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史從云的家人和日常
“云哥兒回來了。”
“快開門 ,渴死了! ”史從云高呼,城頭士兵咧嘴笑起來,隨后消失在女墻后 ,不一會兒下面大門咯吱咯吱打開 。
十余騎穿過漆黑幽深城洞,馬蹄聲回蕩不絕。
進了城片刻不停歇向著城東去。
“云哥兒,近來到底出什么事 ,廂主不與我們說,你還不能給我們說道說道么,透點口風也好,心里慌懸著不好受.....”身后壯實的親兵說話 ,呼出一團白氣,其人名叫王仲,云州人 ,是軍中好手,他家親兵 。
年才過完,早寒初散 ,喜氣未盡,鄭縣氣氛里外透著些異樣和緊張。
從一月初到一月中旬,龍捷軍右廂都指揮使 、鄭州防御使史彥超 ,也就是史從云的便宜老爹,已經三次下達嚴明軍紀的命令,為嚴明軍紀砍了五顆腦袋 ,如今還掛在鄭縣城頭,干癟惡心。
鄭州內外也加強巡防,往日鄭縣作為鄭州治所,有兩營州兵輪值 ,從五天前開始,卻已讓他們這些侍衛親軍中的精銳補充過來巡邏 。
“鬼知道,我爹沒跟我細說。”史從云隨意說著騎馬穿過石鋪的老街。
他其實猜到一點 ,可能是皇帝病重。
在這年代,往前數六十年,皇權交替都是血雨腥風之時 ,血流成河是常事,亂兵對百姓燒殺搶掠更是家常便飯 。
不說外族軍隊和各路軍閥,就說當今官家幾年前率大軍進京時也讓手下士兵在汴京搶掠一番 ,以安撫士兵,如今世道就是這樣世道。
被搶被殺都算尋常,更慘的還有一些軍閥殺普通百姓充糧 ,一些老兵就曾跟他說過類似經歷,這還不是個例,不少軍閥干過那樣的惡事,聽著都令他脊背發涼。
身在后世和平年代 ,很多活生生在眼前的事也完全超越他的認知和想象 。
皇帝也是幾年換一次,幾乎每次都會殺到天昏地暗,伏尸千里。
王仲跟他說過 ,最離譜的時候是大約十年前,北方契丹國主帶著大軍跑到汴京做皇帝。
因此由不得人不小心翼翼,心驚膽寒 。
他爹肯定也很緊張。
......
要是太平世道 ,騎馬是難進城的,可現在不是太平世道。
很快,他們就到州兵城西常駐營地 ,營地里有十幾間土墻瓦房,他們這十幾人一身鐵甲,裝備精良 ,與穿著不一,與破舊邋遢的州兵不同,進營就備受矚目,成視線中心 。
馬上有人圍上來 ,幫忙牽馬,端著葫蘆瓢送上清水。
史從云接過葫蘆瓢海飲,喝完不夠 ,“再打一瓢。 ”
不一會兒,打水的復來,連喝三瓢才解渴 。
隨即便到營地中軍的石屋里解下腰牌交接 ,州兵指揮使是個中年男漢子,滿臉堆笑說,“小廂主可有吩咐。”
3史從云擺手 ,直接回報,“沒情況,與往常一般 ,會跳的耗子都見不著。”
邊說邊解下腰牌交了。
“這年頭,就是有耗子都快吃絕種了 。
要我說,咱們鄭縣遠在黃河邊上,要有情況也輪不到我們這。 ”李指揮一面記錄 ,一面收腰牌。“除非偽朝漢兵是神仙人物,能凌空踏水,跑馬過河 。”
“人家有契丹爹撐腰呢 ,那些狗日的孝順兒子,真丟臉。”王仲罵道。
“契丹兵有什么好怕,廂主當年在晉州還沒黃河攔著就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如今膽敢跑黃河邊上,準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
“少拍馬屁多練手,說不準哪天我們就要過河去打契丹人了。 ”史從云說著低頭出了昏暗屋子。
“我可不信 。”李指揮在后面不在乎的說 ,“我們州兵可不似你們禁軍。
官家打仗你們準要上,搶得錢財女人也是你們的,我們沒那福分 ,也沒那本事。”
“呵呵,小爺就是給你搶個小娘你也不敢要,否則看你家娘子會不會打斷你狗腿 。 ”史從云鄙視。
屋里哼哼兩句,也不敢再答了。
李指揮全名李全 ,鄭州州兵指揮使,手下管兩個營州兵,是個有趣人物 ,行伍起身,娶了鄭州刺史的女兒便在鄭縣落腳,所以權領州兵。
刺史有收買依仗他的意思 ,這年頭有個會打仗的人保境安民可太重要了 。
而自己的老爹跟隨皇帝進京之后領鄭州防御使,統鄭州全境數縣軍事,李全便成了下屬。
本來州兵是本州刺史直領部隊 ,在唐朝設想的制度之中刺史主文,節度使、防御使之類的武官主武,保境安民 ,不管政事。
可慢慢武官權大,天下大亂,節度使、防御使幾乎全兼轄地內所有事務,儼然一方諸侯 ,所以習慣成自然,州兵也歸防御使管了 。
史從云和外面的士兵吹牛打屁幾句,便準備回城外大營。
交接之后 ,一天的活也忙完了。
他本可偷懶不來,但他爹治軍很嚴,要是被發現 ,親兒子也不饒 。
這就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一個多月來的日常,訓練,巡邏 ,交接,和形形色色的士兵廝混。
他也摸清大體狀況,如今時間大概是五代后周時期 ,之所以能確定大體時間是因為皇帝叫郭威,他爹叫史彥超,歷史上就那么一號。
史彥超,云州人 ,從底層士兵一路爬到防御使,目測身高至少超過一米九,力氣大 ,身手靈敏,驍勇悍捷,被稱為周朝第一悍將 。
除去從基層一步步靠軍功往上爬 ,還有從龍之功,是當今官家郭威比較信任之人。
這從他此時職務就能看出。
史彥超如今是侍衛親軍下轄制的龍捷軍右廂都指揮使,領鄭州防御使 。
五代十國太亂太復雜 ,史從云前世只是個什么略懂的老師,當然還看過圖書館。
讀了許多書,記得不全 ,但后周接著便是北宋,很多人的事跡他都知道。
史彥超有印象,印象也簡單,五個字:能打 ,死得早。
這么多天接觸下來怎么形容他的便宜老爹呢.....
愣頭青,鐵頭娃,很傲氣 ,恨契丹人,打起仗來不要命,軍中誰都怕 。
弄明白處境之后 ,史從云就開始考慮要如何拯救自家的鐵頭娃老爹。
所謂“救爹計劃”。
如此亂世,如果沒史彥超這個猛男大爹,他好日子就到頭了 。
同時開始打聽軍中有沒有一號人物叫趙匡胤。
細枝末節不談 ,可趙匡胤是最后的人生贏家誰都知道的。
.......
鄭州就在黃河邊上,楚漢戰爭中劉項爭奪的主要戰場,自古兵家必爭之地 。
向東一百里 ,騎兵快速行軍一日就是如今京城汴梁,過河就是要地懷州和孟州,也就是往后的沁陽 、焦作,都是戰略要地。
向西二百余里就是洛陽 ,所以當今天子才會讓中央禁軍的龍捷軍來駐守此地。
從駐守地點來看,他推測史彥朝無疑是“嫡系”地位,這點很好 ,讓史從云多了不少安全感,不管怎么說,跟著皇帝混總沒錯 。
他記得郭威的兒子郭榮也很猛 ,然后就是趙匡胤,猛男中的猛男。
可無論如何,如今那些人物太遙遠 ,人家也不會搭理他。
當下保命,以保爹為首,是重中之重 。
.......
