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熙春樓晚宴
宋紹興二十八年,三月初八日 ,晴。
午后,臨安城內吹起了微風,微微的風裹著陽春三月的些許暖意拂過臨安城 ,暖在人面上,醉在人心間 。
微風吹到晚間,才有了絲絲涼意 ,但這絲絲帶著涼意的微風,哪里吹得滅臨安酒樓的燈火輝煌呢?
夜色降臨之際,蘇詠霖從租住的客棧里乘租來的驢車出發 ,前往熙春樓。
這場晚宴他做東,宴請者唯有一人,為當朝金部司郎中孫元起。
蘇詠霖先一步抵達熙春樓 ,要了一間上等包房,叫了一桌菜,溫了上等好酒,等待今晚唯一的客人赴宴 。
熙春樓是臨安城內一等一的私營酒樓 ,高有三層,頂層樓上南北兩廊都是包房。
包房喚做濟楚閣,是很好的私人廂房 ,除酒樓服務人員以外,不準外人進入、窺探。
廂房有大廂房小廂房之分,大廂房中央有大型中空方桌 ,中間空地可用來欣賞歌舞 。
客人環坐在方桌之后圍成一圈,吃酒、聽曲兒 、觀舞,興致高昂時親自下場與人共舞 ,肆意享樂,歡愉無邊。
小廂房就是蘇詠霖包下的這間。
私密性不錯,裝飾極為奢華 ,一張桌子,兩人對面坐著,點上熏香,推杯換盞聊些私密話題 ,哪怕犯些忌諱,倒也不怕叫外人聽了去 。
戌時,一臉富態、面色紅潤的孫元起挺著滾圓的肚皮 ,慢悠悠的抵達了熙春樓三樓包房。
“哈哈哈哈,賢侄啊,之前對你說不要如此破費 ,隨便找一間酒館吃酒即可,你卻總是在這種地方設宴,這里貴啊。”
孫元起一進門便大笑出聲 ,臉上的笑容宛若彌勒佛一般慈祥和藹、喜感滿滿,叫人看了就生不出惡感 。
蘇詠霖躬身行禮,笑容可掬。
“叔父這話說的就不對了 ,小侄深受叔父幫襯,若無叔父,哪里有小侄的今日呢?若非找不到比熙春樓菜色更好的酒家,小侄又怎么會讓叔父屈尊至此呢?”
“哈哈哈哈哈!賢侄啊 ,數月不見,你這嘴皮子是越來越利索咯,哈哈哈! ”
孫元起看上去笑得很開心 ,便雙手背后,挺著滾圓的肚皮當先往包房里頭走,步履交錯之間 ,滿是氣派。
蘇詠霖則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臉恭敬的小廝,朝他點了點頭。
“起菜吧 。”
小廝唱個喏,倒退幾步離開房間 ,為蘇詠霖和孫元起關上了房門。
孫元起已經坐在了桌前,拿著桌上香氣撲鼻的精致小糕點往嘴里送,邊吃邊笑著說道:“司里事務繁忙 ,中午匆匆吃幾口飯,便一低頭忙到現在,餓的心慌,賢侄莫怪。”
蘇詠霖走到孫元起身旁 ,動作輕柔地為他斟了一杯茶 。
“叔父忙于公務自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體,去年與叔父見面 ,見叔父面色蒼白,整個人都消瘦了,小侄日夜擔憂 ,唯恐叔父身體有恙,于是托人從金國為叔父重金購置百年遼東野山參,小侄來時 ,已命人送到府上,叔父,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
孫元起眉頭一挑 ,嘴角笑意更甚。
“還是賢侄想的周到,不像你叔母,整日就在我耳邊念叨著要錢買東買西,說什么她的朋友都有她卻沒有 ,很沒面子,仿佛我就是她的錢袋子,根本不在意我的身體 。”
聽著孫元起的吐槽 ,蘇詠霖輕笑一聲。
“這就是叔父的不是了,叔父公務繁忙,整日流連于官府 ,叔母無人陪伴,只能找些友人解悶,這女人一多 ,難免攀比,眼見旁人有,自己卻沒有 ,自然不爽,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對的呢?”
孫元起一臉【你太年輕了】的模樣看著蘇詠霖。
“她不爽,我更不爽 ,賢侄你是不知道,這婦人啊,就不能依著 ,越依著她,胃口越大,一開始還只是要些小玩意兒 ,現在她要珠悅軒最新的金銀首飾啊!我的俸祿就光給她買首飾了 。 ”
“哈哈哈,原來如此,叔父勿憂。”
蘇詠霖滿臉無所謂。
“此話怎講?”
孫元起滿臉不解 。
蘇詠霖神秘一笑。
“小侄已經包下了珠悅軒最新款式金 、銀飾品各十件 ,與遼東野山參一起送往府上了,還真別說,珠悅軒那工匠的手法真是一絕 ,那金絲編花鈿炫彩奪目,想必叔母現在應該滿眼都是金燦燦的了。 ”
“啊,這……”
孫元起頓時一臉大為感動的模樣:“賢侄啊,這也太破費了吧?”
蘇詠霖連連搖頭 ,嘆息一聲。
“沒有叔父,祖父去世之后,小侄恐怕便家破人亡了 ,正是因為有了叔父幫襯,小侄才能重振家業,這份恩情 ,小侄一輩子都還不清,更何況區區幾件金銀首飾呢? ”
如此這般說著,蘇詠霖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實信封 ,遞給了孫元起 。
孫元起兩只眼睛死死盯著這信封,一伸手把信封接過,立刻拆開 ,逐一掃視內里紙張,笑逐顏開。
“賢侄這海上行商做的是越來越好了啊……”
孫元起笑瞇瞇的看著蘇詠霖,意有所指。
蘇詠霖的笑容也很有味道 。
“全賴叔父相助,沒有叔父庇護 ,這海上行商……可是要掉腦袋的。”
“賢侄此言差矣。”
孫元起麻利的把信封塞入懷里,笑道:“當年岳公北伐時,你祖父對我有提攜之恩 ,你又是蘇家獨苗,我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你家破人亡呢?不過舉手之勞,你卻每每給我送這些 ,我受之有愧啊 。 ”
“叔父,來日方長。”
蘇詠霖用眼神暗示,孫元起心領神會。
氣氛起來了 ,一切就好說了 。
方才那小廝及時地把菜和酒送到了包房內,孫元起食指大動,下筷速度幾成幻影 ,可見他的確是餓了,熙春樓的菜色也的確是不錯。
蘇詠霖笑瞇瞇的給孫元起布菜,自己卻吃的很少,一桌菜幾乎都是孫元起吃掉的。
酒過三巡 ,蘇詠霖看孫元起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手,房門頓時打開 ,兩名姿色艷麗的陪酒娘子笑吟吟的走進來 。
這臨安城內但凡是上點檔次的酒樓都會養著一群陪酒娘子,或多或少而已。
熙春樓是高檔酒樓,自然不會落于人后 ,酒樓內養有陪酒娘子數十,個個濃妝艷抹,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 ,宛若神仙,看一眼便心潮澎湃。
很多人來到這等大酒樓吃酒并不單單是為了吃酒,常常也會喊上一兩個小娘子陪酒 ,小娘子們竭力推銷酒水,也能從中賺點外快。
同時,只要愿意花錢,那些姿色艷麗的小娘子們也不介意與酒客春宵一夜 。
這不 ,孫元起一看,眼都直了,嘴角一彎 ,便笑了出來。
這兩個陪酒娘子當然不是一人一個。
孫元起全都要 。
雖然他沒有長著白胡子,也沒有戴著紅帽子,更沒有手握成爪聲色俱厲地說一句【我全都要】 ,但是蘇詠霖也不會沒有眼色到認為自己有資格在這個場合與他一人一個分享這兩位艷麗美人。
他是長輩,更是官。
蘇詠霖是晚輩,更是個小民 。
蘇詠霖站起來給他斟酒 ,看著他一邊一個美人抱著,溫香軟玉滿懷,那骨頭都酥了似的模樣 ,臉上只是笑。
“今夜的上房已經備好,叔父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賢侄有心了。 ”
孫元起咽了口唾沫,咂咂嘴,油光滿面的臉上漲的通紅 。
可忽然 ,他又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可今晚我若不回去,家里……”
孫元起想著懷中美人固然香軟迷人,春宵一夜也是銷魂 ,但家中黃臉婆也不是好相與的,那黃臉婆萬一生氣,化身河東獅鬧將起來 ,自己很難鎮的住,面子上也不會好看。
蘇詠霖卻仿佛有先見之明般咧嘴一笑 。
“叔父忘了?叔母那兒……現在滿眼都是金燦燦的。”
“哦!正是!正是! ”
孫元起面色一喜,大笑道:“賢侄真是做得太周到了!賢侄盡管放心 ,有我在,你那兒絕對沒有任何問題,賬目我已經全部辦妥 ,任誰也查不出蛛絲馬跡,更何況那些查驗的人,都是我的友人。”
“多謝叔父!”
蘇詠霖長身一禮,向孫元起表示感謝。
孫元起笑呵呵的 ,面上繼續與兩個美人調笑,心里卻尋思開了 。
這蘇家小子能力很強,腦袋瓜子也靈光 ,下手也狠辣,時間久了,怕是不好駕馭。
不過也無妨 ,當官自然有當官的好處,之后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點苦頭嘗嘗,然后自己再施以恩惠 ,這樣就可以了。
這小子脖子上的繩索可不能松了,一拉一扯,要讓他知道自己是誰的狗 ,可千萬不能有了不好的心思,不然這聚寶盆就撈不出寶貝了 。
多虧老上司死的早,好容易有了蘇家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聚寶盆,可要好好利用起來 ,將來升官,蘇家的財力可絕對少不了。
賢侄啊,你就乖乖的做我的聚寶盆吧!
