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東勝神洲,中原大地。

漢室末年,鉅鹿人張角創立太平道教 ,揭竿而起,天下大亂 。

平亂之后,六位功高蓋世的豪杰 ,在大荒山斬五爪金龍告天,歃血為盟,共分天下。

彼時人間武道強者如云 ,功法精妙絕倫,動輒誅仙斬妖,天庭只得默許 ,六國并立之勢成矣,國號分別是魏、蜀 、吳、唐、宋 、明。

二十年內,海內維持著和平 ,除了吳蜀在荊襄、魏蜀在漢中邊境偶爾有小沖突 ,其他各國倒也相安無事 。

西蜀益州,云遮霧掩之中,群山傾峙 ,一峰獨秀。

云頂之巔,有一名道袍文士披發而坐,他的面前擺放著一個八卦羅盤。

文士豐神如玉、眉宇清朗 ,手指輕輕捻動,嘴里念念有詞 。

他面色輕松,手臂輕輕一揮 ,袖子里灑落點點紅豆,紅豆在羅盤上自行移動,匯聚成重重晦澀難懂的圖案。

太陽落下 ,皎月高升,轉眼日夜交替,文士依然樂此不疲地推演 ,在他身子周圍隱隱有一層青色的光罩。

天高野闊 ,月明星稀,忽有一道彗星從天空劃過,電光火石之間 ,這顆妖星帶著赤色光芒沒入東方窮荒 。

文士的眼豁然睜開,眉心微微一簇,站起身來。

在他身后 ,站著一個錦袍小將,劍眉星目,英武俊朗。

“丞相 ,陛下命我等護送丞相來此,推演天下大勢,丞相只說是需要九九八十一天 ,為何早早結束?”

文士正是蜀國丞相諸葛亮,他背著手,臉色有些凝重 ,沉聲道:“伯約 ,今夜天降異象,我所推演之天機皆已作廢 。妖星現,天機已亂 ,福禍難料 。你帶此羅盤走一趟,它會指引你找到妖星,務必將他帶回益州。記住 ,務必帶妖星回來。”

姜伯約年輕俊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興奮,跟著丞相學藝這么久 ,終于可以獨自去辦一件大事了 。

他接過羅盤,雙眉一挑,意氣風發 ,抱拳道:“丞相放心,姜維必不辱使命! ”

說完之后,姜維翻身上馬 ,那馬在群山之間 ,騰挪如飛,轉眼不見。

叢林中,又走出一個武將 ,四十歲左右,雄壯昂揚,詫異地問道:“丞相 ,如此大事,姜維一個毛頭小子...”

“子龍之意如何?”

“不如趙云替丞相跑一趟。 ”

諸葛亮舉手一拂,地上的八卦和紅豆 ,全都消失不見,笑吟吟地說道:“那妖星不在我西蜀境內,子龍若是去了 ,如何瞞得過人,他們免不了嚇得派人來交涉,到時候又是一場麻煩 。姜維毛頭小子一個 ,聲名不顯 ,不至于引起別國大能的注意,卻素來穩妥,正好適合跑一趟。”

“丞相高見。”趙云也不爭辯 ,他十分信任自家的丞相 。

諸葛亮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群星密布,心中暗道:“奇了怪了 ,這幾十年真是怪事不斷,先有九天玄女催動陣法,讓煞星降世 ,皆落到了大宋境內;花果山冒出一個石猴,攪得天地不寧;又有兩個奸賊扮作道士 、和尚,把青埂峰的補天石騙走 ,引得大荒山塌陷,死了生靈無數。今夜又來一顆如此詭異的妖星,甚至改變了天機 ,風波不斷 ,莫非有大事發生? ”

“丞相,如之奈何?”

“好幾天沒睡了,我們先回去補個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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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摸魚

山東濟州府,天氣炎熱 。

暮色下太陽終于舍得下山 ,被烘烤了一天的大地,才稍微吹來一些涼風。

余暉似彩練一般,將漫天云霞染成赤色 ,兩條河流在一道水灣處交匯,周圍水草豐茂,還有一株大紅葉樹 ,樹蔭下正是個消暑納涼的好地方。

李漁以臂為枕,愜意地躺在碧草上,嘴里叼著一根草桿 ,呆呆地看著天空 。

這個世界生機勃勃 ,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草木泥土香氣,沒有一絲鋼筋水泥的雜味,天空是如此的澄澈 ,每到夜晚繁星燦爛 。

肚子傳來咕咕的叫聲,李漁才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來到河邊。

小心地拉起河邊的魚網 ,看著幾條活蹦亂跳的小青魚,李漁眉心微微一皺,這河里的魚可越來越小了。

從漁網中把小魚一條條抓到小桶內 ,手掌摸魚時候,清涼滑膩地感覺傳來,讓熱了一天的李漁精神一振 。

“這么小 ,哪下得去手啊...細水長流。 ”

順手把三條最小的魚苗扔回到河里,李漁又到上游打了一角清水,伸了個懶腰往回走。

這條小路他早就走熟了 ,閉著眼都能回去 ,不一會就到了一個籬笆院子外,柴門顯得有些寒酸,門上插著幾條柳枝 ,被曬了一天,軟綿綿地耷拉著 。

這間草舍處在偏僻的邊緣,你說它偏 ,它離鎮子不算遠,你說它不偏,周圍也沒有什么鄰居。

推開門進去 ,兩邊種了一些菜,中間有條小路,東墻下有個簡易的葡萄架。

葡萄架下小竹椅上 ,坐著一個老人,正合著眼打盹 。

老頭聽到腳步聲,耳朵一動 ,眼皮不眨一下地說道:“又...又去捉魚了 ,真是朽...朽木...”

