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疲憊之師

男兒立志出夔關,不滅倭奴誓不還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處處有青山!

…………

一九三七年,民國二十六年七月 ,盧溝橋事變爆發 。

同年八月,中日雙方雙方調集百萬大軍匯聚華東戰場,戰爭的烽火 ,在華夏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漸漸彌漫了開來。

同年九月初,川軍四十三軍二十六師 ,在師長劉雨卿的帶領下離開貴州駐地 ,離開貴州駐地后,一路曉行夜宿,沿著湘黔公路徒步急行軍一個半月 ,硬生生用雙腿走完了兩千多里,一頭扎進了硝煙彌漫的上海。

……

十月的上海,空氣已經微寒 ,一群身著單衣,腳穿草鞋的軍人,渾身疲憊的走過這注定將在戰火中燃燒的城市 。

“立定 ,稍息! ”

隨著一聲嘶啞的口號聲,疲憊的軍人們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一個個干瘦的像是連風都能吹走的身軀上流淌出深深的疲倦和解脫的味道 ,像是被淋濕了的泥胚,只要有一丁點的外力,就可能崩潰掉。

“原地休息 ,記住保持紀錄 ,不可擾民,否則軍法從事!”

司號員騎著瘦馬慢騰騰的馳過長街,重申著軍令 ,他和他身下的馬一樣的干瘦,能透過那薄薄的軍衣和粗糙的皮毛看到其下高高隆起的肋巴骨。

喝……

在這不知道是回復命令或者是對長途行軍的倦怠之聲中,長長的軍隊頓時崩潰了 ,東倒西歪的靠在了街邊的墻角之下,像是一堆堆爛泥,扶不上墻的爛泥……

隱隱有炮聲傳來 ,那是兄弟部隊在和日軍激戰的槍炮聲,但那又有什么關系?這絲毫不會妨礙他們在這濕冷的空氣里倒向街邊,讓又累又餓幾近于崩潰的身體得到休息 ,并且再也不想起來 。

“跟你說,那個女人的胸脯有這么大,就像包子一樣!”

老兵楊宗滿咧著一口黃牙 ,架著旱煙槍噗嗤噗嗤的猛撮幾口 ,沖著身邊圍攏過來的三連的四五十口子渣子一般的兵們比劃出了一個夸張的大包子造型,然后猥瑣的笑著欲言又止。

“然后呢然后呢? ”

渣子們兩眼放光口水流的老長,其中以滿臉痘痘長的跟癩蛤蟆一般的猴精最為起勁 ,這家伙,縱使在大家已經喝了兩天涼水,沒一點糧食墊肚子的情況下 ,一說到女人這個話題,依舊顯得無比生猛。

包子……

只有十六歲的牛疙瘩流的口水和別人不一樣,他似乎有種特別的技能 ,能忽略每個人所有話題中的任何部分,然后只留下關于任何可以咬進嘴里,吞下肚子的東西 ,他癡呆呆的看著楊宗滿比劃的那包子造型一個勁的想,那么大的包子,天哪……

看著身邊這群稱呼他們為渣子都有些抬舉的兵們 ,路遠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老楊 ,你能不能說點別的?成天女人女人,有意思嗎?你們就不能想想,在戰后做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那目光絕不是被人醍醐灌頂然后幡然悔悟,而是一種看著白癡一樣的表情,下一秒就變成了謾罵:“龜兒子 ,你懂個球!”

“姓路的,少在裝洋蒜,認得幾個字了不起?你他媽是個逃兵! ”

“就是 ,沒卵蛋的東西!”

“滿叔,不管那龜兒,接著說接著說……”

然后所有人便擁簇著楊宗滿 ,口水滴滴的等著下文,他們就像是一群只剩下了最原始渴求的動物,在這濕冷的天氣里等著被腐爛 ,又或者等著被即將來臨的炮火 ,被炸的粉碎,然后什么都不剩下 。

路遠連苦笑都沒了,也沒有那個力氣 ,逃兵二字,對他來說像是揭開了某處難看的瘡疤,倍感恥辱 。

即便是身邊的這群渣子 ,都對逃兵報以極大的仇視,對他們來說,這是丟了堂堂川軍的人 ,丟了四十三軍的人,往小了說,是丟了他們每個人的人――因為這個逃兵沒有被槍決 ,而是被連長胡理軍當寶貝一樣的拉進了自己的隊伍,成了渣子們的一員。

渣子們討厭路遠,他們是渣子 ,但他們覺得路遠連渣子都不如 ,所以不配跟他們在一起,他們丟不起這個人,失了身份!

路遠嘆氣 ,他知道自己為什么當逃兵,因為他知道,這場戰爭 ,勝利的絕對是中國,有沒有他都一樣,他更是堅決以及肯定的確認 ,自己來這里,絕對不是在這絞肉機一般的淞滬戰場上當一個炮灰!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就是一個炮灰 ,并且無路可去。

“小路,你是文化人,別跟這幫土包子一般見識! ”

連長胡理軍湊了上來 ,四十多歲的人看上去倒像是個老頭 ,臉上帶著親昵和討好道:“再幫我寫封信吧?讓家里頭的姑娘小子知道我還活著,有個念想! ”

“連長……”

路遠長長的嘆氣道:“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他們根本不敢去想未來怎樣 ,宋希廉的88師那可是老蔣的中央軍,嫡系部隊,全德式裝備 ,他們都守不住,我們能守住?在這戰場上我們就是炮灰,是準備拿命填坑的啊……大家都要死了 ,還有什么念想?進被你拉進來到三排到現在三天,足足幫你寫了八封家信,可這兵荒馬亂的 ,你有那封寄出去了?”

“填坑咋啦,我們是打鬼子呀! ”

胡理軍扯著嗓子尖叫了起來,第一次顯得如此憤怒 ,完全沒聽到路遠的苦口婆心:“我們是當兵的 ,保家衛國打鬼子,天經地義的,就算是炮灰 ,那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啊!”

“是的撒,老子們千里迢迢過來的,來打鬼子的!”

“老子不想看到這龜兒 ,煩的很…… ”

渣子們跟他們的連長一樣惱怒了起來,喝罵著像是恨不得沖上來揍路遠一頓,不過在考慮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和兩天多沒吃飯的肚子 ,加上路遠那一米七八的身高還有充滿了豹子一般爆發力的身軀,于是他們選擇了省點體力,對他報以狠狠的白眼加以鄙視之 。

他們說的是如此理直氣壯正氣凜然 ,讓一向都伶牙俐齒的路遠都覺得無法反駁,于是路陽便看向了整個連所配備的武器,十幾支老毛瑟 ,從滿清開始就一直在用 ,這是標配,四五支土造的單打一七九步槍算是好槍,都在精英的老兵手里 ,漢陽造可不得了,正兒八經的好槍中的好槍,在連長胡理軍肩頭上扛著 ,誰摸一下都不讓,寶貝的緊。

整個連四十多號渣子,編制堪堪一個排卻對外宣稱一個連 ,排長都由胡理軍兼任,所有火力就是這么多了,兩個人分一支槍 ,子彈每槍二十發,剩余的人都是大刀片,甚至大刀片都不能保證沒人一把!

以這樣的火力兵力 ,路遠根本無法想象進了陣地遭遇了訓練有素的日軍 ,該怎么抵擋,他知道,那會是一場屠殺!

于是他說:“排長 ,我們這是去送死啊……”

義正詞嚴的近乎訓斥的胡理軍臉上露出了羞赫的表情,干咳道:“等進陣地的時候,武器彈藥都會補充下來的 ,你啊,啥都好,就是想太多……”

他的語氣柔和了下來 ,他舍不得訓斥路遠,別人不知道,但他知道 ,這家伙絕對是一個野獸,他親眼看到,這家伙面對兩名日軍的夾擊 ,徒手擰斷了對方的脖子!

這樣的人 ,不可能是逃兵,如果是,那么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所以 ,他在這家伙即將被軍法處執行槍決的時候連央求帶賄賂的救了下來,為的就是留點希望,希望這家伙或許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能夠讓手下的這群渣子們多幾分活命的希望。

路遠沉默了,他知道自己不是想太多,而是他清楚的知道這場淞滬會戰的最終結局有多慘 ,他不想就這樣跟這群渣子們一起變成尸體腐爛在這里,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一個特種軍人 ,來到這幾十年前的戰場上,究竟該怎么擺正自己的位置 。

楊宗滿又開始說他那些沒完沒了了的葷段子,渣子們氣氛熱烈的擁簇著他 ,他們用這些色情的幻想短暫的抵擋饑餓 ,寒冷,還有對死亡的恐懼。

“打倒日本鬼子啊…… ”

“中國不會亡,支持抗戰!”

激昂的游行隊伍舉著橫幅從街頭走過 ,有學生,老人,孩子 ,更多的卻是在這一片殘破凋敝的街道上顯得濃妝艷抹的女人,穿著明艷的旗袍,卻無法遮擋衣裳下那些瘦骨嶙峋的身體。

路遠知道這個時代有娼妓都上街頭游行 ,宣傳抗日救亡的事跡,可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真的親眼目睹,但當他親眼看到的時候 ,卻沒有了曾經有過的那種熱淚盈眶的感動,只剩下了心痛,因為這場戰爭的結局已經注定 ,他根本無力改變十幾萬人將在戰火中死去的命運 。

“看啊 ,女人女人!”