孫元起心中滿是愉悅。
亥時 ,這私人晚宴宣告結束 。
孫元起迫不及待的挺著大肚子和兩位美嬌娘前往上房,準備共赴巫山云雨,瞧他臉色漲紅氣息短促的模樣 ,顯然是準備大展拳腳。
而蘇詠霖則十分恭敬的目送他離去,恭祝他有個美好的夜晚。
然后轉身走到了正在指揮手下收拾餐桌的小廝身邊,對他使了個眼色 。
小廝不動聲色的微微點頭 ,對著正在收拾餐桌的手下小工們說道:“收拾好了就把剩下來的東西全給倒到泔水桶里喂豬,懂了沒? ”
“懂了,懂了。”
小工們一同出聲。
小廝轉過身子 ,堆起一臉笑容看著蘇詠霖 。
“客官,我給您帶路,請這邊走。”
“嗯。 ”
小廝在前領路,蘇詠霖跟在他后面 ,走在樓梯間,很尋常一般的落下半個身位。
“藥都放完了吧?”
“都放完了,紙包都塞到爐灶里燒了 ,絕無痕跡 。”
“嗯,這差事跟掌柜的辭了沒?”
“辭了,就到今晚。 ”
“好 ,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出城,咱們城外會合 ,盡快回定海。”
“喏 。”
“還有,盯著他們把泔水喂了豬再走,給官府添點難度 ,咱們還需要一點時間。 ”
“喏。”
話說完,兩人也下到了一樓,“小廝”恭敬的把蘇詠霖送出了熙春樓的大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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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蘇詠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
離開熙春樓,蘇詠霖一路暢通無阻的回到了暫住的萬隆店。
萬隆店是臨安城內有名氣的私營高檔旅店,專門接待往來土豪客商 ,雖然不如太和樓這等官營酒店的規模,但是與熙春樓一樣,也有三層。
一層是普通房間 ,二層是中等房間,最上層的都是上房 。
上等房間裝修精致,家具用料考究 ,被褥柔軟、溫暖、整潔,躺上去軟軟的,整個身子都像是要陷入床鋪一樣 ,舒服的很。
更妙的是,這全天候十二個時辰都有服務人員值班,專門為上房客人準備,每時每刻 ,只要你需要,都會有極為貼心且及時的客房服務。
熱水 、熱食是最起碼的,全都可以送上門 。
洗澡也沒問題 ,你只要自己帶著換洗衣服就可以,旅店里為你燒好熱水、準備好洗浴用具,讓你充分享受沐浴的快樂。
你若懶得出門 ,店家還可以為你提供叫外賣和外賣送達的服務,讓你有賓至如歸之感。
服務如此感人,價格自然也很感人。
住一晚要五百文錢往上跑 ,還有不少服務項目都是要額外收費的 。
當然,從事“海上行商 ”之業的蘇詠霖絕對不會付不起這筆錢。
上了三樓,走到房門前 ,蘇詠霖一把推開房門,便見著里頭坐著的貼身親衛蘇勇睜大眼睛看著他,面色驚慌,雙手背在身后 ,氣息紊亂。
蘇詠霖盯著他的臉看了他幾秒鐘,便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
“拿來。”
“阿郎 ,我……”
“拿來! ”
“喏。”
蘇勇秒慫,低下了頭,雙手把自己方才正在看的東西遞給了蘇詠霖 ,十分順從 。
蘇詠霖接過一看,是一本《趙飛燕別傳》。
打開來翻了翻,見著這本原來挺老少咸宜的傳奇故事里頭被添油加醋的增加了很多趙飛燕和漢成帝一起進行運動的細節。
筆觸相當細膩 ,描寫非常細致,一看就是某位經驗豐富文筆上佳且吃飽飯沒事兒干的大才之作 。
孫元起的送行飯蘇詠霖也吃了一點,眼下也有點心跳加速的感覺 ,但是為了保證自己在部下面前的威嚴,蘇詠霖立刻把這本書合上。
“我教你識字,是為了讓你讀懂孫子兵法這些兵書,學學戰陣之術 ,以后用得到,能幫幫我,你倒好 ,看起趙飛燕別傳了,看完這個是不是還要看楊太真外傳啊?”
蘇詠霖話音剛落,蘇勇一臉震驚的抬起頭看著他 ,像是被偵探戳破陰謀的犯人一樣。
蘇詠霖頓時了然 。
“拿出來,全都拿出來,別讓我親自動手。 ”
“阿郎……”
蘇勇一臉哀求 ,低眉順眼的像只犯了錯的大金毛乞求主人的原諒。
蘇詠霖一瞪眼睛,蘇勇秒慫,也不敢乞求原諒了 ,立刻把自己該拿出來的東西全部拿了出來交給蘇詠霖。
好家伙,一包袱七八本書,楊太真外傳是有的,還有什么李娃傳 ,什么玉海棠,什么游仙窟,翻開來稍微看一眼 ,蘇詠霖都感覺自己的眼睛里全是馬賽克 。
有些書本身也不是什么有問題的顏色書籍,只是普通的傳奇小說,還有很深刻的批判意義 ,可以拿來批判封建社會。
主要是有些吃飽飯沒事兒干的人才在此基礎上添油加醋,把一個原本老少咸宜有啟發意義的故事改寫的面目全非、顏色滿滿,再悄悄的重新發售 ,很受臨安市民們的歡迎。
教育的進一步下沉和造紙術的改進 、印刷術的改進,以及商業的繁榮帶來的市民階層的壯大,居然在這種層面上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
于是蘇詠霖的心跳更快了。
他也更生氣了。
啪的一聲合上那本魔改版楊太真外傳 ,把楊玉環和唐玄宗激烈的多人運動場景從腦袋里趕出去,蘇詠霖瞪著眼睛看著蘇勇 。
“全都沒收!你這廝,好的不學,壞的無師自通 ,都哪兒買來的?啊?”
蘇勇一聽,急的像是被主人踩了尾巴又不敢發作的忠犬。
“阿郎,趙飛燕就算了 ,其他的你別沒收啊,那都是弟兄們讓我……啊。”
蘇勇一把捂住了嘴巴,兩眼瞪的跟銅鈴一樣大 。
好家伙 ,還是團體作案!
蘇詠霖頓時產生了要搞一搞整風運動的沖動。
“教你們識字,教你們讀寫,讓你們有文化 ,好啊,有了文化就開始看這種東西了? ”
蘇詠霖深吸一口氣,磅礴的怒氣讓身材壯碩的蘇勇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不過轉念一想 ,蘇詠霖覺得這也是人之常情 。
搞顏色這種事情,他們喜歡,自己未必就不喜歡,畢竟都是人。
況且這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
這個事情在腦袋里過了一遍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坐了下來,把包袱往桌上一扔。
“算了 ,這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你收好吧,長生那邊已經把事情辦好了 ,咱們明天一早就離開臨安,回定海 。”
蘇勇一愣,隨后面色一變。
“阿郎 ,讓孫元起那狗賊死在床上,是不是太便宜他了?當初咱家那么危險,全都是這狗賊從中作祟 ,之后還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施以援手,我覺得不把他捅上十幾個透明窟窿實在是不解氣!”
蘇勇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方才還是低眉順眼的大金毛,現在就像是蓄勢待發的強壯藏獒 ,恨不得一個猛子沖上去咬開孫元起的喉嚨。
蘇詠霖為孫元起安排的往生路,是很早就開始籌備的 。
他早早地安排親信之一的蘇長生打入熙春樓做小廝,跟里面的人混熟 ,又花點小錢在熙春樓內部請吃吃飯,請喝喝酒,把內部人緣搞好。
行動的時候 ,蘇長生已經在熙春樓里混成了領班,得以親自為蘇詠霖和孫元起“服務 ”。
然后就在上菜的時候,往飯菜里加了一點料 。
每一盤菜都有 ,但是量并不大,如果吃得比較少,最多晚上臉紅一些 ,心跳加速一些,并不會有太大的反應。
只是孫元起素來很愛吃,飯量很大,熙春樓的菜又很好吃 ,每次請他吃他都能把飯菜一掃而空,進行光盤行動,從這個角度上來說 ,他還挺愛惜糧食的。
所以,今晚他吃掉的劑量,差不多能讓他興致勃勃精力十足通宵達旦的奮戰至死 。
所以也難怪蘇勇覺得不解氣。
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孫元起這種狗賊怎么配得上這種風流的死法?
