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少年,一猛虎

元州地處大唐西南。西南多山 ,在大唐人的口中,這里便是窮山惡水 。若非元州與南周國接壤,想來長安的貴人們一年也不會念叨元州一次。

南周有錢 ,但在大唐無敵虎賁的威懾下,依舊只能低頭。在沒有邊患的背景下,元州的地位越發的低下了 。能來元州任職的官員 ,不是沒后臺的,便是長安官場斗爭中的失敗者。

山高皇帝遠,說的便是元州的官場。

這不 ,定南縣的縣令秦旭的如夫人病倒了 ,醫者們一番診治,索要一味藥 。秦旭便懸賞,許諾但凡誰能弄到這味藥 ,一切好說。

這等事若是換在長安,御史們能把秦旭彈劾成渣。

……

“什么病要猛虎的腰子,還得新鮮的? ”

小河村村正張啟元看著遠處東宇山山頂上的皚皚白雪 ,罵道:“初春時節,山里的虎狼餓了一冬,眼珠子都餓綠了 ,這時候進山是人獵虎,還是虎獵人?特娘的……誰敢去?”

他身后有幾個丁壯,其中一人說道:“附近只有東宇山上有猛虎 ,猛虎往年吃了好幾個獵戶 。南周那邊也請了好手進山捕殺,可那幾人進了山便再沒出來,多半是喂了虎狼 。如今提及東宇山中的猛虎 ,最出色的獵戶也會噤聲。”

“不好了! ”

身后有人驚呼 ,張啟元回身,見村口里跑出來一個年輕人。

“村正,楊三郎進山了 。”

楊啟元勃然變色 ,“那少年尋死呢!”

數騎疾馳而來,近前一看,卻是府兵。

軍士在馬背上居高俯瞰著張啟元 ,喝道:“最近南周密諜猖獗,準備越過東宇山而來。州里吩咐,各處村子都得盯著 ,但凡發現可疑人等立即稟告…… ”

后面的隊正目光銳利,沉聲道:“但有一條,切莫立功心切擅自出手 ,那些密諜擅長隱匿與搏殺之術,你等再多的人去了也是送死,只需稟告就是了 。”

軍令如山 ,張啟元大聲應諾。

騎兵遠去。

張啟元罵道:“告訴楊定 ,楊三郎沒了!”

有丁壯喃喃道:“楊三郎雖說年少,可卻是村里最好的獵手 。 ”

張啟元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回身盯著丁壯 ,一字一吐的道:“那不只是猛虎,還有比猛虎更可怕的南周密諜。南周密諜了得,除非出動國子監的玄學子弟絞殺 ,否則連元州的府兵都無可奈何。 ”

可國子監遠在長安,遠水不解近渴 。

張啟元默然看著遠處山頂的白雪,良久 ,輕聲道:“可憐的娃,這便是……命!”

……

東宇山中。

積雪在漸漸消融,一絲一縷匯入小溪之中。

溪流潺潺 ,和著清脆的鳥鳴聲格外空靈 。

噗!

噗!

噗!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

一個獵人背著一頭碩大的猛虎,順著溪流左側健步而來。

獵人的身量不高,以至于看著就像是猛虎人立而行 ,格外駭人。

一個男子本坐在下游處歇息 ,聽到腳步聲后,瞬間就收好了水囊,隨即把外袍翻轉過來 。人就趴在那里。除非湊近觀察 ,否則看著就像是一片枯草……

刀光在枯草下一動。

殺機勃發!

獵人一步步走了過來 。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顫動了一下,渾身肌肉緊繃 ,隨即放松。

當他走到了這一片枯草邊時,枯草猛地騰空而起。

撲啦啦!

鳥兒受驚,振翅高飛 。枝頭上的積雪被震動 ,雪粉紛紛而下。

刀光閃動。

就在枯草飛起的瞬間,獵人的身體猛地一彈,猛虎就這么飛了過去 。

南周密諜本想斬殺獵人 ,可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頭猛虎。

他身在半空,唯一能借力的地方便是猛虎。密諜厲喝拍出一掌,準備借力 。

嗆啷!

橫刀出鞘!

刀光閃過!

獵人收刀 ,沖著落地的猛虎撲了過去 ,“別戳壞了皮毛,不值錢了 。”

少年的臉上全是心疼。阿娘心心念念的想要虎皮做褥子許久了,弄壞了他到哪尋第二頭猛虎去?

此刻密諜才重重倒地。

“你…… ”鮮血從密諜的口中涌出 ,他努力咳嗽了幾下,“你如何知曉我隱匿于此?”

少年把差不多三百斤重的猛虎翻過來,小心翼翼的檢查著皮毛 ,隨口道:“我天生敏銳,否則如何能十歲進山狩獵?”

密諜喘息著,身體巨震 ,“十歲進山狩獵,你是……楊三郎?! ”

少年回頭,微微一笑 ,不算大的眼睛瞇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你也知道我?”

這座山屬于大唐與南周共有 ,兩國的獵人在山中不時相遇 ,為了爭奪獵物廝殺的事兒也不少 。剛開始雙方還勢均力敵,可在五年前一個半大孩子突然加入了進來,讓南周獵戶死傷慘重。有幸存者聽到少年自言自語什么我楊三郎 ,這才把楊三郎這個名號帶了回去。

密諜渾身一松,隨即悔恨道:“若是我不隱匿,面對面搏殺 ,我有九成把握殺了你!”

少年猛地發力,竟然就這么把沉重的猛虎背在背上 。

他緩緩走過眸色黯淡的密諜身邊,平靜的道:“地上寒冷 ,你撲過來時身形有些發僵,手臂并未完全伸直。在我身前一步時,你的長刀劈砍的角度會微微變化 ,而我會假裝被嚇傻了,來不及拔刀,在你心神放松時…… ”

他抓住猛虎前爪的右手揮動了一下 ,中指上有利芒閃過。

那是一個指環 ,上面竟然是一根鋒銳的針刺 。針刺的顏色看著也不對,多半是喂了毒。

最狡猾的獵人也不及這個少年……密諜眸中的神彩漸漸消散,“我……死的不冤。”

他的身體漸漸放松……

這是人臨死之前的征兆 。

一只腳猛地踩了下來。

正好踩在了密諜的胸膛上。

骨折的聲音傳來 ,密諜猛地抱住了少年的腳踝,雙目圓瞪,嘶聲道:“你……”

裝死度過劫難 ,這是密諜的保命秘技 。可沒想到卻被這個少年識破了 。

楊三郎再度抬腳,目標是密諜的咽喉。

“我十一歲時獵殺一頭豹子,那豹子中了我三箭 ,看似死透了,可就在我近前時,豹子猛地躍起 ,那一爪……差點送了我的命。 ”

楊三郎想到了那頭豹子,不禁舔舔嘴唇,腹鳴如鼓 ,“豹子肉雖說腥膻 ,可好歹也是肉啊,煮一煮再拿來炙烤,腥膻味就淡了許多……”

噗!

密諜雙手捂著扁平的咽喉 ,絕望的看著少年遠去 。

和豹子比起來,他裝死的天賦差遠了。

十一歲的半大孩子就能獵殺山林中最為矯健和狡猾的豹子。

這是天生的獵人!

我真的……死得不冤 。

……

小河村。

楊家。

楊定和王氏木著臉,他們的三個兒子 ,從二十余歲到九歲,此刻看著沒精打采的,就是看不到悲傷 ,九歲的老幺甚至沖著圍觀的孩子嬉笑 。

周圍的鄰居勸慰的也頗為無力。

“三郎是個孝順的,此刻進山也是好意,可憐的孩子。”

一個婦人眼圈都紅了 。

楊定干笑 ,又覺著不該笑,就木著臉,“是啊! ”

門外來了一個小吏。

眾人趕緊起身 ,束手而立。

小吏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 ,淡淡道:“明府知曉了楊三郎進山之事,少年勇于為國效命,明府很是欣慰…… ”

楊三郎是為了秦旭的懸賞進山 ,不是為國效命啊!

但眾人不敢辯解,心想這畢竟是秦旭的私事兒,為了掩人耳目 ,隨后就該是撫恤了吧?

楊定一家子的眸中多了亮光 。

以及期冀!

小吏干咳一聲,“楊三郎死了……”

那個紅著眼圈的婦人嘟囔道:“興許沒死呢!”

小吏蹙眉看了她一眼,“山中就一條小溪 ,虎狼最喜在小溪附近蹲守捕殺獵物,大唐和南周的獵戶也是如此,可密諜也是如此 。 ”

明府身邊的智囊說了 ,密諜會派人先行過來探路。往年在小溪旁爆發過多次廝殺,善于隱匿和搏殺的南周密諜往往能輕松取勝。

一個少年遭遇狠辣的南周密諜……

婦人哽咽了一下,“三郎人好 ,經常幫我架車 ,否則我哪能去城里掙錢?他定然沒死 。”

小吏有些不耐煩,“他若是未死,我便把這個官職讓與他做!”

