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敗家子

張靜一頭痛欲裂,腦子里像是灌了漿糊一樣 。

眼皮猶如千斤重 ,使上了全身的氣力,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隨即,眼中透出了愕然 ,只見眼前的是一間古色古香的廂房,廂房里所有陳設,都無不令令張靜一感覺自己置身在了一個別樣的世界里。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爬起來 ,而后,張靜一徹底的懵了。

這手……這不是自己的手啊!

至少自己的手沒有這樣的白皙細嫩 。

“這怎么回事? ”張靜一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公子,您終于醒了!”

此時 ,張靜一的耳畔響起了一道驚喜的聲音。

張靜一覺得這聲音的口音有些奇怪 。

公子?

“公子?”

身側之人歡喜地道:“對呀 ,您是咱們張家公子啊,公子忘了? ”

張靜一覺得自己的頭昏沉沉的,重若千鈞 ,努力的想要側著頭看一看說話的人,卻發現哪怕是這樣的舉動,也費力得很。

他只好放棄這件吃力的事 ,口里忍不住道:“我是張家公子?”

“這是自然的!想當年,我們張家也算是薄有家財,老爺更是錦衣衛百戶 ,在這京城里,雖不算大富大貴,卻也稱得上是體面的。您是老爺的獨子嘛 ,老爺自是對你喜愛有加……”

說話之人顯然不知道,他的這番話已經令張靜一有多么的震驚,以至于 ,他那雙感到沉重的眼睛也下意識地張大了一些!

只有張靜一自己知道他的內心就在這一瞬間里經歷了什么 。

身上的一些感覺令他慢慢明白 ,這不是做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這是……穿越了 ,還是穿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張靜一認知到這個事實后,他除了吃驚外,還有著一絲對自己突然變故的恐懼!

不過 ,聽了身邊這人方才的話后,倒還是有點值得欣慰的,起碼情況沒有更糟 ,至少這個新的人生,家境還算不錯的,還有一個做官的父親呢 。

可是……做自己不好嗎?怎么就穿越了?

“這樣說來……咳咳……我爹是官 ,我還是個公子哥? ”

“公子怎么都不記得了?莫不是公子受刺激得什么都忘了?”這人擔憂地道。

張靜一連忙接話:“是呀,我頭還痛著呢,很多事都忘了 ,你給我好好說說吧!”

旁側的人似乎是很聽從張靜一的話 ,便不疑有他地低聲道:“老爺之前奉北鎮撫司之命前去遼東公干,好幾年都沒有回來,那時候公子還小 ,平日里沒了老爺的管束,公子小小年紀的,便吃喝嫖賭都會了 ,將家里的積蓄花了個一干二凈,不到一年功夫,張家便一貧如洗 ,便連宅子都賣了。 ”

張靜一頓時感到眼前一黑 。

臥槽,缺了大德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穿越!

這樣說來,他這是給原先那個敗家子接了盤 ,那王八蛋帶著小姨子跑……不,那混賬吃喝玩樂快活完了,嘴巴一抹 ,便銷聲匿跡 ,讓他來承擔這個后果?

張靜一急于想知道自己的處境,拼命的呼吸,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了些許 ,便又問:“后來呢? ”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再后來聽說南和伯有一個寶貝女兒,舍不得嫁出去 ,因此想要召人入贅,少爺聽了,高興得不得了 ,便興沖沖去了南和伯府,要去做那南和伯的乘龍快婿。”

南和伯……

張靜一驟然之間好像明白了什么了!

若是他沒有記錯,這該是明朝啊 ,他記憶之中,對南和伯是有一些印象的,這是明初時冊封的一個伯爵 ,世襲罔替 ,一直延續到了明末 。

只是……

張靜一一口老血要噴出來,敢情他給人做了贅婿?

這身體原來的主人真是一個渣滓啊,要知道 ,古代贅婿的地位其實和奴仆沒有任何分別的啊。

在古人的觀念里,肯屈身去做贅婿的人,大抵都是不忠不孝之徒!入贅在人看來 ,基本和賣祖先差不多了!

這混賬先是敗家子,而后山窮水盡,就跑去做人贅婿 ,人品之卑賤,可見一斑。

不過……

雖說這很令人不齒,不過在這種最壞的情況里 ,至少還有口飯吃吧 。

張靜一很努力地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好吧,至少不愁老婆了。

于是他道:“我是南和伯的贅婿,那我的妻子呢?”

一側的人嘆了口氣 ,幽幽道:“哪里有這樣的好事 。 ”

“……”

“公子去了南和伯府 ,卻給南和伯趕了出來,說公子品行卑劣,便是這京城的男人都死絕了 ,也絕不肯招公子入贅的。”

張靜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了。

顯然男子漢大丈夫終于不必去吃軟飯,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

可好為啥……這個結果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 。

“所以 ,我已山窮水盡了嗎? ”

“倒也沒有。”這人隨即喜滋滋地道:“就在公子走投無路的時候,誰曉得老爺居然在那遼東九死一生,回來了 ,且還立下了大功,升為了錦衣衛副千戶,這老爺一回來 ,家業便又興旺了起來。”

嚇一跳啊!

張靜一覺得自己像過山車一樣,既是敗家子,又是家道中落的窮漢 ,此后又是贅婿 ,轉過頭,又翻身了 。

“只是……只是…… ”這人的聲音又變得抑郁起來

張靜一聽到這里,心不禁咯噔一下:“只是什么?”

“只是昨日 ,老爺卻被東廠拿了,說是辦事不利。本來此次老爺這副千戶得了一個新的差事,是刺探那流寇趙天王的行蹤!趙天王在北直隸和山西一帶活動 ,朝廷屢屢進剿都無功而返,因此引發了朝廷震動,陛下龍顏大怒 ,責令東廠錦衣衛打探賊情。”

“可那李賊狡猾如狐,東廠的閹人們眼看陛下要責問,便將這罪責推到了老爺頭上 。就在昨日 ,老爺被拿下詔獄問罪。公子昨日就是聽了這消息,才怒急攻心,昏厥了過去。 ”

這人頓了頓 ,才又繼續道:“公子……老爺已從詔獄里捎了口信來 ,說是此番入獄,必死無疑 。讓公子早做打算,京城不能再待了 ,還是趕緊的逃出京去。至于老爺,公子便不必再掛念了,老爺只想公子能好好活下去。”

“……”

張靜一方才還覺得自己身體疲憊得厲害 ,動彈不得,聽到這里,身上的氣力倒是慢慢回來了一點 ,心里不禁說:TMD,說了這么多,敢情我現在是罪囚之子?

他使了使勁 ,緩緩地翻身而起,屋里的陳設終于展露眼前了 。

這廂房不大,卻是一塵不染 ,他的身下是一張梨花木的床榻 ,床榻上方,是青紗帷帳,銅勾兒將紗帳勾起。

在床榻的一側 ,則是一個苦瓜臉的人,青衣小帽,活脫脫的奴仆打扮。

眼前這人 ,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看著張靜一,卻又為張靜一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而有幾分欣慰:“公子,兩個哥兒已經預備好了車馬 ,就等護著公子啟程了 。若是再不走,只恐夜長夢多 。 ”

張靜一看著眼前的奴仆,在這一刻 ,他已經完全確信,自己來到了陌生的時代。

來到這個地方之前,他其實是房產公司一位年輕有為的項目經理。

回想上一世 ,他正在做著一個新項目 ,項目的位置呢,大抵是在京城的六七環之外,多走幾步 ,就可以到河北了 。

偏是偏了一點,可好歹也是京城不是?

因而項目的策劃里,自是少不得要彰顯出一點賣點來。

項目是一片荒郊野嶺 ,因為依著連綿的大山,卻沒有什么水源,可做房產的嘛 ,不整一點依山傍水,一線臨湖,自然有點不合適。

于是在項目的規劃上 ,則是挖一個小水溝,再灌點水,如此一來 ,有山有湖 ,齊全了 。

事情壞就壞在這個小水溝上,張靜一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挖個小水溝 ,挖掘機一鏟下去,怎么就會挖到文物了呢?