這家伙做蘇家庇護者的要價可不便宜。
日常送禮、逢年過節送禮都是小兒科,絞盡腦汁搞些新鮮玩意兒也很難讓他真的高興 。
這家伙最喜歡的還是地。
蘇詠霖要討他歡心,就要幫他在他的家鄉買地 ,幫他蓋房子,他家鄉的地價又貴,每一次都是大出血。
早年蘇詠霖的祖父蘇定光還活著的時候 ,因為有曾經的上下級關系在,他的要價還是挺實在的。
蘇定光去世以后,他對蘇家圖謀不軌,使用了不少見不得光的手段 ,若不是蘇詠霖下手果斷,難保蘇家不被他徹底吞掉 。
就這樣,蘇詠霖也不能報復他 ,因為需要他繼續做蘇家的庇護者。
沒了孫元起的庇護,蘇家干的這種掉腦袋的生意還就真的做不下去。
只能委曲求全,虛與委蛇 ,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的當孫子 。
“趁火打劫,他的確不是個東西,但是也多虧了他 ,咱們的生意才能繼續做下去,才能積累足夠的本錢去北邊,這才是最要緊的。”
蘇詠霖走到窗邊 ,推開窗戶,遙望北方,捏緊了拳頭。
“阿勇,趙開山那兒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咱們很快就該過去和他會合了,臨走之前讓孫元起死在床上,咱們也就兩清了 ,從此之后,我與南宋……就再也沒有關系了 。”
南宋。
蘇勇記得,從很小的時候跟著蘇詠霖開始 ,他就這樣稱呼宋國。
蘇詠霖說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更看不起趙官家,覺得趙官家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慫貨 。
然后他慢慢給蘇勇這一群從小跟著他的伙伴們講述當年宋國是怎么被金人打成【南宋】的。
他說得很仔細 ,很詳盡,還描述了金人是怎么欺辱徽欽二帝以及他們的妻女。
他的講演很有感染力 。
講到動情處,蘇詠霖會熱淚盈眶 ,談到岳飛的死,更是怒氣勃發。
于是他的這種態度很快也就成為了蘇勇等人的態度。
聽到趙宋宗室受辱、妻女被納入洗衣院供金國權貴們肆意享用的故事,便滿腹怒火,感覺被侮辱的是自己。
緊接著就鄙視南宋 ,鄙視慫包一般的趙官家,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心中滿是要一雪前恥的強烈愿望 。
但是具體該怎么雪恥,他們不知道,滿腹怒火無處發泄 ,十分難受。
于是蘇詠霖趁機告訴他們,待在南宋是無法雪恥的,南宋是沒有希望的 ,若要雪恥,必須要離開南宋,去廣闊的中原大地尋求希望。
“堂堂男兒 ,寧愿戰死中原,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溫柔鄉! ”
當時只有十二歲的蘇詠霖面向他們這群小伙伴發表了如此的演說,讓小伙伴們熱血上涌,攥著拳頭大吼出聲 ,紛紛表示要和蘇詠霖一起戰死在中原 。
然后蘇詠霖就真的擬定計劃,開始朝著這個目標去做了。
至今為止,已經有八年。
期間 ,蘇家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蘇詠霖的志向從未改變過,并且做了充分的準備 ,再過不久,他就真的要去踐行曾經的誓言了 。
這一去,也許真的會死很多人 ,說不定他們這群人還要全部死在中原。
他們要去對抗的,畢竟是一個時期內的東亞霸主,最強的國家。
但是 ,正如蘇詠霖所說的,人終有一死,與其老死于西湖之畔的溫柔鄉,不如就轟轟烈烈戰死 。
一念至此 ,蘇勇的心中一片火熱,望著蘇詠霖的背影,更是充滿了無限的向往和希望。
“阿勇。”
背對著蘇勇望著窗外的蘇詠霖忽然出聲 。
“阿郎 ,怎么了?”
蘇勇忙問道。
蘇詠霖轉過身子,微笑著看他。
“肚子餓嗎? ”
“啊?”
“我肚子餓了,晚上沒怎么吃 ,咱們去夜市上吃點東西吧。”
“哦……好! ”
蘇勇憨憨的笑了出來,便收拾收拾,跟著蘇詠霖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一起匯入了人流涌動燈火通明的臨安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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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醒不來的夢
有宋一朝 ,中國人第一次擁有了真正的夜生活。
伴隨著生產力的極大提升和燈具革命,照明燃料這一關卡終于被突破。
與此同時,宋朝統治者出于龐大軍事開支的需求,也樂于取消嚴格的宵禁 ,推動消費,擴大內需,以獲取更多的稅收對抗北方強敵 。
夜市雖然從唐代后期就已經在大都市內出現 ,但是并不名正言順。
到了宋朝,夜市才名正言順大大方方的登場亮相。
燦爛的燈火與豐富多樣的商品,彰顯著生產力進步的事實 ,也讓部分有錢宋人的夜生活充滿了浪漫的氣息 。
蘇詠霖顯然就是這部分人當中的一份子。
他在臨安感受到的夜市,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再度穿越時光回到了現代,且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 ,覺得自己就是身處于現代的某個繁華都市。
【杭城大街,買賣晝夜不絕,夜交三四鼓 ,游人始稀,五鼓鐘鳴,賣早市者又開店矣 。】
這是臨安夜生活的真實寫照。
兩三點鐘,街上的行人才開始減少 ,夜市才漸漸結束,而凌晨四五點,勤勞的人們又開始準備早市了 ,商業生活通宵達旦。
只要有錢,就算是個夜貓子在這里也能找到歸屬感 。
對的,只要有錢。
當然 ,負面影響也是有的,比如中國人終于開始普遍熬夜了,隨之而來的黑眼圈和脫發問題也逐漸遍及民間。
蘇詠霖倒還好 ,在祖父的督促和自己的意愿推動下常年習武,身體健壯,熬夜雖然不是偶爾的事情 ,但生活富裕,營養補充得當,怎么著也不至于英年早禿。
臨安夜市之繁華,遠勝于他的“老家”慶元府定海縣 ,就他看來,哪怕是現代都有很多地方遠不及之 。
夜市街頭處處有茶坊 、酒肆這類店面,還有推著小車流動叫賣的小販 ,稱為行販,商品種類極其豐富。
珠玉珍異及花果時新、海鮮、野味、奇器,各色美食 ,蒸煮烤悶炒無所不有。
清河坊 、市西坊、官巷口、眾安橋是臨安夜市的四個集中點,酒樓歌館和勾欄瓦子分布甚密 。
每當夜幕降臨,打更人敲響第一遍鼓時 ,從清河坊到眾安橋大街以及兩側坊巷,所有商店都再次活躍起來,仿佛煥發新生一般 ,十里長街燈燭輝煌,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若當年有衛星圖,這座一百萬人口的大都市一定是整個地球上最亮的那一顆光點 ,璀璨奪目。
蘇詠霖和蘇勇走在眾安橋附近的一條商業街上 。
街道兩旁設有路燈,像鐘表刻度一樣精準的排列著,遠遠望去 ,它們好像就要以相同的間距延伸到世界盡頭一般,沒有終點。
于是街面上燈火通明,驅散了陽春三月夜里的寒氣 ,反而覺得溫暖宜人。
此時此刻,蘇詠霖和蘇勇一樣,都是腹內空空 ,口水直流 。
之前熙春樓那頓飯是孫元起的送行飯,蘇詠霖沒好意思跟他搶,只吃了一點點 ,所以眼下腹內空空如也,餓的緊。
蘇勇純粹就是飯桶。
他七歲開始習武,食量本就很大,現在種種香氣直往他鼻子里鉆 ,更叫他無法忍耐,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著蘇詠霖 。
蘇詠霖一笑。
“放開吃吧,都算我的。”
“多謝阿郎!”