“朽木不可雕也,我不去捉魚,咱倆早餓死了。”

“爛泥扶...扶不上... ”

“上墻 ,行了吧,話都說不利索脾氣倒是每天的見漲。 ”

眼前這個倔老頭,略顯佝僂的蒼邁嵴背 ,微微彎曲著靠在竹椅上,皮膚干癟多皺,風燭殘年四個字來形容他最合適不過 。老頭此刻正一副恨鐵不成鋼地模樣 ,使勁晃著手里的蒲扇,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漁早就習慣了,也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哼著小調走到棚戶下的小爐前,熟稔地抄起案板上的刀來,三下五除二把幾條魚去掉內臟 ,片上刀口。

只聽碎碎的切刀聲音之后 ,幾根姜絲細如發絲,李漁滿意地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 ,撒了點鹽進小泥爐上的瓦罐內 。

眼前的火折子已經用完,李漁搖了搖頭,手指輕輕一捻 ,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把引火的柴點燃 。

老頭只是斜瞥了他一眼,正好瞧見,渾濁的眼神為之一亮 ,看著少年的目光也復雜起來。

這小子天賦之高,遠超自己,剛才那個引火術 ,乃是自己親手教給他的,第二天他已經比自己用的嫻熟。動作干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不仔細看甚至發現不了 。

可惜 ,他胸無大志,太貪戀安逸了,這一身的天賦在他身上算是浪費了。每次想到這個 ,老頭就心痛不已。

因為這附近鬧瘟疫,又有山賊肆虐,很多人都逃離了家鄉 ,這一間草舍,本來是廢棄的無主之地,也被他拾掇的干凈素潔 ,甚至頗有一點隱居賢士的雅趣 。

李漁專心地做著魚湯,先把泉水中撿的小石子放入泥罐里煮熟,讓魚湯有些泉水清香之氣。

捂上蓋子以后 ,李漁又從包里拿出今天新挖的藜蒿、蕨菜,洗凈之后準備蘸醬生吃。

過了一會,李漁拿著木勺 ,舀了一口 ,魚湯鮮美可口,先盛了一碗端到老頭跟前,從小竹椅下的一個籃子里 ,拿出木勺 。

“張老頭,吃吧,小心魚刺。”

盡管教了李漁很多本事 ,但張老頭從來不肯認李漁為自己的徒弟,用他的話說,因為李漁沒有濟世蒼生的悲憫之心 ,不配成為他這一門的傳人。

“造孽啊,造孽!你的方術、符篆學的都這么好,卻只知道縮在這鄉野山林里茍且避禍!”

李漁滿心不以為然 ,就憑這旁門左道,就要普度眾生?

“你這么喜歡接濟蒼生,腿怎么讓蒼生給打斷了? ”

李漁的嘴跟刀子一樣 ,卻沒有傷到張老頭 ,只是悠悠嘆息道:“那是因為百姓們被妖僧蒙蔽了,他們也是可憐的人 。”

他不著急的時候,說話是不結巴的。說起這些舊事 ,他都能心境平和,李漁最佩服老頭的就是這一點。

張老頭的師門很特殊,要求弟子學成以后 ,必須游歷天下,走到青州府的時候,遇見了瘟疫 。周圍的百姓十室九空 ,絕望的恐怖彌漫在大地上,剩下的人只能寄希望于他們世代供奉的寺廟 。

可惜和尚們緊閉山門,他們有足夠多的糧食 ,打定主意要熬過瘟疫去。

這時候張老頭來了,他撒符水以療病,瘟疫慢慢好轉 ,病了等死的人也逐漸恢復健康。

百姓們自然千恩萬謝 ,張道士本欲離開,一則消息不脛而走,說這次瘟疫死張道士招來的 ,所以他才有解救的符水,為的就是賺取百姓們的錢財 。

憤怒的百姓將張道士圍住毆打,他們把瘟疫帶來的所有怨氣 ,一股腦發泄到張道士身上,轉頭繼續去供奉那些大和尚。

張道士用符祝護住了心脈,假死脫身 ,但是腿也斷了,渾身筋脈被打斷了一半以上。四肢只有一條手臂還能動,半邊身子整日里耷拉著像是個蝦人 。

穿越而來的李漁 ,在野外正好遇見了他,救下了老頭的命。兩個人都是舉目無助,便互相扶持至今。

張老頭教了他一些本事 ,李漁很認真地學了下來 ,但是對于他要灌輸的那一套仁善,是半句也沒入耳 。

“要我說,世道就是這樣 ,人善被人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要是擱在我身上,就是死也要報復回來!”

老頭欲言又止 ,過了片刻,低下頭喝湯。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 ”

李漁愣了一下 ,道:“去哪兒?”

“你這小子,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李漁笑了一聲 ,沒有回答,低頭收拾完碗筷,抹了一把額頭 ,遠處天還沒黑 ,月亮已經升起 。

這個世界沒有想象中簡單,老張頭的本領自己已經學的差不多了,甚至可以說是青出于藍。

老頭兒走南闖北 ,飄忽半生,見多識廣。在他嘴中,李漁大概了解這個世界 ,這里是六國并立,原本時空中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名字,都真實地存在 ,而且強的離譜 。

尋常小鎮的都頭,便能輕而易舉生裂虎豹,一步殺一人 。更別提那些名滿天下的強者...

和他們相比 ,自己這符篆 、符水的本事,只能是螢火之光,不值一提。

“睡覺吧 ,老頭 ,明兒個我還要去縣里賣幾個護身符,添補一些茶米油鹽。 ”

“護身符?又是騙人的東西 。”

“這不叫騙,他們買護身符是求個心安 ,和去廟里上香是一個道理,錢花出去都是為了心里安慰。心理學的東西,玄而又玄 ,能叫騙么?”

“你等等... ”

今天老頭的話有點多,李漁斜乜了他一眼,問道:“怎么了?”

“你說世道不公 ,那你覺得覺得什么是公,什么又是道?”

李漁脫口而出:“公就是公平,就是不被欺負 ,道就是我受了欺負,能報復回去的手段。 ”

李漁說話的同時,手指捏了一個火焰 ,打到了半空中 ,將一只嗡嗡叫的蒼蠅,瞬間火化 。

“這就是道。 ”

老頭稍微有些懵,這小子把自己教給他的驅邪方術 ,變成了殺人技...