做項目的,最怕的就是挖到文物 ,當時項目現場的人不少,于是當機立斷,趕緊上報。

這可把張靜一急得團團轉 ,早知如此,就不挖這水溝了,非要山水湖景 ,整這玩意干啥,就算沒有水溝,整不出一線臨湖 ,只要把樣板房整氣派一點 ,多栽幾棵樹,照樣可以說是森林氧吧,養生秘笈嘛。

再不濟 ,可以在項目里開一家沙縣小吃或是一個網吧 、書店,總還可以說匯聚人文,集餐飲休閑娛樂于一體 ,盡享都會繁華 。

于是……

文物部門的人來了,按規矩,在清理出文物之前 ,項目是不允許繼續施工的,就只能繼續干耗著。

張靜一心里急,卻也無計可施 ,便每日去考古的工地里轉悠,順便打聽到底是哪個缺德的家伙,將東西埋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看著那些考古隊的人員 ,拿著毛刷子 ,一層層的刷著浮土,一個個器物顯露出來,張靜一便知道 ,原本兩臺挖掘機鏟兩天的事,指望這些考古隊的同志沒有一年半載也別想收工 。

他打聽到這里并不是古墓,起初的判斷是一個明代達官貴人的藏寶地。

不過很快 ,這個結論被推翻,因為此處埋藏的大量金銀還有所謂的寶物大多散亂,有兵器 ,也有早已腐朽的字畫,還有瓷瓶,若是屬于某個達官貴人 ,那么此人的愛好就過于廣泛了,最終幾個考古所的人得出的結論,可能是某個盜賊的藏寶地。

張靜一聽說不是古墓 ,竟有一些失望 ,因為雖然邊上多了一個墳頭,即是傳說中的墓景房 。

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項目里早已做好了新的文案 ,針對古墓的特點,制定了‘風水寶地,傾聽來自靈魂的聲音’之類的宣傳語 。

得 ,又得做新的文案了。

不過漸漸的,張靜一居然對這藏寶地也滋生出了興趣,繼續去向考古的工作人員請教。

藏寶地當然只是推斷 ,可如果大膽的假設,藏寶的若是盜賊,范圍就可以縮小了!

因為這里的寶物 ,大多是明代天啟朝之前出產的,由此可以推斷,藏寶的時間應該就在萬歷末年到崇禎朝之間 。

而這里在明代應該屬于北直隸 ,這若是放在明清朝 ,叫做天子腳下,天子腳下,按理來說 ,是不可能有如此大規模的盜賊的。

從藏寶地的規模來看,這肯定不是一般盜賊所為,最后有人翻出了當時的縣志 ,甚至還查閱了不少本地人家的族譜和族志。

目標終于鎖定了 。

這理應是天啟朝一幫活躍于北京城附近的流寇所為,為首的首領叫做趙天王,一直都在河北和山西一帶活動 ,巔峰的時候,聚眾萬人,甚至還自稱自己為天王 ,而他的真實姓名卻已不可考了。

“趙天王…… ”

張靜一當時顯得很憤怒,怎么不憤怒?就是這個家伙害得他的項目拖延了這么久的,藏寶便藏寶 ,為何藏在他的項目里?

可張靜一萬萬沒想到的是 ,就在他還在琢磨著怎么將喪事喜辦的時候,他穿越了。

穿越的過程,似乎沒有什么征兆 ,仔細回味,大概就是一個靈魂脫殼的過程 。

一覺醒來,大起大落 ,一場巨大的危機,就這么明晃晃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嗯?

“方才你說,打探誰?”

這仆役年紀不大 ,身子很瘦弱,不過卻有一顆碩大的腦袋,腦袋在他的脖子上晃啊晃啊 ,總讓張靜一擔心這腦袋要摔下來。

此時,仆役奇怪地看著張靜一道:“什么打探誰?”

“你不是說,那誰……不 ,我爹因為打探什么出了失誤而入獄的嗎? ”

“噢 。”仆役點點頭 ,雖然腦袋很大,但是他似乎并不顯得聰明,他想了想才道:“趙天王……”

居然有這么巧的事 ,難不成還真是那個趙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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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富貴險中求

張靜一努力地按捺住內心的震驚 ,此時身上的力氣已恢復了許多,于是他趿鞋起身。

仆役驚喜地道:“少爺,你的身子好了? ”

“好你個鬼。”張靜一心里忍不住吐槽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

這仆役卻道:“兩位公子已在外頭守著了,說是等少爺好了就帶少爺出城 。”

“兩位公子? ”

張靜一這才知道,這兩位公子 ,其實是他父親的義子,當初張靜一的父親張天倫帶著兩個錦衣衛校尉去遼東刺探后金的軍情,可最后只有張天倫一人回來 ,另外兩個校尉卻死在了遼東 。

于是回到了京城之后 ,張天倫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收養了他們的兒子,并想方設法將二人也收進了錦衣衛中。

算起來 ,這二人是張靜一的義兄弟,現在張天倫遇難,兩個義兄自然而然也和張家一榮共榮 ,一損俱損。他們按著張天倫的吩咐,保護張靜一出城 。

“我去看看。”

張靜一出了廂房,卻見這庭院里 ,果然早有兩個人正備了車馬,這車馬上裝載著張家所有的家當,連鍋碗瓢盆都裝載上了車。

這二人比張靜一年歲大一些 ,一個叫王程,年歲最大,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 ,另一個叫鄧健 ,則年紀小一些,此時臉色蒼白,只埋頭收拾著馬具 。

一見到張靜一出來 ,王程便立即上前道:“賢弟,身子可好了?事不宜遲,要立即動身 ,否則夜長夢多,怕有什么變數。宮里傳出來的消息很不好,眼下雖只追究了義父 ,可難保不會有人想要連帶著賢弟也一并追究。”

在這時代,是不講道理的,禍及家人乃是常態 。

這也是為何獄中的張天倫一定要讓自己的兩個義子帶著張靜一立即出城的原因。

張靜一想了想 ,卻是道:“我想去獄中一趟,面見父親。 ”

“見不著了 。”一旁的鄧健性子有些急躁,忍不住道:“此案聽聞東廠已經奏報了陛下 ,陛下對于廠衛屢屢無法打探趙天王而勃然大怒 ,現在東廠那邊打定了主意,要讓義父來背這口黑鍋,義父已成了欽犯 ,你還是早走為妙吧。”

“那么…… ”張靜一想了想道:“如果我們能打探到趙天王的行蹤,不……不只是能打探到,還能拿下這趙天王呢? ”

“……”

庭院里驟然之間寂靜了起來。

王程和鄧健對視了一眼 。

而后 ,王程氣得跳腳:“賢弟,有些話本不該說的,你從前在家里成日胡鬧 ,讓義父成了京里的笑話,也就罷了 。你年紀還小,就算丟人現……就算鬧出什么笑話來 ,終究事情還可以挽回。可如今已是火燒眉毛了啊,義父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若是你再不走 ,義父便是死也難以瞑目了。”

王程自認自己現在是長兄 ,長兄如父,拉下臉來,自然要狠狠的教訓張靜一一通 。

“是啊。 ”鄧健在旁道:“現在不是鬧笑話的時候。那趙天王縱橫北直隸數年 ,殺死了不知多少的官兵,據聞他聚眾數千人,稱孤道寡 ,乃是天下最兇殘的大寇,義父這些年,連趙天王的行蹤都無法打探到 ,更不必說要將這趙天王追查歸案了 。”

張靜一心里想,我特么的剛來這個世界,事情已經沒比現在更糟了 ,欽犯的兒子,頂著這個罪名,要錢沒錢 ,一輩子做龜孫子嗎?

趙天王……這個趙天王 ,會不會就是藏寶的那個趙天王?

張靜一見這兩個義兄已經急了,腦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隨即便道:“那我去南和伯府。”

“啥? ”王程有點腦子轉不過彎來:“去那里做什么?”

“我再去問問他 ,南和伯府家要不要贅婿,上一次他雖然將我趕了出來,說天下的男人死絕了也不便宜我 ,可我覺得,他說話的時候,還是帶有一點疑慮的 ,我想我還可以試試,搶救一下。”

王程和鄧健二人聽了,臉已是綠了半截 。

悲劇啊!

上趕著跑去給人做贅婿 ,去了一次被人趕了出來,現在竟還要去,這還要臉嗎?

王程更是氣昏了頭 ,一時之間瞠目結舌的 ,竟是說不出話來。

張靜一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又道:“等我做了贅婿,有南和伯府幫忙去說項 ,指不定我們張家就有救了。 ”

鄧健已是怒極,一把扯著張靜一的衣襟:“張靜一,你就要一點臉吧 ,義父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啊不,呸 ,義父他還沒死呢 。”

張靜一穩穩站著,一動不動,頗有幾分唾面自干的鎮定。

好歹也是混過房產公司的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還要臉?要臉我做啥項目?

不過他這番話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為了去做那什么贅婿。

看二人已又急又怒的樣子,張靜一這才慢悠悠的道:“若不想讓我去南和伯府 ,那便現在開始都聽我的 ,我們一起去捉趙天王,不聽,且不說我不會和你們出城 ,我便去尋南和伯!”

說也奇怪,張靜一原以為兩位義兄會為自己的表現而吃驚 。

可誰曉得,這二人在憤怒之后 ,居然臉上一副很麻木的樣子 。

出什么問題了?

難道他們一丁點也沒有違和感?

自己身體原來的主人,從前就這樣不要臉的?

不會吧。

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恥?