蘇勇大喜過望 ,宛若貔貅一般雙目放光四處掃視,仿佛要將整個商業街上的美食小吃全都吸入腹中一般,斗志勃勃。
臨安夜市上當然不是只有小吃攤 ,但是小吃攤絕對是主力選手 。
放眼望去,街道兩邊有賣澄沙糕 、十色花花糖的,有賣胞螺滴酥、杏仁膏的 ,還有賣焦酸餡、千層兒 、煎白腸的,再往前走一點,便能看到大名鼎鼎的炸物——酥黃獨和馓子。
除此之外 ,街面上還有香氣撲鼻的蒸餅與糍粑,入口即化的甜糕與八寶飯,還有各類魚、羊湯食、湯面,熱氣騰騰 ,香氣撲鼻。
小商小販們扯著嗓子叫賣,吆喝不止 。
稍微有些資本的店家往往會雇傭樣貌姣好的女郎在街邊攬客,如此引來食客眾多 ,紛紛掏錢嘗鮮。
若家中就有此等好女兒,更是最好的事情,也好省了這筆攬客開銷。
除此之外 ,蘇詠霖還見著不少拎著食盒行色匆匆的店頭小廝,他們雖然在跑動著,但是手上的食盒卻驚人的穩當 ,一看就是練出來的專業人士,也不知是去誰家送外賣 。
此時已經是下半夜了,街邊的商鋪或者攤販隨意擺放的桌椅板凳上還坐著不少食客。
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享受著熱氣騰騰的夜宵 ,邊吃邊談笑,氣氛熱烈,一個個越是談話就越是能吃,仿佛沒吃過晚飯似的。
也難怪 ,在這種場合,就算是剛剛吃了飯,也難免食指大動 ,定要扯一個“塞縫 ”之類的理由買點東西吃吃,否則肚里饞蟲實在不饒人 。
蘇詠霖首先掏錢買了一份他最愛吃的酥黃獨。
這是一種油炸食品,把熟芋切片 ,榛 、松、杏、榧等仁研為末,和面拌醬,油炸 ,又香又好看,色澤金黃,吃起來香脆美味 ,一口下去還想再來一口,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來。
蘇勇則是買了一大把馓子往嘴里塞,一邊塞一邊嚼 ,吃相十分不雅 。
走著走著,蘇詠霖手上那小小一份酥黃獨吃光了,可肚子還餓著。
摸了摸肚子 ,蘇詠霖就又買了兩份煎白腸,叫店家切片,油紙包著 ,一份自己的,一份給蘇勇,兩人邊走邊吃。
煎白腸咬在嘴里口感勁道 ,油香四溢,哪怕是個終年見不到幾兩油花的莊稼人,吃上幾口也難免會覺得膩歪。
可蘇勇不會 ,他一手拿著馓子,一手拿著煎白腸,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幸福的像個孩子 。
蘇詠霖吃了幾塊煎白腸之后就覺得膩了 ,剩下的就直接塞到了蘇勇嘴里,這家伙大口咀嚼,滿嘴油光。
吃了煎白腸之后蘇詠霖仍覺不夠 ,看了看蘇勇這飯桶,他顯然也沒吃飽。
于是蘇詠霖又買了兩份羊脂韭餅,兩只油燜雞腿 ,一人一半,油紙包著大口撕咬,大口吞咽 ,只覺得滿口留香 。
吃著吃著蘇詠霖又覺得口干,想喝點什么,放眼一掃 ,見著左手邊有家賣湯食的行販。
他便掏錢在街邊行販那兒買了兩份清汁田螺羹,兩人一起端著清汁田螺羮坐到街邊小桌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著羹湯。
碗里除了羹湯,還有極具嚼勁的螺肉 ,口感甚好 。
喝著羹湯,嚼著田螺肉,咬著羊脂韭餅 ,啃著雞腿肉,只覺得肚里溫飽的同時,身子也暖了起來。
此時 ,蘇詠霖的耳邊除了小商小販們的叫賣聲,還有人們的談笑聲。
坐在蘇詠霖和蘇勇旁邊那一張桌上的三個人正在談笑風生 。
細細一聽,蘇詠霖得知他們正在笑談清河坊某條街上的陳家老五拿了家里積蓄去花月樓吃花酒結果被家里婆娘知道的事情。
好家伙 ,從早吵到晚,家里婆娘兇悍無比,揮著炒菜勺子打的陳家老五滿地亂竄 ,于是一整條街的鄰居看了一整天的笑話,一群孩子連蹦帶跳拍手叫好,場面熱鬧極了。
官面上的姑娘家家個個如花似玉嬌羞可人,只顧相夫教子 ,溫柔賢淑,娶回家自然是夫妻和睦 。
可民間管事婆娘不認字兒,不懂女戒 ,可沒那么好脾氣,事關一家人的口糧,遇上不省事的當家人 ,說打就打,一點顏面都不給。
聽著聽著,這滿溢的人間煙火氣讓蘇詠霖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旋即 ,笑容斂去,化作滿面嚴肅。
他抬起頭,望向四周 。
燈火籠罩下 ,整條商業街都披上一層桔紅色的朦朧面紗,望之宛若天上人間,叫人沉醉,仿佛這里就是太平盛世 ,這里就有千百年來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一切。
真美啊。
可是這條街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忘了 。
三十年前,靖康二年,有一座北方都市 ,擁有著遠勝如今他們腳下這座臨安城的繁華和富庶。
那里的人們比他們更加安逸,過著相對而言更加富足的生活。
結果一夜之間,天上人間淪為煉獄 ,繁華似錦燒成灰燼,徒留一部《東京夢華錄》,讓遺老遺少們午夜夢回間淚流滿面 。
沒有強橫的武力 ,就守不住繁華似錦。
留給你們的,就只剩一部東京夢華錄。
深吸一口氣,蘇詠霖把手上最后一塊韭餅塞進嘴里 ,端起碗把羹湯一口氣喝盡,大力的咀嚼,大口的吞咽 。
然后放下湯碗,抹了抹嘴 ,站起了身子走到店家身后。
“幾文錢?”
“兩碗清汁田螺羮,八文錢。”
店家笑呵呵的弓著身子,蘇詠霖便掏出錢袋 ,摸出八文錢放在店家手里 。
“挺實惠,去年秋,我在清河坊街邊吃一碗魚羹 ,還沒你這碗量大,店家要了我七文錢。 ”
“這臨安物價自然較別處貴些,但是一碗魚羹要七文錢 ,的確有點貴,這心思怕不在做生意上。”
店家笑容可掬道:“客官,咱們這兒用料十足 ,不摻假,明廚亮灶,價格也實惠,您之后有空 ,多來幾次便是。”
蘇詠霖望著店家一張討厭不起來的笑臉,緩緩點了點頭 。
“好,若有來日 ,我一定來你這兒再吃一碗清汁田螺羮,你可不準隨意漲價。 ”
“好嘞!”
說罷,店家笑起來 ,蘇詠霖也笑呵呵領著吃飽喝足的蘇勇的離開了這里。
店家彎腰把蘇詠霖留下的碗勺端起來,洗一洗,又用熱水燙了一遍便放回原處 ,接著又忙乎手上事兒,忙著忙著,忽然覺得不對勁 。
什么叫若有來日?
這位年輕郎君說話倒是有趣 ,講的和他沒有來日了似的,這等晦氣話怎敢隨意放在嘴邊?
店家不明所以。
蘇詠霖和蘇勇吃飽喝足,離開了這條商業街,等走到街口 ,人已漸漸稀少。
打更人敲了四遍鼓,夜已經到了最深的時候 。
走著走著,蘇詠霖忽然停住腳步 ,轉過頭,望向遠方那燈火闌珊處。
“阿郎,怎么了?”
蘇勇好奇的回過頭一起看 ,但是什么也沒看出來。
他看不出來,蘇詠霖卻看得出來 。
這宛若天上人間一般的景象,終究只是一場夢。
開封的夢被驚醒了 ,可統治者們并不愿意醒來,強撐著站起身子,跑到杭州來接著躺下做夢。
他們覺得一部東京夢華錄不夠 ,所以還要加一部《夢粱錄》,還要再加一部《武林舊事》!
于是這夢一路做到了崖山上,終于再也無處可躺了 。
蘇詠霖朝蘇勇笑了笑。
“沒什么,最后看一眼 ,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
蘇勇面色一滯,低下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們自己選的路 ,縱然九死一生,也要走下去 。
孫元起的事情一旦事發,他們必然沒有退路 ,若不想被南宋小朝廷滿門抄斬,就只有往北去那一條可走。
這已是背水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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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宋辦不到,那就我來試試好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蘇詠霖和蘇勇便起身做好了返回的準備 。
下到一樓,蘇詠霖把定海縣官府出具的外出行商憑證遞給店掌柜,交代了去處,店掌柜便開始細致地做記錄。
【慶元府定海縣行商蘇詠霖 、蘇勇二男 ,居甲子號上房二晚,三月初七日早自定海縣至臨安,三月初九日早離店 ,自臨安返定海縣】
住店的一切訊息都是要備案的,以備官府隨時的查驗。
記錄完畢,店掌柜為蘇詠霖結算房錢 ,這次愉快的住店之旅到此結束 。
“客官下次再來臨安,小店必掃榻以待。”
店掌柜恭敬的行禮,送二人離開旅店。
離開旅店 ,兩人直奔城門口,此時臨安城門已開,兩人大大方方的通過城門守軍聊勝于無的盤檢 ,順順利利的離開了臨安城 。
出了城門往東走,兩人進了一片林子,在林子里走了一陣,蘇勇吹了一聲口哨 ,不一會兒,三個漢子出現在了蘇詠霖面前。
其中一人便是昨日負責行動的蘇長生。
三人在蘇詠霖面前單膝下跪 。
“阿郎。”
蘇詠霖面色嚴肅的點了點頭。
“嗯,立刻出發。 ”
“喏!”
林子里有一準備好的驢車 ,負責接應的蘇海生和蘇絕兩人駕車,準備前往港口換乘船只,蘇長生則和蘇詠霖、蘇勇一起進入車內 。
“阿郎 ,早上我離開的時候,店里還沒有消息,估摸著孫元起的事兒還沒有被發現。”
蘇長生低聲說道。
蘇詠霖點了點頭 ,沒說什么,蘇勇卻有些疑問 。
“那藥真的管用?能讓人弄到死?我看阿郎昨天也沒什么反應啊。”
“阿郎吃的很少!就算是最好的藥,也要吃到一定劑量才有用 ,就算是砒霜那種東西,你就稍微吃一點點,最多肚子疼一下,也不至于讓你立馬就死了。
孫元起那狗賊吃得多 ,本身食材還都是肉之類的東西,效果就更好,他年紀又大 ,身體癡肥,要是個壯漢,搞不好還能活 ,就他那癡肥體態,九死一生,就算僥幸活著 ,也廢了,生不如死 。 ”
蘇長生一臉嫌棄的看著蘇勇:“你真就是一莽夫,除了力氣大敢打敢沖 ,你還有什么長處?”
“嘿!你這廝想打架是不是?”
蘇勇瞪起了自己的一雙牛眼,滿滿的威懾感,活像一只渾身毛發炸裂的大藏獒。
蘇長生一臉不屑,十分淡定。
“這里施展不開 ,趕路重要,等回去,回去之后咱們好好練練 。 ”
“行 ,你說的!”
蘇勇滿臉不爽。
蘇詠霖笑著搖了搖頭,沒說話。
約半個時辰左右,一行五人抵達港口 ,尋到了早就準備接應的蘇家船只,上了船,船只立刻起航 ,往定海縣而去 。
站在船尾,蘇詠霖最后一次遙望臨安城。
這一次離開,應該就是永別 ,再次回來的可能微乎其微。
蘇詠霖將帶著自己積攢的一切,北上金國山東,與當地豪強趙開山聯合,舉兵起義 ,以期推翻金國在中原的統治,奪回中原,實現自己的目標。
這當然很難 ,九死一生,但是這樣做會讓他好受一些,不至于那么難受 。
生活在南宋 ,他很難受。
生活在一個向金國稱臣的南宋,他特別難受。
有句話說的不錯 。
但凡有點天賦,努力個三五年 ,也該有點成功的跡象了。
總把鍋扣給秦檜,秦檜的確是個無法去洗的奸佞,可現在都紹興二十八年了 ,秦檜都死了三年了,南宋還是南宋,一點也看不到變回北宋的希望。
還能怎么說呢?
