來,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不是他們沒有同情心,實在是病秧子過往的戰績太過輝煌 。
范先正欲帶著小六離開 ,十郎也松開了手,三叔公這回是玩真的,下手頗狠,他俊秀的臉蛋上都掛上了手印。
嘴里一股腥味流竄 ,十郎吐了一口。
地上赫然出現一顆帶血的白牙 。
這……
這事真不賴我!
帶著小六,裴范先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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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女人為何撒腿就跑
要錢,那是沒有的。
小六手里不過十文錢,那還是留著給他收尸的 ,跟著范先的這些年,他實在是窮怕了 。
一文錢也恨不得掰開兩半花。
“拿錢,去雇馬車。 ”兩人經過一個馬行 ,范先伸伸手,小六立刻搖頭 。
“小郎,我們就這十文錢 ,你可知道,我們已經沒米下鍋了,現在長安城米價高上了天,一斗黍米也要二十文!”
“我們的錢還不夠買米的!”
二十文!
這個李治 ,他是怎么當的家!
據他掌握的歷史知識,他老爹當政的貞觀時期,長安城的米價十分穩定 ,且低廉。
一斗米不過四五文錢,這才過了多少年,米價就翻了幾番。
“不用擔心 ,到了家自有辦法 。 ”
裴范先說的辦法,小六根本猜不出,垂頭喪氣的把錢交給了馬行老板。
西市坊門處 ,兩人下了車。
小六又奇怪了。
“我們怎么不坐到家門口,都是花了錢的 。”想到花出去的錢,小六就心疼的要命。
“不必。”
“走走挺好 ,呼吸新鮮空氣 。 ”
西市是長安城第一大集市,流水的金錢進進出出,晝夜不停,市中店鋪林立 ,賣什么的都有。
甭管是正宗大唐傳統,還是異域風情,只要你能想到的 ,應有盡有。
范先深吸了口氣,大唐的空氣果然是香甜清新 。
剛才在車上,他已經把這一上午的遭遇都告訴了小六。某人一會瞪眼一會嘆氣 ,心情晃來晃去,根本不敢相信。
裴范先居然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神藥雖然還影子都不見,也沒有呈到李弘的手中 ,但裴范先信心十足,經過肉眼觀察,李弘的病癥確實和史書上的記載很相似 。
都是心疾 ,只要用甘油調養,必定能大見好。大唐也具備土法制甘油的客觀條件。
只要甘油交到李弘手里,他就飛升了!
自從有了太子撐腰,主仆二人的步子都邁的鏗鏘有力 ,一股自信的王霸之氣,震撼四面八方 。
前面一個小攤,賣的是大唐特有的一種糕點 ,名叫畢羅。
聽說也是從西域傳過來的,面皮裹著果餡或是肉餡,一口咬下去 ,唇齒生香。
看到畢羅,肚皮立刻不爭氣的咕嚕起來,也不管有錢沒錢 ,就上去了。
“小娘子,畢羅多少錢一塊?”
照看攤子的小娘子,梳著雙丫髻 ,笑起來一對梨渦,青蔥可愛 。
“果餡的一文一塊,肉餡的兩文。”
“肉餡的包五塊!”
小娘子拿起清洗干凈的荷葉片,將畢羅包好 ,大唐雖然有紙而且種類還不少。
但質地不佳,又脆又薄,價格還高 ,像這樣的街邊小店,也就只能用荷葉包 。
小娘子笑的真好看,范先懷著這樣的心思 ,把荷葉包接了過來,小娘子的娘上完茅廁回來,一眼看到他 ,便驚呼:“病秧子! ”
啊的一聲,別說是美嬌娘了,周圍三米之內的攤子全都沒人了!
小六默默 ,這純屬正常操作。
兩人又向前走了一陣,正撞上一個挑擔的貨郎。
那貨郎見多識廣,只一眼就看出,某人是西市聞名的病秧子 ,大喝一聲,連忙跑路 。
竹筐里的雜物掉了一地,裴范先樂了。
沿途撿起來 ,有針線還有汗巾絹帕,都是家庭常備,收著不虧。
誒 ,世人誤我!
到今日,裴范先算是深切體會到被傳言所累的苦了,人吃五谷雜糧 ,哪有不生病的,那明明就是他們自己的問題,怎能怪到他的頭上!
既然來到了大唐 ,總要有點計劃 。賺錢是必要的,他現在窮的叮當響,不找點賺錢的營生,生活根本維持不下去。
關鍵還是要發展和太子李弘的關系。
有了這條又粗又壯的大腿 ,還愁以后?