“乖啊,要是能親上幾口,死了都值得了…… ”

渣子們看著游行隊伍中的女人 ,口水流了一地,眼珠子像是都要瞪出眼眶來;只是游行隊伍只是從他們身邊走過,甚至不屑于留下他們的目光 ,或許在他們想來,將抗日救亡的任務寄托在這群爛泥一般的軍人們身上,也是奢望吧。

只有牛疙瘩死死的盯著那些女人的胸口 ,卻絕無半點色情的念頭,他收回目光看向同樣眼睛發直,點燃的煙槍都忘記抽的楊宗滿報以哀怨的眼神――他感覺自己上當了 ,哪里會有包子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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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包子和女人

“你們一天到晚將女人掛在嘴邊 ,現在女人出來了 ,你們怎么不說話了?”路遠道。

然后所有人再次對他報以羞惱的目光,他們也能看出那些穿旗袍的女人是干什么營生的,可實在是囊中羞澀 ,出發時師長就說過,咱們川軍是去抗日救國,別提軍餉的事 ,所以現在他們的口袋里,比他們的臉要干凈多了 。

猴精罵道:“路遠你個死逃兵,不說話會死?”

不說話絕對不會死 ,但路遠知道,在這沉默壓抑的氣氛中,要是再不做點什么 ,自己絕對會瘋掉,他焦躁的站起身來冷笑道:“有時候很多事,想做就要去做 ,光說頂個蛋用――不就是女人嗎?你們誰想要 ,我去幫你們找一個! ”

“路遠,別擾民,再被抓住 ,我可救不了你了! ”

胡理軍急道,他倒是有餉的,不過早在將路遠救下的時候就全花光了 ,甚至沒能給家里的老婆孩子留下,至少他是這么對渣子們說的,當時說這話的時候他深深的看著路遠 ,意思很明確――你小子的表現,最好能讓老子覺得沒白花那幾塊大洋。

“連長,你就別聽他吹牛了!”

猴精唯恐天下不亂的起哄:“口袋里大子兒都沒一個 ,還想找女人,不被人當叫花子一樣踢出來才怪……”

“這群沒嘗過女人滋味的家伙天天想女人想瘋了,這場仗也不知道誰能活下來 ,就當給他們中的誰不白活一回的機會 ,你說呢? ”

路遠對胡理軍笑笑道:“放心,你救過我,我不會給你添麻煩!”

胡理軍看看他 ,再看看那群活了十幾二十年,生在這內憂外患的年代幾乎沒有機會享受任何東西的渣子們,然后默默的松開了手。

路遠整了整根本不存在的軍容 ,邁步走向了游行隊伍中的那些穿著旗袍盡量展示她們并不存在的妖嬈嫵媚的女人們 。

“有好戲看咯!”

一群渣子們沒心沒肺哄笑著伸長了脖子,等著看路遠出丑,他們總是這樣 ,不放過任何一個看人笑話的機會,只是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活的那么卑微 ,簡直像是他們的出生就書上天的故意捉弄,目的就是被老看笑話 。

有著挺拔的身姿和英武的面容,滿身的風塵在路遠的身上體現出來的更多的是飽經歷練的滄桑 ,而不是這群爛泥一般的軍人身上帶著的那種幾乎霉爛腐朽的氣息 ,所以他和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么格格不入,讓人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游行隊伍中有女人看著他,眼睛很亮 ,像是這被硝煙遮蔽的城市上空忽然有了太陽,然后她就被拽住了胳膊,從游行隊伍中拖到了路邊。

“放開我 ,你干什么呀! ”

女人低低的尖叫,有些慍怒,先前的好感被一掃而空 ,她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娼妓也是有尊嚴的 。

“我們準備去打鬼子,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路遠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而傷感:“我們中的很多人 ,從出生到現在,從來不知道什么是享福,甚至連幾頓飽飯都沒吃過 ,現在 ,我們就要死了……”

這些話里,有著濃濃的被生活被命運愚弄卻無力反抗的悲涼,女人看著他眼里閃動的淚花 ,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被狠狠的擊中了,眼圈開始泛紅 ,強忍著才沒哭出來。

“怎么啦?這臭當兵的欺負你了? ”

有女人的同伴過來,不滿的等著路遠,帶著些鄙夷。

“我沒事 ,你們先走,我馬上過來……”

女人將同伴們支開,這才顫聲道:“這世道 ,沒有人活的容易,你干嘛跟我說這些?”

“我知道你們做這行,也是為了填飽肚子 ,沒有人喜歡做這個…… ”

路遠哽咽道:“我們只是 ,只是不想到死了,都不知道女人是個什么樣子,可我們沒錢 ,師長說我們當兵打鬼子保家衛國,死是應該的,別提錢的事……能幫幫我嗎?”

女人的臉便蹭的紅了 ,本能的想要拒絕卻在那雙充滿哀憐的目光的注視下,在愛國情懷的大義裹挾之下,那拒絕的話 ,就怎么也說不出口,沉默了半晌才指了指一個方向低聲道:“我住在那邊不遠,你跟我來……”

“不 ,不是我! ”

路遠拉住了她,指了指那群渣子們道:“是我的袍澤弟兄們,我愿意將這個寶貴的機會讓給他們――你看上了哪個 ,你挑吧! ”

女人很失望 ,不過在一群將死的人面前,她實在不想讓他失望,而且還感動于他在這種時候 ,還想著自己的戰友,她又哪里狠的下心說不?

就當是為國做貢獻了吧,她這么想著來到了三連的渣子們面前 。

渣子們呆了 ,他們沒想到路遠真能領著一個女人回來。

一個個爭先恐后的從地上爬起來,猴精激動的都在渾身發抖,滿臉的痘痘紅的像是小燈籠 ,楊宗滿竭力的挺直似乎永遠都佝僂著的腰,王竹竿試圖讓自己麻桿一樣的身材顯得魁梧些,每個人都在盡著自己的最大努力 ,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比較像個人。

只有牛疙瘩還死死的盯著女人的胸脯,雙手在偷偷的比劃著,也不知道是在比較女人的胸脯和包子究竟誰大誰小 ,又或者忽然開竅知道那是女人的器官 。

女人伸手 ,然后拉住了牛疙瘩的胳膊就走,道理很好理解――挑蘿卜都要挑個新鮮的不是。

“哎,哎……”

牛疙瘩有些驚慌 ,回頭哎哎尖叫,然后發現所有人都艷慕的盯著自己,忽然就忽然閉嘴 ,乖乖的跟著女人而去,他知道,如果這群老兵油子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某人的時候 ,往往意味著有便宜可占,但他那茫然的神情又明顯說明他似乎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什么。

“她怎么能挑個傻子呢?”猴精急的都快哭了 。

楊宗滿老臉上寫滿了失望卻故作不在乎:“就那么回事,見得多了…… ”

剩下的人和王竹竿一起重新變成了爛泥隨著墻角滑落 ,艷慕的看著牛疙瘩的背影嘟囔:“那娃也不曉得行不行,還不如換我……”

“遠哥,再找一個嘛……”

猴精不甘的央求道 ,此刻他已經完全沒有了對路遠的鄙夷和惡感 ,那眼神簡直像是在看著救世主。

“不是不幫你,實在是找不到比那女人更傻更好騙的了…… ”路遠無奈的聳肩。

猴精便懊惱的直跺腳,渣子們便哄笑著罵路遠:“你娃生兒子要沒得屁眼哦 ,把人家哄的團團轉還背后頭說人家傻!”

路遠也笑著,他發現這群渣子們看著自己的目光帶著親昵,他知道這是為什么――一個不要臉的逃兵加上一個卑鄙的小人 ,縱使他識字而且長的好看點,那也是個渣子,他們覺得現在是看著自己的同類 。

“你小子可以 ,我沒看錯你!”

胡理軍過來,嘉許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手下的弟兄還是不錯的,只要你對他們好 ,他們就會死心塌地的對你好,發現了沒? ”

路遠只能苦笑,他不希望這群渣子們對自己好 ,因為只有這樣 ,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死去的時候,自己才不會心痛 。

“咦,牛疙瘩這么快?咋個回來了呢?”沒一會兒 ,王竹竿忽然叫了起來。

眾人忙抬頭,便看到了牛疙瘩飛跑了回來,腮幫子鼓的老高不住的翻著白眼 ,捂住的臟兮兮的單衣下也鼓鼓囊囊的。

“搞成的沒搞成的沒?”

猴精撲了過去,抓住牛疙瘩的肩膀猛搖 。

“說一哈,給大家說一哈! ”

渣子們興奮無比齊齊起哄 ,激動的表情簡直像是剛剛吃了一大碗油汪汪的大肥肉。

楊宗滿不屑的冷哼:“他龜兒,肯定是門都沒摸到就萎了撒,年輕人 ,莫得經驗――要是我,哼哼!”