南宋當然沒有希望 。
蘇詠霖不想做什么風流才子考取功名,也完全不想和陸游、范成大、楊萬里等一群愛國詩人們一起名垂青史 、做一輩子的主戰派大臣 ,然后得到后人的敬仰。
那很諷刺。
因為從始至終,他們也沒能改變什么 。
詩詞寫了千萬首,眼淚流了千百遍 ,南宋還是南宋。
再怎么主戰,再怎么堅持,再怎么愛國 ,南宋還是南宋。
它再也沒有變回北宋 。
蘇詠霖知道躺平放棄之后南宋的結局,所以他想要戰斗,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拼一個前途渺茫的未來。
這個時代不再需要多一個痛心疾首大聲疾呼的主戰派愛國詩人了。
它需要的是多一個愿意提三尺劍戰死在中原的戰士。
南宋辦不到 ,那就我來試試好了 。
當然,蘇詠霖也不是腦子一抽熱血上涌就要單槍匹馬殺去中原送人頭的鐵頭娃。
他有這樣的想法,自然是因為他有這樣去做的基礎——蘇詠霖是個販私鹽團伙的首腦 ,勢力還不小。
他手下管著三百多號訓練有素的全職核心成員,還有幾千號外圍兼職成員作為臂助,以及三十多條表面上是商船實則隨時都能武裝一下馳騁海面和競爭對手廝殺的中小型戰船 。
這自然不是他攢下的家底。
事實上,從他的祖父蘇定光開始 ,蘇家已經連續三代人都在干著販私鹽的勾當,這份家業也是祖父蘇定光苦心孤詣攢下來的。
蘇詠霖的祖父蘇定光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爺 。
他是個明面上做著官,暗地里利用手中職權販賣私鹽并從中獲利的私鹽販子。
殺人、越貨、武力兼并其他私鹽團伙 ,什么事情都干過,稱得上心狠手辣,一手拉起了一個上規模的私鹽販賣集團。
當然 ,他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 。
蘇家是北人,原籍山東,靖康之難中 ,當時尚且年輕的蘇定光不愿做金人的奴隸,于是毅然南渡,遷居定海縣。
南渡之初 ,蘇定光尚且還有著北伐的理想,他是真的不甘受辱,真的想要北伐,并且大聲疾呼 ,積極參與到北伐大業之中。
他曾為岳飛北伐做過后勤保障工作,甚至有那么一次親身參與到了守城作戰之中,親手格殺金兵三人 ,嘔心瀝血,一心盼著北伐成功 。
紹興十二年,岳飛冤死 ,主和派主持朝政,積極議和,大力排斥主戰派官員 ,北伐大業從此成為泡影。
蘇定光作為最堅定的主戰派,自然也被調離戰爭前線,一陣操作之后 ,成了一個不參與軍事的徹底的文官。
理想破滅之后,蘇定光眼見落葉歸根成為奢望,痛苦萬分,一度陷入消沉。
至于他是如何走上販賣私鹽的道路 ,如何走完這段心路歷程,蘇詠霖也不知道 。
蘇詠霖只知道這條販賣私鹽這種事情在整個南宋地方官場其實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暗地里操縱私鹽販賣團伙制造私鹽 、販私鹽獲利的官員也不在少數。
而幾乎所有手上有點權勢的官員都會私下里購買價廉物美的私鹽食用 ,不去購買價格昂貴且質量低劣的官鹽。
蘇定光只是其中一員罷了 。
定海縣位于海邊,有海鹽之利,蘇定光利用自己的職權給最早一批販賣私鹽的定海縣居民提供庇護 ,給他們方便,從中收取巨額好處費。
有宋一代鹽稅極重,南渡之后通貨膨脹 ,鹽稅更重,一斤鹽的價格之中幾乎百分之九十都是稅。
平民百姓苦于官鹽質量低劣,潮濕、泛黃 ,苦澀,不堪食用,甚至用半斤充當一斤,有時甚至斷貨 ,無法供給 。
質量差就算了,價格也貴,紹興初期南宋戰亂 ,鹽價甚至飆升到一貫錢至兩貫錢。
平常年月制鹽本錢十五文左右,售價能到一百至二百文之間,也有更高的 ,驚人利潤,折騰的百姓苦不堪言。
而私鹽色白,純度高 ,不苦澀,為了獲得市場,常常以一斤半做一斤出售 ,價格一般比官鹽便宜一倍以上 。
所以市場極為龐大。
有市場,就有勇夫,大量“有膽有識”的私鹽販子組織起來,武裝販售私鹽 ,越是沿海、距離臨安遠的地方,私鹽販售活動越是猖獗。
蘇定光敏銳抓住其中商機,漸漸不再滿足當保護傘 ,于是出手干掉了原來的首領,自己充當新的首領,親自下場整合一支私鹽販售團伙 ,獲取高額利潤,賺的盆滿缽滿 。
他還很有危機風險意識,賺錢之后知道上下打點 ,而不單單是武力對抗。
整個慶元府和定海縣的相關官府組織 、地方的提舉茶鹽司還有中央的金部,管的到鹽這一塊的都被他打點的明明白白。
地方官員其實不愿意和武裝私鹽販子真的作對,私鹽販子那是真的狠 ,官方真要下手狠了,他們玩些私下里的陰沉手段,地方官員家人不保。
官員不管,私鹽販子也不會過于擾亂社會治安 ,相安無事,所以出了臨安,地方官員基本上都不太愿意摻和與私鹽販子相關的事情 。
于是以慶元府定海縣為基地 ,他甚至把私鹽生意做到了慶元府之外,往南邊進發,和其他私鹽販子爭奪市場。
為了爭奪市場 ,他豢養打手,組織武裝力量,私自擁有軍械 ,用從岳飛北伐工作之中學來的軍事知識和后勤知識武裝自己的打手集團。
不止陸上,更多的是海上 。
他用賺來的錢造船、買船,用親朋好友的名義創辦商行 ,找人做白手套以正當名義建立商船隊。
名義上是做正規貿易的商船隊,實際上是武裝販私鹽船隊,往返于定海和南部諸州縣,是私鹽販賣領域頗有名氣的一支。
紹興十六年前后 ,風聲漸緊,陸上販售私鹽逐漸變得危機重重,多虧蘇定光上下打點 ,朝中有人,提前透露消息給他,讓蘇定光有了提前準備的時間 。
蘇定光苦思冥想 ,在兒子、也就是蘇詠霖的便宜老爸蘇勝仁的建議下轉變思維,把私鹽制造基地從陸上遷移到了海島上。
他將自己的制鹽工場整體遷移到了定海縣東北部大片群島當中的一個未開發的小島上,在島上山洞內重建制鹽工場。
海島上制造 ,用海船運往沿海各地販售,不僅起到了隱蔽的作用,還能杜絕有人私自告密和官府巡捕 。
制鹽工場內的所有工人和家眷都要居住在海島上 ,一應物資供給全由海船運送,以此增加保密性和組織性。
如此,紹興十六年前后一大批私鹽販售組織被臨安禁軍打擊,私鹽行動一度遭遇重創 ,但是蘇家私鹽集團卻沒有遭到打擊,并且快速搶占份額,擴大了市場占有率。
蘇家的“商船隊 ”最多的時候擁有三十七艘船 ,把沿海地區變成了自己的聚寶盆,家財萬貫 。
蘇詠霖就成長在這樣的家庭之中,從小不僅讀書 ,也秘密參與到了販私鹽行動之中,美其名曰——繼承家業。
他七歲習武,學習一些軍事知識 ,也是為了繼承家業做準備。
和蘇勝仁一樣,蘇定光也為蘇詠霖安排了一些親信跟在他的身邊,方便他們從小培養感情 ,將來可以作為核心團隊把控私鹽集團。
由于蘇家南渡的時候只有蘇定光一人攜帶妻 、子南下,后來多加努力也沒有其他的孩子,蘇勝仁也就生了蘇詠霖一個,所以蘇家人丁稀薄 。
沒有血脈親眷 ,就只能接納外人,然后給他們蘇姓,讓他們成為自己人 ,這些人主要是家生子,還有一些從外面買來的孤兒,身家清白 ,知根知底,好用。
蘇詠霖身邊的蘇勇、蘇長生、蘇海生等人都是這一時期被蘇定光精挑細選送來的。
眼看著蘇家私鹽販售集團蒸蒸日上,美好的明天正在招手 。
可惜 ,人不能總是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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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蘇詠霖并不想做海賊王
紹興二十年 ,為了爭奪市場,蘇家船隊和另外一個大型販私鹽團伙在海上決戰。
蘇家船隊雖然最終獲勝,但是便宜老爹被流矢擊中,不幸喪生 ,老娘傷心過度,不久也撒手人寰,蘇詠霖一下子成了孤兒 。
蘇定光只有蘇勝仁這一個兒子 ,經此打擊,大為悲傷,一度不能理事 ,以至于蘇家的貿易份額錯失了擴大的最好時機。
通過戰斗搶來的貿易份額被另外一些團伙抓緊時間火速占據,蘇勝仁的死沒能換回任何利益。
蘇定光自此一蹶不振,常常生病 ,勉強堅持到紹興二十四年,就病逝了 。
他一病逝,蘇家頓時沒了官面上的當家人 ,蘇詠霖當年才十六歲,誰也不認為他能繼承家業,蘇家私鹽集團人心惶惶,所謂主少國疑大概就是如此。
雪上加霜的是 ,原先蘇定光在臨安朝廷內的幫襯孫元起眼看蘇家“主少國疑”,起了心思。
他暗中挑動蘇定光的兩個重要助手殺掉蘇詠霖,瓜分蘇家的銷售份額 ,承諾給他們當保護傘,并試圖從中獲取更大的利益 。
但是孫元起沒想到,蘇定光對此早有防備。
蘇定光生前秘密安插在兩個重要助手身邊的眼線把他們和孫元起的陰謀告訴了蘇詠霖。
孫元起更沒有想到的是 ,蘇詠霖也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他很早就加入到私鹽販售的行動之中,經過數年歷練,早已對販售私鹽的全過程了若指掌 ,對整個蘇氏私鹽集團也并非毫無掌控能力 。