張老頭歪著身子靠上竹椅,隨手抄起已經被他磨的光滑發涼的破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 ,“錯了,公是天下為公,就像是黃帝時的天下是太平世界 ,在這個太平世界里,既無欺壓良善,更無詐騙偷盜 ,天下大同是公;而道呢?無為自化,清靜自正,是天地之始 ,萬物之母 ,這才是道。”

你們這一門難怪如此式微,本事不大,卻心懷天下...

“要我說 ,有多大的能耐,就操多大的心,所謂達則兼濟天下 ,窮則獨善其身,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張老頭搖了搖腦袋,一老一少誰也說服不了誰 ,干脆都不浪費口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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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土

喔~喔~喔

天微微亮 ,李漁養的公雞就開始打鳴。

李漁穿戴整齊,打開屋門,來到院子里 ,深呼吸一口氣后 ,伸了個懶腰,先把雞喂了。

這一去就是一天,指望著癱瘓的老頭 ,這些雞鴨就要餓瘦了 。

李漁正打算著,趁著自己這幾天有空,拿著雞鴨去找鎮上的媒婆 ,讓她幫忙說一房媳婦呢。

忙完之后,照例來到老頭的房間。

“喂,醒了沒有? ”

沒有回答 。

李漁眉心微微一蹙 ,來到老頭的床前,他的臉色紅潤,露出許久不見的神采 ,病勢一掃而空 。

李漁心底卻暗叫一聲不好,伸手捏了一個符,手指被張老頭按住。

“沒用了 ,大限將至 ,你肯定也知道,這叫回光返照。”

李漁默默放下手指,在袖子里有些顫抖 ,不過臉上絲毫看不出來,依舊是不緊不慢地問道:“老頭,有什么遺言么?”

張老頭指了指床邊 ,那里靜靜地放著一個破布織袋,老頭看的比命還重要的東西,都在里面 。

“我雖然教了你方術 ,但是卻不是你師傅,你不能對外說是我的徒弟,更不能說是我們這一門的弟子。 ”

李漁撇了撇嘴 ,道:“老頭,你這就不地道了,你當誰稀罕...”

眼看他的氣色原來越差 ,李漁識趣地閉嘴 ,示意他繼續說。

“你要是念著咱們這點交情,就幫我尋一個至真至善,又有些慧根的人 ,將這衣缽和方術傳授于他 。”

說完,他呶了呶嘴,示意李漁把袋子拆開。

這破袋子不知道已經用了多久了 ,上面還有幾塊補丁,不過卻沒有異味。

打開之后,最上面是一個冊子 ,李漁已經見過,上面是一些符篆制作的方法,還有一些咒語 。

再往下 ,是一根枯藤,還有一張牛皮卷,李漁鋪開看了看 ,上面都是些晦澀的圖案 ,看的久了甚至有些暈眩。

李漁趕緊收回目光,看向老頭。

“你可愿意? ”

看著老頭的眼神,李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皺眉道:“真麻煩,老張,你知道我最怕麻煩的 。”

兩個人一塊相處了這么多年 ,張老頭知道,這小子就算是答應了,不然他不會說這些話。

老頭躺下身子 ,眼睛一閉,走的很安然,嘴角甚至掛著笑意。

“我要是活你這么一輩子 ,到死絕對笑不出來...”李漁將他的身子蓋住,眼眶稍微有些紅 。

他雖然不認可老頭,但對這樣的人 ,很難不欽佩 。

他從少年時候 ,游歷天下,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善事。

到頭來一間茅草屋內 ,破布裹尸,渾身是傷而去,赤條條來去真干凈。

人死要入土為安 ,李漁是個很傳統的人,不想讓老張頭死的這么隨便 。

李漁回到房里,小心翼翼地從床下打開一個小盒 ,里面是他這幾年賣護身符,攢下的錢。

捉了家里的兩只雞一只鴨子,李漁穿街過巷 ,來到巨野縣城的東頭。

巨野縣雖小,城墻卻又高又厚,這兒常年鬧匪災 ,流寇匪徒窮兇極惡 ,動輒就要打縣城 。

在城門口,有一隊懶洋洋的公人,負責小鎮商旅的進出和巡防。

縣城不算大 ,更是少有外地人來,李漁因為常年來這兒賣護身符,早就混的臉熟。

和門口幾個當差的打了招呼 ,李漁一溜小跑來到一間兇肆 。所謂的兇肆,其實就是喪葬一條龍,包括棺材店 ,還有紙扎鋪,紙扎鋪專營諸如挽聯挽幛、紙錢、金銀紙錠 、紙人紙馬 、牌坊、門樓、宅院 、家禽等焚燒的紙品。

李漁前腳剛踏進來,一個頭發亂糟糟的中年漢子 ,斜乜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吼道:“店里不收活雞。 ”

“我來買副棺材 。”李漁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客氣點,笑瞇瞇地說道。

“原來是主顧 ,快里面請。”

兇肆一般來人 ,都是家里剛死了人的,這老板的脾氣沒少和人打架,所以面對顧客的時候 ,總是努力地想要和善一些 。

可惜他天生一副兇樣,怎么笑都看著不像好人 。

手里提著雞鴨,客客氣氣送李漁出去 ,甚至還好心幫忙雇了輛驢車。看著離開的李漁,老板搖了搖頭。

“這小子倒是個有情義的,看樣子是家底都掏空了 。 ”

旁邊的伙計笑道:“沒想到賣護身符 ,還能攢不少錢。東家怎么給他便宜恁多的錢,莫非是發了善心? ”

老板啐了一口,罵道:“你懂個屁 ,那小子剛才故意在我面前顯弄,手上冒出火來,哧啦哧啦的響。這是作給我看呢 ,這小子有點道行 ,我要是得罪了他,晚上來給我燒了鋪子怎么辦?”

傾盡所有積蓄,給老頭置辦了柏木的棺材 ,又尋摸輛驢車,李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

挖墳、入殮、立碑...

在‘道士張乘風’之墓的墳塋旁,李漁累的夠嗆 ,他躺在草地里,突然發現,頭頂的星空居然如此明亮。

璀璨的銀河由南向北橫貫整個天空 ,就像一條銀色的星河在頭頂流淌。半彎的月牙,散發著迷人皎潔的亮光,映照在草地上 ,好像水銀瀉地 。

盡力伸展四肢,感受著夜風從身上拂過,空氣像水一樣清涼 ,沁人心脾 ,忙了一天的李漁,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泰。

“老頭,你可真會麻煩人啊...給你入殮簡單 ,這年頭,去哪找至真至善的人?”