“別晃了!”

這些家伙,已經被女人迷了心 ,倒是路遠看的真切 ,一把將猴精推開,拿著水壺給牛疙瘩灌了幾口,這家伙這才將滿口的東西給勉強吞下了肚子。

“搞成了沒得嘛 ,你龜兒吃了獨食,給大家說一哈,過過耳朵癮也好撒! ”猴精還在尖叫 。

“搞成了! ”

緩過氣來的牛疙瘩喜氣洋洋的叫:“包子 ,大包子!”

“有多大,這么大有沒?”猴精兩眼放光的比劃。

王竹竿質疑道:“哪里有那么大哦,剛剛看到的 ,那女的干巴巴的,沒胸沒屁股,不安逸! ”

“是沒那么大!”

眾多渣子們七嘴八舌唾沫橫飛各抒己見 ,一時間熱鬧非常。

“包子呀!”

牛疙瘩激動的怪叫,手一松,衣裳下的七八個包子掉了一地 ,興奮的大叫:“包子啊 ,大包子! ”

肥嘟嘟,圓滾滾的包子掉在地上,在泥水里滾動 ,似乎讓天地間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像是鉆石一般的璀璨,耀眼……

所有的聲音忽然間戛然而止 ,眾人的目光發直的盯在那些包子,胃液在瞬間涌上喉頭,口中唾液在以幾何速度的增加分泌 ,肚子內的咕嘟聲響成一片 。

牛疙瘩姓牛,他的本名沒人知道,這個有些呆傻的半大孩子 ,將他觸碰女人的可能是最后的機會,換回了那女人房里的幾個包子――在他看到包子的時候第一時間抱著就跑了。

嗷的狼嚎聲響起,眾多渣子們紛紛以惡狗搶屎一般的姿態撲向了那些已經在泥地上打了幾個滾的包子 ,有了食物 ,他們立即忘記了女人。

“媽的,搶什么搶?也不想想這吃的怎么回來的?”

胡理軍第一次爆發了他的官威,槍托重重掄下 ,砸的渣子們嗷嗷慘叫逃開,將那些沾滿泥的包子全部給摟進了自己懷里,冷哼道:“誰不餓?大家都餓 ,一人吃點,墊墊肚子――路遠,你出力最大 ,這塊給你!”

小半拉包子上的泥漿像是抹在面包上的黃油,路遠皺眉搖頭道:“我不餓,分給弟兄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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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廢鐵

“有吃的都不錯了,你個逃兵還有臉嫌臟么?”

“不干不凈 ,吃了沒病 ,懂得不?”

渣子們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著路遠,覺得他是在暴殄天物,不過那句分給弟兄們吧的話 ,又讓大家覺得和他更親近了幾分,就連逃兵兩個字喊出來,都帶著親昵的味道 。

胡理軍嘆氣 ,然后遞給牛疙瘩。

“連長,我剛才吃了一個,不餓 ,給兄弟們吃! ”

永遠都在喊餓的牛疙瘩吞著口水,第一次拒絕了能吃的食物,然后他偷眼看了看路遠 ,靦腆的咧嘴嘿嘿直笑,他在模仿路遠并以此為豪,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龜兒子一下長大了哈……”

胡理軍笑道 ,眼圈便有些紅 ,然后將那些包子便分給了渣子們 。

看著三連的渣子們甚至連擦也不擦的就將那裹著泥的包子給塞進了嘴里,咀嚼著,滿臉享受的表情 ,久久舍不得咽下 。

路遠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只能昂起頭,不讓然后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這不是一個適合流淚的時代,因為太多太多比這更悲慘萬倍的事情,足以哭瞎無數雙眼睛。

在短短的小憩之后 ,集合號聲再次吹響了,那匹瘦馬蹣跚著跑過街頭,傳達著上峰的命令:“蔣委員長有令 ,我中國之鐵血軍人,將固守上海,和日本鬼子做決死之戰 ,兄弟部隊七十八軍在宋將軍的指揮下打退小鬼子的數十次進攻 ,傷亡慘重,我部將于下午四時進入大場鎮陣地,誓死掩護兄弟部隊撤退……”

大場鎮……

一聽這個名字 ,路遠就痛苦的抱住了腦袋,他本以為,自己會穿越時空來到這里 ,或許歷史會發生什么轉變,但現在他發現自己真的是如此天真,歷史絕不會因為誰而發生任何改變 ,該流的血,依舊會繼續流下去……

“打鬼子咯! ”

“這種硬仗,還是要我們川軍上才得行…… ”

好歹多少有一口食下肚 ,三連的渣子們的精神頭明顯的振奮了一些,紛紛叫喧了起來,似乎日本人從占據東北然后打到上海 ,之所以小鬼子到現在還這么囂張 ,都是因為沒有遇到他們的緣故。

猴精在懊惱的掐著牛疙瘩:“你個瓜娃子,女人不要要包子,老子弄死你!”

“你吃包子的時候咋不說?”牛疙瘩弱弱的反擊著 ,便迎來了猴精惱恨的拳打腳踢 。

“列隊列隊,猴精你再欺負牛疙瘩試試看! ”

胡理軍將隊伍整頓了起來,將那些東倒西歪的家伙們給踢的站直了些 ,隨著隊伍慢慢的往前挪動,準備奔赴那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將會成為絞肉機一般的殺場。

路遠又看到了那個穿旗袍的女人 ,旗袍上的污跡像是跟誰劇烈的搏斗過一般,此刻正在隊伍中看著自己,臉上帶著憤怒和痛心 ,他知道,在這打了兩個多月仗的上海,糧米價比黃金的時候 ,那些包子對她來說不知道要進行多少皮肉交易才能換來。

牛疙瘩也發現了那女人 ,縮著脖子不敢去看對方,有著做賊之后被主人家抓了現行的心虛 。

“連長,借我點錢!”路遠道。

胡理軍頓時警惕:“我哪有錢?你看我這身骨頭值多少錢 ,我賣給你!”

“你褲襠里頭有――以后有軍餉了,我的那份歸你! ”

路遠便道,其實他想說 ,你要死了,用不著了,還不如拿出來做善事 ,可他知道要是自己這么說不但肯定借不到錢還會挨上幾槍托。

“尼瑪……你自己說的啊,到時候可別說老子喝兵血!”

胡理軍頓時羞惱,咬牙切齒的從褲襠里摸出了一個臭烘烘的小小的布包丟給了路遠 ,然后悶哼道:“反正你龜兒在老子手下,不怕你賴賬!”

“逃兵,你特么難道又想跑路?再被軍法處抓到神仙都救不了你龜兒! ”

見路遠離開了隊伍 ,渣子們便嘎嘎怪叫 ,他們絕對不會跟看不上眼的家伙起外號,如果他們給某人起了外號,那便表明他們認可了你 。

逃兵 ,成了路遠的名字。

“逃到重慶去吧,那里的生意不比上海差――千萬別走南京,切記!”

路遠將那小布包塞進女人手里 ,轉身就回了隊伍,猴精悻悻的瞪著他道:“你龜兒不仗義,早曉得連長有錢 ,都不早點借出來讓我那個一哈!”

“跟你很熟嗎? ”

路遠白了他一眼,一把將之推的摔了跟頭。

“連長,逃兵打人你管不管?”

猴精躺在隊伍里撒潑耍賴不起來 ,不過看到胡理軍獰笑著將心愛的漢陽造從肩膀上卸下來的時候,兔子一般的竄回了隊伍里,引得渣子們哄笑聲一片 。

女人遠遠的看著路遠跟著隊伍消失在街頭 ,這才回到了家里 ,看到布包里的三塊大洋,欣喜的叫了起來,立即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時候就會打過來的地方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特意囑咐自己別去南京,但她覺得對方一定是為自己好。

她早就想離開這里,卻苦于沒有路費 ,而現在,再也沒有什么東西阻止她離開了。

“逃兵,那女的好像看上你了 ,要是你去,說不定她愿意倒貼你……”王麻桿道 。

楊宗滿噴著葉子煙齜著大黃牙道:“那是的,逃兵長的是可以! ”

“錘子 ,老山羊你眼睛瞎球了! ”

“跟我比還差的遠……”

渣子們紛紛表達不屑,眼里卻滿是嫉妒――他們不得不承認,路遠在這里真的算是最人模狗樣的一個了 。

“都給老子閉嘴――正步走 ,敬禮!”

胡理軍忽然大吼 ,渣子們嚇了一跳,下一秒立即竭力的擺出了一個威嚴英挺的軍姿扯著嗓門大吼:“團長好…… ”

前方,有名身著正裝的軍人腰桿挺的筆直 ,像是隨時準備將這陰沉的天空都給捅個窟窿。

解固基,一五二團團長,三連就在他的治下!

路遠的軍禮在這一刻無比莊嚴 ,對值得自己尊敬的人,他都愿意給予最大的尊敬,這名團長 ,就是值得他尊敬的人!

任何一個在國家危難關頭勇于拋頭顱撒熱血的人,都值得所有的尊重!