而且他有明確的目標和行動方向,他需要販私鹽這一途徑為他積累足夠的資本,方便他在未來合適的時機北上金國進行武裝暴動。
所以他絕對不能容忍自己死在一個不入流的貪官的手上。
他當時甚至想直接去臨安殺了孫元起 ,然后直接北上 。
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知道此事必須要有合適的時機,更要有周密的準備,不能一拍腦袋瓜就去送人頭 ,所以他忍了下來。
孫元起不能殺,自家內部的叛徒就不一樣了。
蘇詠霖當即下定決心,一不做二不休 ,趁著蘇定光私鹽集團的核心人物們在海島上開會的時候搶先下手 。
他安排自己的親信蘇勇 、蘇長生等人在開會的時候驟然發難,那兩個助手和他們的親信被一網打盡,當場被殺。
蘇定光活著的時候 ,蘇詠霖不顯山不漏水,沒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他們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蘇詠霖心狠手辣、行動果斷 ,這邊開著會,忽然暴起發難,二話不說揮刀就砍 。
一通亂戰之后 ,蘇詠霖把他們以及他們的親信全部殺死在了海島上。
穩定局勢之后,蘇詠霖奔赴臨安拜見孫元起。
他哭著訴說自己【遇到危險之后絕地反殺】的故事,向孫元起送上大量財貨和地契,請求孫元起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繼續庇護蘇氏 。
孫元起當時有點尷尬。
他不知道蘇詠霖知不知道這件事情是自己挑動的。
但是既然蘇詠霖來拜見自己并且繼續行賄,就說明蘇詠霖打算把這個生態繼續維持下去。
知道或者不知道不重要,生意繼續做下去最重要 。
蘇詠霖別無選擇 ,需要他。
而他,也挺需要蘇家的財力。
所以他只能暗自惱火,覺得那兩個家伙太廢物 ,連個毛頭小子都斗不過,表面上卻連連撫慰蘇詠霖,讓他放心大膽的去做 。
于是這場驚心動魄的“改朝換代”就此落下帷幕。
蘇詠霖繼續販賣私鹽 ,上下打點。
孫元起繼續作為蘇氏在中央的庇護者,利用蘇家的財力上下打點,謀求自己在仕途上的前進 。
很快 ,他就從原先的金部司員外郎升職為郎中,獲得了可喜的仕途進展——
雖然品級不高,但是事權在手,油水豐厚 ,賞識他的大佬對于他的打點很開心,言語之中透露著要繼續提拔他的意思。
時間一久,之前的事情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販私鹽的販私鹽 ,吃回扣的吃回扣,中央管中央的,地方玩地方的 。
親自操作販賣私鹽的官員絕對不止蘇定光一個人 ,收私鹽販子好處費、做保護傘的官員也絕對不止一個。
可以說是一種并不罕見的現象。
據蘇詠霖所知,有些地方的官員明面上打擊販售私鹽,實際上就是在故意搞臭官鹽的名聲 。
他們聰明的很 ,用劣等貨以次充好,順手抬高價格,一邊讓一些老實人吃虧 ,賺老實人的錢,一邊也讓更多的平民百姓忍無可忍不去買官鹽,而去買他們有參股的私鹽。
一樣鹽,賺兩遍錢 ,血賺。
蘇定光開始“創業 ”的時候,也是和本地鹽務官員們唱雙簧,故意搞臭官鹽的名聲 ,排擠官鹽的市場份額,讓私鹽大行其道,大家一起賺的盆滿缽滿。
那吃相 ,嘖嘖嘖,簡直了 。
當然,蘇詠霖也不好意思說自家祖父的不是 ,因為他現在干的事情也差不多。
同樣都是【國家蛀蟲】,把官鹽排擠出流通市場,讓老百姓都買他們的私鹽吃。
但是該說不說 ,官鹽名聲臭還真不是一兩個官員能折騰出來的,本身這種強買強賣的模式就不可能出現好貨 。
南宋的鹽務是從上爛到下,從里爛到外,從制作程序開始就發臭發爛了。
有些地方的官鹽那是真的吃了都要生病。
他們的私鹽都是色白細微顆粒的好鹽 ,經過工藝提純,安全性遠超官鹽,而且價格比官鹽便宜很多 。
蘇詠霖主掌私鹽集團之后 ,經常搞惠民利民的活動,什么買二送一,買五送二之類的 ,理所當然得到老百姓的歡迎。
這年頭臨安百姓的平均日收入也就一百文錢左右,日常生存所需也差不多這個價格,底層百姓基本上都是月光族 ,攢不了幾個錢。
就這樣官鹽還能賣出高價 。
所以別說定海縣,整個慶元府幾乎都在吃他蘇家的私鹽,其余地區吃蘇家私鹽的人也不在少數 ,而且他們還都很感謝蘇家的私鹽,自動幫著蘇家私鹽販子們隱藏蹤跡,逃避官差的偵查和追捕。
百姓如此,官僚們也差不多。
蘇詠霖為了進一步獲取他們的支持 ,不僅送錢打點,專門給他們提供免費的【精制鹽】 。
如此這般,雖然蘇定光去世了 ,蘇家暫時沒有官面上的人物,但是這層官面上的關系還是被蘇詠霖維持住了,自有人幫著打掩護。
朝廷每一次“雷霆迅猛”的打擊行動都沒能落到蘇家頭上。
蘇詠霖還知道 ,金國在鹽的方面比南宋良心多了,價格相對便宜,質量也更好 ,所以宋金交界處的百姓幾乎都吃金鹽,不吃宋鹽。
這就又催生了宋金邊界的私鹽貿易集團 。
這樣干的人多了去了,他蘇詠霖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最牛的那一個。
當然 ,蘇詠霖的人生理想也不是當一個販私鹽的海賊王,這只是他達成目標的手段而已。
而現在,就是他實現目標的時候 。
很快,蘇詠霖就回到了定海縣大本營 ,然后爭分奪秒的開始行動。
首先,他把蘇家情報部分工作的負責人、也是他的親信蘇隱喊到了面前,詢問北邊的最新動向。
“趙開山那兒籌備的如何了?有沒有最新消息傳來?”
“有 ,趙開山派人告知我等,他準備在四月正式舉事,具體時間未定 ,目前正在做最后的準備,請我等速速前往會合 。 ”
蘇詠霖點了點頭。
“他能聚集多少人馬?”
“約有萬人。”
“萬人?那么多?”
蘇詠霖有些意外:“又有人要加入他了? ”
蘇隱點了點頭 。
“是的,前幾個月 ,金廷又往山東之地遷移了數個謀克的女真人,其中兩個就決定安置在莒州 、密州一帶,按照以往慣例 ,又有人要倒霉了,所以趙開山秘密游說,莒州和密州的幾個地主決定加入趙開山,粗略算算 ,能聚兵萬人。”
蘇隱這一說,蘇詠霖頓時感覺金人簡直是要把山東之地拱手送給他們。
他更有把握了 。
當然了,這也不能說金人有錯 ,小族臨大國,可不要心虛嗎?
雖然宋政府被打跑了,原來居住在中原的漢人又沒有走 ,他們還是居住在那兒,祖祖輩輩扎根于此,金人看著那么多漢人 ,心里也犯嘀咕。
打歸打,統治歸統治,這是兩碼事。
干的過幾十萬宋軍 ,但是能統治幾千萬漢人嗎?
他們沒經驗,所以最開始才連續設立了偽楚、偽齊兩個孫子政權來代管中原之地——蘇詠霖感覺這兩個孫子政權的性質就和日本人扶持的滿洲國差不多。
這一時期,金國的首都甚至不敢放在中原,而遠在遼東之地的上京會寧府 ,足可顯示金人對于統治中原漢人的心虛 。
為了證明這一判斷,蘇詠霖在蘇定光去世以后的四年間多次派遣蘇隱北上潛入金國刺探消息,在山東、河南 、河北一帶做實地考察。
考察的結果證明了蘇詠霖的判斷并沒有錯。
蘇隱的實地考察為蘇詠霖提供了大量的一手資料 ,關于金統區民眾的生活水平和政治現狀等等 。
蘇詠霖對此做了細致的研究和分析,種種跡象證明了蘇詠霖的判斷沒有錯。
金人名義上是統治了中原,但是實際上這種統治漏洞百出 ,和篩子一樣,不用捅,自己就到處破洞。
于是蘇詠霖整理了手上全部的資料 ,開始給自己的核心團隊上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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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造反團隊首先需要一個明確的目標
自從蘇定光開始培養蘇詠霖作為蘇家第三代首腦的時候 ,他就開始親自教自己身邊的十多個親信讀書識字。
手把手教他們寫字、作文,傳授他們表達造句的能力,并且跟他們講歷史知識,告訴他們這個國家的過去與現在。
蘇勇、蘇海生 、蘇長生這一批十多個人是蘇詠霖身邊最早的一批親信 ,也是最早識字,甚至可以說是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 。
蘇詠霖解開了他們的精神枷鎖。
只是有些人開眼的方向比較正常,閱讀一些專業書籍 ,產生自己的思考,而有些人則往奇怪的地方發展了,比如趙飛燕別傳之類的……
這倒是蘇詠霖沒想到的。
蘇定光和便宜老爹蘇勝仁都問過蘇詠霖為什么要這樣做 ,蘇詠霖只是含糊的搪塞過去 。
不識字,怎么能成為自己的起家班底呢?