“老頭,你做了一輩子善事 ,救人性命何止一萬,這么多的德行,總該有些福報吧? ”

“你可得庇佑著我點...”

說不得要收拾東西 ,到處游歷一番了,李漁心底嘆了口氣,自己的積蓄可是花光了 ,這一趟怎么看都是窮游...

“我最討厭窮游了...”

李漁嘆了口氣,起身離開,準備回去收拾一下。

眼下的情形不算樂觀 ,李漁也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 ,雖然說現在一窮二白,但是靠著這些年積累的賣護身符的本事,走到哪應該都餓不死吧 。

他離開之后 ,只剩下石碑,孤零零地立在原地,月光灑下 ,草叢出發出簌簌的聲音。

片刻之后,一只頭細頸長的小獸,鬼鬼祟祟來到墳前。

這玩意渾身黃毛 ,民間叫黃鼠狼,又叫黃鼬 。

它的腦袋警惕地晃著,鼻子不停地抽聳 ,突然,鬼使神差般對著墳塋作揖起來 。

月光如水,這一幕看上去竟然有些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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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出游

又是早晨,沒有了公雞的打鳴聲,李漁起的稍微晚了一點。

看著空蕩蕩的雞籠 ,還有老頭那安靜的房間,心情稍微有些低落,李漁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

把所有房間都灑掃了一遍 ,尤其是柴房內的瓶瓶罐罐,帶不走的就用干草蓋住。

簡單做了一頓早飯,李漁把火熄滅之后 ,又撒上水澆滅火花。

背著沉甸甸的行囊,里面裝有被褥 、柴刀、鹽巴、黃紙物件,滿滿當當 。

李漁從懷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個木牌 ,用削尖的木頭釘在門口,上寫著:

此間房舍,李漁所有 ,若有行人 ,允許暫住,不可霸占,房內家具 ,竹椅一條,大床兩張,木凳三個 ,櫥柜若干,鍋碗瓢盆,不得損壞 ,違者必究。

在違者必究四個字的下面,還畫了一幅簡筆畫,兩把刀子架著一個骷髏頭 ,李漁覺得很有威懾力。

掛好之后,李漁這才轉身,鎖上籬笆木門 ,向著官道走去 。

至真至善的人 ,自然不能再窮山惡水里找,這濟州府出了名的強盜窩,找大奸大惡就容易 ,至真至善估計難了。

聽說汴梁是個好地方,人口在六國中也是最多的,先去那兒試一試。

張老頭性子很好 ,他游歷天下,見多識廣,經常給李漁講一些外面的趣事 。本意是勾起這小子的興趣 ,讓他去外面闖蕩一番,順便拐帶幾個好苗子回來,做自己的徒弟 ,可惜李漁實在不是那塊料。

要是沒人打擾,他甚至可以窩在這個破茅草屋內幾年,關鍵是他還有本事餓不著渴不著 ,過得津津有味。

要不是他的天賦太驚艷 ,張老頭早就放棄了,更不會把本事傾囊相授 。

如今正是盛夏,雖然還是清晨 ,天氣已經很熱,官路上沒有幾個人 。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李漁在袖子里捏了一張清涼符 ,還是出了一身汗。

出門有什么好?

出門有什么好?

李漁嘴里不停念叨,累的他氣喘噓噓,汗水淋漓 ,苦不堪言,更加懷念起自己的小屋來。

幸好路邊有顆大樹,他一屁股蹲在樹下 ,放下行囊,敞開衣服,倚著樹干休息 。

忽然一陣嘈雜聲傳來 ,遠處七個人 ,其中三個推著小車,另外四個步行,朝著李漁歇腳的大樹過來。

他們個個身材魁梧 ,赤著胳膊,推著車子健步如飛,揚起一陣黃土。

“難得這兒有一片樹林 ,合該在此歇腳 。 ”

其中一個推車的,個子高高,挽著褲腳 ,露出黑肉毛腿,紫黑闊臉,鬢邊一搭朱砂記 ,看上去很丑很兇惡。

“喂,小子,讓開這個地方 ,我們要乘涼。”

“不行 ,我先來的 。”李漁搖頭道。

從小車后面,走出一個稍微斯文一點的漢子,笑道:“少年郎 ,我這些弟兄都是鬧騰人,我看你斯斯文文,若是不走 ,就怕嚇著你。 ”

“沒事,我不害怕 。”李漁慢慢說道,一邊說 ,還一邊晃動手指,上面閃著淡淡的火光。

七個人里,有人冷笑了一聲 ,剛要出來,被斯文漢子拽住,笑道:“既然如此 ,咱們就一道在這兒歇息吧 ,出門在外,能夠遇見也是緣分。”

很快,他們就在樹下坐了 ,車子隨意丟在一旁 。

李漁打量了一眼,車上的袋子里,露出幾顆棗子 ,掉在地上,也沒人在意 。

其他人都躺在樹下,紫黑面毛腿的漢子 ,瞪著李漁,一副惡狠狠的樣子。

斯文漢子則起身,把灑落的棗子撿了起來 ,一顆顆小心放回到車上。

其他人大都沉默不語,李漁收起手上的火焰,心中毛毛的 ,這些人不怕自己 ,說不定是個有本事的,早知道就走了 。

要知道這一招在巨野縣城,那可是屢試不爽。

現在走還來不來得及?

正在他猶豫的時候 ,又有聲音傳來,一大隊人挑著擔子,在烈日下趕路。

其中一個領頭的 ,手里拿著根藤條,時不時抽打喝令∶“快走! ”

挑擔的漢子們一眼看見這片小樹林,眼睛頓時一亮 ,實在走不動了,都放下擔子,到樹蔭下躺倒休息 。

為首的那個喝道∶“這是什么地方 ,敢在這里乘涼,起來快走!”