王程此時氣笑了:“好好好,你口口聲聲說要去拿趙天王 ,那我便來問你,趙天王在何處? ”

“我知道。”說到這個趙天王,張靜一就有點咬牙切齒 ,他道:“這是秘密,你不許告訴別人 。”

王程:“…… ”

張靜一接著道:“只是憑借我們三兄弟,只怕人手還不夠 ,我覺得 ,該再招募一些人來,兩位義兄,你們也在衛里做事 ,能否想辦法招募一些勇士,要精壯一些的。 ”

王程暴跳如雷地道:“三弟……”

其實張靜一非常可以理解這兩位義兄的心情。

事情已經糟糕到了這個地步,家里都收拾干凈了 ,就等著立即離京 。

結果有個傻缺說,不如我們去把趙天王干掉吧。

換做是誰,也沒辦法接受。

要是趙天王能這么容易被干掉 ,哪里輪得到你張靜一這廢物說這話 。

這二人沒有動手將張靜一按在地上暴打一頓,張靜一就已經覺得兄弟情深了。

可張靜一卻很明白,他只有一次機會 ,成與不成,只在一念之間。

我張靜一是個有追求的為青年啊,我想榮華富貴 ,不想顛沛流離啊!

這特么的是古代 ,古代的罪犯之子,過的了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

于是張靜一正色道:“其實只是跑一趟而已,兩位義兄就當是出去旅游……不 ,出去踏個青,跟著我后頭,若是真遇到了趙天王也不一定呢?若是遇不到 ,我自是乖乖地跟從兩位義兄,再不敢胡鬧了。”

張靜一已看出來了,兩位義兄之中 ,王程的性格爆裂,鄧健的性子反而隨和,于是拼命給鄧健使眼色。

鄧健嘆了口氣 ,便道:“大兄,靜一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還能如何 ,不如從了他 ,總比讓他再去南和伯府胡鬧的要強 。 ”

魯迅先生說過,一屋子人,你想開個窗 ,大家都不同意,但你要是想把房頂掀了,別人也就同意你開窗了 。

王程一副悲痛欲死的樣子 ,可張靜一態度依然很堅決,此時口里還大叫著:“來人,來人 ,將我的衣衫取來,我要去拜見南和伯府的方伯父,方伯父雖對我從前有所誤解 ,可我相信只要……”

“去去去!”王程有些急了,咬牙切齒地看著張靜一:“若不是義父遭了難,我還顧忌著義父就算身死 ,也絕不希望張家的聲譽受損 ,我……我抽死你這…… ”

后頭還想罵人,不過張靜一卻已毫不猶豫地給王程鞠了個躬:“多謝。”

張靜一想要賭一把,他賭上一世藏寶的趙天王 ,就是現在這個橫行北直隸,而且還讓父親張天倫遭了牢獄之災的趙天王。

說到這個藏寶地的地點,張靜一就算是化成灰都記得 。

畢竟那個項目 ,是他一手做起來的,雖然明朝到了后世,地面上的建筑早已是翻天覆地 ,可是地勢是不會變的。

只要找到了藏寶地,那事情就好辦了。

因為趙天王若是當真在那里藏了寶,這對于趙天王而言 ,肯定是機密,畢竟知道的人越多,被人盜取的可能就越大 。

這也就意味著 ,趙天王要來偷偷藏匿財寶的時候 ,一定不會帶許多的人,他雖然有數千的部眾,可真正信得過的 ,絕對不會超過十個。

第二,敵在明我在暗,他張靜一要做的 ,就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勞。

只要拿下趙天王,就能夠把那個素未謀面的爹給營救出來了!

雖然張靜一對于這個時代的父親沒有太多的感受 ,可好歹這也是原主人的親爹,他畢竟是占用了人家的身份,該救還是要救的 。

當然 ,眼下唯一的麻煩就是,誰也不知道那趙天王什么時候才會回到藏寶地去儲藏寶藏,可能是一天 ,也可能是一年。

但張靜一決定 ,死守!

現在嘛,先將兩位義兄騙過去再說。

因此,張靜一覺得事不宜遲 ,立馬讓兩位義兄想辦法招攬了幾個信得過的人 。

這兩個義兄乃是錦衣衛校尉,平日里都會有跟班,說穿了 ,就是義兄們是正式工,而這些伙計是臨時工。

臨時工……

張靜一托著下巴,看著跟前的這一個個生得歪瓜裂棗的家伙……

嗯……

臨時的嘛……

我懂的。

當即便帶著人出發 ,當他出了張家的家門,張靜一還是有那么一點的不適應 。

因為他悲劇的發現,這里早已是另一番模樣 。

那些熟悉的高樓大廈和川流不息的環線不見一絲的蹤影。

有的只是青石鋪就的街道 ,還有下可雨便要泥濘的土路,而一出了城,穿過了城門的門洞 ,放眼看去 ,滿地瘡痍。

大量的流民在城外棲身,滿地屎尿,臭不可聞 。

“好地方啊 ,我要是在這里有一塊地………”

張靜一心里帶著妄想,即便這里是京城的城郊,可在后世 ,也屬于三環以內了。

足足三天時間,張靜一都帶著人在這京郊里轉悠,他四處打聽一個個村落 ,最后終于尋到了當初項目的地址。

此時,他已來不及慶幸了,等真正到了項目的所在 ,卻發現這里不過是一片林莽,哪里有一分半點文明的痕跡?

哎……

張靜一氣喘吁吁地跌坐在這雜草之中,看著連綿的林莽 ,竟是哭笑不得 ,就在幾天之前,他還在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里……自己還有一個項目……

鄧健已湊了上來 ,王程很多次顯得不耐煩,都是鄧健將王程勸住,他是和事佬 ,自認為三兄弟要以和為貴 。

不過到了這兒,他的臉色還是有些黑,聯想起張靜一從前敗家和入贅的種種作為 ,他有一種不太美好的預感。

于是鄧健將張靜一拉扯到了一邊,低聲道:“靜一,我怎么感覺我們在這荒郊野嶺 ,根本不可能尋到什么趙天王? ”

張靜一很認真地對鄧健道:“二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鄧健的臉驟然全黑了,恨不得立即掐死張靜一 ,拼命壓抑著內心里的邪惡念頭 ,口里道:“這是什么話,這難道不是你的主意?”

“呀…… ”張靜一撓撓頭,一臉抱歉地道:“抱歉得很 ,我竟忘了這是我的主意了,你該對我有信心才是!”

張靜見鄧健瞠目結舌的樣子嗎,便聳聳肩道:“好了 ,現在開始,我們在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開始挖陷阱……”

一旁的一個臨時工……不 ,一個隨從禁不住湊上來道:“挖陷阱?挖陷阱做什么?不是說好了出來踏青的嗎? ”

于是張靜一便看向鄧健,鄧健顯得有些尷尬,忙讓隨從滾一邊去 ,低聲道:“你到他們面前,切切不可提什么趙天王,他們若知道是來這捉賊的 ,只怕早就要跑個無影無蹤了 ,我們只說是來踏青的。 ”

張靜一心里大抵知道,為何這些嘍啰們是臨時工了 。

沒前途啊。

“我懂,多謝二兄指點。那我就告訴他們 ,我們挖陷阱,獵兔子 。”

其實這時候張靜一,已經開始有些擔憂了。

他不知道那趙天王會不會來。

這里雖是藏寶的地方 ,可誰曉得這趙天王什么時候又去搶了東西,再來藏匿?

若真的倒霉的一年才來一次呢?

另一方面,這些帶來的幫閑大多是歪瓜裂棗 ,王程和鄧健二人倒是可以指望得上,畢竟打虎親兄弟嘛,可其他人至多也只能打個下手而已 。

若是趙天王帶來了十個八個幫手 ,以這些匪徒的兇悍,他們這點人,十之八九是打不過的 。

當然 ,他依舊相信趙天王這樣狡詐的匪徒 ,一定不會輕易相信別人,這是他的寶藏,屬于他一人的。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也就只能等!

于是張靜一招呼著大家在附近挖下了一個個大坑,在坑中又立了削尖的木頭,再澆上水 ,使坑洞處于濕潤狀態,而后再在上頭鋪上一層藤網,蓋上浮土和敗葉。

張靜一在旁看著附近的地形 ,眼里直勾勾地看著當初小水溝的位置,想著上一世的一線臨湖,竟好像做夢一樣 ,故地重游,一夢卻是數百年前了 。

他心里不禁想著,這趙天王藏寶的地方 ,現在已積攢了多少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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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殺賊

只是張靜一還是耐住了心里的貪欲,這個寶藏 ,不能急著去取,現在自己的力量還羸弱得很,就算將這寶藏取出來了 ,也不過等于是手里握著金元寶招搖過市的孩童而已。

王程和鄧健,則顯得很不安。

他們跟著張靜一胡鬧,不過是想穩住張靜一 ,等到張靜一死了心,便帶著張靜一前往江南避難 。

對于捉拿什么趙天王,他們根本是不抱任何的期待的。

此時 ,他們更為憂心的,卻是義父張天倫。

張靜一這家伙,真是沒心沒肺啊 ,親爹被拿了 ,卻還在此胡鬧 。

卻不知義父此時怎么樣了,朝中風云詭譎,廠衛之間的斗爭又厲害。

東廠想要將這鍋甩給錦衣衛 ,而錦衣衛能背這黑鍋的也只有義父。

義父是個老實人,在這廠衛之爭的背景之下,勢必是被碾得粉身碎骨 。

他們二人也已想明白了 ,當初是義父收養了他們,將他們養大的,平日里張靜一有肉吃 ,他們也吃肉,從不虧待,一旦義父斬首 ,自己二人便帶著三弟去江南謀一條生路。

二人一面氣喘吁吁地挖坑,布置著陷阱,眼睛一瞥 ,卻見張靜一正趴在草叢里翹臀窸窸窣窣著什么 ,老半天,方才鉆出頭來,采了一叢映山紅 ,將花兒摘了,塞進嘴里咀嚼。

王程氣的七竅生煙,忍不住低聲咒罵起來:“看看 ,這還是人子嗎?爹都要沒了 。”