“人生百歲,終不免一死 ,這一仗,我們很多人會死,但為國捐軀 ,精神不死――如果你們死了 ,在奈何橋前等著我,下去了,我還你們一起打鬼子!”

解固基在大吼 ,竭力的振奮著士氣。

“殺光小日本!”

“將小東洋趕出上海…… ”

山呼海嘯般的吼聲,從每個干癟的身體里發出,這一刻 ,他們饑腸轆轆疲憊不堪的身體里,這一刻都迸發出了額外的活力 。

一直都在想辦法逃離這場戰戰爭的路遠,體內的血也在這一刻被點燃了 ,他忽然發現,或許死在這里,并不算是一件太壞的事情!

前方 ,有士兵抬著大框,框里有黑乎乎的雜糧餅,戰士們路過之時 ,每人可以領到十張大餅 ,這是四天的口糧。

饑腸轆轆的軍人們再也顧不上吶喊,整個天地間似乎都是豬搶食時的咀嚼聲,每個人都像是吃到了全天下最好吃的美味。

但路遠知道 ,最好別去期待那雜糧餅會有多好吃,那里面有麥麩,玉米面 ,還有野菜,等等各種任何能找到的吃的東西烙成的餅,吃在嘴里粗糙的能將口腔劃破 ,咽下去的時候喉嚨里就像塞進了一把沙子 。

吃了一塊,便沒有人再吃了,小心的放進了包袱里 ,這是四天的口糧,吃光了就只能挨餓。

只有路遠清楚,這些雜糧餅要他們堅持下去的時間 ,絕不僅僅是四天!

一路前進 ,天色便漸漸的暗了下來,開始有大量七十八軍的潰兵撤出陣地,每個人的身上都有敗軍特有的那種沮喪 ,不甘和憤怒,大多數人身上都有傷口,血從臟兮兮的紗布中滲出來 ,擔架上哀嚎呻吟的傷兵……慘烈戰斗的氣息,開始在空氣中彌散了開來。

一路上肚子里有了一點食物就開始活躍起來的渣子們沉默了,他們都清楚戰爭有多么的殘酷 ,但他們依舊在前行,一意孤行的將自己丟向了那血與火的戰場!

二十六師的任務,就是阻擊日軍 ,讓友軍撤離陣地,每一個人都堅定的相信,他們一定能完成任務 。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 ,將來 ,將再也沒有部隊會掩護他們撤離,他們幾乎是一支被拋棄的軍隊。

雨漸漸的下了起來,稀稀拉拉的像是天都在哭泣 ,為這片被絕望和悲傷包圍著的土地。

一隊輛板車夾雜在潰兵中前行,沉重的重量在泥地里壓出了深深的車轍,那上面絕對不會是戰死的士兵們的尸體 ,那是收集回來的打爛了的武器,又或者是戰死的人太多,那些武器無力被帶走――焦土抗戰 ,什么也別給日本人留下,這是蔣委員長的命令 。

“連長……”

路遠拉住了胡理軍,向著那隊板車努努嘴壓低聲音道:“知道那是什么嗎?”

胡理軍嚇了一跳:“你想干嘛?就算是堆廢鐵 ,那也是三十六軍的廢鐵,是中央軍的……你可別亂來! ”

“連長,你忘了你救我的時候跟我說過什么了嗎?如果你真不想兄弟們都死光的話 ,你最好聽我的!“

路遠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道:“日軍的厲害你清楚的 ,我們團號稱一個團,但空額有多少你最清楚,可既然號稱一個團 ,就要擔任一個團的阻擊防線,我們連也是――看看弟兄們,看看我們手里的火力 ,等日軍殺過來,你讓弟兄們拿牙去咬日軍嗎?”

“可是……”

“別可是了,天這么黑 ,又下雨,這是老天都在幫忙,我們還等什么?一旦錯過 ,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路遠不想給這個一身熱血卻又瞻前顧后的連長任何思考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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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掠劫友軍

“老楊 ,你帶幾個弟兄去前面 ,一鍋煙的功夫之后鳴槍,按照我說的去辦!”

“猴精王麻桿,你們都跟著我 ,我說行動,你們就行動,千萬別猶豫 ,明白嗎?”路遠低吼道。

“麻痹,他媽搞了半天居然要聽個逃兵的,真是丟人現眼的很! ”

猴精王麻桿等十幾二十嘎渣子們嘀咕抱怨 ,語氣中卻帶著滿滿喜氣——對面可是七十八軍啊,堂堂的中央軍,全德械裝備 ,吃穿管夠什么都是最好的,而他們這些川軍呢?在這快入冬的時候還是單衣草鞋,要餓著肚子去給七十八軍擦屁股 ,簡直特么就是后娘養的!

打日本人 ,他們無怨無悔,可這種待遇,雖然沒有人說但誰心里沒有怨氣?

今天這事就算不能成 ,至少也能惡心這幫蔣委員長的親兒子一回,光是想上一想,渣子們覺得解氣 ,雖然罵著,但看著路遠的眼神,簡直比看著親兄弟還要親 。

“連長 ,你幾個弟兄斷后! ”

路遠看著胡理軍笑道:“后娘養的川軍連長能在中央軍的人面前顯顯官威,這樣的機會可不是太多,你要把握好機會……都行動吧!”

楊宗滿帶人小跑著脫離隊伍沖向了雨夜 ,胡理軍看了看路遠,有些擔憂,可終于還是狠狠的一咬牙沖了出去 ,他知道路遠說的有道理 ,總不能讓弟兄們在陣地上撞上了鬼子,沖上去用手撕吧!

“我我我,遠哥 ,還有我呀!”

牛疙瘩急的直跺腳,每個人都有了任務自己沒有,他感覺被渣子們拋棄了——在一群渣子里 ,總好過剩下自己一個渣子 。

“守著軍旗,我們回來的時候向你集合,只要你還在 ,軍旗未倒,我們三連就在,這個艱巨的任務 ,就交給你了! ”

路遠拍拍牛疙瘩那瘦小的幾乎連風都能吹走的孩子,低吼道:“走,把陣型都給我散開 ,自然點……”

看著整個渣子連的人都消失在黑暗的雨夜里 ,牛疙瘩夾在長長的行軍隊伍里,高高的舉起了臟污不堪的軍旗,第一次將腰挺的筆直——只是自己 ,佝僂著腰也就罷了,但現在他代表著整個三連,他告訴自己 ,絕對不能丟了三連的人!

前后的兄弟部隊看到了三連之人的異動,有些詫異卻終究沒有說話,又累又冷又餓的他們 ,只是麻木的走向陣地,再也無力去關心更多的東西了。

“呯”

清脆的槍響聲在雨夜的深處響起,那是七九步槍的聲音 ,撤退的部隊和奔赴戰場的部隊齊齊停下了腳步,伸長了脖子張望著,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那淅淅瀝瀝的雨滴聲。

“怎么回事?誰在打槍? ”

冒雨跟著隊伍前進的解固基吼道 ,現在還沒進入陣地 ,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 。

呯呯呯!

好幾個地方都響起了槍聲,伴以尖厲的叫聲劃破漆黑的雨夜:“鬼子,有鬼子的斥候!”

“該死的 ,干死****的!”

“弟兄們,跟我上,殺鬼子啊啊…… ”

隊伍瞬間就亂了 ,嗷嗷叫著沖向了槍響的方向,他們身體里的饑餓和疲憊都在聽到鬼子二字的時候瞬間飄遠了,血在體內瘋狂的燃燒。

九一八 ,東北淪陷,現在的上海……

那是一根根扎在心里的刺,國家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哪怕還有一丁點血性的軍人都覺得自己是罪人,心里憋了一團火,他們迫切的想要用日本人的血來為自己贖罪。

就連撤退的中央軍的潰兵們都瞬間紅了眼 ,接二連三的拉開槍栓就要往回撲 ,他們被鬼子給打慘了,可如果他們能選,他們覺得自己更愿意死在戰場上 ,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們一起!

“該死的,都給我停下,別亂!”

解固基鳴槍怒吼 ,這里縱深離鬼子的前沿陣地還有數十里,根本不可能出現鬼子,他可以確定 ,這一定是哪個疑神疑鬼的家伙槍支走火造成的騷亂,他甚至從空氣里嗅出了幾分陰謀的味道 。

中央軍的人很快就在長官的約束下穩定了下來,但混亂的川軍根本就停不下來 ,烏泱泱的向著槍響鬼叫的地方沖了過去,氣的解固基直罵娘,可他自己也知道 ,自己隊伍不但槍彈缺乏而且訓練更加缺乏 ,有的就只有一腔熱血,根本無法跟訓練有素的七十八軍相提并論。

所有人都在亂糟糟的前沖,那些板車隊伍被淹沒在嗷嗷叫的人潮之中被沖的七零八落 ,焦急的大吼:“你們干什么呢,都讓開……”

“鬼子來啦,你們快走 ,我們四十三軍掩護你們! ”那是猴精的聲音。

王麻桿在怪叫:”就是就是,你們快走!”