到大營點卯后 ,史從云告別王仲等人,自己回家。
士兵住在大營,史彥超身為防御使,在城外有自己的宅院。
史家的住宅離大營只有二里不到 ,比較簡陋的。在京城也有皇帝賞賜的宅子,不過此時太遠 。
史彥超有家室,不好住在大營中。
其實若說什么家室 ,全算下來無非四個人而已。
史家可不是什么大族,史彥超是平民子弟,靠著軍功一步步爬到如今位置 ,家里人都在云州遇害 。
現今家里只有史從云的娘和小娘,以及十五歲的他,十三歲的妹妹。
還有四個侍從 ,兩男兩女。
史彥超率領大軍,駐地經常變動,所以家里仆人也不多 ,只有忠心耿耿一直跟隨的幾個 。
史從云到家,先把馬牽到馬廄拴好,自己倒上草料,又麻利的從井邊絞了一桶水倒在水槽里供它享用。
一趟忙活下來 ,伺候好了戰馬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才往大門跑。
活不累,可身上還披著幾十斤的甲呢 。
沖到門口 ,守門的兩個親兵見他這樣咧嘴笑道:“云哥兒,下次喂馬的事叫我們便是。 ”
“不用那么麻煩,抬手的事。”史從云說著便沖入大門 。
“娘、小娘 ,我回來了,肚子餓!”史從云穿過土墻沖進屋里。
很快他親娘就出來了,一面走一面抱怨 ,還用手巾重重的為他拍打身上塵土:“不是說好讓你回家先卸甲再去喂馬么,你就是不聽,捂得滿頭汗。 ”
親娘叫顧英 ,應州人,三十好幾,頗有風韻,眉間露著英氣 ,出生武人家庭,和他爹自小認識。
后來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送給契丹人,契丹人占據應州 ,許多百姓向南逃亡,顧英年輕漂亮,家人害怕她被契丹人糟蹋 ,讓她只身向南逃 。
南下之后舉目無親,最初幾年日子過得很苦,還好后來大軍路過 ,在路邊認出騎馬帶兵的將軍是史彥超。
所謂久旱逢甘霖,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 ,他鄉遇故知。
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之后能再遇熟人委實難得,何況兵荒馬亂的年代,于是就給他鄉遇故知湊了個洞房花燭夜,算雙喜臨門 。
往后也就有了史從云。
史彥超出生平民之家 ,許多戰陣上的本事除了廝殺中自學,還有就是顧英教的。
不一會兒,年輕一些的小娘也出來 ,小娘端著木盤,給他送來一壺水和兩個蒸餅 。溫和說道:“先吃兩個蒸餅墊墊,待會羊肉就熟了。”
史從云接過 ,狼吞虎咽吃起來。
“你慢些,又沒人搶 。”小娘好笑的說著,然后把陶制水壺遞給他 ,“別噎著,吃完快去卸甲,讓阿梅幫你。 ”
“阿梅小呢 ,哪會拿得動,讓侍劍來吧。”
“那.....那好吧 。”
小娘說話溫和,膚色白凈,是個地地道道的美人。
當今圣上進京之后 ,以寬懷之心安撫天下,做出很多明君的舉動,其中之一就是安置前朝官吏家屬。
小娘姓趙 ,名矜,是前前朝官宦之后,據說她父親官至后晉宰輔 ,后被契丹人擄至北方,家道中落,生活難以為繼 ,皇上將她許給史彥超。
小娘知書達理,說話溫和,古人重男的思想也比較重 ,何況在一個要靠武力謀生的亂世,男人地位就更高了 。
小娘對他很好,這種好摻雜了關懷、害怕 、依賴等等情感,也是當下世道的產物 ,史從云很理解,也很感動。
史從云吃完,被老娘拉著拍完灰 ,才回自己的屋里卸甲。
不一會兒,一個滿臉灰穿著青布衣的小姑娘過來東屋里頭幫他,小姑娘看起來很拘謹 ,大約比他大上一二歲 。
趙侍劍是跟小娘過來的侍女,據說是她親戚,小娘待她格外的好 ,如同她的女兒史從梅一般。
“來,幫我卸甲。”史從云抬手 。
一套全扎甲幾十斤,眾多部件 ,普通刀槍箭矢很難傷害,可不像電視劇里那樣碰一下就死。
要是力氣不夠給把刀也砍不開,普通弓弩十步開外除非射到甲胄縫隙,否則很難射穿甲片 ,射穿了,大多時候都是皮外傷,難造成有效殺傷 ,。
這就是精銳士兵能夠以一當十的最大秘密,也正因如此,在古代有刀槍不能說明造反 ,但私藏甲胄肯定是作亂反叛 。
不過一副好甲的價格也往往數十倍乃至百倍于兵刃。
經過一刻鐘努力,全套里里外外好幾層甲終于都脫下,史從云長舒口氣 ,抖了抖肩膀輕松下來。
“你怕我? ”史從云不解的對離她遠遠的小姑娘道,“天天臟兮兮的,也不知道洗干凈點 ,女孩家還這么不愛干凈 。”
“哼.....”侍劍低哼一聲,不與他說話。
史從云懶得跟她計較,全身是汗準備出去洗洗,于是隨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臉總要干凈吧 ,多大的人還這么邋遢。 ”
他忘了自己比小姑娘還小一歲。
趙侍劍像受驚的兔子般退開,低頭看地上不說話 。
史從云不逗她,再逗怕她哭 ,抓了條布巾就往屋后跑。
屋后百來步就有條小河,是黃河眾多小支流之一,在里面沖了涼水澡才回家。
……
龍捷、虎捷兩軍都是大周侍衛親軍主力 ,既周朝中央精銳禁軍,周朝四大精銳禁軍中的兩支 。
龍捷是精銳騎兵,虎捷是精銳步兵。
按編制說兩軍都有左右兩廂 ,每廂滿編十個軍,編制在兩萬五千左右。
虎捷軍左右兩廂加起來確有五萬人左右 。
但龍捷軍因為是騎兵部隊,編制較少 ,其實總兵力只有兩萬多,而史彥超統帥的右廂有一萬二千人上下。
這些人中主力作戰部隊編有三個軍,每軍兩千五百人左右,有八千到八千五百精銳騎兵 ,為前軍。
剩下的是輔兵,編為四個軍,每軍只有一千人左右 ,負責警戒掩護和后勤,龍捷軍是騎兵部隊,即便輔兵四軍也是有馬的 ,多是老馬和馱馬 。
總之,龍捷軍是周朝精銳。
右廂一共四十個指揮,按編制每個指揮率一營 ,編制五百人,那得有兩萬騎兵,但其實每個指揮手下只有兩百到三百人不等。
一來他們是騎兵 ,肯定比步兵少 。二來在這樣的戰亂年代,軍隊死人家常便飯,很難滿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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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趙家小娘
回家后已經開飯,他們這樣的人家,桌上有肉 ,飯能管飽,菜都能煮透,已經超過全國九成家庭。
炒菜直到宋朝才出現 ,并非人們有多傻,想不出這樣吃法,而是客觀條件限制 ,鐵太貴重,天天打仗,尋常哪會讓你用鐵做飯 ,廚具大多數都是陶瓷的,只適合煮這種烹飪方式。
“哥,爹什么時候回來 。”飯桌上二妹史從梅問。
“明后日吧,快了。”
“爹出去做什么? ”小妹更不解 。
“大人的事不許多問。”小娘教訓道。
“我也不知道 ,等爹回來你問他 。”史從云很快吃完一碗,又遞過碗去。
他心里明白,可能是當今天子郭威不行了。
不過話不能亂說 ,對可愛的小妹也不行 。
他也心里忐忑,最大的危機要來了,他記得郭威死后就是高平之戰 ,北漢聯合他們的契丹爹南下,敗在周朝手中。
可史從云關心的不是高平之戰的勝負,他關心的是自己大爹史彥超在此戰中死了!這問題就大了。
偏偏他現在什么都沒法改變 。
二妹給他添好飯 ,史從云想了想:“讓王叔、王嬸 、顧嬸、侍劍也進來一起吃吧。 ”
王叔、王嬸 、顧嬸、侍劍就是史家的四個侍人。
大家看向主母顧英,她道:“你爹不在你做主。”
史從云于是起身招呼幾人一起進來吃,免得待會麻煩 ,他們還要吃冷飯冷菜 。
四人中王叔、王嬸夫婦跟了他爹七八年,顧嬸是跟她娘顧英的親戚,侍劍是小娘趙矜的親戚。
像史家這樣軍旅之家,東奔西走還能跟著的侍從感情自然有 ,忠心也有,算自家人了。王叔王嬸有兒女,都留在汴梁一帶 ,吃不了跟著行軍的苦 。
晚飯之后,也沒什么娛樂,大娘小娘還能湊在一起說說女人家的話。
累了一天的史從云只有倒頭就睡了。
.....