鄧健則是嘆口氣道:“小點聲吧,義父對我們恩重如山,現在正是報答他的時候 ,三弟是義父唯一的骨肉…… ”

“就因為是唯一的骨肉,看他這般不學好,才恨不得一巴掌打翻他 。”

打人……

誰要打人……

張靜一一聽到王程要打人 ,嚇了一跳,連忙捧著映山紅,像受驚的小鹿。

其實王程還真是冤枉張靜一了 ,張靜一可不是尋吃的 ,其他人在布置陷阱,而他最擅長的,卻是監工 ,畢竟是做項目出身,搞土方和工程的,指手畫腳才是他最擅長的事。

他一面吃著映山紅 ,一面監看每一個布置的陷阱,全程在指指點點 。

另一面,又尋了幾個人 ,讓在這遠處隱秘一些的地方搭了帳篷。

這可是持久戰,我張靜一要守株待兔,和你趙天王死磕了。

忙碌下來 ,眾人氣喘吁吁,而張靜一卻已和人刨坑挖了一個簡易的灶臺,生火造飯了 。

這附近的地形 ,他都了然于心 ,知道若是那趙天王來了,一定需要通過一條小路。

當然,偶爾看著王程和鄧健愁眉苦臉的樣子 ,張靜一心里也是能感同身受的。

張天倫下了獄,生死未卜 。

還有未來三兄弟的前途,似乎也都岌岌可危。

難怪回到古代 ,有人想做贅婿啊。

若是上天給我一次做贅婿的機會,可能我也會想去試試 。

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心底的欲望便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樣打開。

不是張靜一沒志氣 ,實在是他一個現代人,來這古代,沒人依靠 ,出了事便需自己來頂著,在這荒郊野嶺里,吃著黃米粥 ,風餐露宿 ,實在是慘不可言。

當夜睡去的時候,這荒郊野嶺里橫豎也睡不著,布棚的小棚子……遮不住夜里的涼風 。

張靜一便透過篷布 ,去看那遮不住的天上明月,明月如鉤似的,像是某位小姐的笑臉 。

睡去之后 ,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實在不爭氣,竟是夢到了自己歡天喜地的去了南和伯府做了贅婿。

一連數日 ,王程已是不耐煩了。

其實即便是張靜一自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也漸漸地覺得這樣守株待兔不是辦法 。

可就在這一夜的傍晚。

突見遠處林間傳出了火光。

鄧健是最早發現的,他仔細辨認 ,而后忙將睡夢中的張靜一拍打起來,低聲道:“有人,有人……”

張靜一一轱轆翻身而起 ,心里突然莫名的恐慌起來 。

雖然腦海里有一整套的計劃 ,可是到了現實的處境里,張靜一下意識的卻是想拔腿便跑。

他發現匍匐在一旁的臨時工,居然身軀也在顫抖 ,估計這家伙也是嚇著了。

臥槽 。

真是烏合之眾啊!

來之前,張靜一還是樂觀的。

可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有太多冒失的地方 ,比如對方武力如何,對方來的人數,對方是否有足夠的警惕心。

任何一個問題 ,都可能導致滅頂之災 。

匍匐在張靜一身邊的王程倒是顯得鎮定,他感受到了張靜一身軀的顫抖,而后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過去。

想不到……這里竟真有人?靜一是如何知道趙天王會來這里的?

可隨即張靜一表現出來的不安 ,不禁讓王程的眼神里多了幾分鄙視。

慫蛋!

好在在這一連串的鄙視鏈里,張靜一并不是處在最底端 。

因為張靜一同時也在鄙視那些帶來的小嘍啰 。

恐懼是人之常情,畢竟人都是爹娘養的 ,錦衣衛的這些所謂臨時工 ,本來就是一群餓殍,只帶著一張嘴的夯貨。

眾人沒有動。

不久,那火把越來越近 。

大抵有三四個人。

猜對了。

張靜一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

他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 ,趙天王雖然人多勢眾,可要藏匿自己的寶物,定然只會選擇自己的心腹。

只見在那火把之下 ,兩個人正氣喘吁吁地抬著一口箱子。

后頭押隊的,卻是一個身材魁梧之人,他顯然沒有感知到危險 ,只是火光之下,這張不怒自威的臉,有一種讓人不敢侵犯的威嚴 。

就是他了!

張靜一深吸一口氣。

卻在此時 ,那前頭搬運寶物的兩個嘍啰似乎有人一腳踩空,寧靜的黑暗中,突然一人啊呀一聲 ,連人帶著箱子摔了下去。

這人似乎摔下時 ,還死死拉著寶箱的環扣,以至于連拉帶扯,將另一人也拉扯了下去 。

于是 ,二人一同跌入,隨即便傳出了二人的哀嚎。

那魁梧的漢子一見,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連忙要拔腰間的刀,一面大吼:“是誰? ”

黑暗里沒有聲音。

錦衣衛的諸位,顯然都嚇呆了 。

倒是這時 ,有人大吼:“王程在此……”

這聲音震得張靜一的耳膜疼 。

嗖的一下,王程已提刀竄出。

張靜一急了,我們這么多人 ,還不趕緊圍毆?

于是亦連忙大吼一聲:“弟兄們,給我上。”

見沒什么動靜,便又大喝:“弟兄們 ,跟我上啊 ,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

“……”

雖是口里說跟我上,可實際上張靜一只是忽悠一下他們,并沒有率先沖上去 。

而那些小嘍啰們似乎也不傻 ,并沒有被張靜一的戰術性假沖鋒所迷惑,依舊一個個趴在地上,悶不吭聲。

一旁的鄧健看著大兄已沖了上去 ,急了,嗖的一下也沖了出來,拔出腰間的佩刀 ,大叫道:“畜生,平日里王大哥是怎么對你們的,今日王大哥若是死了 ,誰也別想活著出這山!都跟我殺,誰沖上前的,賞銀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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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大功一件

這一下子,似乎給臨時工們注入了強心劑。

有一人率先殺出來,大吼一聲:“鄧校尉 ,你說話要算數啊…… ”

“這尼瑪……”張靜一瞠目結舌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沖出,一下子的便與那魁梧的趙天王戰成了一團 。

又見有個臨時工,如弱雞一般 ,被那趙天王一把拎起,而后摔飛。

張靜一左右張望,想猛地沖上去 ,可腿邁不動步子。

心里似在打鼓,頭皮也發麻 。

尤其是黑暗中,刀劍碰撞 ,濺起的火花,這火花稍閃即逝,張靜一更覺得腿軟了。

可此時遠處殺的更厲害 ,這趙天王果然不愧他的兇名 ,哪怕七八人圍攻,卻也殺得興起,臨時工倒下了兩三個 ,便連王程也快支撐不住了,架著刀連連后退。

張靜一狠了狠心,咬牙道:“我來啦!”

到了這個時候 ,退無可退了 。

張靜一提著一把刀,瘋了似地沖上去。

這趙天王被人纏斗,身上掛了幾處彩 ,卻更是勃然大怒,一腳踹飛了一個嘍啰,他似乎意識到王程是個硬點子 ,因而又與王程你來我往,打作一團。

卻冷不防,張靜一從背面斜沖過來 ,口里大呼道:“鄧二哥 ,你自他左后方殺去 。 ”

也不曉得這話有沒有起效果 。

張靜一只管著使盡全身的氣力,提刀自右后方一刀砍去。

趙天王一刀磕了王程的刀,朝左后方一看 ,果然見幾個臨時工又殺來,正待打起精神,卻突的感覺自己的右后腰一股鉆心的疼痛傳來。

疼痛令他的面目越加猙獰 ,循著方向看去,便看到一個少年,正雙手顫抖著握著刀 ,而這刀尖卻已刺入了他的腰間 。

他發出了怒吼:“你偷襲! ”

張靜一嚇得臉色慘然。

此時,刺鼻的血腥讓他覺得渾身發軟。

他……殺人了 。

不等趙天王返身要刺張靜一。

王程等人趁此機會,一把將趙天王打翻在地 ,一群人將他死死按住,趙天王不甘地吼叫著,狼狽不堪。

終于完事了 。

鄧健已打了一個火把來 ,興沖沖地道:“如何 ,如何了……”

火光一照,那地上被人按得死死的趙天王面帶著不甘和憤怒的面龐便清晰起來。

張靜一也長長松了口氣。

王程興沖沖地道:“還活著,看來咱們是生擒了 。好的很 ,好的很啊!”