這混亂是渣子們造成的結果,有心算無心之下 ,幾輛板車被渣子們在人潮之中圍的嚴嚴實實 。

黑蒙蒙的一片,奔跑的人群像是鬼影閃過。

“哎哎,你們干什么 ,別動那些槍! ”

“都放下,不然我特么開槍了啊…… ”

有眼尖的家伙在尖叫,拉開槍栓的聲音無比清晰 ,然后腦袋上挨了重重的一記手刀 ,他肩膀上的槍都被卸掉了,但更多拉開槍栓的聲音響起了起來,路遠在低吼咆哮:“媽的 ,有種沖著日本人開槍啊,將槍口對著自己弟兄算怎么回事?”

“這是我們三十六軍的東西!”

有人在高喊,但瞬間便被淹沒在洶涌的人潮里。

“快點快點…… ”

場面實在太亂了 ,渣子們在這種場面之下將自己地主老財的本性發揮的淋漓盡致,一捆捆的抱著就跑,破損的槍械 ,沒用完的彈藥,然后飛快的消失在人潮里 。

當周圍的人散開一些的時候,幾輛板車上的武器早已沒有了東西 ,甚至連蓋槍的雨布都給人順走了。

“媽的,你們四十三軍簡直特么的是一群土匪,簡直比特么日本人還狠啊……”

一名不知道給誰推倒在泥水里還揍了幾拳變的鼻青臉腫小排長氣的破口大罵:“弟兄們 ,給我追回去 ,將那些武器給我搶回來……日本人欺負我們,你們川軍也敢特么欺負我們?”

幾十名七十八軍的人聚集了起來,義憤填膺的怒罵著 ,就要向那亂糟糟的人群中抱著大包東西撒歡了的跑的渣子們追去,發誓不將這群混蛋給送進軍法處打靶,就誓不為人。

“都特么給我站住! ”

隨著一聲厲吼 ,強迫自己威風凜凜的胡理軍帶著幾個人沖了過來,肩膀上的中尉銜異常醒目,吼道:“你們還站在這里干什么?上峰讓你們趕緊撤退 ,難道你們想脫離隊伍當逃兵嗎?”

兵油子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官階比自己高的,哪怕對面的只是一個雜牌軍的連長 。

“你們四十三軍的人搶了我們的的槍支彈藥 ,我們要去追回來!”三十六軍的排長氣急敗壞的叫道,不過在連長銜胡理軍面前,氣勢不由自主的就弱了不少 。

“少廢話 ,哪里有人搶你們東西了?我看你們分明是想當逃兵…… ”胡理軍根本不打算講道理 ,咋咋呼呼的叫了起來。

“你們,你們這是惡人先告狀你們!”

三十六軍的人氣的快哭了,回頭想將那群抱著東西亂竄的渣子們指給胡理軍看的時候渣子們早就混進人群里跑沒影了 ,再回頭一看——尼瑪,胡理軍和他帶的幾個人也擠進隊伍里溜了。

“這特么是一伙的呀!”

排長和他的手下們這才回過味來,氣急敗壞的叫道:“你們四十三軍有種 ,敢搶友軍的裝備,我特么告你們去! ”

“怎么回事?”

一直竭力收攏隊伍的解固基帶著幾名警衛被這邊的吵鬧引了過來,臉色鐵青的喝問 。

“你們官兵一窩 ,敢搶友軍的東西,我們軍事法庭見吧!”

那排長早已出離了憤怒,連解固基的軍銜都顧不上看了 ,氣急敗壞的怒罵道。

“混戰,膽敢對我們團座無禮! ”

解固基的警衛連連長楊全林勃然大怒,沖上去就是一大嘴巴子將那排長抽的一跟頭栽倒在泥水里。

這邊的混亂 ,讓七十八軍的團長也趕過來了 ,和解固基吵成了一團,解固基打死也不承認自己的部下會搶友軍的東西,三十六軍的人又沒能抓住一個現形的 ,最后只能吃了個啞巴虧 。

打發走了三十六軍的人,解固基悶哼道:“去給我查查,看看這時是那幫混蛋干的 ,膽子特么太大了! ”

“媽的,我們四川人的臉整到上海來丟,被我抓住我斃了他個龜兒子!”

警衛連長楊全林氣的直跳腳 ,他嚴重懷疑,這場混亂說不定就是那幫混蛋為了搶這些破槍故意搞出來的,只是他沒發現 ,自己的團長在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似乎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

這些,三連的渣子們可就不清楚了 ,也根本顧不上。

此刻四十多號渣子正縮在事先約定好的小樹林里集合了 ,撅著屁股蹲在地上看著那堆的像是小山一般的槍支,國造中正式,24式標準式毛瑟 ,漢陽造,甚至有一挺國仿捷克式ZB26輕機槍,還有好幾箱各種型號的子彈……

每個人都在兩眼放光 ,那表情簡直就像是乞丐忽然撿到了一堆金子 。

“逃兵,你龜兒可以,不愧是我們四川人!”猴精親昵的用胳膊肘捅了路遠的腰。

楊宗滿倚老賣老的道:“人家叫路遠 ,人家是文化人,別給人家起外號——路遠可以! ”

“逃兵是可以,腦瓜子好使!”

一群渣子們便極盡熱烈奉承的表達著自己的好感 ,反正無論多么熱烈和奉承都不要錢,而所以不要錢的東西,他們都絕不會吝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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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火力激增

這些槍支都是壞的,有的槍托已經被裂開,沾著血跡 ,還有的槍管都已經彎掉了,甚至有的步槍上的刺刀都捅彎了……

很顯然,這些槍支都是在七十八軍撤出陣地前打掃戰場收集起來的 ,從這些槍支上,也完全可以看出七十八軍這一仗,打的有多狠 ,在面對全方位超過自己的日軍之時,七十八軍的人唯一的優勢跟他們這些所有的渣子軍是一樣的,那就是廉價的小命以及絕不屈服的勇氣 。

摸著這些槍 ,路遠似乎能夠看到它們的主人在戰場上冒著炮火浴血廝殺時的樣子。

“快點啊,都在干什么呢,路遠你個混蛋 ,今晚這事簍子可大了 ,要是團長查下來,可別怪我不講義氣將你丟出去啊!”

胡理軍人未到聲先至,帶著幾名渣子渾身是水的沖進了小樹林 ,然后他也看到了地上一堆的槍支,頓時像是心臟病突發一般的顫抖了起來,結結巴巴的道:“這么多……咱們連的火力 ,怕是要趕上一個營了吧? ”

“都是壞的,不知道能夠拼出來多少能用的――都別愣著了,會拼搶的都動手!”

路遠低吼道 ,將那五六支毛瑟全部扒拉到自己身前,嘩啦幾聲就拆成了一堆零件,扳機 ,撞針,槍簧擺了一地,然后用手輕捏感受著槍簧的彈力 ,瞇眼校正著槍管 ,準星,標尺……

那認真和陶醉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趴在心愛的姑娘赤果的酮體上一般享受。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 ,德制M924標準式毛瑟,可是一代名槍,口徑為7.92mm ,槍全槍長1100mm,表尺射程為2000米,射程遠而且極其穩定 ,是每個軍人夢寐以求的單兵武器,當然這得拋去時代因素 。

路遠曾經在幾十年后的軍事博物館里看到過這種步槍,接下來的幾個月都茶飯不思 ,他可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真正的擁有這樣一只槍,而且還能用它來殺鬼子 。

“我也來幫忙!”

“這個我在行…… ”

楊宗滿猴精王麻桿等老兵們紛紛蹲下身來幫忙 ,他們的動作和路遠比就差遠了 ,也就勉強會裝卸而已,有時候還會將部件裝錯,不得不拆下來重新裝過。

剩下的渣子們就只能看著 ,不是他們不幫忙,而是根本幫不上,川軍本來就裝備差訓練低下 ,整個三連內有人連槍都沒摸過,跟別說將幾支槍拆開然后配在一起了。

“寶貝啊,真的撿到寶貝了!”

胡理軍看這路遠兩眼放光 ,看著他借著極其微弱的馬燈光線在那一堆的破爛中準確的找到每一個最好的部件,然后組裝到一起,那種熟練 ,簡直就像是即便閉著眼睛,他的速度也不會有絲毫的降低一樣 。

喝!

短短的兩三分鐘之后,路遠猛的站了起來 ,嘩啦一聲拉開了槍栓 ,雙眼中猛然爆發出了餓虎一般的冷光,凌厲的殺氣從身上像是火焰一般的爆發開來。

“哎呦媽耶……”

處于槍口下的大狗熊雖然明知道槍中沒有子彈,但在那騰騰的殺氣之下依舊嚇的鬼叫一聲 ,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腿上傳來了液體的溫熱感――在那濃烈如同實質一般的殺氣里,他直接給嚇尿了。

不光是大狗熊 ,看到路遠眼神的每一個人都嚇的臉色發白兩腿發顫,渾身的汗毛都在瞬間豎起來了 。

在連長胡理軍帶路遠回來的時候,三連的渣子們是非常不滿的 ,認為帶個逃兵回來會丟了三連的面子,雖然他們從來都沒有擁有過什么面子,所以更不會相信胡理軍說的路遠曾經徒手干掉了兩名荷槍實彈的鬼子這種事。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 ,渣子們慢慢的接納了路遠,但他們依舊不怎么相信路遠殺了兩個鬼子,在他們看來 ,能徒手干掉兩個鬼子的人 ,就絕對不會做逃兵,而他卻偏偏做了。

但在這一刻,他們相信了 ,因為那嗜血的眼神,絕對只有手上真正沾過血的人才可能擁有,那是裝不出來的!