夜靜悄悄的 ,能聽到嘩啦啦的河水聲,夜風呼呼從窗前吹過,卷起落葉枯草 ,有時引來一陣不知何方的叮咣聲 。
北院漆黑小屋,趙矜躺在床上,懷里摟著趙侍劍 ,輕撫摸她的頭發。
趙侍劍其實是趙矜哥哥趙易從的女兒,趙家家道中落,前幾年活下去也成困難,就想著讓趙侍劍以侍女身份來史跟著她 ,有個落腳,吃穿不愁。
趙矜低聲的說:“云哥兒好像看上你了 。”
趙侍劍不吭聲。
趙矜接著說:“其實云哥兒也沒什么不好,要不......你跟他吧。 ”
“不要 。”趙侍劍搖搖頭。
趙矜無奈 ,嘆口氣輕撫她的頭發:“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從小跟你爺爺習文弄墨,想為你爺爺報仇 ,想找個知書達理不止匹夫之勇的郎君。
可如今這樣世道不會武哪靠得住,云哥兒野是野了點,可性情不錯 ,我看得出他待人好,待你我也好。
再說郎君(史彥超)現在是新朝防御使,位高權重的 ,往后云哥兒只要稍上心些,定會有不錯前程,你跟他煊赫一時說不準,可衣食無憂總是有的 。
如此就已經是許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活法了 ,以前你爺爺位高權重,我們都不必想那些,可如今形勢變了 ,總要活在現實里。”
侍劍微微抬頭:“小姑,我不是看不清形勢,不明白處境 ,只是.....只是那人太可惡。
粗魯武夫,舉止言談粗俗無禮,他稍懂禮數我也不至于那么不待見他 。
他白天還輕浮的用手捏我臉。”
趙矜笑了笑 ,
“好吧好吧,那你以后每天可小心些,萬一云哥兒見你美色忍不住。
至于你爺爺的仇 ,不用多想,世上有許多事,不是想就能做的,這件事比登天還難 。你不必背負這樣的包袱 ,有時候承認自己是個弱女子也好。
就像你姑父,嫁他之前人人都說他脾氣不好,待人不好 ,如今看來不都挺好的么,何須對自己那么嚴格苛刻。
你爹 、你叔父們那些丈夫都不敢想的事,你一個女兒家何必強求 。 ”
趙侍劍咬著嘴唇不說話 ,只聽到窗外嗚嗚的風聲來回往復的響。
“好了好了,睡吧,不要多想。”趙矜溫柔撫摸她的背 ,不一會便入睡了 。
趙侍劍卻睡不著,眼里閃著不甘的光。
.......
第二天一大早,史從云早早起來 ,洗漱完畢,然后把滿臉不情愿的侍劍叫起來幫他著甲。
小姑娘低著頭不看他,看不見表情,不過起床氣肯定是有的 ,不知為啥,史從云就是喜歡這樣氣她。
著甲完后,還不忘戲弄一下:“你這樣東西屋來回跑多不方便 ,少爺為你著想,以后搬去我屋里睡,每天早晚給我著甲卸甲吧 。”
小姑娘愣了一下 ,被嚇得噌一下跑了。
史從云在后面哈哈大笑,轉身便出門牽馬走了。
......
騎馬到了大營門口,柵欄外士兵見他連忙招呼 。
史從云點頭 ,下馬進大營,先去拴好馬,再去校場 ,準備帶著士兵習訓。
他帶的都是史彥超的親兵,精銳中的精銳,也是史家親信,他覺得此時要多拉攏靠得住的親信 ,到了戰場說不定能找機會救史彥超。
往常這時親兵們應該已在校場等候 。
去的路上卻遠遠聽到西營有騷亂嘈雜聲,還有不少人往西面趕。
他皺眉,不知發生什么事 ,便攔住一個士兵問,那士兵興奮道:“周指揮要刮新兵,我們去看看熱鬧。 ”
他臉一下黑了 ,他知道那個周指揮,想了一下直接到校場高呼,“王仲 ,帶上弟兄們跟我來!”
匆匆帶上二十多名精銳親兵往西營而去 。
.....
到了西營,外面柵欄邊上已經圍了大圈看熱鬧的士兵,見他來了紛紛讓開條路。
西營就在黃河邊上 ,有大片空地,設施簡陋,只有外圍一些柵欄將地方圈起來,這里是用于訓練新兵的地方 ,再北面駐扎兩個營士兵,防止新兵逃跑。
為補充龍捷軍中一些編制空缺,年后在鄭州招募一批新兵 。
來到前面 ,史從云就看到臉色恐慌的新兵站在場中摸約一百多人
場地最前方有個瘦弱士兵被全身扒光全身綁在一根立地木樁上。
面前放著一個木盆,盆里有把鋒利小刀,綁在木樁上的士兵早嚇哭了。
指揮周鑫一臉絡腮胡 ,大黑牙,人高馬大,厲聲對下方新兵說:“這狗東西昨晚想逃 ,被老子帶人逮回來,我知道你們中肯定有不少人抱著同樣心思!”
他環視眾人,惡狠狠道:“老子今天就讓你們死了這條心!再不敢有這樣的意! ”
說著拿起盆里小刀 ,貼著綁住士兵的臉比劃,嚇得士兵瑟瑟發抖。
“你們給老子依次上來,用這刀在他身上割塊肉下來 。往后膽敢逃跑,都是這個下場!”
周鑫惡毒笑著恐嚇:“誰敢把他割死 ,就陪他一塊死,誰下不了手,也跟著一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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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五代兵將
新兵們已經嚇得面色蒼白,被綁在上面的士兵直接嚇尿。
指揮周鑫哈哈大笑 ,露出兩排大黑牙,揪出一名前排新兵,將刀塞給他:“你先上! ”說罷抽出腰間明晃晃的橫刀 ,威脅意味明顯。
新兵被嚇得要哭,可為活命只能顫顫巍巍拿刀上前,準備從木樁上的新兵大腿上割塊肉下來 。
外面圍觀的老兵無人制止 ,反而大聲起哄。
史從云看著頓時心里厭惡。
這就是五代,唐末五代的亂不同于漢末三國的亂,而是道德崩壞的亂,是人倫喪失的亂 ,是人性泯滅的亂,周鑫就是典型的五代兵將 。
史從云幾大步上前,一把奪下新兵手中的刀:“你回吧。”
早抖如篩糠的新兵看他一眼 ,如蒙大赦,連忙退回隊伍中。
王仲等人也跟上來,剛剛還兇狠的指揮周鑫收起刀又是另一幅恭敬姿態:“小廂主怎么來西營了 ,有事吩咐么?”
“他犯何事 。 ”史從云指著綁在柱子上的瘦弱赤裸士兵。
“他趁夜私逃,犯了軍法。”
“按軍法如何處置?”
“斬首示眾 。”
“那你在做什么,這是軍法規定的嗎。 ”史從云大怒 ,殺人就殺,哪有這樣折磨自己人取樂的?
對自己人重拳出擊,遇上敵兵唯唯諾諾 ,軍中敗類!