鄧健此時卻是狐疑地道:“此人當真是趙天王嗎? ”

王程已是蹲下,對這趙天王倒是一臉敬意的模樣,這趙天王罵了一通 ,而后道:“讓那小子……咳咳……來……”

張靜一心里想,方才我都不怕你,現在還會怕你?便大喇喇的上去 ,道:“你便是趙天王?”

趙天王冷哼著道:“我趙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便是 ,不是便不是……只是……敢問你是哪一路的好漢。 ”

他死死地盯著張靜一,居然顯得很認真。

張靜一還未開口,一旁的一個臨時工便道:“說了你也不知 ,此乃我們錦衣衛趙千戶之子張靜一!”

“張靜一……那個廢物……”趙天王聽到此處 ,齜牙裂目,方才的時候,他似乎情緒還算穩定 ,畢竟似他這樣的大盜賊,不知遭遇過多少的風險 。

可此時,趙天王似乎無法淡定了 ,情緒格外的激動,血氣上涌,后腰的血開始時如溪流 ,現在卻猶如開閘的洪水一般飛濺出來 。

只見他瞪大了眼睛,發出了一聲怒吼:“蒼天哪…… ”

這般一聲怒吼,驚的黑暗中的林莽里無數的飛鳥紛紛騰空躍起。

下一刻 ,趙天王直接頭一歪,竟是氣絕了,只是他的眼睛依舊瞪得極大 ,在火光下顯得森然無比。

張靜一嚇了一跳:“我只捅他一刀 ,他便死了?”

畢竟,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呀!

張靜一心里隱隱有一些負罪感,他真不想殺人 。

鄧健在旁打著火把 ,卻是嘆了口氣道:“看來不是被刀捅死,是氣死的。”

“氣死的? ”張靜一驚訝地道:“誰氣了他?”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張靜一。

張靜一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 。

王程也不禁嘆了口氣道:“似趙天王這樣刀口舔血之輩 ,英雄了一輩子,就算是遭遇了不測,若是敗在了其他的好漢刀下 ,自然也無二話。現在卻折在在你這無名之輩的手上……當然是萬般的不甘心,怒急攻心……”

鄧健倒是八面玲瓏,連忙扯著王程的衣襟道:“好啦 ,好啦,王大哥,你少說幾句…… ”

王程這才住口不言。

張靜一:“…… ”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對自己的人身攻擊 。

折在我手里咋了?

于是張靜一一頭霧水地道:“這趙天王 ,也知道我張靜一的大名?”

鄧健的表情有點復雜 ,最后還是道:“靜一啊,你有所不知,那南和伯口碎得很 ,當初趕你出來之后,便四處說你是個廢物,一時在京里也傳成了笑話 ,趙天王此人雖是巨寇,想來也有細作在京里打探京城的動靜,或許聽說了一些閑言碎語也未可知。”

得!

原來是本公子的名聲徹底臭了。

張靜一胸膛起伏 ,氣得不輕:“南和伯這樣侮辱我,我在此立誓,死也不入贅他南和伯府 。 ”

鄧健:“……”

正義之言放完了 ,可張靜一的心思卻在這趙天王的尸首上。

張靜一原本以為,最好的結果就是將這趙天王活捉,現在這趙天王卻死在自己的刀下 ,讓張靜一心里很是不平靜。

他真不是矯情 ,只是這種取人性命的事,總是讓張靜一有一種說不出的不適 。

眾人點驗了一下,臨時工 ,其中一人的手臂也脫臼了,即便是王程,小腿處也有一處刀口 ,好在傷的并不深 。

這可是圍毆,還是偷襲,張靜一終于知道 ,為何這趙天王能夠縱橫山西和北直隸了。

另一旁,卻有人美滋滋地去取了趙天王的首級。

又有人從陷阱里撈出一口箱子來,這箱打開 ,里頭竟有大量金銀,還有女子的珠花和銀釵 。

這一下子,眾人的眼里都放出光來:“這里頭價值 ,只怕不下五百兩紋銀。”

“你看 ,果然傳言是真的,前幾日,這趙天王帶人下山攻破了山下的曾家莊 ,聽說殺了七十多口人,我還以為只是傳言,你看這么多的珠花、釵子 ,噢,還有……這里有塊玉…… ”

“殺了這么多人?”張靜一打了個寒顫,他瞥見這箱子里 ,果然是各種金銀珠寶,甚至還可見黏了皮肉的銀墜,這顯然是直接被人從耳上生扯下來的。

張靜一這一刻 ,臉色蒼白,他第一次殺人,也第一次感受到這世道的殘酷 。

他竟暈乎乎的 ,鄧健等人卻是歡天喜地 ,這一次收益頗豐,只這趙天王隨身所帶的寶物,至少價值在五百兩銀子以上 ,這可是一筆大財啊。

張靜一讓人收拾一番,目光卻落在前世那考古發掘的現場。

張靜一很清楚,趙天王打家劫舍十幾年 ,埋藏在這藏寶地中的財富,卻不知有多少,他攜帶這些寶貝來此 ,不過是藏寶罷了,那么那地下,還有多少寶貝呢?

只是張靜一并不想現在就將這趙天王十幾年來的積蓄一起發掘出來 ,因為他很清楚,現在的自己還很弱小!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啊!

等將來適當的時候 ,自己還要在這里看看這趙天王到底有多少的家底 。

另一旁 ,王程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張靜一。

他拉扯著張靜一到了一旁,低聲道:“三弟,趙賊的行蹤 ,可是義父告知你的?”

他只能如此解釋了。

“你認為是便是吧,現在當務之急,是將人救出來 。 ”

王程此時不得不對張靜一刮目相看了 ,他深吸一口氣:“有了這趙賊的首級,何止能救義父!這可是大功一件,趙賊危及京師 ,便連陛下也為此擔憂,有了這樣一樁大功勞,三弟的前程似錦啊。”

張靜一連忙道:“都是大家伙兒的功勞。”

王程卻搖搖頭:“我們只是出了一些力而已 ,我再去搜尋一下,看看是否有證明趙賊身份的東西 。 ”

搜尋一番之后,果然尋到了一些東西 ,王程大喜 ,于是連夜下山 。

…………

紫禁城。

此時,在暖閣里,小宦官正躡手躡腳地躬身進去。

青年天子正微微低著頭坐于御案之后 。

小宦官輕聲道:“陛下。”

青年天子緩緩地抬頭 ,一雙眼眸只輕描淡寫的掃了宦官一眼,而后又垂下,之后淡淡道:“何事?”

“西廠奏報 ,錦衣衛辦事不利,致使趙賊屢屢侵擾,其中錦衣衛副千戶張天倫尸位素餐 ,因此,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上奏,請求處副千戶張天倫極刑 ,以儆效尤。 ”

青年天子略有怒氣,雙目虎視小宦官一眼:“諸衛進剿不利,廠衛無能 ,最終只歸罪于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副千戶嗎? ”

小宦官已嚇得魂不附體 ,忙是匍匐拜倒:“奴萬死 。”

青年天子臉色稍稍緩和:“魏伴伴是東廠提督,他如何說?”

“這正是魏公公的意思,魏公公認為…… ”

小宦官戰戰兢兢地繼續道:“魏公公以為 ,這趙賊猖狂,又擅鼓動人心,能糾集賊眾數千 ,而朝廷對其所知甚少,這自是廠衛的失職,以至朝廷雖屢屢進剿 ,卻不能收尾相顧,顧此失彼。正因為如此,先治錦衣衛副千戶張天倫玩忽職守之罪 ,才可以儆效尤。教這廠衛上下人等,知道朝廷進剿趙賊的決心……”

青年天子怫然不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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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腹心之患

青年天子的臉色蒼白無比。

顯然 ,這小宦官是不敢應的。

幫著魏忠賢應下,若是到時拿不住賊,那就不知如何收場了 。

可對天子而言 ,卻是另一回事,一個聚了數千烏合之眾的賊子,縱橫山西和北直隸 ,成為朝廷的腹心之患!

可朝廷呢,從東廠到錦衣衛,再從內閣到六部下下轄的京營 ,居然拿這賊子毫無辦法!

這朝廷和皇帝的顏面,往哪里擱!

小宦官不斷地渲染賊子的強大,卻也是沒有辦法 ,連續半年多,都沒有剿滅這賊子,就只能說這賊子神通廣大了 ,還能怎樣?

天子顯然也明白了這小宦官的意思 ,于是冷哼一聲,便不再言語。

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告退而去。

天子這才徐徐地站了起來,他踱步到了暖閣的一處墻壁 ,墻壁上張貼的卻是一張巨幅的圖畫 。

正是《千里江山圖》!

此圖乃是北宋的王希孟所繪制,畫中將煙波浩渺的江河、層巒起伏的群山構成了一幅雄偉壯闊的江山圖景!