“好槍啊――連長 ,這槍歸我了啊! ”

路遠歉意的沖這大狗熊笑了笑,然后對胡理軍說道,經過他組裝的這支毛瑟 ,雖然看起來不怎么樣,但性能絕對處于最佳狀態,比起新槍來都不會差多少 ,更別說連隊里從清政府就開始用的那幾只膛線都已經磨平,子彈剛一出槍口就不知道飄去了哪里,能不能打中就只能求菩薩保佑的老毛瑟能比的了 。

“快給我滾起來 ,一支空槍都能給你嚇尿了褲子 ,見到鬼子你特么還不得給嚇死啊,沒用的玩意兒……”

胡理軍沒好氣的狠狠踹了大狗熊幾腳,意味深長的拍了拍路遠的肩膀 ,路遠沖這他深深的點頭,這是男人之間的承諾,不需要太多的廢話 ,然后再次蹲下查看橋夾,很可惜只找到一個完好的橋夾,這讓他微微有些失望。

看到他的眼神 ,胡理軍便開心的笑了起來,從執法隊手里救下路遠,可是足足花掉了他五個大洋 ,心疼的兩天沒合眼,一看到路遠就想看到了那幾個大洋,心疼的都在抽抽 ,但現在 ,他覺得別說五個大洋,就算是五十個大洋,他都覺得值――他很肯定 ,這小子絕不一般!

“你個孬貨,四川人的臉你都能給老子整到上海來丟,你夠牛皮……”

渣子們悻悻的沖著大狗熊罵道 ,雖然他們已經認可了路遠,但終究路遠剛來兩天,剩下的人可都是多年的老戰友 ,現在大狗熊居然被新來的路遠給嚇尿,眾多渣子們頓時深以為恥,一臉都是別特么說你認識我 ,我丟不起那人的表情。

“老子的膽子你們還不曉得?那回打仗老子不是沖在前頭? ”

大狗熊氣急敗壞的叫到,不過當他的目光掠過路遠身上的時候,卻不由自主的感到心里一陣陣的發毛 ,結結巴巴的道:“也不知道逃兵龜兒以前是那個部隊的 ,看人的眼神簡直特么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死人――哪兒有那么看人的哦? ”

渣子們不搭理他,他們都在回憶著剛剛路遠的眼神,大狗熊說的沒錯 ,當時路遠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具尸體,沒有絲毫的感情 ,無比冷血,然后他們便又下意識的覺得該離路遠遠點 。

他們是兵痞,但本質上來說都是老實人 ,他們不知道路遠經歷過些什么,他們只是本能的知道,這樣的人很危險 ,靠近他就更危險。

只有單純的牛疙瘩不害怕,他湊在路遠的身邊,仰慕般的看著路遠道:“遠哥 ,你剛才好兇哦……”哪怕在此刻 ,他依舊將那濕漉漉的軍旗豎的筆直。

“可惜啊,三腳架沒了……”

另一邊,胡理軍抱著那挺三角架被炸壞了的仿捷克式輕機槍一臉心疼的道:“要不然 ,咱們連可就有機槍了! ”

“連長,就算有,咱們也沒得機槍手!”

楊宗滿砸吧著早已被淋濕根本不冒煙的煙鍋道:“再說 ,聽說有的老鬼子槍法準的很,專打機槍手,一仗下來 ,光在機槍跟前都要丟七八條命……”

雖然沒跟鬼子交過手,但鬼子的槍打的準,這是每個軍人們都有的共識 ,機槍手由于火力猛,被鬼子們特別關照,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

“反正是壞的 ,咱們三連就沒有用機槍的命…… ”胡理軍撒氣一般的將輕機槍丟到了一邊 。

“機槍一定要有 ,雖然沒有了三腳架遠距離打不準,但等到鬼子沖鋒上來再給他們幾梭子,打不死他們也能嚇死他們!”

路遠的臉上露出了狠戾之色 ,揚了揚手中的毛瑟道:“到時候搭幾個沙包,用夾角夾住槍身,也可以起到穩定的作用 ,不會用機槍不要緊,誰愿意當機槍手的,我教他――至于那些打機槍手的鬼子 ,交給我,只要我沒死,機槍手就不會死!”

“我我我…… ”牛疙瘩忙舉手。

“就你那身板 ,機槍吼起來的時候把你都給抖散架了!”

大狗熊道:“我來,我這身板,天生就是用機槍的……”說著 ,他挑釁一般的瞪著路遠 ,想為剛才被嚇尿的事情找回場子。

“還要有一個副射手,手腳要快! ”

路遠繼續說道:“有些老鬼子非常狡猾,他們會算著彈藥量 ,專門等到機槍換彈夾的時候往上沖,我們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在火力占優的情況下被打垮的……”

“說的一套一套的……”

猴精道:“逃兵,你打仗的經驗聽起來很豐富的樣子哦 ,給大家說一下,你參加過那些戰役? ”

路遠苦笑道:“我參加過無數的訓練,旁觀過無數場戰斗 ,目睹了無數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慘狀,可是,我沒參加過一場實戰…… ”說著這些的時候 ,他想起了距離這里不遠的橫店,那地方,現在應該還是一片荒山野嶺吧?

“****的 ,那你肯定次次都在當逃兵……”

“這次再當逃兵 ,不用等軍法處了,老子先把你軍法了,保全我們三連的名聲!”

渣子很哈哈大笑 ,對于路遠說自己沒參加過實戰的話,他們死也不會相信――沒參加過實戰的人,絕不可能對鬼子如此了解 ,更不可能擁有那樣殺氣騰騰的眼神,能將膽子跟飯量一樣大的大狗熊都給直接嚇的尿了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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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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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長,到底你是連長還是他是連長 ,逃兵龜兒將你的飯碗都搶了 ,你都不著急? ”猴精道。

胡理軍便用一種看情人的目光看著路遠笑道:“只要這場仗,咱們連能夠多活下來幾個人,聽他安排又咋樣?反正最后軍功是我領!”

“果然是連長 ,這算盤打的好!”

“說到不要臉,誰都比不過咱們連長啊…… ”

渣子們便齊齊哄笑,王麻桿便開始唱反調道 ,連長那你也得活下來才能領軍功,下一秒他便倒地慘嚎,因為腰眼上已經被胡理軍一槍托捅中 ,氣都出不上來了 。

于是渣子們便爆發出了更大的哄笑聲,好些人簡直恨不得在地上打幾個滾來表達自己的快意。

“中正式八支,24標準式毛瑟一支 ,漢陽造十四支,輕機槍一挺,步槍子彈四百七十發 ,機槍子彈八十四發 ,手榴彈二十三顆,刺刀十三把……就這些了!”有點近視的連長警衛員曲風道。

“****的,這下我們連總算接近人手一支槍了!”胡理軍興奮的直揮拳頭 。

“我要中正式…… ”

“這是我的 ,你給我放手……”

“誰敢跟我搶,我特么弄死誰——哎呦,那個龜兒在老子背后下黑手?”

但另外一邊已經打起來了 ,拳腳的悶響伴以黑腳,泥水噴濺的聲音,慘叫聲此起彼伏。

路遠抱著擦拭的干干凈凈的毛瑟將槍膛里填滿子彈 ,然后又向橋夾里填子彈,眼前的打斗簡直和他無關,和他一樣超然物外的有大狗熊和胡理軍 ,大狗熊抱著輕機槍在跳腳加油喊使勁打,一臉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至于胡理軍 ,他是干脆不看。

胡理軍的心情路遠明白 ,這可是要上戰場,誰有一支好槍誰就多一分保命的機會,至少多一個拉鬼子墊背的機會 ,所以他便看著,看著這群渣子們用自己的方式決定自己的命運 。

打斗終有了結時,更別說是一幫肚子里根本沒多少食的渣子們 ,打斗進行的很激烈但結束的很快,原本就有槍的老兵們手里的槍都換成了中正式七九步槍或者漢陽造,他們肩膀上原有的槍支如川造單打一七九步槍或者老毛瑟老套筒之類也有了新的主人 ,渣子們的臉上除了悲喜之外,也增添了更多的內容,淤青或者泥漿。

在路遠看來戰斗力應該很渣的兩個人 ,楊宗滿和牛疙瘩,命運就是悲喜兩重天。

楊宗滿拿到了中正式一臉的得意洋洋,這老家伙在爭斗中很有一套 ,煙鍋上下翻飛伴以撩陰腳以及惡心的口水 ,心黑手狠,膽敢和他搶的人不是還躺在泥水里抽搐就是滿頭大包,路遠相信 ,如果在這場戰斗中有人最終能活下來,絕對有他一個 。

至于牛疙瘩……

“遠哥,我要槍…… ”

看看頂著一對熊貓眼和兩串帶血鼻涕在身邊抽泣的牛疙瘩的樣子 ,就知道他那戰五渣的戰斗力在這幫老兵油子手里絕對討不到什么便宜 。

路遠將刺刀卸下來遞給他道:“打起來的時候,跟在我后面!”