懸賞后卻沒人敢進山 ,秦旭大為惱火。等得知有少年悍勇而去,不禁頗為唏噓。這也是得知南周密諜出動,少年必死無疑后 ,秦旭派了小吏來撫慰楊家的緣故,也算是千金買馬骨 。

噗!

外面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連窗欞都為之震顫。

有人開門 ,呆滯。

眾人覺得不對,紛紛出來 。

門外,一少年 ,一猛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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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如人間 ,兩個世界

“是楊玄! ”

有人驚呼。

楊定夫婦相對一視,失望之色一閃而逝 。

“楊玄打到猛虎了!”有人高呼 。

楊定夫婦的眼中迸發出了神彩,齊刷刷的沖了出來。

“發財了!”

楊定一家子圍在猛虎的身邊 ,楊玄被擠到了外圍。

他餓的厲害,目光掃過母親王氏 。

“大郎和二郎的婚事有著落了。 ”

王氏狂喜拍手。

楊玄緩緩進了廚房,尋摸到了一塊干餅子 ,就這么蹲在灶邊,背靠著灶口,借著灶膛里灰燼的余溫啃著 。

外面的寒風吹來 ,他的身體紋絲不動。

身后傳來如絲如縷的熱氣 ,身前卻冰冷如霜。

一如人間 。

“三郎!”

那個為他說好話的婦人進來了,見他蹲著啃干餅子,就嘆道:“餓壞了吧?為何不在山上弄些獵物烤了吃?”

楊玄抬頭 ,笑了笑,“我年輕,不怕餓。 ”

外面傳來了楊定的聲音 ,“這虎皮就一個箭口,能換大錢。明府許諾給好處,四郎才九歲 ,回頭請明府讓他去讀書,老楊家也要出一個讀書人 。”

王氏的聲音中透著得意,“這猛虎但凡再拖延半日 ,這虎肝怕是就壞了。趕緊剖開,給明府送去。”

“你是為了猛虎的肝臟能新鮮,這才忍饑挨餓 ,急匆匆的趕來? ”婦人看著楊玄 ,嘴唇蠕動,“你爹娘……莫要生氣 。 ”

楊玄平靜的道:“我沒生氣 。”

剛到嗓子眼的干餅堵在了那里,楊玄拿起水瓢喝了一口水咽下。

冰涼的井水從咽喉一路冰了下去。

婦人勸了一會兒 ,最后嘆息離去 。

楊玄吃了干餅子,去后院沖洗。

嘩啦!

一盆水從頭澆下來,楊玄有些瘦削的身軀微微泛紅。

他無意識的摩挲著大腿根部 ,那里有個從小帶著的胎記,就像是一只鳥兒 。村里的人開玩笑會很肆無忌憚,提及鳥兒 ,不論男女都帶著不可名狀的古怪笑意,讓少年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有個鳥兒的胎記。

往上,瘦削的胸腹處有十余道疤痕 ,最深的一道從左胸斜著拉到了右側小腹處,很深。那是十一歲時一頭裝死的豹子給楊玄留下的紀念 。他在山里養了十余日,幸而從小練習的功法幫他逃過一劫。

那個功法是楊略給的 ,說是能讓他活到一百歲。

楊略……

楊玄眸色黯然 。

從記事開始 ,楊略就不時在夜間出現在他的臥室里,把他悄然帶到村外,教授他識字 ,以及修煉和兵器。

他不知楊略是自己的什么人,楊略不肯說。五歲時楊略讓他去求楊定夫婦,說想去讀書 。但他被楊定和王氏呵斥了一通 ,讀書的事兒不了了之,最后還是楊略上手教他 。

這讓楊玄有些迷茫,他甚至覺著楊略才是自己的父親 ,可楊略甚至不許他叫自己叔父。

五年后,也就是在他十歲時,楊略突然消失了 ,打斷了楊玄的各種猜測。

“想女人了?”

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材雄壯,濃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只是眉間冷冽 ,就像是東宇山山巔上的寒風 。

“楊略! ”楊玄狂喜上前一步 ,然后下意識的去抓衣裳。

楊略的目光在他的胸腹傷痕處一掃而過,眉間的冷冽越發的濃郁了。

“誰干的?”

一股殺機突然而生,楊略的衣裳無風膨脹 ,對面的窗欞噗噗噗作響,房門微微而動 。

窗欞猛地破碎,碎屑無聲落地。

楊玄低頭看看胸腹處 ,他知曉楊略修煉的不錯,應該和縣里的不良帥差不多,否則也不能帶著他悄無聲息的躍出楊家的籬笆墻。

“不小心弄的 。”

大門那邊再度嘈雜 ,楊定和王氏在說著老大老二的婚事,以及老四以后定然能去長安科舉,中個進士……

但所有的安排里都沒有楊玄。

“這五年你是如何度過的? ”聽到了外面的那些話 ,楊略知曉自己不在的五年里,眼前的少年怕是吃了不少苦頭。

楊玄本想說出這幾年的境遇,他看看水井 ,水井邊上有被繩子拉出來的一道深深的凹槽 ,每次見到這個凹槽,他就感到了溫暖 。六歲時他生病,楊略恰好不在 ,醫者說要泡熱水,他迷迷糊糊的聽到楊定在后院打水,王氏叫罵王大郎去生火……那急切的聲音讓他從未有過的安心。他擦著頭發 ,神色平靜,“就這么度過的。”

這孩子在遮掩什么?楊略猶豫了一下,“你不是他們的孩子 。”

正在穿衣裳的楊玄楞了一下 ,“你喝酒了?我去給你弄杯熱茶,不過茶葉粗糙,沒有那些香料 ,你別嫌棄 。 ”

“我這十五年滴酒未沾。”楊略不動,眉間的冷意仿佛凝固住了,越發覺得自己說出此事的正確性。

從小楊略給楊玄的印象就是言出如山 ,從不虛言 。

“你騙我!”他顫聲道:“那……我是誰的孩子?你的? ”

他的眼中甚至多了期冀。

是了 ,楊略定然是有些難言之隱,所以才把我交給楊家撫養。或是……我是他的私生子?他家里的娘子不許我進門,所以他才把我送到這里來 。

楊略搖頭 ,“你是我朋友的孩子,你的父母在你一歲不到時便去了,我帶著你來了元州小河村 ,給了楊定夫婦一千錢,此后每年再給他五百錢,足夠他們一家子過活 ,順帶養活你。”

“用錢財收買的人也會為了錢財而背叛……我低估了人心。”

楊玄不笨,甚至是很聰明 。他瞬間就想通了父母為何對自己這般冷漠,甚至是虐待自己的緣由。

五年前楊略消失 ,每年的五百錢也隨之沒了。

“這五年你去了哪? ”楊玄開口,嗓音沙啞,心中百味雜陳 。

外面有些動靜 ,楊略淡淡的道:“五年前我有事遠行。此次歸來是想給你說親。 ”

說親?

“我才十五 。”開國時 ,為了填充天下因戰亂而損失的人口,大唐鼓勵低齡成親,此后成親的年齡就一再提高 。

楊略搖頭 ,“我不便在此久留,在走之前我定然要安排好你的一切。那個小娘子乃是讀書人之女,不過……”

他想到楊定夫婦對楊玄的態度 ,殺機越發的濃郁了,“成親后你可去長安,此后不必回來。我自會適時去看你 。 ”

楊玄覺得腦海里亂作一團 ,他努力驅散那些念頭,知曉楊略定然是有難言之隱。

楊略拿出一份文書,“這是過所 ,你收好。”

過所要經過村正,可楊啟元并未提及此事,可見這必然是楊略偽造 ,楊玄心想難道楊略是個江洋大盜?或是個喜歡偷窺婦人沐浴的游俠兒……否則哪里會這等手段?

“回頭我會請了媒人來 。”

楊略有些后悔 ,覺得說親早了些。可他卻不肯對楊玄失言。

楊玄卻不關注這個,“楊略,那個功法…… ”

楊略蹙眉 ,“那個功法是你父親留給你的,說是最為平穩 。”

平穩在許多時候也意味著平庸。

楊略目光復雜的看著楊玄。

有人來了,楊略竟然覺得輕松了許多 ,隨即飛掠而去 。

“我想弄些山里的東西,村里可有好獵手?”

村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給自己易容的楊略轉悠到了水渠邊 ,尋到了一個洗衣裳的村婦。兩枚銅錢落在了臟衣裳上,婦人撿起來,唯恐他反悔 ,急匆匆的道:“有呢!要打什么? ”

楊略詫異,“難道還能挑?”

婦人看著他,突然就笑了 ,“能呢!”