天子的目光落在那江河和群山之間的漁村野市 、水榭亭臺、茅庵草舍、水磨長橋之上 。

駐足良久,雙目一直凝視著 ,最終輕輕地吁了口氣。

這一聲輕吁,帶著幾分惆悵。

…………

詔獄 。

錦衣衛東城千戶的手中正捧著自司禮監里帶來的手敕,快步走進入了一處監室。

他穿著欽賜的飛魚服 ,虎背熊腰,腰間配著一柄繡春刀,頭戴纏棕帽 ,纏棕帽的帽檐之下,是一張略帶威嚴的臉,只是此時 ,這張臉上卻帶著幾分愧色。

牢門打開 。

里頭卻有人穿著囚服 ,手腳上了鐐銬,此時正席地而坐。

席地而坐的囚徒聽到了開門聲,于是雙目一張 ,隨即露出了苦笑。

他起身,身上的鐐銬便稀里嘩啦起來,接著朝來人行了個禮:“劉千戶……”

來人乃是東城千戶所千戶劉文 ,劉文忙回禮:“天倫,無恙吧 。 ”

這叫天倫的人,便是張靜一的父親張天倫 ,張天倫只低頭一看劉文手中所拿著的手敕,似乎一下子便全明白了,苦笑道:“宮中已經有主意了吧?”

劉文羞愧地低頭道:“哎……上頭的人辦事不利 ,卻是推諉到了下頭的人身上……”

張天倫此時似乎顯得很平靜,他道:“怪只怪老夫當初接下了這樁差事,現在毫無結果 ,自然是咎由自取。 ”

“可恨。”劉文握著拳頭 ,顯得很惱火 。

錦衣衛乃是親軍,而從太祖高皇帝時就定下了規矩,親軍往往都是世襲的 ,無論是劉文還是張天倫,都是世職。

也就是說,當初他們的先祖在一道共事 ,他們的父親也在一塊共事。到了這一輩,自然而然,一個是千戶官 ,另一個則是副千戶,因此交情即便不好,可平日里的走動卻是不少 ,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

劉文對張天倫是比較惋惜的,只是他不過是區區千戶,衛里的事輪不到他做主 ,更不必說 ,錦衣衛之上還有一個東廠了 。

張天倫此時卻沒有顯出怨言,他早已認命了。

張天倫道:“老夫死了也沒什么關系,只是我那兒子……劉兄是知道的吧?他這輩子還沒有吃過什么苦 ,如今家中遭遇了變故,我擔心他……所以我讓兩個義子護送他出京去,京城是是非之地……只是不知現今如何了?”

“你說的是靜一? ”劉文聽到這里 ,臉色古怪起來。

“怎么?”張天倫面色大驚,方才的平靜一掃而空,激動地道:“莫非還要禍及家人?”

“張賢弟 ,你先別急,這事……這事……哎…… ”劉文擔憂地看了一眼張天倫:“我聽說你兒子沒有離京,而是帶著王程和鄧健二人 ,說是捉拿趙賊去了 。 ”

張天倫一聽,臉色霎時慘然,他埋著頭 ,一言不發。

劉文則是同情地看了張天倫一眼。

久聞那張靜一是個混賬小子 ,今日看來,死到臨頭,竟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啊 。

那趙賊是何等人 ,連廠衛竭盡全力都拿不住,何況是他?

現在東廠那邊,急著想要讓人背鍋 ,張天倫是死定了,至于他的兒子,留在京城的時間越久 ,就會越多幾分危險。

這里頭的水實在太深,到了這個時候還瞎折騰,這不是找死嗎?

張天倫此時癱坐在地 ,渾身鐐銬加身,也沒有讓他失去最后一分希望,可在此時此刻 ,整個人卻好像沒有了一丁點的生氣 ,他絕望地抬頭:“犬子……犬子……”

說到這里,話語已是戛然而止,一時哽咽難言 ,最終才深吸一口氣道:“劉兄,你去吧,我知道了。”

劉文同情地看著張天倫:“三日之后 ,便要斬刑,這幾日,我會關照南鎮撫司好生照看你 ,想吃什么,有什么心愿,但可以說出來 。至于你的兒子 ,我會盡力保全。 ”

張天倫只如石化的雕像一般,卻是紋絲不動,顯然 ,他最后一丁點的希望也沒有了。

有人想要保全固然是好 ,可是到了現在還是稀里糊涂,去做徒勞無益的事,失去了自己的保護 ,就算能保住一時,能保的了一世嗎?

…………

劉文出了詔獄,腦海里還停留著張天倫絕望的畫面 ,一時也是唏噓 。

錦衣衛的子弟,不學無術的不少,尤其是那個張靜一 ,更是早就讓那張天倫操碎了心。

他不禁感慨,人活著,有再多的榮華富貴有什么用 ,倘若子孫不成器,終究一切都是虛妄。

劉文心里沉甸甸的,無論如何 ,他與劉文也算是老相識 ,如今老劉家遭難,自己無力去改變,也只能在旁苦笑 。

他打馬回到了東城千戶所 ,身為千戶,坐在了值事堂,而后一聲大喝:“來人 。”

左右兩邊 ,有身穿魚服,威風凜凜的幾個校尉作揖:“在。”

劉文厲聲大喝道:“想辦法搜尋張靜一下落,但凡是遇到他 ,立即拿下,帶到本官這里來。 ”

校尉們紛紛點頭:“遵命!”

劉文隨即苦笑:“就算是給張家留個后吧……”

…………

一行人已進入了京師 。

張靜一一直以為,天啟六年的大明 ,氣數已盡,畢竟這個時代有魏忠賢,有昏君 ,還有無休止的黨爭。

甚至小冰河期已經愈演愈烈 ,土地又紛紛兼并,大量的餓殍遍布天下,遼東崛起的后金一次次沖擊。

在無數的天災人禍的合力之下 ,張靜一以為自己所看到的,一定是人間地獄一般的慘景 。

可是……當張靜一真正地進入了京城,端詳著這大明的京師時 ,才發現一切和自己所想象中完全相反。

這座城市規模巨大,無數的亭臺樓榭鱗次櫛比,街道上喧鬧 ,行人大多得體,在這里人的臉上并沒有菜色,大多顯得悠然自得。

這哪里有一分半點王朝末期的場景?至少對于古代而已 ,已算得上是人間天堂 。

張靜一心里竟產生了懷疑,因為只怕任何置身于這里的人,都無法想象明朝在十幾年之后 ,便即將滅亡。

百姓們的憤怒 ,會燒毀這里的一切,后金的鐵騎,也將橫掃八荒。

在再三向鄧健確定現在是天啟六年之后 ,張靜一只好得出一個結論:無論是天啟那個昏君,還是魏忠賢魏公公,又或者是那些說話很好聽的文臣們 ,至少將這京城治理的很不錯,方圓三百里之內,見不著幾個窮人 。

只是這個時候 ,張靜一還來不及去想長遠的事,眼下當務之急,是救人要緊。

他與王程 、鄧健匆匆趕到了東城千戶所。

之所以選擇這里 ,是因為此前張天倫就在這里效力 。

而東城千戶所的千戶,和張家頗有一些交情,誅殺趙天王 ,乃是一件天大的事 ,經過東城千戶所來奏報,是最好的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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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請功

與其他的車馬如龍的衙署不同,這錦衣衛的千戶所門可羅雀,哪怕有人路過 ,也大多低著頭快速踱步而去,不敢停留。

因此,千戶所之外 ,哪怕是在朗朗乾坤之下,也彌漫著一股陰森。

門前幾個按刀而立的校尉一見有人來,其中一人認出了王程和鄧健 。

這王程和鄧健也是東城的校尉 ,只是此人卻沒有立即愉快的打招呼,而是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按著腰間的刀柄 ,大呼道:“王校尉、鄧校尉 ,千戶正要尋你們…… ”

王程隨即上前,作揖:“我兄弟三人,恰好也要拜謁劉千戶。”

那人倒也不遲疑 ,火速地進去通報。

片刻之后,去而復返,瞪了王程三人一眼 ,道:“說話小心一些,千戶正在氣頭上,如若不然 ,吃不了兜著走 。”而后又道:“張靜一可來了? ”

張靜一心里頗激動,沒想到我還挺知名。

于是便上前,學著方才王程的模樣行禮:“我便是。”

這人卻是上下打量了張靜一一眼 ,而后露出不屑于顧的樣子:“副千戶遭難,你倒是悠閑自在啊,呵……”

張靜一:“…… ”

王程打了個圓場 ,三人才進入了堂中 。

卻見堂上千戶劉文已是穩穩當當地坐著 ,他顯然是認得張靜一的,只瞥了張靜一一眼,心里便氣不打一處來 ,冷笑道:“張靜一…… ”

“小侄……”張靜一做項目起家,很有職業感地堆笑上前,賠笑著道:“小侄見過劉世伯 ,呀……劉世伯不是和家父同歲嗎?怎的看上去竟和我一樣年輕……真是令人吃驚……”

劉文臉驟然拉了下來,勃然大怒的樣子,可下意識的還是掐了掐自己的臉 ,自己的膚色這樣好?