即便是三連狠狠的發了一筆橫財,依舊無法做到人手一支槍 ,牛疙瘩沒有,警衛員曲風也沒有,鑒于牛疙瘩除了吃就只有哭這么一個特長 ,于是曲風就成了大狗熊的副射手。

整編集結,三連再次上路,雖然不少人掛彩 ,但由于一下子增添了這么多的武器 ,整個連隊似乎一下子有了精氣神——因為他們知道,這次自己是真的有實力跟小鬼子叫一叫板,而不是純粹的炮灰了!

“連長 ,氣氛有點不對!”

剛剛融入大部隊,路遠就沖著胡理軍道。

“看到了——東窗事發了! ”

胡理軍也注意到了前后左右的同袍部隊眼里的那幸災樂禍的眼神,懊惱的直跺腳 ,埋怨道:“這下完蛋,咱們團長的眼里可是揉不了沙子的! ”

只是事情到了現在,不干也干了 ,也只能等著 。

雨一直下,渾身早已濕透,一身單衣行走在這初冬的深夜 ,每個人都冷的發抖,但體內那熊熊燃燒的報國之血,卻一直在激勵著四十三軍的每一個人 ,向著大場鎮的陣地前進。

他們都知道 ,到了那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著回來,但他們更知道 ,只要到了那里,就有的是鬼子可以殺!

十六日凌晨,部隊終于開進了陣地 ,那是一片長長的蘆葦蕩和荒地,有的地方是棉花地,十幾里外便是長江口 ,日軍的軍艦便停在那邊,不少陸軍會從那邊登陸,然后向著這邊追擊過來去切斷兄弟部隊撤離的道路。

而四十三軍的任務 ,就是擋住他們,給友軍爭取撤離的時間 。

路遠覺得很慶幸,慶幸上峰沒將四十三軍的陣地直接設在日軍登陸的位置讓他們去阻止日軍登陸而是設在了這里 ,要不然用不著陸軍動手 ,那些軍艦上的艦炮就能直接將這幫滿腔熱血,打仗從來都只會頂著一顆不值錢的腦袋嗷嗷叫著往上沖的渣子們給全部報銷掉。

每個人都累極了餓急了,一進陣地大多數人都直接摔進了泥水里摔進那些深深的蘆葦蕩里 ,再也不肯爬起來。

路遠也很累,他感覺自己從來沒這么累過,但他更知道 ,鬼子隨時都有可能攻過來,現在多累一分,真打起來 ,就會少流一滴血 。

“連長,趕緊去團部問問,我們三連的防區在哪里 ,我們必須盡快建立工事!”

路遠對胡理軍道,他記的很清楚,日軍在天剛亮就會發動進攻 ,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給他們準備。。

胡理軍看著空蕩蕩的灘涂 ,連個小土包都沒有,臉色簡直比哭還難看:“就這地方,咱們怎么守啊?一陣炮轟下來 ,什么工事都得給炸平了……”

“那也總好過沒有——幸運只會降臨到有準備的人頭上,要是什么都不準備,即便是老天給了我們 ,我們也接不住! ”路遠道 。

“逃兵,你龜兒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拽文的說?”

猴精王麻桿裹著一塊雨布半躺在泥水里齜著一口白牙怪笑,指著眼前的陣地道:“看到沒得 ,這里將是我們的墳場,你要是有力氣就先給自己將墳坑刨好,要是還有力氣 ,順道也幫我刨一個……”

渣子們都在怪笑,那笑里帶著絕望,一看到這陣地 ,沒有幾個人還有信心活著離開這里——每個現在還躺在泥水里的人 ,或許都是這樣的想法。

咚的一聲悶響,猴精慘嚎著栽倒在泥水里,那槍托狠砸在身上的悶響聲 ,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要是再有人敢說怪話擾亂軍心,伺候你的就不是槍托,而是子彈! ”

說話的人一臉兇神惡煞 ,表情簡直像是要吃人,軍靴踩在猴精的腦袋上,像是恨不得將那顆腦袋都給踩進泥水里 。

眾人都認得他是誰 ,警衛連連長,楊全林,全團出了名的打起仗來絕不要命的家伙 ,可老天似乎特別眷顧這家伙,大小打了過百仗,每次沖鋒都沖頭里 ,子彈卻連他的一點油皮都沒摸到過 。

在他的身邊 ,是腰桿挺的像槍桿,隨時都準備將天都捅個窟窿的家伙,團長解固基。

猴精都快吐血了 ,但他別說掙扎就連慘叫都不敢再發出,只是在泥水里吹著水泡,這是官啊 ,可不是胡理軍這樣的官。

一旁的王麻桿和牛疙瘩抖如篩糠,渣子們噤若寒蟬,這是兩個絕對惹不起的家伙 ,無論是打架還是軍銜他們沒一樣能惹得起,所以渾身上下加臉上都寫滿了服字,不服不行 。

“三連長 ,出來!”

楊全林喝道,槍管挑起了雨布,冷哼道:“槍呢?交出來!”

“快快快 ,都把槍拿出來! ”

胡理軍像是被嚇壞了 ,飛快的下達著命令又腆著臉點頭哈腰的湊到解固基和楊全林身前苦笑道:“團長,楊連長,我們三連又犯下啥子錯 ,這都進戰場你還要下我們的槍?”

屁滾尿流的渣子們將槍亂七八糟的丟了一地,老套筒,土造七九步槍 ,老毛瑟,大刀片,甚至還有幾根釘著釘子準備當狼牙棒的木棍。

“你特么耍我是吧?我說的是那些德械裝備!”

楊全林氣壞了 ,一把揪住了胡理軍的衣領,兩只眼瞪的跟發情的公牛似的。

“你給我放開,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

胡理軍拼命蹦跶 ,掙扎,咆哮道:“你是連長,我也是連長 ,你特么少跟我耍官威 ,你放不放手?”只是在牛高馬大一身腱子肉的楊全林面前,他的所有掙扎都只能是徒勞,在泥水里蹦跶的樣子像極了戲臺上的小丑 。

“放開他!”

一根馬鞭搭上了楊全林的手背 ,解固基終于發話了,卻不是對胡理軍說的,他的目光越過胡理軍看向了路遠道:“老胡 ,你跟著我很多年了,你沒有這個膽子去搶七十八軍的裝備,你手下的這幫爛人也沒有——他出的主意? ”

“團長 ,你說的啥我咋個聽不懂…… ”

胡理軍諂媚的笑,既然撒了第一個謊,那后面的謊也就必須接著撒下去 ,不過幸好,撒謊這種事對他來說沒有絲毫難度。

“還裝蒜?這是啥!”

楊全林用步槍挑著那塊雨布,槍管差點戳到了胡理軍的鼻子跟前 ,那是七十八軍用來蓋廢槍的 ,這種高級玩意兒就不可能出現在這圈渣子們的手中。

“我我我……”

猴精終于開始掙扎,手舉的老高,楊全林便稍稍松了松腳 ,他在泥水里揚起半邊臉道:“撿的,我撿的! ”話沒說完,腦袋便又被踩回了泥水里 。

“真的不交?”解固基的眼眸凝縮如針。

胡理軍哆嗦了一下 ,苦笑道:“不是不交,是真的沒有……”

“我給過你機會了,胡連長! ”

解固基的臉冷峻了下來 ,吼道:“三連聽令,從蘆葦蕩到這,三百米 ,歸你們了——記住了,要是從你們的防線上漏了一個鬼子過去,胡連長 ,你提頭來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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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斜線戰壕

“團,團長 ,我們連只有四十個人啊,連一個排的編制都沒有啊……”胡理軍真要哭了。

解固基獰笑道:“領軍餉的時候,可沒聽你說只有四十個人啊――這么說你是在吃空餉喝兵血咯?你知道吃空餉喝兵血 ,是殺頭的罪吧? ”

“……那餉,也沒發我手里啊!”

胡理軍滿臉是水,也不知道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 ,反正臉色難看的跟吃了****一樣 。

“那你的意思是我吃空餉喝兵血咯?”解固基冷笑道。

胡理軍真哭了,借他倆膽他也不敢說這話啊,可連蘆葦蕩加這三百米 ,足足近五百米的防線四十個人守,他也死活不敢答應。

“連長,接命令吧! ”

路遠忽然開口道:“大不了 ,弟兄們將這百十斤撂這兒 ,何必像叫花子一樣的求人?”

“是啊連長,咱們三連不求人!”