不識字,就不能正確的認識這個世界。
認了字 ,有了文化,才能認識這個世界,產生自我認知 ,進一步走向未知的高峰,并且,這也是收買人心的一步。
那個時候蘇詠霖就開始考慮自己未來要怎么行動。
他認識到要行動的話就必須要具備一個可靠的起家團隊,一個基本盤 。
他根本不打算出仕南宋 ,對那幫主戰派愛國詩人詞人們也興致缺缺,再說了就算他想,以一個私鹽商人的身份又能招攬到什么人才呢?
只能自己培養 ,從底層人民身上入手,而放棄走高端上層路線。
教他們讀書寫字是第一步。
利用蘇家這個私鹽販子集團現有的教育資源和實踐機會讓他們掌握軍事、情報和經濟能力,則是第二步 。
因為私鹽販子團伙經常需要通過干仗來解決市場分配的矛盾 ,大家幾乎不會坐下來好好談,主要還是用武力解決。
可以說私鹽販子是南宋最為武德充沛的一群人——雖然打群架居多,但也是戰斗經驗。
在長期的市場爭奪戰中 ,蘇詠霖通過蘇家這個私鹽販子集團的途徑培養了自己的第一批軍事、情報和經濟方面的人才 。
軍事方面以蘇勇 、蘇海生、蘇絕等人為主。
情報方面以蘇隱和蘇長生等人為主。
經濟方面則是一批集團里搞財政的老人,人數很多,也不都是本姓人 ,不少都是從蘇定光時期就一直為蘇家辦事的 。
蘇定光去世以后,蘇詠霖執掌整個私鹽販子集團。
他清洗被孫元起誘惑的叛徒之后,擴大了核心團隊的范圍,把蘇定光時期和蘇勝仁手下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全部納入自己的核心團隊 ,建立了新的統治集團,然后開始用教育收攏人心。
他讓自己教出來的第一批親信們和他一起去給這些“新人”上課 。
教他們讀書認字,辦業余識字班 ,識字多的有獎勵識字少的要懲罰等等。
這一批受到教育的人有三百一十七人,而他們很快也都成了識字的人。
整個蘇氏私鹽集團除了核心團隊三百一十七人之外,還有制鹽工場的制鹽工人與他們的家眷共七百多號人 ,以及兩三千名負責一線販私鹽的外圍兼職成員。
外圍兼職成員都是散居各地的平民,并不接受蘇詠霖的直接影響 。
除了核心團隊之外,蘇詠霖能影響到的就還有那七百多號制鹽工人和他們的家眷。
蘇詠霖也把他們作為自己重要的起家力量 ,蘇定光去世以后,蘇詠霖改變了原本制鹽工場里的血汗模式,進行勞動改革。
每天定時定量工作 ,給午休,每天給三頓飯,增加工錢和逢年過節的福利,自己經常登島親自發福利 ,與民同樂,彰顯仁德 。
不僅如此,蘇詠霖還學著官府 ,每十天給工人一天休息。
甚至準許他們輪流離開海島到定海縣逛街消遣——當然要有核心團隊成員的跟隨。
等識字的人多了,蘇詠霖還在工場里開設識字班,利用每天午休之后的一個時辰教工人們和他們的家眷、孩子認字 ,甚至還自己充當老師教他們認字 。
工人們不理解原因不要緊,公布獎懲條例。
認字多的給賞,認字少的要懲罰 ,獎勵非常豐厚,有錢,有假期 ,有肉蛋水果之類的福利。
懲罰也很讓人郁悶,一般就是減少假日,加班之類的 。
于是工人們爭先恐后的學習認字,一點也不落下。
還有些工人把字寫在紙上貼在自己的工作臺前 ,一邊制鹽一邊認字,還要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一起認字,非常努力。
兩年的功夫 ,花了不少錢買紙,掃盲行動在蘇家私鹽集團的核心團隊和制鹽工場內成功完成,這世界上多出了一千多個能讀會寫的人 。
認字之后就是講課。
蘇詠霖做老師 ,把工場工人和核心團隊成員編在一起,主要給他們講南北宋之交的那一段歷史。
他著重講徽欽二帝和他們的妻女被侮辱的事情,潛移默化間激發他們對趙構的鄙視和痛恨。
接著又從他們各自的卑微凄慘出身著手 ,帶他們回憶曾經的卑微和凄慘,飯吃不飽鹽吃不到,餓得渾身乏力頭重腳輕的過往 。
包括核心團隊在內 ,還有工人們,跟著蘇家販私鹽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苦出身。
只是現在干的活兒不一樣 ,有的刀口舔血,有的只是制鹽,但是出身差不多 ,都是給逼的沒辦法,為了活命加入了蘇氏私鹽集團。
所以說這些事情特別有效果 。
蘇詠霖就從這里入手,講述他們的凄苦 ,接著跳躍到蘇家對他們的幫助——帶他們走上這條雖然危險卻能吃飽飯拿到錢過上好日子的道路,讓他們知恩。
并且帶他們著重學習南宋政府對私鹽販子們的處置規定,讓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稍有不慎,就是死,營造他們的危機感。
知道恩德 ,有了危機感,就更容易和蘇詠霖站在同樣的角度看問題 。
這個時候,蘇詠霖再發表一番演說。
主要講述自己為了讓大家活命從而面對南宋官府的壓迫下委曲求全的事情,講述自己如何卑微的在孫元起的淫威下跪舔以求生存的故事 ,由此引發大家的共情。
很多人都是頭一次知道看似光鮮亮麗的蘇詠霖居然也要干這樣的事情 。
他也要在官老爺面前下跪求情送禮哀求以獲取他們的一點點幫助。
蘇詠霖添油加醋的講述自己的苦楚,講述自己舍棄尊嚴的事情,繪聲繪色 ,把一些心腸比較軟的人的眼淚都給說下來了。
當然他自己也不會吝嗇滴下寶貴的男兒淚 。
他捶著自己的胸口,聲淚俱下。
“我知道一開始你們很多人覺得我是為了掙錢才這樣做的,但是如果我是為了掙錢 ,為什么我要教你們讀書識字呢?原因很簡單,我們都一樣,我們都是升斗小民 ,我不比你們高貴。
你們看我光鮮亮麗,看我錦衣玉食,覺得我的日子過得很舒坦 ,但是我在那些官員面前,我……我就是一條跪著爬的狗!知道嗎?我就是狗!有些時候我連狗都不如!
我祖父還活著的時候,我曾經是官宦子弟,曾經很優越 ,可是祖父去世之后,我幾乎失去了一切,我忍著淚 ,跪在孫元起那狗賊面前乞求他的施舍,這才保住了祖業。
所以我知道你們的苦,我知道你們的痛 ,我給你們工錢,給你們假期,給你們各種好吃的東西 ,因為我理解你們,我希望你們和我一樣,就算日子苦 ,至少,還能有點值得開心的事情,不是嗎? ”
蘇詠霖通過多次的演講成功在核心團隊和制鹽工人的群體之中凝聚人心 。
他成功塑造了一個為了祖業和他們這群苦命人而甘愿犧牲尊嚴的偉大形象——當然實際上也差不多,只是他的目標更遠大一些。
他這樣做 ,成功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讓核心團隊和制鹽工人們忠誠于他,效命于他 ,完成了私鹽集團內的“中央集權”。
但是蘇詠霖要的從來不是一個海賊王團隊 。
他不打算把販售私鹽這種事情干到天荒地老,他需要的是一個造反團隊,一個愿意跟著他去把整個天下鬧得天翻地覆的造反團隊。
造反團隊首先需要的是一個明確的目標。
他也不隱瞞 ,就提出來了 。
他要脫離南宋,北上金國造反,最終目標是驅逐金人奪回中原 ,擁有實力,然后再掉過頭來拯救南宋那些吃不起鹽的窮苦百姓。
一開始不少人都覺得蘇詠霖有問題。
販私鹽和造反并不矛盾 。
南宋私鹽販子造反的多了,明目張膽自立山頭和官府作對的也不少 ,每年都能聽到造反的消息,不差他蘇詠霖一個。
但是你在南宋販私鹽,卻跑去金國造反,再調過頭來回南宋 ,這是什么路子?
而且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
咱們自己販私鹽自己有鹽吃不就可以了?
現在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有吃有喝有穿有錢,還有假期,這么好的日子為什么要造反呢?
別人與咱們有什么關系?