周鑫也聽出些味道來,面色言語不恭起來:“某這是在以他作個榜樣,好教這些新兵蛋子知道,往后膽敢逃跑會是個什么下場 ,就是這么回事。”
“逃兵當斬首示眾,你斬了他,拿他腦袋去中軍示眾便是 ,現在執行吧。”史從云聲音高起來 。
圍觀老兵察覺氣氛不對,頓時不敢起哄了。
周鑫臉色難看并不退讓,“我早說過為何 ,小廂主也親眼看著,今天某管教新兵,就是要讓他們長長記性 ,必須刮了他,這些人往后才不會再犯! ”
史從云壓著怒火,理智告訴他周鑫是管著幾百號兵的指揮 ,不宜與之沖突,“周指揮回去罷,新兵我另請指揮來管教。”
周鑫滿臉漲紅,怒目圓嗔 ,不懼他的身份,典型的驕兵悍將 。
“你不服?”史從云問,他雖才十五 ,但遺傳史彥超,身高幾乎已與周鑫一個成人大汗相當。
“老子不服! ”周鑫伸著脖子怒道:“平日給三分面子,還真當自己便是廂主?
老子殺過的人都比這些新兵蛋子加起來要多 ,小廂主為一個新兵拿捏某?那須叫廂主自來!否則有本事砍下某這腦袋!”
“來啊!有本事來啊!”
他說著把頭頂過來,還用力撞了一下史從云胸口。
鏘——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一聲刀響 ,熱乎粘稠的血水噴了史從云一臉 。
史從云雙手握的橫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周鑫伸長的脖根上砍開一道大口子,血正在噴涌,腦袋還連著肩 ,差一點,因為手抖了。
周鑫難以置信的眼神迅速渙散,撲通栽倒在地,血水噴涌染紅沙地 ,周圍人都鎮住了。
史從云長呼口濁氣,幾乎有些站不穩,心里翻江倒海 ,腦子有些混亂,用手中刀拄地才站穩:“小爺這輩子沒聽過這樣的要求,那就滿足你 ,可惜手歪,沒把你狗日的腦袋砍下來,真是抱歉 。 ”
又對著地上尸體罵道:“窩里橫的狗東西!”長呼口氣回頭問身邊王仲:“周鑫有家人么?”
“有個跋扈兒子 ,在他手下當都頭。 ”王仲才回神,如實回答。
“你帶人去把他殺了 。”史從云吩咐。
王仲點頭,沒有多問 ,隨即帶十幾個親兵去了。
想了一下,連忙又對另一個親兵都頭邵季道:“去請三十九位指揮到中軍,就說我爹有話傳達,記住 ,一定要說我爹有話要我傳達。”
周圍新兵也好,看熱鬧的士兵也好都被嚇住,好在跟隨的眾多親兵很快控制場面 。
不過在場的卻沒太多人感到驚異 ,只有恐懼,因為這就是典型的五代人說話方式,能動手少動嘴。
不過他大腿其實抖得厲害……
史從云讓前排新兵坐下 ,好讓后面看熱鬧的士兵聽得到他說話,大聲問絆在木樁上的新兵:“為什么要逃?”
“將軍,我不是有意的 ,求你放了我吧! ”他撕心裂肺的喊:“小人是對岸洺州廣府人,鄉里惡人打死我爹娘,奪我家屋舍田地 ,霸占家妹,我要回去報仇,去宰了那狗東西!”
眾人聽完安靜下來,不似之前幸災樂禍 ,許多人低下頭沉默無言,如今世道這樣的事太多,引人同情。
洺州在太行山以東 ,如今是昭義軍地盤,昭義軍節度使叫李筠,聽說是個能打的人 ,大人物,和當今官家都有交情 。
可能打和治理基層是兩回事,李筠能打卻有勇無謀 ,脾氣易怒暴躁,擁兵自重,驕橫一方 ,其治下百姓想必也不會多好過。
史從云搖搖頭沒松口,若是今日松口饒過,說不定往后哪天新兵就會以各種理由逃跑:“國有國法,軍有軍規 ,逃兵當斬首示眾,這是軍中規矩,我不能改。”
瘦弱士兵眼神黯淡下去 ,也不哭了,面若死灰,哀莫大于心死 。
周圍將士欲言又止 ,但想到史從云方才狠辣,連指揮也干凈利落一刀砍了,便無人敢開口說情。
“知道我為何殺他嗎? ”
史從云指了指地上周鑫尸首 ,回首對眾人高聲說話,“因為大家都是兄弟,將來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可以死于敵手 ,可以死于亂軍,可以死在軍法之下,死得轟轟烈烈,死得無人問津 ,像條死狗.......也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中,被自己人凌辱欺負!
周鑫這樣的混蛋,向來對自家兄弟狠下殺手 ,對跋扈外敵卑躬怯懦,豬狗不如,死有余辜!
往后遇事多想想 ,多動動腦子,別只知道跟著起哄!對自家兄弟多點同情,現在世道大家都不容易 ,上來戰場誰靠得住,能救你命,只有身邊弟兄袍澤 。
窩里橫的事往后都不再有 ,軍中若再有這樣的事,這樣的風氣,我定不輕饒!”
說罷轉身對瘦弱士兵道,“我沒法保你 ,軍法如山。
但你可告知我仇人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大家都是軍中兄弟 ,往后有機會這仇我給你報。”
綁住的士兵又一次大哭,邊哭邊嘶啞的喊:“叫李管,洺州廣府人 ,昭義軍外鎮指揮 。 ”
史從云點頭,心里記住這個名字,“洺州廣府人李管 ,昭義軍外鎮指揮,我記住了。”
隨即吩咐親兵,“把他放下來 ,帶去中軍斬首示眾,告示全軍。”
親兵照做,士兵被帶走前還高呼“謝謝小廂主,謝謝小廂主!大恩大德來世報答你…… ”
隨后 ,史從云讓人拖走周鑫尸首,用黃沙掩蓋校場血跡,讓親兵暫時約束新兵 ,驅散圍觀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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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史彥超歸來
眾多士兵這下很聽話了 ,紛紛照做,一場突發的騷亂逐漸平息 。
史從云緊繃神經稍有松懈,這可是他第一次殺人。
他是真恨透周鑫這樣的爛人 ,才會做出殺人的怒舉。
不一會兒,王仲提著周鑫兒子的人頭回來,史從云瞟了一眼 ,有些反胃,連忙讓他找地方埋了 。
坐在沙地休息一會兒,整理好緊張的思緒,邵季也回報說三十九位指揮已經到中軍大帳。
這些指揮才是史從云最怕的 ,五代兵變簡直家常便飯。
若是突然聽到有指揮使被殺,又不知緣由,很有可能生出變亂 ,史從云對自己的斤兩還是清楚的 。
下面士兵怕他,因為他是指揮使 、右廂都指揮使史彥超的兒子,統帥一營親兵。
但百戰余生的指揮們可不一定鎮得住 ,所以史從云假借老爹的名義召集眾人,隨后快速將事情始末說清,安撫眾人情緒 ,以防意外發生。
要是史彥超回來發現大營兵變,絕對會大義滅親......
史從云沖動殺人后立即想到此事 。
他匆匆前往中軍,向過來的三十九位指揮說明情況 ,稱呼他們為叔伯,安撫他們情緒,并主動認錯,說等史彥超回來聽任處置。
當然他是讓邵季和王仲帶親兵陪他去的 ,否則萬一有誰和周鑫關系好,跳起來要殺他報仇,那就事大了。
話說完 ,眾指揮議論一會兒,都不覺得死兩個人不是什么大事,況且周鑫在軍中人緣不好 ,不少人反還覺得死得好 。
歷經一場騷亂,忙活一天,到傍晚事才全部平息。
史從云下午代爹安排巡邏鄭縣的事 ,以往不少指揮都會有理由推脫,這次卻沒,命令很快執行下去 ,輪到的指揮派出兵馬,還嚴加管束。
......