眾漢叫苦說∶“你把我們剁成八塊,我們也走不動了。”

李漁瞇著眼 ,偷偷一看 ,早來的七個人,相互之間目光交流,顯得有些鬼鬼祟祟。

這些人不是好人!

李漁現在更后悔了 ,早知道打死也不留在這,外面的世界,果然還是太危險了 。

這才走了幾步 ,就碰到這些惡漢...

那個帶頭的不理眾人的哀告,舉起藤條說∶“不走的,吃俺二十棍! ”

他剛要打下 ,忽見松林里有人探頭觀望,便急忙放下藤條拿起樸刀,追過來喝道∶“你好大膽子 ,敢來看我的貨物!你們是干什么的! ”

斯文漢起身笑道∶“我們是販賣棗子到東京去的,都是趕路的,遇到就是緣分 ,你這漢子脾氣好大。”

李漁一看 ,乖乖,剛才那個難看,這個就是真丑了。生得七尺五六身材 ,虎背熊腰,關鍵臉上有老大一搭青記,腮邊的胡子是紅色的 。

他看了一眼七個人 ,還有三輛車子,車上的袋子里,看上去確實是棗子 ,稍微有些放下心來。

剛想轉頭,又看到旁邊的李漁,不像是和他們一伙的 ,正要喝問,轉念想到這少年看上去沒什么危險,干脆懶得問了。

“我也是去東京汴梁的 。”李漁主動說道 ,語氣和善 ,笑容溫和,人畜無害 。

疤臉漢子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回到那群挑擔子的漢子中間。

他的人緣不太好,所有人都躲著他,低著頭竊竊私語。這漢子也不在意 ,警惕地看著四周,耳朵豎著,沒有片刻放松 。

天氣實在太熱 ,熱的人說話的力氣都提不起來,樹林里只剩下呼呼的喘氣聲,還有挑擔子的漢子們肩膀疼的哀嚎。

熱浪蒸騰樹林的枝葉 ,讓空氣看上去像是有一層水霧,太陽毒辣地炙烤大地。

知了聲里,又有一個漢子 ,挑了一擔酒桶走上岡來 ,邊走邊唱∶“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內如湯煮,樓上王孫把扇搖。 ”

歌聲高亢洪亮 ,透著一股子莊稼漢的粗野,別有韻味。

他走到松林邊上,放下酒擔乘涼 。

這漢子賊眉鼠眼 ,個子很矮,但是看上去很精壯。手里搖著一個草帽,兩桶酒散發著酒香。

李漁手腳冰涼 ,心里暗暗叫苦,這場景怎么就這么熟悉呢?

我他媽碰到犯罪現場了 。

這不就是智取生辰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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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激斗

難怪那漢子一臉青疤,原來是楊志,那他手下人的擔子里...

豈不就是生辰綱?

李漁一個激靈 ,心里暗罵自己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犯起混來。

這種時候,自己竟然起了貪心。他平日里素來知道自己不是這種人,今天好像有些反常 ,竟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中貪欲,不過情況緊急,容不得他多想 。

李漁一動不敢動 ,心思飛快地旋轉起來,怎么從這犯罪現場脫身 。

他恨不得從這里飛走,可是屁股好像有一千斤 ,怎么都抬不起來。

要是現在起身就走,那么等這七個得手了,非得追上去滅口不可。

那斯文漢子 ,必定就是吳用,難怪他剛才和自己說話笑的有些瘆人,這奸賊指定沒安好心 。

搶劫生辰綱 ,是要命的罪過 ,他們怎么可能放自己這個證人離開。

大意了,大意了啊,明知道這鳥地方惡漢橫行 ,匪徒遍地,自己就應該夾著尾巴,趕緊趕路才是。

“你這酒是要挑到哪里去?”吳用笑著問道 。

他的聲音不算大 ,沒有故意提高嗓音,但是在場的人都能聽到。

已經有挑擔子的漢子,開始咽口水了。眼看的這晴空萬里 ,連一片云彩也沒有,熱氣蒸人,囂塵撲面 。

每個人雖然都在樹下 ,也是蹭蹭冒汗,誰不想潤潤嗓子。

白勝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搖著草帽 ,“挑出村里賣。”

一個挑擔子的漢子上前 ,問道:“多少錢一桶? ”

“五貫 。”

眾漢子商量道:“我們又熱又渴,何不買些吃,也解暑氣。”

說完就開始湊錢 ,李漁看在眼里,心知魚兒即將上鉤,再不想辦法脫身 ,就來不及了。

楊志在一旁冷眼旁觀,喝道:“你們又做甚么? ”

“買碗酒吃 。”

楊志調過樸刀,一邊用刀柄打人 ,一邊罵道:“你們不得灑家言語,胡亂便要買酒吃,好大膽!”

他這一路 ,非打即罵,早就把這群人得罪遍了 。

楊志雖然本領高強,但是他乃是刺配發送到大名府的 ,這些挑擔的漢子都是大名府梁中書的家奴 ,骨子里看不起楊志。

“沒事又來鳥亂!我們自湊錢買酒吃,干你甚事?也來打人! ”

楊志道:“你這村鳥,理會的甚么!到來只顧吃嘴!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 ,多少好漢,被蒙汗藥麻翻了!”

李漁偷偷去看晁蓋這邊,果然他們行動起來了 ,吳用笑著走過來,就要買酒。

這大型犯罪現場,不愧是水滸中的名場面 ,晁蓋吳用七個漢子,每個人演技都很到位 。

可惜李漁沒有心思欣賞了,再不想出辦法來 ,就要大禍臨頭了。

這七個人,怎么看都像是心狠手辣的,就連一個面善的都沒有。

尤其是赤發鬼劉唐 ,人如其名 ,長得跟鬼一樣,半夜看見,估計能嚇得走不動道 。

接下來應該是這些人不聽勸 ,喝了蒙汗藥,七個人帶著生辰綱跑路了吧?

李漁緊張的手都攥青了,自己要不要買瓢酒喝 ,暈倒之后,這七個活閻王,會不會放過自己?

還是說拼死一搏?