“誰? ”楊略問道。

婦人反手捶打后腰 ,“楊三郎 。”

“那還是個少年!”楊略握緊雙拳,想到了楊玄胸腹處的那些傷痕 。

婦人搖頭,“他的爹娘心狠呢!十歲就打罵楊三郎 ,逼著他去干活,不然不給吃的。可十歲能做什么?地里的活計也就那么多。那楊三郎就背著弓箭和長刀進山 。那時候他才多高?我還記得那刀鞘一直垂落在地上,他就拖著走。就這么一路走……一路回頭抹淚。再后來 ,我就沒見那孩子哭過 。 ”

……

楊玄昏昏沉沉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一個木箱子,拿出一個包袱。

里面有些雜物 ,都是楊略留下的。

此刻看來,這便是父母留給自己的東西 。

他拿出一個卷軸,熟練的按動了按鈕。

“叮! ”

一個小點閃爍著綠光 ,楊玄有些雀躍,“有了有了。”

他按動幾個按鈕,聲音不斷切換 。

“流行歌曲……”

“史前古典音樂…… ”

楊玄撇撇嘴 ,“最難聽的便是這些。”

他再度按動按鈕。

“經濟學……”

一個少女的聲音傳來 ,楊玄猶豫了一下,今日他不想聽這個,于是再度按動按鈕 。

“太陽風暴會影響衛星安全 ,會干擾范圍內的宇宙航母與地面通訊…… ”

楊玄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仿佛抱著整個世間……

小半個時辰后 ,綠燈變成紅燈 。

少女的聲音急促,“電量不足,自動關機……電量不足 ,自動關機……”

聲音漸漸湮滅無聞。

楊玄坐在地上發呆。

外面楊定一家子在狂喜 。

屋里和外面仿佛是兩個世界。

……

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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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沖著天空張牙舞爪的小螞蟻

楊啟元弄了一輛大車 ,帶著猛虎和喜滋滋的小吏進城報喜送藥,讓想去見明府一面的楊定夫婦失望之極 。不過想到秦旭的許諾,兩口子的心情好了許多。

王氏遺憾于自己的兒子沒法沾上縣令的貴氣 ,回來就發火。

“三郎 ,還沒歇夠?家里沒柴火了 。”

楊大郎和楊二郎為何不去?屋里的楊玄蹙眉,本想反抗,可他摸到了胸口那里的過所。他回身看看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 ,收好東西,起身走出去。

他看了尖刻的王氏一眼,拿了柴刀和扁擔 ,一步步出去 。

這一眼竟然讓王氏和楊定呆滯片刻,旋即王氏大怒,“他竟然不回聲 ,膽大了! ”

楊玄回身,在楊定怒火蓬勃之前說道:“猛虎是我獵到的,村里的人都能作證。另外 ,我想去讀書。”

楊定夫婦面色劇變 。

楊玄心中大快,一路往遠處去 。他此刻回想到了許多,六歲生病的那一夜 ,楊定夫婦從未有過的惶然 ,此刻想來,更多是擔心失去了那五百錢……

他覺得有些不舒服,就強行打斷了自己的推算 ,沖著一個回來的村民笑了笑。

村子邊上的樹木不能砍伐,這是規矩,他只能往山邊去。

走了大半個時辰 ,楊玄突然身體一震,隨即慌慌張張的躲避在樹后 。

前方的一片小山包上站著四個人。

三個玄衣男子手持兵器,對面是空手的楊略。

為首的男子手持橫刀 ,瞥了慌張的楊玄一眼,冷笑道:“楊略,五年前你在我等的追殺之下遠遁 ,今日再度歸來,是想作甚?想埋骨于此嗎?”

三個玄衣男子緩緩移動,隱隱把楊略包圍在中間 。但他們都面帶忌憚之色 ,仿佛楊略是一頭猛虎。

楊略也瞥了楊玄一眼 ,面無表情的道:“你等卻不敢去南周! ”

中間的中年男子眼中迸發出了異彩,“他也在南周?”

楊略的腳微微一動。

三個男子齊齊高呼 。

“動手!”

三人腳下不沾地的飛掠而去。

三把橫刀動了,無數凌厲的刀風封鎖住了楊略可能閃避的每一寸空間。地上枯草飛起 ,在空中打著旋化為灰煙 。

這是……

這是楊玄第一次見到這等威勢。

他張開嘴巴,震驚之后就是茫然,可實則卻是在想辦法。他仔細看著 ,想著自己如果加入會如何 。不過一瞬,他就頹然 。按照他的推算,他加入進去除了讓楊略分心之外 ,竟然毫無用處。

楊略猛地一拳擊向虛空,虛空突然爆響,那些刀風凌亂散去。

楊略突然左轉 ,左側的男子厲喝一聲,橫刀向虛空斬去 。

這是楊略前行的方向。

可楊略卻沒有躲避。

楊略!

楊玄知曉自己上去就是送死,甚至會牽累楊略 ,可這個中年男子就是整個世界最在乎他的人 。

楊略一拳徑直而去。

他的眼中沒有什么橫刀 ,有的只是……

殺機。

鐺!

拳頭和橫刀接觸,橫刀驀地炸裂,無數碎屑飛舞 ,漫天都是,尖利的破空聲充斥著耳膜 。

這……楊玄看的目瞪口呆,心想這是橫刀 ,別說拳頭,就算是拿腳踩也踩不斷。可楊略竟然一拳就把橫刀打碎,這是什么手段?

身后有人躍起一腳 ,楊略卻恍若未覺,拳頭固執的前沖。

急速飛掠后退的男子雙手交叉擋在面門之前 。

呯!

骨折的聲音傳來,男子急速倒退 ,雙腿竟然在地上拉出了兩道深深的槽子。

楊略也被身后一腳踹中,他憋住了那口血,順勢朝著不遠處的山脈沖去。

他在飛掠中回頭看了一眼 ,長笑道:“走了! ”

這一眼也掃過了楊玄 。

楊略從不是多話的人 ,更不可能和敵人啰嗦 。

他這是讓我走!

去長安!

楊玄蹲在那里瑟瑟發抖,他此刻最好是快速奔逃,以免被滅口。可他不放心楊略 ,雖說無法跟上去,但他想留在這里,看著楊略平安消失在山中。至于被滅口……他看了一眼那兩個男子 ,心中轉動著如何裝可憐逃過一劫的念頭 。

兩個男子緊追不舍,很快消失在山中。

剩下一個男子躺在距離楊玄二十余步的地方,雙手骨折 ,胸骨看樣子也斷了不少,可男子白皙的臉上卻只是多了些惱火,仿佛這點傷只是尋常。他深吸一口氣 ,“少年,扶我起來,有你的造化 。 ”

楊玄抬眸 ,有些惶然 ,又有些茫然,幾次呼喚后才一步一拖拉的過去。

男子四十余歲,微笑道:“來。”

這個少年是目擊者 ,而他們追殺楊略之事不可外傳 。若是被傳出去,鏡臺那位陰狠的獨眼龍能把他們撕成碎片。

男子的眸中隱含冷意,嘴角帶著微笑 ,仿佛在看著一頭純良的羔羊朝著自己走來。

楊玄吸吸鼻子近前,伸手去扶他 。

男子的右腳微微抬起,只需動一下 ,他保證眼前少年的臟腑將會變成肉糜,而外表看不出任何痕跡。

他微微一笑,仿佛是神靈準備踩死一只螞蟻般的淡然。

突然他感到右臂微微刺痛 ,他蹙眉,“莫要扶著這里……咦!”

他剛想動腳,突然覺得渾身發麻 ,一股寒意從右臂刺痛處飛速彌漫開來 。

他張開嘴……

“你…… ”

楊玄松開手 ,退后幾步,手握柴刀,看向男子的目光仿佛是看向自己的獵物 ,低聲道:“這是山中最毒的毒蛇的毒液,加上七種毒素配置而成,見血封喉 。被毒殺的野獸看著就像是被凍死一般 ,不過皮毛卻能完美的留下來。”

“毒藥只剩下了一點。”他很遺憾的道:“熊羆中一下,頃刻間便會斃命,可你竟然還能說話 ,真是高人 。可惜你的皮毛不值錢。 ”

男子面色劇變,他身手出色,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栽在一個鄉村少年的手中。

少年轉身離去 。

這個少年怎么知曉我要殺他?而且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不該是在父母的羽翼下憧憬這個世界嗎?怎么會弄什么毒藥 ,更遑論什么最毒的毒蛇,那很危險的好不好……男子張開嘴,嗬嗬有聲 ,“你是……”

少年沒回頭 ,卻昂著首。他覺得自己為楊略除去了一個大敵,得意的道:

“我叫楊玄!對了,別想著把我的名字刻在地上 ,不信你試試。”

男子的手指頭在地上動著,他發誓自己寫出了楊玄二字 。

可他的手指頭只是在微不可查的顫動,地上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只小螞蟻直立而起 ,沖著天空張牙舞爪……

漸行漸遠的少年躍起,沖著天空揮拳。

“我要去長安啦! ”

……

兩日后,楊玄和楊定夫婦大吵一場 ,隨即帶著包袱消失 。

楊啟元帶著人上門,呵斥了楊定夫婦。

“三郎為楊家掙了五年的錢,還不知足?竟然趕走了他 ,你二人的慈心都喂了狗嗎?”