“大膽,你乃犯官之子,還敢四處在京師游蕩!你的父親已是命在旦夕 ,你這是要自投羅網嗎?似你這等不肖之子,死到臨頭,還敢在此胡言亂語!來人啊 ,將他拿下 ,綁了送出京城去。 ”

劉文自覺得自己的處置很滿意,干脆利落,以這個小子的性情 ,留在京城就是找死,趕緊打發走吧。

他雖是勃然大怒的樣子,可話說出之后 ,心卻不由得軟了下來,本想說再給他預備一些銀兩,就算出了京也可安身立命 。

可話還沒出口。

卻見張靜一不為所動的樣子 ,而是道:“誰說我是犯官之子?”

此言一出,算是徹底地將劉文的好意擊了個粉碎,于是劉文皺眉道:“你還想胡鬧什么?”

他算是開了眼了 ,久聞張靜一這個小子是個十惡不赦的混球,今日算是見識了。

卻見張靜一昂首挺胸,凜然無懼的樣子 ,道:“敢問家父犯了什么罪? ”

劉文心里想 ,你竟還想起自己有個爹?你爹若知他的兒子如此,還不知多傷心呢!

于是他冷面道:“辦事不利,東廠追究 ,已稟明陛下,陛下龍顏震怒,要明正典刑 ,以儆效尤 。”

張靜一立即就接著問:“辦什么事不利呢?”

“自然是追索趙賊不利 。 ”

“可是……”張靜一居然笑了。

他還笑了,這個小畜生……

這一幕看得劉文目瞪口呆。

你爹都成了這個樣子,還笑得出來?

下一刻 ,張靜一卻是語出驚人地道:“可是趙賊已經伏誅了啊 。”

“伏誅了…… ”劉文一時有些懵,腦海陷入了混亂。

張靜一則是接著道:“既然趙賊伏誅,那么我的父親就沒有罪。”

“住口!”劉文惱火了 。

本來念在故舊之子的份上 ,劉文心生憐憫,還想幫襯一二,可拿這樣的事開玩笑 ,就不是鬧著玩的了。

于是劉文冷聲道:“休要胡言亂語。趙賊本事通天 ,怎么可能輕易伏誅 。你的父親職責是打探趙賊行蹤,半年多來,連趙賊的行蹤都打探不到 ,就更別提官兵圍剿了,你區區一個…… ”

說到這里。

一旁的鄧健,卻已將一個包袱抖了抖 ,而后……一顆人頭滾落下來!

那人口落地,頓時將一旁的站班校尉嚇得面如土色,紛紛按住腰間的刀柄 ,一副要拔刀的樣子。

張靜一則立馬趁機道:“劉世伯,這便是趙賊的項上人頭! ”

劉文已是看得瞠目結舌 。

他下意識地看向那頭顱,這頭顱的主人一副兇神惡煞之相 ,即便是死了,依舊是怒目金剛的樣子,讓人心悸。

倒是面上的一道猩紅的刀疤 ,和那傳聞中的趙賊有一些相像。

于是劉文道:“你如何證明這是趙賊?”

劉文率先想到的 ,這定是張家人實在走投無路,為了救張天倫,索性殺良冒功!

對……很有可能啊!

張靜一隨即解下了自己腰間的一柄佩刀來 。

劉文這才注意到了張靜一腰間的佩刀 ,頓時心里一凜 。

因為這刀顯然不應該出現在張靜一這少年的身上。

張靜一隨即將這刀捧起,道:“此刀乃是自趙賊身上掠來的,劉千戶看看 ,可識得嗎?”

劉文也不吭聲,起身下了堂,到了張靜一面前接過刀 ,只一看,頓時明白了。

“這是北京衛千戶以上的官員的佩刀,乃是造作坊所制 。這樣的刀 ,上頭都會有銘文…… ”

說罷,劉文抽出了刀身,定睛一看 ,頓時眼睛直了。

刀上確實有銘文 ,上頭銘刻著‘北京衛指揮僉事’的字樣。

劉文大驚失色,衛指揮使僉事乃是正四品的武官,而北京衛的指揮使僉事……

他喃喃自語道:“三月之前 ,北京衛奉旨剿趙賊,卻在群山之中,被趙賊設下了埋伏 ,因此,北京衛指揮使僉事楊皓戰死,死傷的官兵也有一百七十余人 ,他的佩刀自然而然也就不知所蹤了……只是,憑著這么一個佩刀,便說此人乃是趙賊……”

“還有!”張靜一隨即自袖里一掏 ,一塊粗糙的金印,便落在了手里 。

劉文一看金印,又是瞠目結舌。

普天之下 ,敢刻金印的人只有天子和諸王!

當然 ,這枚金印顯然不可能是造作局所制,畢竟太粗糙了!

他接過金印,便見那金印上刻著‘天王趙成’的字樣。

劉文的瞳孔猛地收縮起來 ,抓著金印的手臂帶著顫抖,口里道:“這趙賊狼子野心,聚眾千人 ,便自稱自己是天王,又沐猴而冠,自制龍袍 ,還讓匠人刻了金印,用這金印四處張貼布告,要造天子的反 。錦衣衛這里也曾收繳過一些趙賊的布告 ,上頭的印章,只需比對這印紋,便一目了然了。 ”

說著 ,將這金印交給了旁側的一個校尉:“去查一查 ,快!”

金印這玩意,代表的是那趙賊的權威,一定會貼身收藏 ,有了這刀,若是連金印也是真的,那么這頭顱的主人 ,便是趙天王無疑了。

劉文隨即錯愕地抬頭看著張靜一,他露出不敢相信的樣子 。

倘若當真張靜一誅殺了趙賊,這得是多大的功勞啊。

要知道 ,這張靜一招募上千人,威脅京師,襲擊了不知多少村寨 ,殺了更不知多少的人,朝廷可以忽視千里之外的流寇,卻決不允許趙賊這樣的盜賊在天子腳下活動。

張靜一在旁微笑著 ,想說點什么 ,卻發現此刻的劉文內心無法平靜,他背著手,來回踱步 ,一副滿腹心事的樣子,此時竟對張靜一三兄弟不理不睬 。

不知轉了多少圈,這時 ,那拿了金印的校尉匆匆回來,他還帶了一張泛黃的布告,驚喜地道:“劉千戶 ,比對過了,是趙賊的印,一般無二!”

劉文聽到此處 ,已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不去親自比對了,而是疾步搶到了張靜一的面前 。

就在張靜一還愣神的功夫 ,卻是雙手一把握住張靜一 ,雙目凝視著他,良久,劉文才慢慢的開口 ,激動地道:“賢侄! ”

張靜一:“……”

劉文滿面紅光:“這是潑天的大功勞啊。”

張靜一忙道:“哪里的話,這都是平日里張世伯關照,還有張世伯領導有方的結果。 ”

說話之間 ,他已從袖里抖出一顆珍珠來,趁著劉文握住自己的時候,不經意地將這珍珠塞到了劉文的手心里 。

這珍珠價值不少 ,至少也能賣出個三四十兩銀子,是從那趙天王的寶箱里搜出來的。

做項目嘛,不 ,混社會嘛,尤其是在這舊社會,自然需要曉得分享才成。

劉文幾乎沒有看珍珠 ,手心只這么一觸碰 ,立即就掂量出這是什么東西了,再根據珍珠的大小,頓時了然了這珍珠的價值 。

他這時再看張靜一 ,突然發現張靜一說不出的可愛。

橫看豎看,竟哪一處都很順眼,便禁不住道:“哎呀 ,使不得,使不得,我與你爹……”

他話還沒說完 ,陳正泰竟又從袖里抖出一小錠金子出來。

這金子雖只半截拇指大,可也能值幾十兩銀子,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推 ,立即就塞進劉文的手里 。

張靜一道:“我爹從前的時候,一直和小侄提起張世伯,小侄慕名已久 ,早就盼著來相見了 ,今日家父入獄,孤苦無依,彷徨無計 ,卻得見張世伯,真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了至親一般。”

塞錢嘛 ,要先塞一筆,而后再加碼,起初的禮就很重了 ,對方心花怒放之時,再狠狠送上一筆,這叫喜上加喜 ,遠遠地超出對方的心理預期,這心理防線也就徹底地崩潰了。

站在一旁的王程和鄧健,看的眼睛都直了 。

這特么的是銀子啊。

就這么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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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威風凜凜錦衣衛

從千戶所出來,呼吸著北京城里的新鮮空氣,讓張靜一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

他回頭 ,看著陰森的錦衣衛千戶所,卻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心里沒有畏懼 ,反而有了幾分親近 。

或許是繼承了身體主人的感覺吧,畢竟是世襲錦衣衛的子弟 。

一旁的王程有些抱怨:“給劉千戶的東西太多了,好不容易有些錢 ,該省一些用。 ”

方才給劉文送禮,王程和鄧健是有些不情愿的,畢竟這錢他們覺得花的不值。

張靜一卻顯得很淡定 ,他認真地道:“大哥、二哥,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天下有些失常嗎? ”

“失常?”鄧健和王程左右四顧,街上行人如織 ,在他們心里 ,并沒有什么不同,于是不解地道:“怎么了?”