本來楊志也只是懷疑 ,突然他看到角落的這個少年的神情,心里咯噔一聲。

吳用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李漁是穿越而來的 ,他太熟悉這一幕了。

若是一般人,根本不會有察覺,更不會露出馬腳 。多一個路人 ,這場戲反而會顯得更加自然。

電光火石之間 ,他已經斷定這一伙人定然有詐,這一趟萬分緊要,容不得半點閃失 ,楊志一聲不吭,暴起發難,向前一縱 ,抬手便向離得最近的吳用臉上抓去。

吳用側頭閃避,身后一個漢子深吸口氣,胸腹內縮 ,避開掌勢,腳下魁星踢斗,身如鬼魅 ,輕飄飄滑開五尺,腰間拔出軟劍向楊志肋下切去 。劍光一閃,寶劍離手凌空飛起 ,帶著龍吟之聲散發出劍芒幾十道 ,一起刺向楊志。

來人就是入云龍公孫勝,二仙山紫虛觀羅真人高徒,道號一清先生 ,學得一身道術,能呼風喚雨,駕霧騰云 ,人稱入云龍。

楊志單拳一握,一口巨鐘狀的青色的光把自己魁偉的身形罩了起來,劍芒正刺在鐘上 ,劍光四射卻刺不進去,公孫勝連催劍訣,仍不得入 ,盡被格擋 。

楊志手下的漢子,一看竟然真是劫匪,紛紛摯出兵刃 ,要上前助戰 。這些人也都不是凡夫俗子 ,都是梁中書精挑細選的家將,晁蓋一方,赤發鬼劉唐 、阮氏三兄弟喝罵著上前阻擋。

兩伙人打的更加血腥 ,殘肢斷臂到處翻飛。

只有那白日鼠,畏畏縮縮躲在后面,看樣子隨時準備跑路 。

楊志將樸刀拔出 ,斜放在肩膀上,猛然向公孫勝撞去,速度極快。

公孫勝大驚失色 ,刀氣縱橫,如有實質,破空而來發出虎嘯之聲 ,這要是打在身上,他自認絕難活命。

正這時,一尊小寶塔從天而降 ,旋轉不停 ,擋在公孫勝前面,楊志一刀斬在寶塔上,錚錚作響 ,退后三步 。

一擊不成,楊志從巨鐘中現身而出,臉色凝重 ,冷笑道:“哪里來的毛賊,就這點微末本事么?”

晁蓋和寶塔形同一體,替公孫勝受了這一下 ,體內血氣翻涌,面色難看。

李漁徹底驚呆了,想到剛才自己在手上捏個小火球 ,就想去嚇唬人家...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強者爭斗,真是風云變色,驚天動地。

楊志眼看是占了上風 ,他手下的人 ,也把阮家三兄弟和劉唐圍了起來 。

“好!好一個楊志,果然名不虛傳。 ”

吳用突然大笑起來,其他人也都好整以暇 ,看著楊志一伙人。

“你們窮途末路,還要裝神弄鬼? ”楊志心中有些慌,不知道他們又在搞什么鬼 ,只能大聲呵斥以壯膽氣 。

“楊制使,你當這毒,當真是只下在酒里面么?”吳用笑著問道。

楊志眉頭一皺 ,他身后的手下,只覺得頭重腳輕,一個個面面廝覷 ,身子發軟,有支撐不住的已經倒下。

“實不相瞞,我已經把毒打入這些樹中 ,今日驕陽似火 ,烘烤之下,枝葉水汽蒸騰,除非你從一開始就閉息 ,不然此刻已經著了道了 。”吳用一邊說,一邊和晁蓋對視,得意洋洋 。

楊志心里暗暗叫苦 ,這伙賊人不光是本事高強,竟然這么陰險狡詐,這一趟是自己重新立功 ,恢復父輩榮光的最關鍵的一環,難道要功敗垂成?

李漁別的不行,驅毒是個行家 ,他默默捏了個符篆,一股清氣從手心傳到身體,慢慢驅趕出呼入的毒素。

然后學著楊志手下那些漢子的樣子 ,軟綿綿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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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湮滅

這毒藥性子不烈,估計是怕用劇毒會被發現 ,越是這種越不容易察覺 。

李漁躺在地上裝暈,晁蓋七個人,已經把車上的棗子扔掉 ,用車推著生辰綱準備跑路。突然后背一疼,身上挨了一腳,李漁差點痛哼出來 ,只聽一個略顯猥瑣的聲音說道:“這小子的包裹鼓鼓囊囊,這么熱的天還背著,估計也是些寶貝 ,都歸了俺白勝。 ”

晁蓋罵道:“我們七星聚義,為的是劫富濟貧,你真當自己是剪徑截道的蟊賊了?”

白勝尷尬地笑了笑 ,“大哥別生氣 ,小弟就是開個玩笑 。”

“這等玩笑,再也休開,不然俺晁蓋可沒有偷雞摸狗的弟兄。 ”

“大哥說的是 ,大哥放心,小弟不敢再說一句。”

吳用打個圓場,“大哥 ,這一趟劫了蔡京老賊的生辰綱,真不枉咱們兄弟聚義一場,以后弟兄們一起大口吃酒 ,大塊吃肉,豈不快活!”

晁蓋笑道:“金銀珠寶倒是無所謂,俺晁蓋雖然不是巨富 ,向來也不缺吃少穿,酒肉管夠 。只是弟兄們聚義一場,就干出這等大事 ,才是一等一的快活。 ”

李漁在心里暗暗祈禱他們趕緊走開 ,天這么熱,剛犯了這么大得罪,在這扯什么蛋啊 ,還不趕緊跑路。

終于,他們裝完了車子,劉唐和阮小七、阮小五推著三輛車 ,其他人背著一些珠寶,很快消失在黃塵中 。

李漁怕他們回來,又躺在地上等了一會 ,才睜開眼。

楊志他們還昏迷不醒,李漁心里暗想,等他們醒了 ,八成要揪著自己去做證人,說不定還要當成同伙嚴刑拷打,還是快點溜吧。

他剛想走 ,突然聽到一陣異響 ,像是掘土的聲音,這聲音由遠及近,慢慢地靠近自己這邊 。

地底有人!