楊定夫婦自然不敢說楊玄不是自己的兒子。當初他們的老三周歲病逝,而楊略恰好帶著楊玄出現 。兩千錢,加上每年五百錢的條件 ,讓楊定夫婦從喪子之痛中走了出來 。

大唐民風彪悍 ,村民們早就看不慣他一家子虐待楊玄,知曉了真相,他一家子就別想在定南縣待下去!

“鏡臺的好手何時這般脆弱了 ,竟然被我一拳打死。”,山中,擔心楊玄安全的楊略打探消息回來 ,坐在火堆邊上已經發呆許久了。他知曉那些人會滅口,想著楊玄既然是獵人,想來會趁著那人無法動彈的時機溜之大吉 。可那個好手竟然死了 ,有人看到那二人在野外焚燒尸骸。

“去吧,去長安吧,最危險之地 ,卻也是最為安全之地。只是那些故人…… ”楊略看著長安方向,仰頭灌了一口酒水,仿佛是在為楊玄送行 。他突然笑了起來 ,淡淡道:“長安 ,久違了!”

但他隨即眉間多了愁緒,“那個少年去了長安,長安……怕是會不安。”

多年未曾喝酒 ,楊略仰頭長長的灌了一陣,放下酒囊,吁出一口氣 ,伸手出去,看著指尖上的星輝,輕聲道:“他總算是長大了。 ”

……

夜里 ,王氏躺在熊皮上咒罵道:“等他回來你看我如何收拾他……咦!我記得他有個箱子,誰都不給碰,我去看看 。 ”

“別去。”楊定躺在熊皮上 ,惱火的道:“他定然把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

半晌,楊玄的房間里傳來王氏的驚呼聲 。

“夫君! ”

楊定急匆匆的趕去。

木箱子底下,一千余銅錢整齊的堆疊著 ,看樣子被數過無數次 ,油光锃亮。

……

被楊定夫婦恨得牙癢癢的楊玄此刻正在去長安的路上 。

陽光明媚,地上能不時看到綠色,讓楊玄的心情也跟著明媚起來 。想到自己此行將會去繁華的長安 ,他不禁眉飛色舞。

“他們畢竟照拂了我多年。”

少年雖然痛恨十歲之后的悲慘歲月,但終究沒法狠心一走了之 。他留下了自己積攢下來的大半私房錢,以至于只能靠著一雙腳板步行。

“我就這么走到長安!”

第一次出遠門的少年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對自己微笑。

官道很寬敞 ,足夠身后的車隊橫行 。

但身后卻傳來了馬蹄聲,以及驕橫的厲喝。

“閃開! ”

馬鞭破空的聲音很是凌厲。

如同在山林中遇險一般,楊玄低頭避開 ,下意識的一腳 。

駿馬帶著馬背上的騎士,長嘶著飛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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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癩蛤蟆和天鵝

十余輛馬車正在官道上緩緩而行,前后有數十騎隨行護衛 。

哪怕是陽光明媚,可初春的寒意依舊殘存。拉車的馬異常神駿 ,有些不耐煩的想奔馳取暖,直至前方駿馬長嘶,這才搖頭晃腦、打著響鼻止步。

馬車里 ,一只拿著書卷的手微微一動,車簾便被掀開 。一張白皙的臉探出來,滿頭烏發的中年男子目光緩緩轉動 ,問道:“誰在攔截王氏的車隊?”

手持短槊的侍衛統領金七言上前,恭謹的道:“二郎君,是個少年 。”

中年男子放下車簾 ,車內再無聲息。

金七言策馬上去,見少年被自己的人圍在中間,眸中殺機一盛 ,“問問何人。 ”

前方 ,駿馬倒在地上抽搐,那個騎士飛身彈起,并未受傷 ,不過卻有些灰頭土臉,惱火的道:“小賊,竟敢截我家的馬車!”

楊玄握住刀柄 ,可他知曉自己一旦妄動,頃刻間這些人就會把自己砍成肉糜 。他瞇眼看著左右逼近的大漢,心中算計著從哪個方向突圍。

晚了!

就在駿馬飛起的同時 ,就在楊玄楞了一下的同時,大漢們飛速完成了包圍的動作。

我為何要發愣呢?

楊玄想到自己先前竟然還伸手,徒勞的想把駿馬拉回來的愚蠢 ,以至于自己此刻身處絕境,不禁想拍打自己的腦門 。

他抬眸,渾身看似放松 ,可腳下卻暗中使勁 ,隨時準備突圍跑路,“我是旅人。”

“路引。 ”一個大漢伸出橫刀,眼神曖昧 。

這是希望我去搶奪橫刀 ,從他這里突圍之意。

兩個大漢有意無意的把弓箭對著側面……一旦楊玄從這里突圍,兩把弓將會鎖死他的路線。

楊玄老老實實地摸出路引放在橫刀上 。沒有路引就寸步難行,但他覺得自己可以從官道之外去長安 ,一路翻山越嶺不在話下。但他卻不知曉到了長安更麻煩,沒有路引的他最好的結局就是被抓去干苦力,隨即查證元州并未為他辦理過所……這是重罪 ,多半會被流放。

男子盯著他,“為何帶著橫刀與弓箭?”

楊玄覺得這人太霸道了,“我是獵人 ,帶著弓箭不違律吧?”

男子拿過路引看了一眼,回身道:“是獵人 。 ”

金七言上前,“哪里的獵人?去何處? ”

男子再低頭 ,“是定南縣的獵人 ,準備去長安投奔親戚 。”

這是楊略為他準備的路引,至于所謂的親戚,此刻大概已經消失了。

金七言冷冷的道:“為何阻攔車隊?”

楊玄一怔 ,“我走在邊上,左側寬敞的能容納三輛馬車并行,為何要抽打我? ”

這不公!

大漢們眸色冰冷 ,帶著些許愕然和嘲諷,仿佛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金七言搖頭,知曉這是個懵懂的少年 ,多半是第一次出遠門 。

“責打十棍,我們走!”

這是最輕的處罰。

楊玄知曉車隊多半有貴人,但貴人又怎么了?貴人難道就能隨意責罰人?他怒了 ,拔出半截橫刀,“憑什么?”

這個少年先前不搏命,此刻為了十棍竟然怒不可遏……金七言輕咦一聲 ,剛想加重責罰 ,第一輛馬車中傳來了中年男子的聲音,很是平靜:“是定南縣的獵戶嗎?帶著,我路上問話。 ”

金七言身體一松 ,“領命 。”,他對楊玄說道:“跟著,但凡脫離車隊 ,格殺勿論!”

“殺人償命! ”楊玄嘴硬不服輸,但心中有些發憷。

這群人看似平靜,可眼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仿佛殺他如同殺一雞。楊玄一直往來于村里和山里這兩個點,見過所謂的貴人就是村正楊啟元 。楊啟元看似威嚴,可畢竟都是鄉里鄉親的 ,他也怕晚上被人套麻袋,所以無故責罰這等事兒是沒有的。

他們是什么人?

楊玄被迫跟著,“我要去長安。”

金七言淡淡道:“我們便是去長安 。”

這樣啊!

楊玄摸摸懷里 ,最后的家產都在那里 ,心中涌起希望,“那……能給我些熱水嗎?燒水的時候多燒一碗就是了。 ”

這人竟然順著桿子爬……金七言的眼皮子抽搐了一下,“熱水不用給錢。”

楊玄大喜 ,湊過來問道:“熱水不用給錢嗎?那……干餅子呢?”,想到自己帶著十多個干餅子,足夠吃五六天 ,他就覺得自己太貪婪了,有些赧然,“我還得去買餅子 ,嗯嗯……你們不許我離開車隊…… ”

金七言的面皮有些發紅,“給你 。 ”

楊玄眼睛都在發亮,“能便宜些嗎?”

金七言回身 ,“不要錢!”

王氏的產業龐大無比,哪里會差什么餅子錢?說出去還不夠丟人的 。他渾身顫抖,那些大漢面色古怪 ,像是在忍笑。

金七言走到馬車邊 ,低聲說著。

車里的中年男子平靜的道:“普通人也就罷了 。 ”

隨著這句話,楊玄敏銳的察覺到周圍的殺機在緩緩消散。

下午,車隊在一處荒原停下。

金七言帶著人整理宿營地 ,楊玄蹲在邊上愁眉苦臉的,扯著地上去歲殘留下來的枯草,不知自己該不該去提醒他們 。

“少年人在想什么?”

不知何時中年男子走到了他的身后 ,一身簡單裝束,但卻隱隱透著貴氣。

想到能有不要錢的食宿,楊玄起身行禮 ,誠懇地對自己的金主說道:“我以前餓壞了就想去尋東西吃,若是裝食物的房間被牢牢鎖住,我便會想盡辦法進去。可當時房間卻開了個口子 ,我興高采烈的進去,結果阿娘……”

我不該叫王氏阿娘……楊玄心中又生出了矛盾,“阿娘就守在里面 ,一頓棍子讓我此后再也不敢靠近那間屋子…… ”

母親為何這般對待兒子?難道是窮的揭不開鍋了?中年男子哪里知曉這等普通人的煩惱?他負手看著斜陽 ,平靜的如同斜陽下的遠山 。

楊玄看到那輛一直沒動靜的馬車動了,兩個侍女站在車邊,掀開車簾……其中一個侍女回頭 ,不屑的道:“轉身!”