軍中暫時安定,一天忙碌回家后,卻把娘和小娘都嚇了一跳 ,他砍殺周鑫,臉上血跡是洗去,胸甲裙甲上的血跡也擦了 ,可內襯里卻都是血。
兩個娘還以為他受傷了,嚇得手忙腳亂 。
史從云笑著解釋:“不是我的血,下午軍中宰羊犒勞將士不小心弄的。”
兩人才安心下來 ,又讓趙侍劍服侍卸甲,隨后將里面的衣物交給趙小娘去浣洗,小姑娘很勤快 ,雖不熟練,卻認真做完事。
第二天軍中一切如常,史從云依舊安排鄭縣巡視 ,傍晚眾人正在圍坐吃飯,史彥超從東面回來了 。
大娘小娘欣喜出門迎接,史從云也連忙起來拉著小妹出屋,恨不能上去抱大腿。
史彥超對于他來說是名副其實的大爹 ,是各個方面,各種意義上的大爹!絕不止血緣關系那么簡單。
如果沒有這個大爹作為后臺,史從云都不知道該如何在這樣世道生存 。
“爹!”史從云深情高呼 ,連忙迎上去。
不過史彥超根本不看他,只是和大娘小娘簡單說幾句話。
草,果然男人眼里都只有女人么!
史彥超人高馬大 ,身為后周猛將,身高至少超過一米九,下巴發須濃密 ,臉部輪廓分明,兩個媳婦在他面前格外嬌小 。
此時穿著寬大官服和他風格格格不入,如穿著衣冠的大猩猩。
大娘小娘噓寒問暖 ,史彥超只是點頭,時不時嗯一聲,看起來分外冷淡,不過大家都習慣了。
在眾人簇擁下史彥超大步進屋 ,屋里的王伯、王嬸、顧嬸 、趙侍劍都嚇了一跳,連忙起身 。
史從云叫他們進來一起吃的,可家主史彥超沒說過 ,都緊張的怕因此受責罰。
史彥超看也不看他們,坐下自顧自大口吃菜吃飯。
過了好一會兒,吃個半飽才后知后覺皺眉道:“你們站著作甚? ”
幾個侍人相互對視 ,隨即明白過來,史彥超根本就沒在乎這事,又坐下。
過了一會兒 ,史彥超似想起什么,出們把隨行兩個親兵叫進來吃飯 。
頓時一大桌擠得滿滿當當,王叔、王嬸又起身去造飯 ,因為不夠吃了。
在這個年代,稻米開始普及,特別是五代幾十年,北方戰火紛飛 ,就沒安定的時候,南方環境相對較為安穩,許多人避禍往南逃 ,經濟重心逐漸南移,稻米也越來越多。
不過稻米霸占中國人餐桌,那須到南宋引進普及占城稻之后 。
一般講教養的家門 ,外人不得輕易見家中女眷,能見家中女眷表示關系非常親密,可史彥超不管這些 ,就讓親兵進來吃飯,連侍者同一桌吃飯也沒管。
飯吃到一半,史彥超隨意張口就道:“官家病死了 ,養子郭榮繼位,往后便是新官家的天下。”
在場的人開始沒反應,因為說得實在太過輕描淡寫 。
隨后顧英最先反應過來,這可是天大的消息 ,“新官家是個怎樣的天子?”
“我只需殺敵擒賊,哪管那么多,不管官家怎樣都是沖鋒陷陣而已。”史彥超不在乎的答應。
大娘不滿:“你們男人家在外面建功立業是對的 ,婦人在家總是提心吊膽,就是關心問問還要被嫌棄嗎...... ”
史彥超平日是軍中殺神,這時哪能忍 ,也大聲道:“你婦人懂什么,哼!
......官家他是個能人,待某很好 ,以前先皇在位時官家便已經做過很多事,如今登基也是要做大事的人 。”
“做大事?那豈不是又要打仗。”大娘擔憂起來。
“不打仗哪來我們家的富貴 。 ”史彥超不耐煩的說:“功業都是打出來的,你就別操心了。”
大娘點頭 ,不再多說,臉上憂色盡顯。
史從云心里卻在哀嚎,郭榮來了,那高平之戰還遠嗎!高平之戰來了 ,他豈不是要成孤兒......
......
飯后,史彥超直接史從云叫到正堂大罵一頓,因為他擅殺指揮的事 ,還罰他跪了兩個時辰,跪得雙腳麻木,都站不起來了。
史從云有種感覺 ,他爹的火氣主要不是他殺了人,而是不敢對大娘發的火,都發在他身上了 ,這大概就是母債子償吧.....
第二天,史彥超回到大營又召集全軍,在眾人面前厲聲斥責治史從云 ,并且治罪,將他從親兵指揮降職為都頭,打軍棍二十 。
好在打軍棍的士兵似乎很光照他,沒有用力 ,二十棍沒把他打得皮開肉綻,只是感覺屁股火辣辣的疼。
殺周鑫的事隨即也就到此為止,再無其他處罰。
史從云和眾人都明白過來 ,史彥超嚴只是打罵給眾人看,趁機把事情揭過,老爹還是護犢子啊 。
而且此事在軍中居然也沒太多反應 ,仿佛死兩個人是尋常事情。
戰爭的消息才是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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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戰爭的消息
“好好練手 ,過幾天說不定要打仗。”第二天捂著屁股刷馬時老爹史彥超冷不丁對他道 。
“打仗,和誰? ”史從云瞬間緊張起來。
他知道自家老爹死在哪次戰爭中,可還忍不住想確認一下。
“自然是偽漢賊子!
聽朝中幾個相公的話 ,他們很可能會趁著官家初登帝位帶人南下,契丹人也會插手 。什么道理某不懂,總之要打仗便是了。”
“高平之戰!”史從云下意識想到。
“嘀咕什么? ”
“沒 。”史從云搖頭,高平之戰怎么打他不知道 ,可周朝贏了他是知道的,他馬上要成孤兒了也是知道的!
“你好好想吧,到時要隨我出征還是留在家里 ,自己拿主意。”史彥超生硬的說。
史從云想也不想直接開口:“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那我必須去! ”
史彥超愣住 ,驚訝看他一眼,許久才點頭轉身而去。
史從云心想,我不去 ,誰來拯救你啊,我愚蠢又頭鐵的大爹!
若不是情非得已,真不想去啊 ,高平之戰穩贏,他去冒什么險,可不去爹就沒了!
沒了最大的靠山,如此亂世 ,如何生存啊......
.......
接下來幾天,消息不斷從東面汴梁傳來 。
先是大周天子病逝的消息,隨后便是養子晉王郭榮眾望所歸 ,在諸位宰輔們扶持下于靈柩前繼位。
隨后才過一日有快馬橫渡黃河,從黃河北面的孟州過來,帶來北方消息 ,偽漢國主劉旻趁著新帝登基,趁機起兵,聚集大軍 ,勾結遼國南下!
瞬間局勢便緊張起來,黃河邊上來回奔跑送信的人馬多起來,軍中和民間都有各種傳聞。
人心惶惶的同時 ,大家也議論開了 。
有人認為官家要出兵,也有人認為官家年紀輕輕,才登帝位,人心不齊 ,根基不穩,不敢出兵。
只會任由北漢和契丹在黃河北面襲擾劫掠一番然后退去,所以周朝大軍會守黃河以南渡口 ,不會過河北上。
黃河北面的百姓要遭殃,都覺得要做好準備避兵禍了 。
許多黃河對岸孟州、懷州等州地界官紳百姓拖家帶口往河對岸的鄭州地界跑,在渡口擺渡的人趁機抬高價格敲竹杠 ,一下賺一大筆。
鄭州駐守的禁軍也開始陸續召回士兵,按規定,如果家在附近的禁軍 ,休整期間是有時間回家的。
渡口因為人多,一時秩序混亂,人員擁堵 ,史從云于向父親請命,帶親兵營的士兵前去河邊維持秩序 。
他當前官職就是史彥超手下親兵都頭,可實際依舊如當初一樣率一個營,三百多號人。
史彥超猶豫一會兒 ,叮囑他不許殺人便同意了。
史從云覺得叮囑很奇怪,去黃河渡口路上慢慢反應過來,原來老爹以為他要去趁火打劫 ,撈把油水!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去維持下秩序,讓更多百姓快速過河 ,以免引起混亂!
鄭縣亂了他們日子可不好過 。
鄭縣北面的黃河渡口擁擠不堪,亂成一鍋粥,船夫抬價都不算什么 ,甚至有周圍地方流氓惡霸堵在渡口索取財物,否則就不讓百姓過河,作為社會主義好青年 ,他不想坐視不理!
......