“小郎,我們還沒給錢呢 。”
裴范先捧著畢羅吃得歡,還分給他一塊 ,小六拿著畢羅,心里委屈。小郎的病雖然好了,可人卻變得厚臉皮了。
以前主仆二人雖然日子過得苦 ,可小郎什么時候干過買東西不給錢的勾當。
范先舔舔手指頭:“錢,我們有嗎?”
“沒有 。 ”小六搖頭。
“還是的,肚子又餓 ,又沒有錢,是他們自己嚇跑了,沒趕上收錢 ,這事賴不著我。”
這……
好像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 。
小六逐漸被他帶偏:“那我們要到哪里去搞錢?”
生存問題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急。
兩袖空空,一個子都沒有,要不是有這幾個畢羅打底 ,下一頓飯都沒著落。
“錢不是問題 。 ”
身為穿越者,在這個世代,不論是知識還是經歷都有碾壓式的優勢 ,想搞點錢還不容易。
大唐的東西兩市各有一個放生池,專為達官貴人放生祈福之用,裴范先的陋宅就在這里。
過一條便橋 ,在往前走一段路,看到一個深坑,就到了 。
范先剛上了橋 ,就見迎面一個少女從另一端走上來。
生的嬌俏,小臉蛋粉撲撲的。
這人他認識,是鄰居牙婆宋大娘的獨生女兒 ,名叫宋粉果,平日里一向對他愛答不理,連個冷眼都不給 。
清涼的羅裙之下,宋粉果窈窕的身段若隱若現。
太柴太干 ,老子還看不上!
老子一個穿越的,以后艷遇多得是,前面肯定有十七八個老婆等著他了!
他目不斜視 ,雄赳赳氣昂昂。
哪知宋粉果居然沒有掉頭就跑,而是一步步向他走了過來。
我去!
老子的春天就要到了嗎?
雖然她的姿色不是頂級,但也能將就 。
裴范先激動的搓搓手 ,等待著艷遇的召喚。
宋粉果瞇起眼睛:“病秧子回來了!”
說罷,裙角飛揚,掉頭就跑了……跑了……
范先無奈 ,想起一句至理名言,平那個啥女果然靠不住。
小六一臉幸災樂禍:“小郎,宋粉果是覷覷眼 。”
不是吧 ,老子竟然這么背!
覷覷眼,那是古代的說法,換到現代,就是近視眼。
若是如此 ,也算是可以理解。
主仆二人下了橋,還沒走幾步,又停住了 。
裴府門前 ,七八個壯漢,還有幾個婆娘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都是他的鄰居。
遠處看過去,有幾人眼神還相當兇惡。
這……
老子的穿越之旅還真是困難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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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太子有賞
這些人想干什么?
難道又想把他趕走?
他裴范先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卻被這些人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真是豈有此理!
小六咽了口唾沫 ,緊張道:“小郎,要不我們先避一避。 ”
避什么避!
大丈夫行于世,豈能當縮頭烏龜!
“待會我去對付那幾個壯漢,你就去往婆娘們的身上撲。”
裴范先雖然膽氣無雙 ,又有搏擊術在身,不過,一下子打翻十幾個人 ,開什么玩笑!
就是武林高手也做不到,戰術還是要講究一些的 。
“小郎,讓我這樣做 ,不好吧。”范先覺得,小六臉上的表情像吃了屎一般難看。
“要不換換? ”
“那還是算了!”
范先敞開衣襟,擼起袖子 ,做出要搏命的架勢,大步向他們走去,受死吧你們!
待他走近 ,一群人像瘋了一樣,張牙舞爪跑過來,落在后面的宋大娘,靈活運用身體優勢 ,大屁股左右一擋,就把身邊人推到一旁,奔到了前面。
臥槽!
這是什么陣仗?
僵尸黎明?
要吃人嗎!
“裴郎 ,你可回來了!”
“我們等的好苦啊!”
等我?
洗白白當下酒菜?
“小郎,我先撲哪個? ”小六的眼神在幾個婆娘之間來回打轉,尋找好下手的目標 。
“當然是瘦的。”
人群越來越近 ,范先卻感到畫風有些不對。
這些人為什么都在笑?
一個大漢撲上來,猛地抓住他的手,拼命搖晃 。
“裴郎 ,我們想死你了!”這話某人剛才好像也說過。
那人還想接著說,宋大娘屁股一甩就把他推到了一邊,喜道:“裴郎 ,我已經讓粉果上橋去接你了,怎么,沒看到? ”
覷覷眼?
早跑了!
宋大娘也不管他是不是回答,滿臉堆笑又道:“你快回家看看吧 ,宮里來人了,要給你賞錢吶!”