楊玄慌忙轉身,就聽到一個少女的聲音。

“二叔!”

本想問話的中年男子回身微微一笑,“先歇著 ,晚些就用飯。 ”

是個貴女啊!

楊玄趕緊避開 。

金七言過來了,行禮道:“二郎君。”

中年男子緩步而行,金七言跟在身側。

“我此次出行 ,長安城中知曉的人不少 。王氏手握礦山,淳于氏打造兵器,這便是珠聯璧合 ,可如此產業也引來許多覬覦 。想給王氏一擊的人不少……”

金七言低頭,“這一路遭遇了三股刺殺,不過都不足為慮。想來那些人也是跳梁小丑。 ”

“所以你布置營地便輕忽了嗎?”

中年男子的聲音很輕 ,卻恍如驚雷般的在金七言的耳畔回蕩 ,他惶然,“小人不敢 。”

中年男子目光掃過右側,見楊玄站在那里幫著卸東西 ,“營地四處封閉,若是有人想沖進來,你可能猜測到他從哪邊 ,用什么法子? ”

金七言搖頭,“不能。 ”

中年男子嘆道:“既然如此,為何不開個口子 ,夜里令人在口子后面設下圈套……人吶!便是貪婪之輩,有現成的口子為何不走,偏生要從麻煩的地方想辦法?這便是人心!”

金七言身體一震 ,“二郎君高明。”

中年男子指指右側的楊玄,“是那個少年的主意 。 ”,他淡淡道:“如此 ,知己知彼 ,而暗中窺探王氏的人卻什么都不知,未戰便奪了先聲。這個少年……倒也有趣。”

竟然是他?金七言看了一眼楊玄,不禁一怔 。

“二叔。”

少女沒戴羃䍦 ,大概是在車里悶壞了,一頭秀發垂下,嬌嫩的臉上全是不耐煩 ,秀眉蹙著,“二叔,我要騎馬! ”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王氏女在外策馬疾馳倒也是一段佳話,不過這里窮鄉僻壤,難免有些兇徒。且等出了元州再說 。”

少女不滿 ,“二叔你就會哄我,咦!那人是誰?”

中年男子淡淡道:“一個鄉野小子罷了。 ”

“哦!”少女又開始纏著二叔要自由……

楊玄希望能有免費的食宿,只需干餅子和熱水就行了 ,可沒想到卻有熏肉熬煮的熱湯 ,里面竟然放了香料。

楊玄是個感恩圖報的人,吃了王氏一頓飽飯,就去幫忙收拾 。

晚上 ,他和一個叫做黃老二的人住在一個帳篷里 。

楊玄知曉這是監視之意,倒也不在意,晚上倒下就睡。

黃老二從未見過這般心大的人 ,不禁愣住了,良久笑道:“鄉野小子不知王氏威名,倒也尋常。”

隨即就是漫長而無聊的趕路時間 。

第七日 ,眼看著就要出了元州,楊玄的馬術也有些模樣了。

“二叔,我想吐。 ”

少女顯然是受不了了 ,掀開車簾頻繁騷擾二叔 。

午飯后,中年男子無奈答應了。

“不許亂跑。”

可得了自由的少女就像是脫韁的野馬,帶著幾個護衛沖了出去 。

楊玄不經意間瞥到了一眼少女的側顏 ,心跳如雷。

嬌嫩的臉 ,小巧卻挺直的鼻,菱角般的紅唇……

楊略說過要給他說親,還是個讀書人的女兒 ,可他這一走,這事兒多半是沒了。想到那個少女會為了不能嫁給自己而郁郁寡歡,楊玄不禁有些內疚 。晚些又覺得自己這般俊逸不凡 ,想來以后定然能尋個漂亮的小娘子為妻。

晚些,少女不情不愿的回來了。

楊玄瞥了她一眼,覺得真美 。關鍵是帶著一股子貴不可言的氣息 ,讓人生出了各種心思 。

我沒有癡心妄想!

楊玄有些心虛。他的夢想就是尋個識字的女人為妻,以后他出去打獵,妻子在家教授孩子識字……

他的眸猛地掃過少女。

少女正在偷偷摸摸的想往側面林子里跑 ,頑皮的模樣讓中年男子莞爾一笑 。他剛想叫人把少女帶回來,楊略卻看了少女一眼。

“無禮!”

王氏毫無疑問是貴不可言,所以王氏女被鄉野小子瞥一眼 ,那就是癩蛤蟆偷窺了天鵝般的大逆不道。

中年男子博然大怒 。

護衛們怒不可遏……

少女不屑的看了楊玄一眼 ,隨即變色。

楊玄飛撲過來,抱著她飛下馬背。

“刺客! ”

他的喊聲這才傳來 。

弓弦聲如霹靂。

兩支箭矢從林子里閃電般的穿了出來。

一支沖著正被楊玄抱著落馬的少女,一支沖著中年男子……

“仙兒! ”

中年男子面色大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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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后還有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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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只是想去長安

中年男子仿佛沒看到有一支箭矢射向自己 ,卻盯著沖著少女去的那支箭矢 。他雙拳緊握,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卻來不及救援。

楊玄抱著少女落馬 ,是背對那支箭矢 ,少女在他的懷里掙扎,揚起的腦袋正好對著飛來的箭矢,這也是中年男子和護衛們呆滯了一瞬的緣故。

金七言面色慘白 ,想捅自己一刀 。

正在落下的楊玄只覺得脊背發麻,他的身體奇怪的扭動了一下。

這一下帶動了少女,她的腦門猛地砸在楊玄的腦門上 ,眼淚汪汪的。

箭矢從她的臉側掠過 。

吁!

一陣輕松的吁氣。

面對飛來的箭矢,中年男子抬起手,屈指彈了一下 ,就在箭矢即將到達面門時,就像是彈去水珠般的,輕輕地把箭矢彈飛。

箭矢在空中炸裂 ,中年男子神色平靜,“殺光!”

箭矢從各個方向鉆進了剛才刺客的所在地,若是有軍中老卒在 ,定然會驚呼這些護衛的箭法了得 ,竟然頃刻間就能封鎖住刺客可能沖出來的路線 。

不敢置信的金七言罵道:“特么的!那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一邊罵,他一邊帶人沖向楊玄。

另一波侍衛在箭雨的掩護下,三三兩兩的沖進了密林 ,那陣型和精湛的配合,就算是軍中的精銳來了也只能自嘆弗如。

噗!

少女脊背著地,她強忍著的淚水終于噴薄而出 ,“為何讓我墊背! ”

楊玄猛地彈起來,目光掃過密林,說道:“箭矢再來我能擋住 。”

他在上面就擋住了箭矢射向少女的角度。

少女卻惱火的道:“你還不回頭?”

她偏頭 ,淚水滑落。

好丟人啊!

少女真的惱火了 。

金七言帶著人沖了過來,緊張的道:“小娘子,可曾受傷? ”

少女坐在地上 ,雙手抱膝,把臉埋在膝頭,輕輕搖頭 。

侍女們圍住了少女 ,護衛在外面一層。

楊玄起身準備離去。

他走過一個護衛 ,看到侍衛抬起手,心中不解 。

身后的護衛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

呯!

他走過下一個護衛。

護衛在他的身后用力拍打胸膛 。

呯!

一個個護衛肅然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膛……

注視著前方緩行的楊玄。

這是軍中對同袍最大的褒獎!

楊玄尋到了自己的那匹馬,輕輕撫摸著它。

這是一匹好馬 ,王氏的人很大方,隨手就給了他 。

楊玄從不白拿別人的好處,哪怕是在山里得了別人的一塊干餅子 ,他也會想辦法還禮。

黃老二來了,用力拍著他的脊背,笑道:“好小子 ,竟然救了小娘子,回頭好酒只管喝。”

這幾日宿營后侍衛們輪換喝酒,楊玄嗅著酒香味 ,這輩子從未喝過酒的他有些意動 。但他只是掛靠在王氏車隊中的鄉野小子,哪里好意思去要酒喝。他不好意思開口,可這些護衛都是人精 ,早就看出來了。

中年男子和幕僚商議事情 ,抬眸,溫和的對著楊玄微微頷首 。

此次出行本沒有侄女,但架不住侄女在大兄那里癡纏 ,最后只能把她帶上 。

王氏女地位尊崇,侄女又深得大兄和他的寵愛,堪稱是王氏的明珠。若是先前出事 ,他不敢想大兄會如何,自己會如何。

楊玄!

中年男子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隨即開始琢磨刺殺的主使者是誰 。

今日自然不能再走了 ,眾人開始扎營。

楊玄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楊玄呢?”