現實卻是,初到渡口,雖趕走惡霸流氓,可百姓卻更加怕他!
有些人湊了一筆財貨 ,戰戰兢兢給他送來,說求軍爺行個方便,可憐可憐他們 ,讓他們過河。
差點把史從云整樂了,還別說,挺多的......
要不是他意志堅定 ,差點就收了。
他再三解釋不取分毫,不受報酬,不斷約束手下軍士 ,經過一天到晚的努力,百姓們才慢慢相信他真是好人!
他道不是心好,只是口子一開 ,往后士兵就會覺得理所當然,百姓恐慌下爭相效仿,慢慢就變成強取豪奪了。
史從云得以維持秩序,組織眾人有序上船過河 ,效率大增 。
這年代,做壞人簡單,做好人難!
其實史從云并不理解這個時代。
也不怪他爹和百姓這么想 ,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古時軍隊和后世人們想象有非常大的區別,紀律嚴明的軍隊很少,可大多數時候兵比匪更可怕 。
所以民間有言“匪過如梳 ,兵過如蓖”,百姓怕兵比怕土匪還嚴重。
后世人們受時代最近的解放軍影響,大多對軍隊都有好印象 ,可古時軍隊不是那樣,借老鄉人頭充軍功是各王朝軍隊基本操作,而五代軍隊更是恐怖。
在道德崩壞的五代十國亂世 ,軍隊燒殺搶掠都只能算常規操作,有不少明確記載的軍隊成規模殺普通百姓充糧之事 。
如果說這是斷糧時為生存的無奈選擇,那還有不少五代十國武將直接就以吃同類為愛好,還覺得吃什么補什么 ,有各種令人瞠目結舌的理論說法和食用方法。
直到北宋,軍隊大部分就是五代傳承下的軍隊,哪怕趙匡胤不斷強調武將要讀書 ,嘗試用禮樂教育重新讓這些幾乎快不算人的家伙撿起三觀,可到平蜀時大軍進四川后,燒殺搶掠 ,搶錢搶糧搶川妹的爛事也遍地開花,攔都攔不住。
宋軍將領和官員中依舊有吃同類的惡事 。
這個時代的兵將就是這樣兵將。
所以史從云帶兵絲毫無索取保護渡河百姓簡直不是令人驚訝那么簡單,而是不符合當下人的三觀!容不得人家不驚訝懷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陰謀詭計 ,想要榨取更多。
在百姓訝異目光中,史從云連續幾日維持渡口秩序 。
慢慢的,渡口的船家和百姓都習慣了 ,敢過來跟他們搭話,并時常有人千番感謝,還往士兵懷里塞東西,讓從沒這樣待遇的士兵們受寵若驚。
不過他下死命令不讓收 ,一旦開這個口,人們爭相效仿,即便沒那個心 ,情況多了事情性質就會變。
北方逃難的百姓斷斷續續,朝廷中各種消息也不斷傳來,鄭州離汴梁很近 ,許多消息靈通。
說什么官家郭榮太過傷感,不愿臨朝聽政,孝心可嘉 ,感天動地,宰臣馮道率領百官再三次上表勸諫請他出來主理國事,京城百姓也都說新官家郭榮孝心可嘉之類的 。
至于真假虛實不得而知 ,消息都是往來商旅和一些底層官吏帶來的。
到正月二十七,郭榮終于在萬歲殿東面接見群臣,標志大周國進入郭榮主政的時代。
許多人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下,這樣的亂世 ,權力交接過度比什么都難,周朝權力順利交接過度,免去生靈涂炭的大禍 ,大家都放心了 。
不過黃河邊上的史從云沒有放心,因為渡河往南逃的百姓沒有減少,反而與日俱增。
到二月三日下午 ,接連好幾個穿著軍服,騎著馬的信使渡河,史從云和他們隨意搭話幾句 ,了解到他們是潞州士兵,渡河從鄭州去往汴京向天子上報,河東劉旻真的與契丹大將楊袞勾結 ,引大軍數萬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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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閭丘家
到這一步,戰爭不可避免 ,只是怎么打的問題。
等他回到大營,軍中已經議論紛紛,大家意見比較統一 ,很多人認為新官家會派出大將統兵,迎擊劉崇 。
至于誰領兵,有人認為是河北的天雄軍節度使衛王符彥卿 ,有人覺得是河中節度使王彥超,有人覺得是河陽節度使劉詞......
當晚下午,史彥超召集軍中幾個都指揮議事。
主要內容就是讓他們約束士兵 ,不要鬧事,準備好打仗,史從云在這樣場合沒座位 ,一直站在父親身后。
回家吃飯時,史彥超向大娘小娘說起此事,飯桌氣氛便沒以往好 。
大娘小娘沉默,滿面憂色 ,故意避開目光,連年紀尚小的小妹史從梅也眨巴大眼,眼中充滿擔憂和不安。
史從云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以示安慰 ,屋里很安靜。
若是太平年代,以史彥超的官爵地位,哪怕他有閃失 ,家人蒙蔭安穩度日,富貴榮華一輩子也是常事 。
可如今不同,換皇帝跟換衣服似的 ,基本都是人走茶涼,史家在汴京的大宅就是幾年前從前朝官員那接手的。
遇上好人或許還有活路,如剛剛過世的天子郭威 ,數年前接手晉朝宰輔趙瑩的宅邸地產,之后還仁義的歸還人家后人,但大多數人不是那樣的,郭威這類人是少數。
因此由不得人不害怕。
史彥超卻沒察覺氣氛不對 ,邊吃邊說:“還不知這次官家會派誰領兵 。”
“官家估計會親征。”史從云扒了一開口插嘴:“如果官家是想做大事之人,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官家才繼大位,人心不穩 ,觀望的很多,如果一戰功成,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 ,不用那么費時費力 。 ”
史彥超看他一眼,似懂非懂點頭:“你說話道像那些朝中相公,無論如何龍捷軍必為前驅就是。”
.......
第二天 ,史從云照例去渡口維持秩序。
站在黃河邊,遠遠看向對岸,波光粼粼河面 ,濤聲蕩漾,往來船只絡繹不絕 。
戰爭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
幾個親兵也在身邊說起他們自己的戰爭記憶,或是某個曾經兄弟如何慘死,或是他們刀下敵人如何慘死。
而且就王仲話最多 ,史從云忍不住踢了他一腳,狗日的肯定是看出他緊張,故意說來嚇他的 ,哪有能把人腦子從嘴里敲出來的,當他傻子么!
王仲哈哈大笑,連忙閃躲 ,“云哥兒放心,上了戰陣某能護你 。”
邵季則話不多,一看就像高手。
站在黃河岸邊吹著牛 ,吹著風,不一會兒又有人走過來,像是道謝的 ,史從云按例準備拒絕。
走近才發現來人頗有不同 。
一身灰褐書生長袍打扮,衣著整潔,大約三十多模樣,身邊還跟著兩個孔武有力穿短打的漢子 ,似乎是讀書人。
再遠處,還有一隊二十來人車隊在河邊等候,時不時朝這邊張望 ,想必是隨從家人,這么一看不是普通人家。
這年頭有權勢的讀書人可不多見。
“在下潞州閭丘伯虞見過小廂主,此番冒昧是專程道謝的 ,又聽聞將軍們分毫不取,半點不收受,為百姓造福 ,高風亮節實在欽佩,請受老夫一拜 。 ”對方開口便自報名號,又道出他底細 ,肯定已打聽明白。
史從云回禮,心中大悅,做了這么多天好人好事,終于來個懂事的 ,有機會裝逼了,便大義凜然道:“我等戍守一方,就該為百姓著想 ,為天下蒼生謀福嘛,小事小事,這點功績不足掛齒 ,老伯你也不用到處傳揚。
不過我看老伯模樣是讀書人?”