李漁嚇了一跳 ,趕緊躺下,繼續裝暈 。

噗的一聲,有人從地底破土而出 ,頭上臉上都是泥土。

“呸!幾個鳥人只說什么兄弟義氣,到頭來分贓還不是分給我最少。尤其是那個公孫勝,把一顆破石頭 ,也當成一份來折辱爺爺 。你不讓我取,我偏要取,裝什么英雄好漢子。”

李漁暗暗叫苦 ,白勝不愧是外號老鼠,原來真會打地洞。

白勝諢號叫白日鼠,性子也是謹小慎微 ,他兩撇胡子一動 ,突然發現李漁的姿勢跟剛才不一樣了 。

剛才要來翻他的行囊的時候,可是清楚記得這小子頭邊有棵草的。

自己跟著晁蓋他們干的可是掉腦袋的事,這小子若是裝暈...

想到這里 ,白勝鼠眼一瞇,臉上卻不露聲色,手伸到腰里 ,摸著一把匕首,裝作隨意地靠近。

取生辰綱的時候,因為他要扮作賣酒的挑夫 ,比晁蓋七個人來的晚一些,沒有見過李漁手上的火球 。

只當這是一個普通的路人,多少存了一些輕視的意思。

靠近之后 ,他剛想動手,突然眼前一陣耀眼的火光,驟有一道與刃同形的火光射出 ,隨后捂著臉大叫起來:“眼睛!我的眼睛!”

李漁在袖子里捏了一個符篆 ,直接打在了他的眼上,然后一躍而起。

白勝突然被偷襲,毫無防備 ,雙眼不能視物 。

李漁第一次和人打斗,心里思路卻很清晰,絲毫沒有緊張慌亂。

不知道白勝除了掘土打洞還有什么本事 ,李漁謹慎地不敢靠近,伏在地上屏氣凝神,手里捏了一個法決 ,兩個泥人從土里爬出來,只有小貓大小,動作卻很敏捷。

它們跑到白勝跟前 ,一人一邊抱住他的兩個腳踝,白勝此時顧不上好勇斗狠,求饒起來:“好漢饒命 ,好漢饒命 。 ”

李漁一言不發 ,面無表情,死死盯著他 。

果然白勝明面上求饒,袖子里卻散出一群通體烏黑的小老鼠來。

這些小老鼠落地之后 ,身形暴漲,轉眼就比李漁捏的泥人還大,齜牙咧嘴向著李漁撞來。

這些老鼠張著大嘴 ,兩個門牙呲著,腥臭沖天,惡心難聞 ,沾著必定有毒 。

李漁一動不動,老鼠們一擁而上,張口就啃。

白勝桀桀怪笑 ,突然,他眉頭一皺。

這些老鼠咬的李漁,沒有血肉 ,皮膚越來越干枯 ,一點點顯出原形來,竟然是一個木人,手腳皆是藤條 。

兩個泥人抱住白勝 ,讓他一動不能動,路邊的大樹上,李漁的真身趴在樹干上 ,捏了一個法決,一根金針從天射來,正好打在白勝的腦袋上。金針打入他的腦袋之后 ,化為金蓮花,無數花瓣散開,從他的腦袋中刺出 ,然后飛速旋轉起來。

白勝的人頭已經糜爛,若不是連著身子,常人看一眼未必認得出是腦袋來 。白勝的身子軟綿綿的倒下 ,那些老鼠也都露出痛苦表情 ,倒地不起,慢慢化為幾道黑煙,消失在泥土里。

李漁扔出兩張黃紙 ,打到白勝尸體上,瞬時起火,不一會將他燒的只剩一堆灰。

又等了片刻 ,起了一陣風,把灰吹散 。李漁這才下樹,背起行囊 ,準備跑路。

走到路中央,白勝死的地方,他身上的珠寶都已經焚化 ,但是一顆石頭卻在日光下反光。

李漁稍微有些好奇,走過去一看,是一顆很普通的石頭 ,甚至都不是玉石 。

“這就是他剛才分到的石頭?”李漁依稀記得 ,白勝在那抱怨,說是晁蓋分贓不均,公孫勝把楊志身上的一顆石頭當成財寶分給了他 。

“能在這離精火下不化 ,這石頭有點東西。”李漁伸手拿起石頭,順勢丟到包里,捏了一個輕身符轉身就逃。

外面發生了這么大的事 ,肯定會引來滔天巨浪,李漁不敢走官道,鉆入樹林中 ,專挑山路來走 。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卻沒有什么不適的感覺,自己不殺他 ,就要被他殺了。

李漁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這白勝不是好人。

他剛走不久,一陣清風之后 ,人影一閃 ,公孫勝徒然出現 。

他看著地上的洞,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奇怪 ,白勝呢? ”

白勝的氣息,確實到了這里就不見了,公孫勝心急如焚。

“為了不引起吳用懷疑 ,我故意讓白勝拿著,竟然有人黃雀在后么?可惡!讓我知道是誰,非將你挫骨揚灰! ”

旁邊楊志的身子已經開始活動 ,這廝醒來,自己絕非他的對手,公孫勝無奈 ,一跺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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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怪石

密林中 ,鳥獸橫行 ,荊棘遍地,灌木叢中連一只手都伸不進去 。

李漁坐在一截枯木上,稍作歇息 ,他已經逃了很久,自認是沒有危險了。

雖然他天天在手指上晃個火球嚇唬人,但是這樣生死相搏 ,還是第一次。

坐下之后,李漁開始總結經驗,白勝不是一個很強的對手 ,但對自己也很有威脅,尤其是最后他放出的老鼠,要是被咬到 ,后果不堪設想 。

從行囊中,拿出那塊石頭,李漁稍微有些失望。

為了穩妥起見 ,把白勝燒的灰飛煙滅 ,可惜了他身上那些珠寶。

剩下的這塊石頭,雖然耐燒,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貴重的東西 。

有一絲絲清涼 ,從石頭中傳出,李漁明顯感覺到這涼意順著握著它的手,傳到自己全身 。

突然 ,他腦海中開始浮現,那一箱箱的珠寶。

生辰綱啊,那可是蔡京的女婿搜刮了好幾年的民脂民膏 ,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李漁的內心如同貓抓一樣,雙眼慢慢發紅,表情有些猙獰扭曲 。