張靜一卻是皺起眉來,一面走 ,一面道:“這京里熱鬧,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尤其是內城 ,這內城的百姓安居樂業,人人都很富足,你看他們的神態 ,自在怡然 。照理來說,這該是太平盛世才有的景象。可是就在這天子腳下,居然能出現趙天王這樣的巨寇 ,讓朝廷焦頭爛額,那么兩位義兄有沒有想過,在這京城繁華的背后 ,掩蓋著什么? ”

王程顯然對于這些沒有興趣知道。

他和張靜一的思維是不一樣的 。

現在是天啟六年 ,站在張靜一這種穿越者的角度,已經意識到了巨大的危機已經臨近。

可對于王程而言,他自生下來 ,世界便是如此,他的祖輩們一直都在為大明朝效命,他潛意識中就認為天子姓朱 ,自己也會和祖輩們一樣。

在他們的認知里,大明的江山,即便不會千秋萬代 ,可距離滅亡卻還早著呢 。

鄧健倒是在用心聽,很顯然,相對于魯莽的王程 ,他是一個會動腦子的,于是道:“這和送禮有什么關系?”

“天下已經腐爛了,哪怕它再光鮮 ,可是這種腐爛 ,是自上而下,自里而外。我們兄弟三人想要立足,想要去改變一點什么 ,哪怕退一步,想要安身立命,也要熟悉這其中的規則。”張靜一說的很認真 。

從穿越到現在 ,他一直處于一種精神緊繃之中,為了拯救原來主人的父親,為了拯救自己 ,他一刻都都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可現在,總算塵埃落定,現在只等著朝廷的最后裁決了 ,這個時候,張靜一才有心思去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 ,該做什么 ,籌謀未來的計劃。

此時,街道依舊是熙熙攘攘,三兄弟已是疲倦了 ,想要回張家休息,只是途中王程口渴,便道:“走 ,我們去茶攤喝口茶 。 ”

這二人還是穿著錦衣衛的親軍服,頭戴著鐵制的范陽帽,身上佩著刀 ,此番去見千戶,他們又是衛里的人,自然是一副錦衣衛的打扮 。

二人和張靜一招搖過市的時候 ,分明沿途的行人對他們有所畏懼,往往擦肩而過時,步伐都會加快一些。

等到了一處茶攤 ,王程便摘下帽子 ,擱在桌上,一面道:“人來。”

那伙計已嚇得臉色蒼白,匆匆過來 ,點頭哈腰道:“不知上官有什么吩咐 。”

“取好茶來,再拿一些糕點。 ”王程呼喝道。

他說話時,旁若無人 ,顧盼自雄 。

張靜一顯然知道,王程并沒有刻意,而是早已習慣了如此。

廠衛里頭 ,錦衣衛雖然受東廠的壓制,可東廠那些太監們,顯然不可能時常招搖過市 ,而對于尋常百姓而言,這錦衣衛的威風,卻是無人可比。

張靜一不露聲色地觀察 ,也跟著坐下 。

那伙計則是魂不附體地取了好茶和糕點來 ,賠笑道:“上官請吃茶。”

王程揮揮手,示意他走,三兄弟經過這一次誅殺那趙天王 ,自然更加親切熱絡了。

以往這兩個義兄,多少是瞧不上這個小弟的,畢竟……太混賬了 ,若不是看在是義父唯一血脈的份上,依著他們的性子,早將張靜一拍死了 。

可現在 ,王程似乎開始隱隱高看這個小弟了,他身子微微前傾,呷了口茶 ,而后道:“靜一比從前懂事了,這一次拿下了趙天王,朝廷必有封賞 ,說不定 ,還讓你入衛補缺呢。”

“我也要進衛里? ”

張靜一雖然隱隱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定和錦衣衛不可分割,可現在突然提出來,他卻有些詫異。

鄧健在一旁道:“十有八九是要進衛里的 ,你本來就是衛里的子弟,張家可是世襲的親軍,這一次立了功勞 ,你年紀雖小,卻怎么可以還在外頭躲清閑呢?依我看,這是好事 ,免得你成日游手好閑 。”

張靜一道:“那我進了衛所里,干什么?”

“干的可多了 。 ”一說這個,鄧健眉飛色舞:“進了衛所里 ,大抵就是四件事,一件是進入歷經司,掌理衛所里的往來文移之事 ,說白了就是做文吏!當然 ,咱們不是干這個的。其二就是去北鎮撫司,就像我們二人一樣,成為緹騎 ,你看在這京里頭,威風八面,人人都要敬仰。 ”

敬仰?

張靜一心里道 ,害怕才是真的吧 。

鄧健又道:“緹騎可是肥差,威風不說,油水也不少 ,你看這些商戶,哪一個不要給我們塞一點茶水錢。”

“貪墨?”張靜一忍不住道。

王程便瞪了他一眼,加重語氣道:“茶水錢 ,這是體諒我們巡街辛苦 。 ”

“噢。”張靜一點頭:“懂了,吃瓜可以不給錢。”

王程本想反駁,可沉默了老半天 ,似乎覺得很是貼切 ,隨即便道:“當然,也不是只有緹騎有好處,這其次呢 ,就是在南鎮撫司詔獄里當差,哎,就是義父現在呆著的地方 ,表面上看,錦衣衛的校尉在詔獄里,只是一個獄卒 ,可你想想,能被關押在詔獄的人犯,哪一個不是非富即貴?為了讓校尉們給人犯們一點照顧 ,多少銀子都肯花的,這看守詔獄的差事雖然枯燥,油水卻更為豐厚 。 ”

張靜一心里卻默默地道 ,這大明朝算是沒救了 ,武官只愛錢。

心里唏噓,卻忍不住還想繼續聽下去:“還有呢?”

“還有?”鄧健咳嗽一聲,臉色就變得不好看了:“最慘的錦衣衛 ,叫‘大漢將軍’。 ”

大漢將軍……

這名字倒是威風得很啊!

鄧健卻是一臉鄙夷地道:“這大漢將軍,名字雖是威風,實際上 ,就是陛下的隨扈,錦衣衛畢竟也是親軍嘛,當然需要有一部分人入宮衛戍 。這些大漢將軍啊 ,表面上能入宮,且能隨時瞻仰圣顏,可你想一想 ,這錦衣衛在宮外頭,人見人怕,便是見了大臣 ,也照樣可以不拜。可到了宮里 ,周遭不是皇帝便是貴人 、太監,最差的也是宦官,這一些人 ,哪一個是錦衣衛能惹的?而且衛戍很是辛苦,就如木樁子一般,從早到晚 ,不可喧嘩,不能私語,便是隨意走動 ,也是嚴厲禁止,你說說看,這是人干的差事嗎?”

王程也在旁幫腔:“不錯 ,所以最好能成為緹騎,其次呢,去詔獄 ,那大漢將軍 ,是萬萬不能去做的。”

說話的功夫,張靜一已經喝完了一盞茶,吃了一個糕點 ,他知道,這是兩個義兄怕自己誤入歧途,故意事先提醒和告誡 。

只是……

自己未來到底何去何從呢?

突的 ,一個念頭升起來 。

“怎么不吭聲,和你說話呢。 ”王程瞪張靜一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差事?”

張靜一咧嘴:“知道了,知道了 ,我再想想。”

王程歇夠了,便起身道:“走了,回家 。 ”

緊接著 ,王程呼喚一聲:“店家。 ”

那茶攤的伙計便忙躡手躡腳來,其實三人在這里坐著的功夫,茶攤的生意已經一落千丈了 ,剛才還客滿為患 ,轉眼之間,坐在這里的客人便紛紛會賬,跑了個干凈 ,也不見有新的行人來喝茶,顯得這茶攤空蕩蕩的。

王程便鼻孔朝天道:“茶喝完了 。”

店伙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忙從袖里掏出一把錢來 ,往王程的袖里塞,道:“是,是 ,上官們喝茶辛苦,這是茶水錢,還請上官笑納。”

張靜一見了 ,眼睛都直了,原來錦衣衛喝茶,是這樣喝的……

臥槽 ,這可比吃軟飯強啊。

站著把錢掙了 。

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感覺 ,他能感受到那店伙滿滿的求生欲,站在自己的立場,這種被人敬畏的感覺 ,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這絕不是后世一個項目經理能得到的體會,哪怕上一輩子,自己下頭帶著一大票人干活 ,可是店伙那種卑躬屈膝的樣子,激發出來的權利欲,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就在王程理所當然的要將錢收了的時候 。

張靜一這時卻突然上前 ,道:“什么茶水錢,這茶水錢,難道不該是我們給 ,我們喝了你的茶水,自然要給錢。 ”

說著,從袖里取出幾文錢來 ,往那店伙計手上塞。

王程和鄧健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張靜一 。

果然不愧是個混賬啊 。

你吃茶還給店里錢?

你還好意思自稱自己是錦衣衛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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