閭丘伯虞點頭,“小廂主慧眼,在下本是齊人 ,以詩書傳家 。”
“齊人?山東人,怎么會到鄭州來? ”
“家兄在潞州事昭義節度李公,賊兵將至潞州 ,擔心城破,故而領家中老小南遷以求避禍。”
史從云點頭,明白了,原來他哥是昭義軍節度使手下做事的官員 ,北漢契丹大軍即將南下,所以讓他帶著家中部分人往南渡過黃河避難。
這樣哪怕潞州城破家族也能得以延續 。
閭丘伯虞有些好不意思笑道:“小廂主不會笑老夫怯懦吧。”
“不會,世道艱難誰都不容易 ,再者老伯兄長不是還在北面嗎。 ”對這個問題,史從云沒覺得怎樣 。
閭丘家反而比較聰明,哥哥繼續準備死戰 ,弟弟帶著家人南奔,無論如何家族得以延續,也沒有失職。
“小廂主不似常人啊......”
史從云又和他多說了幾句 ,說北方的形勢,說敵情變化。
這老伯比較有見識,認為這次偽漢和契丹出兵 ,無非是想趁天子新繼位,借機發難,討點好處 。
他也這么認為的,大周如今無疑是眾多割據政權中最強 ,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
“偽漢之前與我大周較量屢屢吃虧,如今敢突然勾結契丹南下,無非看到我朝新君繼位 ,認為有機可乘,這樣投機之輩只要官家有決心定能一戰敗之。”史從云說著說著吹起來了,他敢這么拍著胸脯說大話 ,無非他早知道此戰周朝贏定,只是不知道具體細節。
閭丘伯虞呵呵一笑,“小廂主高見 。 ”他也沒太當回事 ,畢竟史從云只是個小屁孩。
又說一會兒,史從云從話中也慢慢明白過來,閭丘仲虞過來搭話只怕不是什么感佩他的高風亮節 ,為百姓做事。
而是打聽清楚了,他爹是鄭州防御使,手握朝廷精銳龍捷軍,往后他們家又要落腳鄭州 ,來攀個關系,認個臉 。
明白過來后頓時史從云也沒說話的熱情了。
靠!還以為自己虎軀一震,一番高論讓對方五體投地 ,折服了,心里正暗爽。搞了半天是還是沖著他爹身份地位來的 。
仔細回想之后,歷史上好像沒哪號人物叫這名 ,興趣全無之下,史從云隨意寒暄幾句打發他走人。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從閭丘伯虞話中 ,史從云聽出北面局勢已經很危險。
.....
當天下午從河邊回來后,軍中有士兵告訴他,東面來了著紅袍的官員 ,與史彥超在中軍大帳中密談半個時辰 。
隨后史彥超召集全軍指揮使,下令集結軍隊,兩日后大軍開拔渡過黃河。
命令一下,黃河南面的鄭州頓時沸騰起來 ,隱約也夾雜不安。
當晚,史彥超又問了他一次,要不要留下 。
史彥超臉色沒有半分柔和 ,可從他言語中史從云聽懂了,老爹是希望他留下的,史從云是家中唯一男丁。
“爹 ,這次我非去不可。”史從云明白老父親難開口的愛,可他不去,史彥超就死定了。
最終史彥超只好點頭 ,而后又說:“軍中無父子,既然要去,一切聽我安排 。”
史從云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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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交代后事
第二天,春風呼嘯,天空萬里無云 ,初春的太陽稍有熾熱之感,溫潤皮膚很舒服,溫吞何煦的日光中 ,大軍卻開始了焦躁的準備。此去生死兩茫茫,再好的陽光也無人有心享受了 。
對于史從云來說更是,一個月 ,他剛剛熟悉容入這個世界,了解這里的人,明白這里的事 ,融入這里的節奏,又被迅速推向另外全新的開端,前途未卜的路上。
還好史從云死過一次 ,比較看得開。
他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這是個平均年齡只有三十出頭的年代 。這次北上生死五五開,再不想死也不由人,能不能回來看老天給不給面子吧 ,所以如果無法主宰命運,至少死得灑脫些吧。
.......
早上起來,他沒去大營 ,收拾好一些細碎物品后,他到自己屋中,把所有積蓄的值錢東西都搗騰出來。
全堆在一起也沒多少 ,一堆各種通寶,最貴重的是少數幾樣細碎金銀之物 。
唐末之后,短短幾十年 ,有眾多國家,五個朝代。
時間長的十幾年,短的如前朝滿打滿算也只有四年 ,大多都仿照唐朝發行過自己的錢幣,卻并不怎么管用,無法得到百姓認可。
所以如今在民間通行的依舊是幾十年前唐朝發行的“開元通寶”,而因為唐朝早沒了幾十年 ,無人大規模鑄錢,這些錢幣都有比較高的價值 。
他本想把錢財都交給大娘小娘,讓她們代為“代為保管 ” ,其實就是好聽點的交代后事,假如自己回不來了也免得浪費。
沒曾想大娘小娘似乎跟老爹史彥超有話說,進北院半天不出來。
史從云就是用腳指頭都想得到他們干嘛去了.......
想了一下 ,他去西屋第三個廂房,推門而入,里面的趙侍劍小姑娘被嚇一跳 ,驚慌站起來不知所措。
史從云湊過去,干凈的坑洼木桌上擺著筆墨,陽光從斑駁的紙窗透入 ,正好照在桌面,光束中精靈般的顆粒在飛舞 。
紙張放得平整,兩邊小心翼翼用兩根干凈光滑紙鎮壓著,是從河邊撿回來的光滑長石。
娟秀字跡好看 ,賞心悅目,有些墨跡很新,帶有濕意 ,是小姑娘才寫下的,有些則像以前寫的。
可惜他基本都看不懂 。
一張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子,幾乎沒有空白之處 ,看得出小姑娘的珍視和節約。
小姑娘沒那么多錢買紙,只好一張紙盡量利用到極致,這張紙定是寫了好多天了。
史從云想到小時候家里咬牙給他買第一套彩筆時的喜悅 。
“你......少主人有什么事吩咐嗎。”趙侍劍很慌 ,急忙起身后退,嬌弱身軀幾乎貼著墻角,低下小腦袋緊張的說。
史從云想把不多的財物留給這倔強的小丫頭 ,并把手中小木箱放在桌上 。
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很短暫,小姑娘是為他做事最多的。
洗衣做飯,著甲、卸甲,有時還要幫他喂馬 ,和他一起去城中買油鹽米菜。
趙小娘整天灰頭土臉的也不知道打扮,都有些不像女孩子 。
史從云看得出小姑娘做這些事其實很不熟練,以前想必沒做過這些 ,不過每樣都做的用心認真。
他不知道以前史從云的生活是如何的,可短短一月來,最令他暖心的就是大娘 、小娘和趙侍劍了。
大娘是血濃于水的關懷 ,小娘的關心有依仗的部分,小娘趙矜是個膽小的人,又聽說以前是官宦人家 ,父輩官至宰輔,后來家道中落,想必過怕了苦日子 ,所以做事說話總是小心翼翼。
他是史家嫡出長子,所以小娘對他的關懷中也帶有功利的示好 。
王嬸、王叔他們大多都是如此。
就連軍中的王仲等人也是。史從云不傻,平日笑呵呵和他們打交道,但心中對這些關系確是看得清的 。
一個親兵都頭 ,手下領著一百多號精兵,為何天天跟著他跑呢,不就是高衙內身邊的陸謙么 ,只要一聲令下,害死恩人林沖也在所不辭。
只是陸謙是好人還是壞人,干的好事壞事并不取決于他 ,而取決于高衙內,高衙內需要陸謙才能為非作歹。
而史從云則需要王仲才有安全感 。
身邊跟著幾百號聽話能打的壯漢,在陌生危險的世界感覺總是不一樣的。
他沒有道德潔癖 ,并不反感這種利害依附,再說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
但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中,趙侍劍趙小姑娘是最不一樣的 。
這個整天灰頭土臉的小娘史從云最喜歡 ,最欣賞。
她不會討好誰,不會討好女主人顧英,不會討好家主史彥超,也不會討好他這個少主史從云 ,做事生疏又及其認真努力,努力活得有尊嚴,獨立而堅韌。
若果說到具體處事 ,如果在艱難世道中求生,小娘、王仲這樣的人就是世上的大多數人,可能連他自己都是 ,為了生存能放低尊嚴依附于人,沒有自己的主心骨 。
趙侍劍十有八九是不會的,她很倔強 ,很要強,很獨立,所以史從云很欣賞。
只可惜這樣的人下場往往都不會好。
史從云想罷 ,覺得或許可以成人之美吧。
大娘 、小娘沒法見,那就送給趙侍劍吧,所以就賴了西廂房 。
可見她緊張害怕的小可憐模樣,頓時又玩心大起 ,放下手中木箱壞笑道:“某明日出征,來道別的,嘿嘿……”
他壞笑著搓手裝作要上前 ,結果把小姑娘嚇得呆在原地。
趙侍劍反應過來后突然后退,緊緊靠著墻角,死死瞪著他 ,激動道:“你,你不要過來,否則我......我死在你面前! ”
說完已經眼淚汪汪 ,卻強忍著不掉下來,渾身發顫緊張打量四周,想找機會逃走。
史從云懵了 ,這反應的烈度超出她想象,顧不得開玩笑,連忙舉起雙手并停下:“只是開個玩笑嘛 。”
“來來來,給你看樣好東西。”史從云說著指著桌上的小木箱。“送你了 。 ”
趙侍劍急忙搖頭 ,豆大的淚珠再忍不住滾落:“我不要!我......我很丑的,身上還很臭,求.......求求你放過我吧.......”她聲音發顫 ,看起來害怕極了。
史從云這才反應過來,他可能玩笑開過頭了,有些忘了身處何處。
在后世那樣安寧時代 ,犯罪率低下,犯罪成本很高,他這樣說話 ,大家基本都只會當他說個笑話,可當下若有人這么說,十有八九要被當真的!