有人問道 。

“馬還在,估摸著是去方便吧。 ”

隨后金七言回來請罪。

“二郎君,賊人早有準備 ,一擊不中隨即遠遁,我等追之不及 。只斬殺了斷后的十余死士。”

金七言有些惱火和羞愧。

“這是叢林 。”中年男子淡淡的道:“王氏礦山眾多,在叢林中與賊人打交道的日子還長 ,你等好生操練。 ”

這是敲打。

金七言凜然低頭 ,“是 。”

身邊的幕僚微笑道:“刺客知曉殺不了二郎君,可若是能殺了小娘子,大郎君定然會勃然大怒 。大郎君一怒 ,長安城中怕是就要風起云涌了,不知誰能渾水摸魚。”

中年男子眸色深邃,“前陣子大兄派人來。長安最近不安 。有人建言削了三成門蔭 ,引得暗流涌動。 ”

幕僚訝然,“這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對付一家五姓? ”

中年男子點頭又搖頭 ,“是皇帝的意思,不過皇帝事前卻令人來王氏傳話,我們看著就是了。”

“想來長安城中的一家五姓都有宮中人去傳話 。”幕僚撫須微笑。

“是鏡臺的人 ,那個獨眼龍的麾下。 ”提及鏡臺和獨眼龍時,中年男子的眸中多了些許忌憚,但更多的是不屑 。他緩緩道:“此事不必管。不過半路有人刺殺……真當我王豆香是好性子?”

眾人凜然。

中年男子王豆香微微瞇眼 ,“派人去前面傳話 ,圍剿!”

金七言應了,“是 。不過二郎君,刺客怕是圍不住。 ”

幕僚撫須一笑 ,“二郎君這是打草驚蛇。只需讓人知曉有人刺殺二郎君就是了 。一家五姓……王氏控制礦山,若是王氏怒了,大唐也得抖三抖 。背后那人會惶然 ,但凡露出半點蛛絲馬跡,就算他是皇親國戚,王氏也能讓他付出代價。”

王豆香淡淡的道:“刺殺王氏還能遁逃 ,誰能殺了那些刺客?”

無形的憤怒席卷而來。

侍衛們跪下,垂著頭 。

刺客們既然遠遁,就再難抓獲。

金七言羞愧難當 ,“我等無能! ”

王豆香招手,“仙兒。”

少女蹙眉被侍女們簇擁而來 。侍女們竟然都帶著橫刀。

“失職!”王豆香帶著少女轉身而去,聲音輕輕傳來 ,“罰! ”

少頃 ,侍女們趴在地上,打板子的聲音回蕩在營地中間。

……

距離此處七里開外的密林里,有三人坐在地上歇息 。

為首的男子靠在樹干上 ,仰頭喝著水。

水囊的水從嘴角邊灑落,男子喝完搖搖頭,水滴四濺。

有人急促跑來 ,三人起身戒備 。

來人黑衣,近前說道:“王氏的追兵回去了。”

首領摘下蒙面巾,笑道:“王氏也不過如此 ,哈哈哈哈!”

笑聲爽朗,驚起了附近的鳥兒。

四人坐下吃著干糧,低聲說話 ,卻沒看到不遠處的大樹后,一個少年靜靜站在那里 。

晚些上路,一人探路 ,一人斷后 ,二人走在中間 。

楊玄緊緊跟在后面。

斷后的那人不時回身看看后面,走出一里開外后,他的神色放松了許多 ,回頭的頻率也降低了。

中間二人在說話,聲音也漸漸大了些 。

“王氏的護衛很厲害,不過這里是叢林…… ”

斷后的男子微笑回頭 ,瞬息渾身冰涼,仿佛連骨髓都被凍住了。

一個少年就站在他的身后,咧嘴一笑。

少年伸手 。

不算大的手上有許多老繭 ,這只手捏住了男子的咽喉,一發力。

中間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著。

后面一人在笑,“王氏的人若是敢跟來 ,殺幾個也是功勞 。 ”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傳說中野狼喜歡跟隨在行人身后,突然人立而起,伸出爪子搭在行人的肩上 ,行人自然回身……

輕微的聲音傳來。

前方的首領還在說話 。

“咱們在密林中操練多年 ,誰是對手?”

身后沒人應答,首領下意識的前撲,同時完成了拔刀、轉身揮刀的動作。

身后人影閃動 ,隨即消失在密林中。

探路的人怒吼:“是王氏車隊中打雜的小子!”

他們盯著車隊幾日了,對車隊中的情況了如指掌 。

“是他救了王氏女! ”

首領站定,喊道:“趙廨!”

聲音在密林中回蕩著 。

人卻沒了。

“那個小子 ,他定然是王氏新來的好手!”首領心中凜然,“走! ”

二人交替掩護往前。

走到一棵大樹邊上時,探路的男子突然倒飛起來 。

首領躍起 ,半空中目光轉動,揮刀準備斬斷套著探路男子腳踝的藤條。

嗚……

呼嘯聲中,一根削尖的木棍飛來 ,插入了探路男子的胸膛。木棍的尾部還在顫顫巍巍的擺動 。

首領揮舞橫刀,可卻沒有第二根木棍飛來。

他落地后喊道:“出來!”

密林中鳥不鳴,獸不叫。

吱呀!

探路的男子被倒吊在樹上 ,來回輕輕擺動 。

噗!噗!噗!

鮮血從他的胸膛處往下滴落。

首領渾身冷汗 ,猛地回身,可身后空無一人。

“誰?”

他嘶聲喊道 。

喊聲回蕩在密林之中。

有個聲音在回應。

“我只是想去長安 。 ”

聲音很年輕 。

首領怒吼,“出來 ,耶耶與你一戰。”

他突然脊背汗毛倒立,猛地回身揮刀。

但劇痛從后腰傳來 。

他的轉身變成了慢動作。

一個臉上畫的花花綠綠的少年站在他的身后,“我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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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好運氣

金七言就在營地邊緣,看似無趣的轉圈 ,實則是在警戒。

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的五姓之一,王豆香身為家主的兄弟,自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大唐 ,手無縛雞之力幾乎就是柔弱的代名詞 。哪怕是國子監 ,在玄學接過教鞭后,純文人就從國子監消失了。

此次刺殺針對的是小娘子!

金七言的臉頰微微顫動著,哪怕是到了此刻 ,想到當時的兇險,他依舊汗流浹背。若是小娘子出了事,他百死莫贖 。

念及此 ,看著從密林中走出來的楊玄,他的眉間多了些柔和,“怎地去了那么久? ”

楊玄想說拉肚子 ,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去尋刺客。”

經此一事,黃老二對楊玄的態度大變 ,聞言就不禁笑了,“刺客狡猾,有死士斷后。那些死士阻攔了我等片刻 ,也就是那片刻 ,真正的刺客隨即遠遁……有心了 。”

黃老二真正想說的是:“我們都追不上刺客,你去做什么? ”,但他畢竟是楊玄室友 ,所以話到嘴邊就變得更加的柔和 。

護衛們莞爾,有人甚至是在嘲諷的笑。

金七言看到了那些嘲諷,心想若非是楊玄 ,今日他們這些護衛都該死。但即便是如此,此刻依舊有護衛在排斥楊玄 。

他知曉這不是不知道感恩,而是羨慕嫉妒恨超越了感恩的情緒。

他干咳一聲 ,那些人低下頭。

金七言隨即看了楊玄一眼,心想這個少年來自于鄉野,哪里懂這些人心鬼蜮?

楊玄看出了些端倪 ,少年吸吸鼻子,雖然他很想用殺刺客來表功,但他當初出發時想的卻是報答王氏車隊收留之情 ,若非如此 ,他就這么步行去長安,天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到達 。

所以他沒說出自己已經殺了那四個刺客,心中有些損失了王氏報酬的難過 ,卻又有些歡喜,心中的負擔一掃而空,覺著自己沒做錯。

楊玄隨即混進了侍衛群中 ,金七言和黃老二低聲說話,交流著對楊玄的看法。

“這個少年心大,和我一個帳篷 ,第一晚倒下就睡 。 ”黃老二雙手抱臂,看著楊玄和那些侍衛玩鬧。

“心大?”金七言微微頷首,他知曉黃老二擅長觀察人 ,在護衛中看似不起眼,但往往重要的事兒都會有他,“難怪會這般……”

黃老二側身看著他 ,知曉金七言此刻還在自責中 ,就面色凝重的道:“那些人會是哪邊的? ”

金七言是在自責,同時也是在慶幸,他瞇眼隱藏住了殺機 ,“大唐不禁百姓持有兵器,于是打造兵器就成了一個大買賣。可你要打造兵器就得有鐵礦 。王氏掌控礦山頗多,卻只和五姓之一的淳于氏合作 ,王氏出鐵,淳于氏打造兵器,兩家聯手 ,每年掙錢無數……多少人為之眼紅?”