“兩個大箱子啊,范先 ,你發達了!”
一聽說有賞錢,小六比他還興奮:“小郎,應該是殿下的賞賜。 ”
范先把衣服穿好 ,這才明白鄰居們為何聚到自家門前 。不過是些見風使舵的狗東西,多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感情。
“讓開!”
“快讓開,讓裴郎君過去!”
還沒等他說話 ,前面就已經有人開道了。裴范先不屑一顧,大步向前 。
蔡吉祥回宮后,太子李弘腦門一拍 ,這才想到要給裴范先賞賜。人家要給你制藥,你還不給錢,這哪有動力。這事不能交給別人,還得蔡吉祥來辦 。
“這廝也太窮了! ”
蔡吉祥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想找口茶喝,卻發現別說是現成的茶水了,就連一個完好的杯子都找不到。
只得舔舔嘴唇 ,火冒三丈。
破落的屋瓦,泛著水跡的墻壁,說一句家徒四壁 ,一點不夸張。
“蔡公公,要不屬下派人出去找找?”一小太監說道 。
“不用了,就在這里等!”
蔡吉祥負手而立 ,他是親眼看著裴范先站到裴府門前的。作為多年流放在外的棄子,范先心中的憤怒痛恨,蔡吉祥也能理解。
多等一刻也無妨 。
又過了一刻 ,門外響起一陣騷動,緊接著,裴范先就進了門。
吉祥轉怒為喜,立刻迎上去:“裴郎 ,大喜啊! ”
“快來看看,這些都是殿下給的賞賜。”
相比之前,蔡吉祥的態度更加和藹可親 。
男子漢怎么可以被區區金錢擊倒?
不過就是錢財而已 ,誰還沒見過?
裴范先擺出一個冷臉,故作鎮定:“有勞公公。”
兩個老榆木的寶箱,并排放在裴府院子內 ,那華麗的纏枝卷草雕紋,泛著光澤的寶蓋,在這破落的宅院顯得格格不入。
小太監們把寶箱打開 ,箱子里滿滿當當的,都是絹帛 。
咸亨年間,一匹絹帛大概相當于三百文錢 ,這兩個寶箱中的絹帛,至少有二十匹。
六貫錢!
裴范先腦中的小算盤,打的噼里啪啦響,六貫錢已經相當于一個三品大員 ,一個月的薪俸了。
發達了!
到底還是太年輕啊,才剛見到幾個錢,就樂成這樣 ,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
蔡吉祥別過視線,真是沒眼看。
吉祥接下來說的話,范先一個字都沒入耳 ,大概就是勉勵他乖乖為太子制藥,不要辜負他的期待之類。
蔡吉祥走后,小六趕緊忙活起來。
“小郎 ,有了這些絹帛,吃飯問題總算是能解決了!”
小六計劃,先拿出一匹絹帛 ,到西市的寄物鋪換成銅錢,這樣買東西也方便 。
裴范先一直病著,僅有的一點錢都拿去買藥了,這個家可以說一件值錢的家當都沒有。
既然他現在已經康復了 ,那生活就要搞起來,至少先把家庭常備的東西都置辦齊備。
蒲扇打起,裴范先坐在石凳上 ,腳丫子一晃一晃,十分悠閑 。
李弘果然是個靠得住的。
有了這筆錢,就算是有了啟動資金。
熬制甘油 ,還需要一些原料,花不了幾個錢,剩下的錢便可以隨意使用了 ,想到這里,范先不覺有些激動 。
這還只是第一筆錢,等到自己把甘油進獻上去 ,李弘更不會虧待自己,這張長期飯票就算是綁定了。
小六收拾了庭院,又向廂房進發,陽光底下 ,他直了直腰。
“小郎,如今我們有了錢,你的身體也康復了 ,等過些日子,讓宋大娘給張羅個婆娘,我們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 ”
目光放遠 ,小六暢想未來,范先斜眼,瞧他這點出息。
宋大娘不過是西市的牙婆 ,她能張羅到什么的好女子,穿越者還需要擔心老婆的問題嗎?
將來等到他出手攪動風云,環肥燕瘦 ,各式各樣的女人還不爭著搶著往他身上撲。
“我娘說了,這男人還得找個婆娘,生幾個娃,日子才能越過越紅火 。小郎放心 ,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什么婆娘生娃?
他這是把他當成種豬了!
范先實在聽不下去了,便笑道:“這事用不著你操心,你要是去找宋大娘 ,她保準會把自家女兒送給我。”
想到宋粉果的樣貌,小六表示很滿意。
“宋粉果也挺好的,要不你就將就一下 。 ”
范先無奈了 ,這人真是毫無志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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