他連忙退后 ,讓出安全空間,“某跟你開玩笑的,快別哭了 。”
說著把木箱打開給她看,露出連忙的錢幣和黃白之物 ,“某明日就要上戰場廝殺,能不能回來還是兩說,這些留著也沒用 ,送你吧,平日辛苦你了。 ”
趙小娘還懵懂,將信將疑 ,隨即又連忙拒絕:“無功不受祿,我不能要。”
“必須要,讓你照顧那么多天 ,某不是什么忘恩負義之人,你盡管拿著,你不拿萬一在高平掛了回不來可都浪費 。”史從云講道理。
“什么掛了?掛在樹上嗎? ”趙小娘淚眼婆娑 ,不解的問。
“掛了就是死了.......”史從云看著桌上一手好字,又臨時說:
“多好的字,其實我小時候也想學寫字的,不過天天打仗哪有時間 ,看見你的字就覺得好。
有這些錢財你可以多買點紙張筆墨,以后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像這樣摳摳搜搜的多不痛快 ,我就是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
至于多出來的以后做嫁妝,讓小娘給你找戶好人家。”
“我......還是不能要。”這下小姑娘也猶豫了 。
史從云不理她,反著木箱轉身就要走 ,到門口又停下補充:“最好就找戶周國的人家。 ”
他記得最終是周朝也就是北宋一統天下,在周朝生活總歸比別的地方好,像蜀國、南唐、吳越那些地方 ,往后有的是仗打。
小姑娘看著他不哭了,悄悄抬頭偷看他的臉 。
史從云咧嘴一笑,他其實也想哭 ,交代后事的感覺并不好受,他已經盡量壓抑自己的情緒了。習慣性上前伸手捏了捏小姑娘臉蛋,有些傷感又可憐,“唉 ,連打扮都不會的傻姑娘,希望你能活得如愿以償吧。”罷了轉身離開了 。
.......
第二天一早,旭日東升 ,大軍集結,準備開拔。
轟隆隆的馬蹄隔著數里都能聽見,漫天塵土直扶搖直上 ,在黃河南面席卷漫天。
確切的消息已經出來,新官家郭榮御駕親征,眾大臣極力勸諫 ,官家與他們辯駁時以唐太宗作比,說唐太宗李世民創業時也親征,他能如泰山壓頂般擊破敵軍 。
中書令馮道反駁 ,認為官家比不了唐太宗,也不是泰山,惹得官家大怒。
最終御駕親征的決定還是定下來了,這讓許多人大吃一驚 ,也不知該驚訝于新官家的魄力還是說他不知天高地厚。
在戰爭結果出來之前,少有人會妄加評價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戰爭無法避免。
這些消息普通將士是聽不到的,可跟隨在史彥超身邊,史從云多少都能聽聞 。
汴京離鄭州很近 ,消息來得也很快。
到二月底,調龍捷軍渡河的命令已到。
大軍在黃河渡口集結,征集附近村民和商人大小船只數百 ,浩浩蕩蕩開始渡河,向黃河北岸渡口而去,足足渡了三天半 。
即便他們是精銳 ,每個士兵都要帶的東西依舊有一大堆。
前三個軍的戰兵每個人四五十斤重的全甲,長短兵器和柴刀加起來也有十幾二十斤。
之外還有口糧 、陶鍋、毛氈、皮水 、柴刀、火石帶等吃飯睡覺喝水生火用的家伙,丁零當啷一大堆 。
若沒馱畜,光是帶這些東西長途跋涉就能累死個人。
還好他們是精銳 ,多數普通士兵這些東西都是要自己帶的。
不過雖然他們龍捷軍是騎兵,可戰馬精貴,大戰前吃得比人還好 ,平時趕路是舍不得騎的,更別說用來馱東西這樣容易傷著馬的活計 。
這時輔兵的騾子、老馬、馱馬便到出力的時候了。
史從云作為“衙內”則更加從容些,他有一匹騾子 ,一匹戰馬,還有王仲 、邵季等親兵的幫忙。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很累人 。
走的時候鄭縣大營到黃河渡口之間的大道兩側都擠滿百姓,人山人海。
不過并不是喜迎王師 ,也沒什么軍民魚水一家親的景象,只是士兵要出征,家中親屬送行。
郭威有污點 ,也有明君作為,整肅禁軍就是其中之一,周朝禁軍軍紀比起之前各朝禁軍嚴明許多,不過讓百姓往前信任那是不可能的。
大娘小娘也帶著家中眾人來送行 ,老爹只是點頭沒有多說,趙侍劍一直欲言又止,終還是沒有開口 ,靜靜送他們遠去 。
大軍渡河落腳后,北方消息不斷由快馬傳到史彥超大帳中,形勢越發緊張。
偽漢國主劉旻率大軍三萬余 ,勾結遼國武定軍節度使楊滾南下,由晉陽往東南,經過團柏 ,大軍囤粱侯驛。
隨后前鋒南下在太平驛附近攻破后周守軍,繼續南下圍困潞州,昭義軍節度使李筠出戰不利 ,退守城中 。
偽漢和遼國聯軍一路進展順利,兵鋒很盛。
河邊大營安靜佇立在黃河北面,過了河就沒有回頭路,北上一戰已經注定 ,對此許多人心里都是不安的。
汴梁的官員已經來了,官家決定在三月初三御駕親征,乘輿大約初五、六過河與他們匯合 。
龍捷軍作為侍衛親軍精銳 ,要伴隨中軍圣駕,打起來他們也是最先要拼命的。
夜里,涼風習習 ,史從云和眾親兵圍坐火堆邊吹牛。
史家親從有三百多人,都是跟隨史彥超南征北戰之人,他們裝備精良 ,身手了得,上了戰場會跟著史彥超一起沖鋒陷陣 。
三百人一共三都,一都都頭就是史從云 ,二都王仲,三都邵季。
史從云沒什么架子,與眾人圍坐吹牛,大男人在一起愛說女人 ,說著說著又到了吹牛時間,有的吹殺了多少人,有的吹如何殺敵 ,搶女人。
說著說著團坐眾人把目光看向他,他在眾人里年紀最小,十五歲上戰場 ,在這個年代不是個例卻也不多 。
古人說虛歲,他其實是十四周歲。
史從云尷尬,他哪有什么功績可以吹噓 ,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又或者說,十四歲就去送死 ,是不是太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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