黃老二靠向他,覺得該為那個憨實的少年說些好話,就輕聲道:“那些巨賈膽大包天 ,我敢打賭,為了掙錢他們敢縱火燒了皇城。他們麾下好手頗多,今日多虧了楊玄。我在想 ,家中也不差錢糧 ,要不……你去給二郎君說說,把楊玄弄進王氏 。”

金七言贊賞的點頭,嘴角流露出笑意 ,“他機緣巧合救了小娘子,這便是緣法,也是造化 。不過他還是太憨實了些 ,換個人救了小娘子,定然會在二郎君的附近轉悠,獲取好感。咦!那幾個蠢貨在哄他 ,這是想私下給他教訓?黃老二…… ”

黃老二已經看到了,兩個護衛在假笑,把楊玄簇擁著往邊上的帳篷里去。

黃老二板著臉 ,剛想上去,金七言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說道:“他準備去長安 ,長安恍若一個大池塘 ,大魚吃小魚,小魚就吃他這個蝦米 。他這等憨實的性子會吃大虧。你去盯著,那些蠢貨動手后的片刻你再出面。”

這是給楊玄上一課之意 ,算是好意 。

黃老二領會了意思,悄然靠近那個帳篷。

帳篷里,兩個護衛突然變臉。

“你先前撞到了我!”一個護衛板著臉道:“道歉! ”

這是小娘子的救命恩人 ,他們不敢直接動手,只能尋個借口 。

楊玄下意識的退后,卻靠到了帳篷邊緣 ,兩個護衛獰笑,其中一人喊道:“楊玄動手了!”

外面的黃老二翻個白眼,決心晚些毒打這兩個蠢貨一頓 ,也算是為楊玄出口氣。

呯!

里面動手了。

頃刻間拳腳交加的聲音傳來 。

接著帳篷里走出一人。

“楊玄?”黃老二張開嘴就沒合上。

那邊金七言正在安排事務,“晚上記得開個口子,若是有老鼠想鉆進來 ,就地弄死 ,咦! ”

二人齊齊偏頭,看著走出來的楊玄 。

那兩個護衛呢?

金七言納悶,心想那兩個蠢貨竟然真的是和楊玄說話?

他看到黃老二走了進去 。

帳篷里 ,兩個護衛倒在地上呻yin,卷縮的就像是兩只油燜大蝦。

黃老二探頭出來,沖著疑惑的金七言搖頭 ,一臉苦笑。

“好小子!”王氏的護衛可不是省油的燈,那個憨實的少年竟然能反手收拾了那兩個護衛,潛質毋庸置疑 。金七言隨即去尋了王豆香。

王豆香正在看書 ,王仙兒在邊上坐不住,“二叔,我們出去看看吧。”

王豆香面色平靜 ,“今日若非你策馬疾馳,那些刺客也尋不到機會 。 ”

王仙兒嘆氣,“二叔 ,有那個小子看著呢! ”

王豆香訝然 ,王氏女連皇后都做得,哪里會把一個鄉野小子看在眼里?可侄女的態度卻頗為親和,“那少年救你只是巧合罷了 ,回頭二叔自然會派了好手護衛你。”

王仙兒想到自己被抱著跌落馬下的那一刻,楊玄那雙不大的眼睛里全是一種她不熟悉的神彩,她想了許久 ,最終總結出來兩個字。

野性!

從小她就被眾星捧月般的伺候著,身邊人的眼神都是柔和的,哪里見過楊玄這等野小子?

她噘著嘴 ,“我才不稀罕那個野小子,二叔讓他去喂馬 。”

王豆香莞爾,這時外面金七言請見。

“進來。 ”

王豆香放下書 ,這里是野外,再多的規矩也只能從簡 。王仙兒坐在二叔的背后,等金七言進來時抬頭 ,從王豆香的肩頭上方悄然看了他一眼 ,然后低頭看著白玉般的手,心神卻飄蕩在外。

金七言行禮,“二郎君 ,那個少年身手頗為不錯,小人想……他出身也簡單,能否讓他進了王氏?”。他抬眸看著王豆香 ,隨即低頭,“小人愿意親自調教他 。”

王氏不是那等知恩不報的家族,王豆香淡淡的道:“也好 。 ”

金七言心中暗喜 ,隨即就告退。

“二叔,那個小子要來我們家嗎?那就讓他給我喂馬吧?”王仙兒想到那個憨實中帶著野性的少年,不禁興奮了起來 ,心中盤算回頭就問他鄉下人是怎么過日子的,每日吃什么,如何狩獵……

王豆香拿起書 ,“金七言等人今日失職 ,回去少不得追責。此刻他央求收了那個少年,便是將功補過 。王氏人才如繁星,不差一個少年。可他畢竟救了你 ,王氏得報答,如此讓他一生衣食無憂就是了。”

王仙兒嘆息,“二叔 ,以后他見到我就要低頭行禮了 。 ”

想到那個野性十足的少年以后要規規矩矩的沖著自己行禮,王仙兒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悵然若失。

金七言去尋到了楊玄。

楊玄有些好奇他的歡喜 ,心想難道是王豆香要給報酬?那我要什么好呢?錢財的話不可靠,他一人在長安,沒親沒故的 ,是需要錢財 。但王氏看樣子很有錢,出手定然不少。不要吧心疼,要了怎么在長安保住這些錢財?

他從小幾乎就沒有私財 ,后來被楊定夫婦苛待后 ,才慢慢學會了藏私房錢。他知曉私房錢不能太多,否則會引發楊定夫婦的關注 。

金七言干咳一聲,負手說道:“你去長安準備作甚?”

當然是……不知道。

本來楊略要給他交代一些長安的事兒 ,可隨即就被追殺。所以楊玄此刻對長安是帶著憧憬,覺著怎么都能活出個人樣來 。

楊玄覺得說不知道會被懷疑,他想到了那個不存在的親戚 ,話到嘴邊就換了個說法,“我去投奔親戚,隨后……”

隨后我能去做什么?

楊玄心想到時候去狩獵 ,想來長安城附近會有許多獸類吧,到時候我隔三差五去狩獵販賣,用不了多久就能發財 ,隨后衣錦還鄉,用錢讓楊定夫婦后悔 。

他在幻想自己用錢砸,把楊定一家子砸的低頭賠笑的場景。

“隨后我去讀書。 ”楊玄始終記得楊略的話:男兒不讀書 ,此生就算是白活了 。

他不愿意白活 ,但卻知曉讀書不易。縣里有讀書資格的不是官員子弟就是豪紳子弟,連商人子弟費力尋找關系,都不一定能讀書。

他知曉自己沒機會去讀書 ,不過隨即想到了那個卷軸 。卷軸是楊略當初給的,說是他的玩具。一直到十一歲前楊玄都不知曉卷軸的秘密。他沒什么消遣的,晚上沒事就擺弄卷軸等東西 ,一個晚上無意間就打開了新世界 。第一次卷軸連續用了二十余日,一直到說什么自動關機。從此后卷軸要隔一陣子才能使用小半個時辰。

卷軸里的少女說話又好聽,楊玄跟著學了不少東西 。那些東西他不知道如何 ,但總覺得不簡單。

在長安想讀書非常難,你得有出身,普通人的子弟讀書的幾率和沒事兒逛街遇到微服的皇帝一樣渺茫。

金七言也不去拆穿楊玄的謊言 ,微笑道:“我給你說說王氏 。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五姓的一員,實力多強大我就不贅述了 。進了王氏,此后你的一生就有了保障。衣食住行 ,乃至于娶妻生子 ,都由王氏包了。你若是能立功,以后還能升職加薪俸……可想來?”

邊上的黃老二咧嘴一笑,心想王氏若是放話出去招募護衛 ,保證門檻都會被踩爛了 。可王氏的護衛多是內部選拔,這樣的人出身簡單,忠心有保證 ,所以這等招募的機會壓根不存在。

少年,好運氣!

金七言和黃老二含笑等著楊玄點頭。

“多謝 。”楊玄抬頭,認真的道:“我就不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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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不做狐,要做虎

金七言剛被選拔為護衛時 ,第一次隨侍在王豆香的身側,恰逢有幾個貴人來請見。那等貴人在普通人的面前恍若神靈,可那一日他見到了神靈俯首 ,滿臉堆笑……

這是一次洗禮 ,讓他知曉了王氏強大的實力,以及無處不在的影響力。從此后,他對王氏堪稱是死心塌地 。

他覺得自己走運了 ,竟然能成為王氏的護衛。可眼前這個少年卻毫不猶豫的……他發誓楊玄在聽到自己的話后,一息不到就抬頭婉拒了這個機會,幾乎是不假思索。

金七言微微一怔 ,黃老二面色微紅,“你可知曉王氏的威名? ”

楊玄原先在村里時,長安于他而言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有人去過縣城 ,或是有人出過遠門,回來就吹噓長安如何如何 。在那些人的口中,他隱隱約約的知曉了一家五姓。

提及一家五姓 ,村里人總是一臉景仰,大抵便是螞蟻仰望神仙的那種感覺。觸摸不到,恨不能為門下走狗 。

“我知曉。”楊玄的心中微微一動 ,旋即堅定了下來。

金七言冷著臉 ,“你可想清楚了?”