“就是呢,一看到這地方就知道死定了 ,橫豎是個死! ”

渣子們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胡理軍待他們不錯,誰也不想看他被逼的如此狼狽 。

“對對對…… ”

牛疙瘩在吃餅 ,可在這種時候也不甘人后,噴出一口渣子 。

“嗚嗚嗚……”猴精在泥水里吹出一串的氣泡表達著支持。

解固基走到了路遠面前,逼視著他 ,路遠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畏縮,兩個人像是兩桿槍 ,目光對撞中,似乎有火花閃現。

“見了團長不知道敬禮,胳膊肘生銹了是吧?要不要我拿槍托給你鑿鑿?”楊全林獰笑 。

猴精呸呸的吐著泥水試圖喚起路遠的注意 ,他可知道那姓楊的手有多黑 ,現在他都感覺自己的整個腰都快癱瘓了一樣。

楊宗滿在劇烈的咳嗽,牛疙瘩在弱弱的遠哥遠哥的叫,渣子們將泥水跺的拍拍直響 ,胡理軍偷偷的拽路遠的衣角,他們想讓路遠明白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個硬道理,更何況解固基是團長 ,而他是個大頭兵,地位差了幾千里,一槍給他斃了都沒人敢幫他喊聲冤。

路遠沒有理會這些提醒 ,只是深深的看著解固基的眼睛道:“在我的記憶里,你是個英雄,可我沒想到你只會對下屬耍官威 ,你讓我很失望…… ”

“反了你了!”

楊全林勃然大怒,槍托帶著凌厲的風聲便向路遠砸了過去 。

“住手!”

解固基低吼,死死的盯著路遠低吼道:“我是個什么人 ,不需要你來評價 ,我也喜歡有脊梁的人,因為我們的國人軟骨頭太多――這防線給我守住,硬骨頭不是挺出來的 ,是打出來的! ”

“是是是,我們一定守住,一定打出個樣子來!”胡理軍將腦袋點的跟雞啄米一般。

“走!”

解固基撂下這話 ,頭也不回的走了,看也不看胡理軍一眼。

“小子,希望你打仗的本事跟你的嘴巴一樣厲害! ”楊全林陰測測的獰笑著 ,然后快步跟在了解固基的身后 。

“團長,記的告訴大伙兒,飛機轟炸的時候 ,千萬不要亂,千萬別扎堆――小心重炮,炮響的時候讓大家蹲著 ,別趴地上!”

路遠大吼 ,他不敢說的太多,萬一沒發生或者真的發生了,他都不好交代――誰會相信真的有人能從未來回到現在?

解固基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幾分鐘之后,前方便也響起了一聲接一聲尖厲的慘叫,猴精便揉著腰咒那姓楊的不得好死 ,渣子們用屁股都能想出來,這些慘叫聲是某個家伙又用槍托揍在了誰身上。

同時傳來的,還有解固基那恨鐵不成鋼的咆哮聲:“都給我動起來 ,連三連的那幫廢物都知道要修筑工事,要提早準備,你們特么的連一幫廢物都不如嗎?都特么給我散開點 ,大炮過來,一炮炸一片……”

路遠微微笑了,解固基終究還是聽得進去人話的 。

“你特么才廢物呢! ”

渣子們正弱弱的罵回去 ,只是聲音低的生怕人聽到 ,他們惹不起團長,但他們覺得自己更惹不起的那姓楊的槍托,看著現在猴精齜牙咧嘴的樣子 ,他們覺得自己的腰都開始疼了起來。

路遠看著胡理軍想問問為什么整個團對三連這么看不起,不過當他看到身邊這群站著東搖西晃坐著像灘爛泥,既像流氓又像大煙鬼還像要飯的 ,總之什么人都像就是不像軍人的渣子們的時候,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這是一群自己都看不上自己的家伙,又如何讓別人看得上他們?

不過他從這群渣子們身上看到了凝聚力 ,雖然這凝聚力是因為他們只有在這渣子般的連隊里抱團取暖的才能活下去,要是離開了這個連隊,他們哪里都混不下去才產生的 。

但路遠相信 ,這凝聚力只要利用的好,說不定能讓某些人徹底的改變他們對三連的看法 。

“這地方,怎么守啊?”

胡理軍在抓頭發 ,兩百多米寬長在灘涂爛泥里的蘆葦蕩 ,兩百多米寬一覽無余的開闊地,阻擊戰,集團沖鋒 ,十幾米寬的豁子一個人守,該怎么守?

他實在是沒轍了。

“老楊牛疙瘩,你們帶幾個身板弱的去將槍刨出來擦干凈 ,剩下的人,都跟我來!”

路遠直接向渣子們下達了命令,胡理軍這種靠著在這種軍閥隊伍里多混了幾年飯才當上的連長 ,他覺得自己最好別信他能拿出什么好的駐防策略,如果不想看著這幾十號渣子一天就全部報銷的話。

“逃兵,你龜兒越權了哈! ”

“就是 ,仗著自己有點文化,直接就不將連長放在眼里了…… ”

“把連長放在眼里?他龜兒連團長都不放在眼里――不曉得蔣委員長他瞧不瞧得起!”

渣子們又開始怪笑,擠兌著路遠的同時也擠兌著胡理軍 ,不過跟在路遠的屁股后頭跑的歡快 ,從那女人,到搞到那么多槍,他們現在對路遠的佩服已經到了滔滔不絕的地步 。

王麻桿道:“你咋個曉得團長會來我們這邊查槍?****的能掐會算嘛!”

“能掐會算個錘子 ,龜兒就沒算出老子挨的那一下――那姓楊的不得好死! ”猴精怒罵,想起那一槍托又不由自主的打了幾個冷顫。

“就這兒開始,一直挖不要停 ,能挖多深挖多深,土別亂丟,在前面每隔著三十步壘一道假掩體!”

路遠用鍬把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常常的斜Y字形 ,開叉的一邊延伸向防區的正中,另外一頭延伸到蘆葦蕩中。

渣子們二話不說立即開干,軍工鏟不夠 ,就撿石塊撮,用手捧,用所有他們能想到的方式 。

“路遠 ,這陣地 ,太凸前了吧?和友軍的陣線至少凸前了五十米啊,要是日本人打過來,友軍想支援都來不及!”胡理軍有些擔心。

“支援? ”

路遠冷笑道:“咱們連都有一大半的空額 ,整個團有多少你不清楚?現在大家都只能顧著自己,實在不行,咱們順著戰壕撤進蘆葦蕩里 ,小鬼子要是嫌命長,就追進來試試!”

“那是,槍我們沒小鬼子打的準 ,打近身我們就占便宜!”

渣子們齊聲附和,兩眼放光,他們不傻 ,知道自己的短處在哪里,至于近身肉搏,都特么兩條胳膊架一個腦袋 ,反正自己命賤 ,比起來肯定自己這方占便宜!

“那我們這斜防線,不是將鬼子往隔壁那邊趕? ”胡理軍道。

“連長,你這連長還真是不如逃兵!”

楊宗滿咧著滿嘴黃牙嘿嘿笑道:“你沒看到?團長對我們不放心 ,在隔壁那邊有突突突……馬克沁!”

“那我就放心了,能趕多少過去趕多少過去,整個團就兩挺重機槍 ,居然一挺分咱們旁邊,連長還是很關照我們的! ”胡理軍老懷甚慰的嘿嘿直笑 。

猴精癟嘴:“要是關照我們,就該將馬克沁放我們這邊 ,人家那還是看不起咱們三連,怕我們守不住!”

“就你話多,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胡理軍老臉通紅 ,簡直感覺自己被撤掉了最后一塊遮羞布,惱羞成怒的將猴精又給踩進了泥水里。

“大狗熊,麻桿 ,你們兩個跟我來一下 ,拿上槍! ”

林楓回去提了剛擦過的毛瑟和兩把好槍過來丟給二人,一人一把大刀片鉆進了蘆葦蕩里。

“哎,路遠 ,你們干嘛去? ”胡理軍叫,卻沒得到回應 。

大狗熊悶聲悶氣的道:“逃兵嘛,說不定又跑路了……”

“你跑了他都不得跑 ,快挖!”胡理軍厲聲呵斥。

隔壁的二連也在挖掘工事,然后便有人注意到了三連前突的工事,有人笑罵道:“五百米的防線 ,還前突那么多,簡直特么的嫌命長! ”

“以為像我們哦,我們有重機槍!”

幾名二連的士兵得意的笑 ,有人便開始嘀咕:“聽說今晚槍七十八軍的就是三連,他們現在的火力說不定比我們還猛!”

“都給我快點干,少磨洋功! ”

三連長焦大鵬過來檢查 ,一邊示意將馬克沁附近的工事多加固幾道 ,一邊催促加快進度,然后便也看到了三連前突的工事,揮手帶著兩個警衛小跑過來看。

不看還好 ,這一看就氣歪了鼻子,兩腳將幾名渣子給踹倒在戰壕里,指著胡理軍的鼻子便開罵:“姓胡的 ,你特么出息了啊,挖這戰壕啥意思啊?特么將小鬼子往我們連陣地上趕?你特么要不要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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