他們身上特有的短視與小富即安的想法一覽無遺 ,這是掃盲無法解決的,需要進一步的教育。
于是蘇詠霖開始了自己的第三步——政治教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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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造金國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自古以來造反的人很多都是因為被逼著活不下去了,所以揭竿而起 ,為的就是活下去,混口飯吃。
而當這個最直接的目標被滿足之后,他們就開始迷茫了 ,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不僅首腦如此,底下人也是如此,為了吃飯而造反,等吃上飯之后 ,就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些什么。
于是混亂與內斗就開始誕生,最后導致官軍毫無難度的把這些起義鎮壓下去了 。
蘇詠霖吸取了這些失敗經驗,知道光會打仗 、搞經濟和情報還不行 ,也要懂政治,否則造反就是單純的暴亂,而沒有重要的可持續性政治目標 ,注定失敗。
造反是手段,真正的目標是應該是政治方面的目標。
大家需要有一個明確的遠大的政治目標,比如建國 。
在這個大目標之下 ,設定一個個小目標,每一個階段都能得到成就感,得到成就感之后 ,又能繼續往下一個階段去奮斗。
這樣才能把一個造反團隊帶起來,帶成擁有問鼎天下霸業實力的爭霸團隊。
古往今來絕大多數造反團隊都倒在了轉型成爭霸團隊的路上 。
蘇詠霖不能吃這個虧,他需要政治目標,更需要一大批有政治思想的人才。
統治手段可以后期學習 ,政治思想必須要先期具備。
目標和理想這種東西,不能只有蘇詠霖一個人有,大家最好都要有 ,有的人越多,才能影響更多的人,爭取更多人站在自己這一邊 。
于是蘇詠霖把蘇隱帶回來的情報整編為教材 ,把核心團隊和制鹽工人們編成數個學習班,自己親自上陣,輪流給他們講課。
把北方金國的基本情況掰開揉碎了講給他們聽 ,對南宋也直呼南宋,毫無顧忌。
講北方金國的基本政治生態,普通民眾的生存狀態 ,官府的行政現狀等等 。
同時也會回答他們提出的一些問題。
比如蘇詠霖講述北方漢人在金國的生活狀態時,有人提問說聽講北方漢人生活很苦,很期待南國王師去拯救,這是不是真的。
當時是兩個學習班混在一起的大課堂 ,蘇詠霖面對一百二十多雙眼睛,笑出了鵝叫。
那場面就特別好玩 。
蘇詠霖一個人在臺上笑的差點背過氣去,下面一百二十多號人傻愣愣的看著。
笑完了 ,蘇詠霖擦了擦眼睛。
“王師?北方漢人需要王師去解救他們?諸位,我為什么從來不帶你們去淮南販私鹽?你們知道嗎?”
他們紛紛搖頭 。
蘇詠霖收起笑容,嘆了口氣。
“淮南人都吃金鹽 ,因為金鹽遠比南宋的鹽便宜,淮南邊界那幫販私鹽的人,把金鹽賣到淮南 ,給淮南百姓吃,轉手能賺五六倍利潤,比我們賺的還多。 ”
人們感到十分吃驚 。
那么賺?
“有件事情你們可能都不知道。”
蘇詠霖嚴肅地說道:“南宋官鹽之價格 ,其中接近九成都是稅,剩下的一成多,才是真正的價格,而制鹽成本 ,還不如那一成多的價格,現在你們明白了嗎?”
他們都是認了字學了算數的,自己心里有個算盤 ,一打,就都明白了。
“這就是剝削 。 ”
蘇詠霖在墻面上用毛筆寫下剝削兩個大字:“一斤鹽,一百多文錢 ,半成不到的成本,半成多的利潤,加上八成多的稅 ,這就是南宋干的好事兒,這就是為什么你們在加入我蘇氏以前吃不起鹽!”
人們紛紛嚴肅起來,睜大了眼睛看著蘇詠霖。
他們的眼睛里有小火苗正在躍動著。
“南宋鹽貴 ,為什么?因為軍事壓力大,它要養很多兵,還要養很多官,地方比以前更小 ,軍隊、官員卻沒有更少,只能想方設法弄錢,錢從何來?當然是我們身上 。”
蘇詠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又指了指底下的人們:“我們,平民百姓,就是他們賺錢的法子 ,鹽,不能不吃,每個人都要吃 ,不吃就要出事兒,他們就把鹽給壟斷了,瘋狂加價 ,逼著我們買! ”
蘇詠霖對底下人呼吸加粗加重的反應很滿意。
“那么為什么金鹽便宜呢?一者就是我說過的,金人治理地方很粗放,就和牧羊人牧羊一樣,很多東西他們沒有經驗和精力去管 ,二者,金國的軍事壓力沒有南宋那么大。
所以你們問我,北方漢人是不是等著南宋王師去拯救 ,我告訴你們,那是放屁,北方漢人不需要南宋王師去拯救 ,拯救回來干什么?繼續吃一百多文一斤的官鹽?還是像我們一樣,過著不知道哪天就要掉腦袋的日子?
對北方漢人來說,橫豎只是換個皇帝在他們腦袋上作威作福 ,其他的并沒有什么不同,完顏皇帝也好,趙官家也罷 ,對于咱們平民百姓來說,沒有不同啊,誰來做皇帝,不都一樣嗎?
我跟你們說 ,你們現在認字了,讀書了,見識廣了 ,但是你們一定要記住,你們,和我 ,咱們,都是老百姓,無論是金國 ,還是南宋,對咱們而言,差不多。
對什么人差得很多呢?那些當官的 ,和那些上等人,南宋還是北宋的時候,他們吃香喝辣,日子舒坦 ,北宋沒了,他們的日子沒有以前舒坦了,皇帝被抓了 ,他們個人感到痛苦 。
詩詞一首一首的寫,天天喊著北伐北伐,又能怎么樣?對咱們普通老百姓來說 ,是宋國,還是金國,真的有區別嗎?蘇隱經常去北邊 ,親眼看到北方漢人的日子還是照常過。
他們懷念宋嗎?他們,還有咱們,真的知道宋意味著什么嗎?我問你們 ,宋是什么?宋對于我們而言,有什么意義?宋對于我們,有什么原因是一定要拼命去保住的?”
蘇詠霖的問題問下來,人們滿臉迷茫不知道蘇詠霖的問題該怎么回答。
有些人的腦袋里隱隱約約有個模糊的輪廓 ,但是很不清晰,不知道該怎么去表述 。
蘇詠霖等了一會兒,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來沒人知道宋對于我們平民百姓而言意味著什么。”
“我來說答案 ,答案就是什么也不是,宋,是上等人的宋 ,是科舉進士和王公貴族的宋,我們,只是上等人的牲口!”
蘇詠霖深吸一口氣:“在上等人眼里 ,我們就是豬,是牛,是馬 ,是狗!我們不是人,我們不配做人,我們只是牲口而已,為他們生產 ,供他們剝削的牲口! ”
蘇詠霖一拳捶在了桌子上,聲音洪亮、有力,一字一句 ,深入人心 。
底下人鴉雀無聲。
“想想你們吃不飽飯的時候,想想你們吃不起鹽的時候,趙官家有來幫過你們嗎?那些上等人有來幫過你們嗎?沒有 ,他們只會嫌棄的看著你們,恨你們為什么不能只干活不吃飯。
他們恨啊,恨咱們這些人還長了張吃飯的嘴 ,還要喝水,還要睡覺,他們希望我們什么都不要吃 ,只是埋頭干活,給他們種糧食,給他們曬鹽,給他們織布 ,給他們當牛做馬!”
蘇詠霖回身在墻上寫了一個宋字,然后拍了拍墻面 。
“宋,是他們的宋 ,不是我們的宋!他們懷念他們的宋,跟我們又有什么關系?!”
當時,蘇詠霖的話說完 ,下面的人有的瞪圓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有些皺著眉頭,驚疑不定 ,一副懷疑人生的樣子。
他們認了字,讀了書,開了眼界 ,已經有最基礎的理解能力了 。
話進到他們的耳朵里,不會再和原先不識字的時候那樣左耳進右耳出,而是會進到腦袋里,更深入一些的話 ,會直接進到他們心里。
顯然,這話不僅進到了他們的腦袋里,也進到了他們的心里。
統治者們強加給他們的精神枷鎖正在遭受著十分劇烈的沖擊。
蘇詠霖留給了他們思考的時間 ,等他們紛紛抬起頭重新望向自己的時候,蘇詠霖才接著說 。
“你們或許還有疑問,既然宋不是我們的宋 ,那么我們造反也是理所應當的,為什么不在宋造反,而要去金國造反呢?我的答案是 ,造金國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
大家再一次感到驚訝。
蘇詠霖自己都說了宋給金國打成南宋,一路潰退敗的特別慘 ,根本不是金國的對手,又怎么能說造金國的反比較容易呢?
南宋對于金國的恐懼自然也蔓延到了民間 。
民間對于金國也有恐懼,大家習慣性的認為金國人更加兇悍,結果蘇詠霖卻不這樣認為。
這是為什么呢?
蘇詠霖給出了自己的解答。
“我這樣說并非是毫無根據的 ,從一個大的角度來說,南宋國內只有兩種人,我們這幫牛馬 ,還有那群高高在上的上等人,所以南宋國內的矛盾只有一種,我們和上等人之間的矛盾 。
金國就不一樣了 ,金國的上等人是女真人,所以不僅有上等人和牛馬的矛盾,還有女真人和漢人的矛盾 ,女真人和契丹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奚人的矛盾。”
蘇詠霖咧嘴一笑:“諸君,現在的金國 ,就是一個裝滿火藥的火藥桶,只需要一顆火星進去,就能把金國炸的四分五裂,而我們 ,就是那顆火星!”
接著,蘇詠霖開始擺事實講道理,把自己總結出來的分析當成一份報告 ,掰開揉碎了講給他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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