楊玄點頭 。

金七言心中一嘆。他本是好意,可這個憨實的少年卻不知這等機緣的難得。他自然不好再勸,否則便落了下乘 ,于是便給黃老二使個眼色,自己緩緩離開 。

黃老二壓低嗓門,“這個天下不只是皇帝的 ,更是一家五姓的。能進王氏,便和在皇帝的身邊做事一般尊貴。以后出門都能抬著頭,誰敢欺負你 ,只管報王氏的名號…… ”

他覺得這樣的美事換了誰都會趨之若鶩,求之不得,楊玄先前拒絕多半是不知曉王氏護衛的尊貴 。

所以他沒好氣的冷哼一聲 ,等著楊玄幡然悔悟,隨后替他去金七言那里賠個禮。

楊玄心中感激,卻誠懇的道:“多謝 ,真的不必了。”

這個少年傻了!黃老二回頭 ,正好金七言看過來,他微微搖頭 。

愚不可及的小子!金七言冷笑,隨即去稟告給王豆香 。

“隨他。”王豆香淡淡道。他很忙 ,若非楊玄救了侄女,他大概此生都不會多看此人一眼 。既然不愿,那么便算了。

外面 ,黃老二覺得楊玄放棄了人生的一條金光大道,氣的肝疼。

楊玄就坐在地上,看著那些人生起篝火 。

他是心動過 ,知曉進了王氏,幾乎此生就不愁。衣食住行,妻兒老小 ,一切都在王氏的庇護下。

少年輕聲道:“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 。狐曰:“子無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長百獸,今子食我 ,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為不信 ,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后,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 ”

這是卷軸里說的一個故事 ,很短。

他的聲音輕微,但雙眸很亮,“虎以為然 ,故遂與之行 。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已而走也,以為畏狐也。”

黃老二在不遠處的帳篷邊上和金七言說話,看了他一眼 ,微微搖頭,很是遺憾 。

少年的腰背筆直,聲音越發的輕微了 ,但堅定的仿佛連神靈都無法阻攔 。

“我不做狐,要做虎!”

夜晚來臨。

天邊隱隱有光,但漸漸被夜幕掩蓋。一顆顆星宿就像是砂礫一般 ,密密麻麻的懸掛在蒼穹之上 。

“真像是一條河! ”

黃老二仰頭看著星河 ,“我想作詩。”

“你會作詩?”楊玄眼巴巴的等著。

黃老二憋了許久,最后起身,“我去拉屎 。 ”

楊玄期待的道:“蹲著想更快。”

黃老二一溜煙就跑了。

楊玄呆呆坐在那里看著蒼穹星河 ,想到了那個家 。

楊定會如何?多半是惱火。王氏呢?定然會不停的咒罵他,什么短命兒,什么賤狗奴……

他們的三個兒子 ,大的兩個要準備成家了,未來也只能以耕種為生;小的一個頑劣,被寵壞了 ,以后大抵會是個麻煩。

不過有那頭虎在,縣令會答應楊家的一些請求,想來他們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

我不是該恨他們嗎 ,為何感到欣慰?

楊玄突然茫然。

楊定夫婦撫養他是因為錢財。每月五百錢,在小河村幾乎就是富豪般的存在 。那些年他們因此積攢了許多錢財,足夠花用多年 。

在楊略消失后的第三個月 ,楊定夫婦終于變臉了。從此他便成了地里的苦菜花 ,藥鋪里的黃連水……

恨嗎?

楊玄想到那五年的煎熬,點頭,然后又微微搖頭。

他不是濫好人 ,但終究無法忘卻那些年的撫養,哪怕是看在錢財的份上 。但楊定夫婦在那些歲月里給了他一個家。

“家。”楊玄雙手捂臉搓了搓,再抬頭時 ,臉上已經帶著那種陽光的笑 。

“少年人莫要裝深沉! ”少年故作灑脫的模樣讓剛回來的黃老二失笑,從后面踹了他一腳,“趕緊準備睡了。 ”

躺在帳篷里 ,周圍黑麻麻的,看不見星光,楊玄依舊有些不自在。他更喜歡星河為被 ,大地為床,在鳥獸的聲音伴隨中入睡 。

黃老二躺下了,低聲道:“以后和別人睡一處 ,記得要警惕些。也就是我 ,換個賊人,你的命還要不要了?”

“是。”楊玄應了,把自己的布置往邊上挪了些 。

一根線就拉在他的身側 ,一頭連著他的手指。他是側臥,右手握著短刀,一旦被驚動 ,短刀會毫不猶豫的揮動。

楊玄躺好,美滋滋的閉上眼睛 。

在山林中他曾無數次露宿,那些以為尋到美食的獸類 ,無一例外都成了他的獵物 。

不知過了多久,楊玄只覺得后腦勺發麻,脊背汗毛倒立。

黑暗中 ,他睜開眼睛。

黃老二輕微的鼾聲傳來,很穩定 。

楊玄側耳傾聽。

此起彼伏的鼾聲從各個角度傳來,有大有小 ,有長有短 ,最長的鼾聲斷斷續續的,仿佛下一刻就會斷絕呼吸。

除此之外,天地間安靜的不像話 。

楊玄收了線 ,輕輕拍打了一下黃老二。

“誰? ”

黃老二猛地蹦起來,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刀。

黑暗里,那雙眸中全是殺機 。

楊玄壓低嗓門 ,“是我。”

“何事?”黃老二警惕的退后一步,旋即失笑。楊玄都救過了小娘子,難道還會想著殺他不成?

楊玄靠在帳篷邊上 ,感受著后腦勺的麻木,以及脊背的寒冷,“我覺著不對勁 。 ”

“什么不對勁?”黃老二側耳傾聽 ,納悶的道:“沒有異常,你莫非是做噩夢了?”

楊玄輕輕掀開簾布,外面的冷風吹進來 ,身后的黃老二打個寒顫。

“我不做噩夢。 ”

楊玄撒謊了 ,從十歲開始他就不時做噩夢 。在噩夢中,想弄死他的人很多,領頭的便是楊定和王氏 。

黃老二穿上衣裳跟了出來。

“別亂動。”黃老二警告道:“口子那里有人蹲守 ,不打招呼過去會被亂箭射死 。”

楊玄蹲在帳篷外,瞇眼看著前方,右手抓過什么東西 ,湊到鼻下嗅嗅。

黃老二納悶,“你抓了什么? ”

楊玄搖頭,“我抓到了些令人不安的氣息。”

他身體佝僂著 ,緩緩往前 。

“小心。”黃老二彎腰跟在后面,“莫要多事。 ”

楊玄沒有回頭,“我不想多事 。可從此到長安很遠 ,我不想啃干餅子。 ”

所以他必須要保護此行的金主,以便有開水和美食,以及溫暖的帳篷。

就為了這個?

黃老二撇撇嘴 。

楊玄仿佛知曉他在想什么 ,補充道:“我不會坐視你被人偷襲弄死。”

黃老二覺得很荒謬 ,“數十護衛,難道還得要靠你保護?”

前方的楊玄微微點頭,黃老二真想一巴掌拍暈他。

楊玄突然不動 。

他看著前方 ,蒼穹下,夜風吹拂,黃老二覺得很冷 ,可看著前方紋絲不動的少年,他忍住了不耐煩,剛想說話 ,楊玄緩緩舉手……

閉嘴!

黃老二看懂了這個手勢,咬牙切齒的準備收拾少年 。

楊玄覺得前方仿佛有一群妖魔鬼怪蹲在那里,正張開血盆大口等著啃噬什么。

他取下弓箭 ,黃老二忍笑低聲道:“你想射月亮? ”

楊玄搖頭,輕聲道:“王氏究竟有多少仇家?”

他知曉一家五姓和神靈差不多,但究竟有多厲害卻不知道。

黃老二一怔 ,“你看到了什么?”

楊玄單膝跪在地上 ,往箭矢的頭部綁上了布條,一股子火油味傳來 。

“你想作甚? ”

黃老二終于變色了,“把二郎君和小娘子吵醒了 ,你我都得……”

楊玄拿出火折子,低頭吹了吹,把布條湊過去。

噗!

布條燃燒了起來 ,楊玄站起來,微微仰頭,沖著前方張弓搭箭。

黃老二壓著嗓門怒吼 ,“住手!”

營地被包圍著,但卻留了一個口子,口子的后面蹲守著五名護衛 。他們愕然回首。

少年站在營地前方 ,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咻!

箭矢飛出了營地 。

隨著箭矢的落下,眾人的目光不禁尾隨。

箭矢帶著火光落下,照亮了一個黑影。

黑影蹲在那里 ,愕然抬頭 。顯然沒想到營地里竟然有人發現了自己的蹤影。

黃老二震驚之極 ,他不知道楊玄如何知曉有人正在營地外準備突襲,但他知曉一件事……沒有楊玄,他們今夜的麻煩會很大。

黑影的后面 ,烏壓壓一片人影站了起來 。

嗆啷!

嗆啷……

長刀出鞘的聲音密集的就像是騎兵沖陣時的馬蹄聲 。

那些黑影微微低頭,首領長刀前指。

護衛來不及給楊玄一個感激零涕的眼神,瘋狂嘶吼起來 ,聲音凄厲無比。

“敵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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