突然 ,屁股下面的枯木中,傳來沙沙的聲音。

李漁嚇了一跳,往后一躺 ,碰到自己的行囊。枯木中 ,竄出一條大的蛇,快速地逃進了密林中 。

背靠著行囊的李漁,感覺身上的涼意通過他的身體向行囊中傳去 ,這才讓他恢復了一絲理智。

腦中片刻的清明,讓李漁心中震驚不已,他趕緊把石頭丟下 ,那股涼意快速退散。

李漁又驚又疑,翻開破舊的行囊,里面是自己熟悉的東西 ,沒有異樣 。

在最下面,是張老頭給自己的破織布袋,李漁伸手打開 ,只見那段枯藤,渾身閃著妖異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慢慢消散。

很快 ,它就恢復到原樣,一根普通的扭曲木棍。

李漁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枯藤,一股酥麻的感覺傳來 ,讓他渾身一震 。

適應之后,他用枯藤觸碰了下被扔在地上的石頭,沒有任何異樣。

李漁守著這塊奇怪的石頭 ,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生辰綱是十萬貫,對于一般人來說,算是很大的一筆數字 ,但是對蔡京、梁中書來說,或許不值一提 。

在大宋,普通的行商 ,也帶著幾千貫 、上萬貫的交子 。就算是巨野小鎮,也常聽人說起,在汴梁王孫公子打賞花魁行首 ,動輒纏頭幾萬貫。

梁中書為什么費盡心思 ,還要派自己手下本事最高強的楊志去送,更奇怪的是,這件事好像全天下都知道。

那公孫勝直接找到素未蒙面的晁蓋 ,就要和他一道去劫生辰綱,來路不明的劉唐也是為了這個而來 。

智取生辰綱之后,一伙人被逼上梁山 ,過了不多久,率先發起此事的公孫勝,就退伙下山了。

以前沒覺得什么 ,現在親身經歷之后,李漁越想越嗅到一絲絲陰謀的味道。

難道十萬貫不過是個幌子,他們要楊志運的 ,是這塊石頭?而公孫勝要來劫的,也是這塊石頭?

他仔細回想剛才的感覺,那是什么滋味?

對了 ,是貪欲!

這玩意只怕不是什么好東西 ,李漁心里糾結起來,留在身邊未必有好處 。

但是它又是各方爭搶的東西,要是就這么丟了 ,多少有些可惜和舍不得。

萬一有大氣運呢,豈不是失之交臂?

李漁一向是個穩妥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剛才的影響 ,還殘存著一些貪欲,他終究還是舍不得丟掉,小心翼翼地把它和枯藤放到一塊。

張老頭的這根枯藤好像可以克制一下它 ,老頭一輩子最缺的就是貪欲,看來他留下的東西也和他一個德行 。

老頭,你可得保佑我 ,別至真至善的好徒弟沒替你尋到,我先死在外面了。

李漁朝天拜了拜,拿出柴刀 ,系好行囊 ,劈砍著沿途的荊棘,準備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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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蓋等人正推著車走,公孫勝不動聲色地追了上來 。

“白勝呢?”

“我沒尋見他 ,而且那樹下乘涼的少年也沒了,估計是他賊心不死,又去謀害那少年 ,取他財貨了。”

吳用也說道:“他會掘地道,逃得說不定比我們還快,不與咱們一道走 ,危險又小了幾分。 ”

晁蓋怒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從此以后,俺晁蓋沒有這個弟兄 。”

晁蓋義薄云天 ,腦子里只有義氣二字,你要是對他脾氣,為你兩肋插刀都行 ,不然正眼也不瞧你 。

公孫勝滿腹心事 ,隨口回了兩句,應付過去。

他臉色沉郁,低著頭趕路 ,前面的阮氏三兄弟,卻興奮的不行。

他們推著十幾個漢子挑的珠寶,卻一點都不累 ,健步如飛,揚起滿地的黃土 。

“大哥,這次咱們再不愁吃喝了。”

“大哥 ,學究,咱們為什么不宰了楊志。那廝本事著實不低,以后碰到 ,豈不是個麻煩 。 ”

晁蓋搖頭道:“咱們只為和蔡京老狗作對,楊志是條好漢,三山五岳都聽得他的名號 ,不該死在俺們手里。”

其他人雖然都不以為然 ,但是他們當中,晁蓋最強,也就沒有人頂嘴。

黃昏時候 ,楊志才悠悠醒來,身邊只剩下橫七豎八的一群軍漢 。

他胸中憋著一股抑郁之氣,幾乎要從胸膛炸開 ,這是自己最重要的機會,竟然被人劫了。

楊志仰天大嘯一聲,舉刀劈砍 ,路兩側的松樹瞬間化為齏粉。

這一聲直沖云霄,如同春雷+在耳邊綻開,地上的軍漢也都醒了過來 ,痛苦地捂著耳朵 。

“都是你這廝們,豬狗一樣的蠢物,不聽我言語 ,因此做將出來 ,連累了灑家!”

這些人一看兩邊松樹,足足有二十對丈,一下子就被這廝劈沒了。這要是打在人身上 ,哪還有活口。

而且來時楊志和梁中書立下了軍令狀,他現在是個亡命之徒,大宋境內很難存身 ,難保不會狗急跳墻 。

一群人趕緊跪倒,磕頭如搗蒜,“楊提轄饒命 。 ”

“都是小人們不聽楊提轄的好言語 ,回去之后,一定在中書大人面前為您說話。”

“是是是,千錯萬錯 ,都是俺們的錯,與提轄無關。”

楊志一想到那天梁中書對自己所說的事,如今東西被劫 ,得罪的不是一個梁中書 ,也不是蔡京,而是東京那尊大神 。

得罪了他,哪還有活路?

他舉起刀來 ,想要自殺,地上的軍漢誤以為他要大開殺戒,嚇得哭爹喊娘 ,聲音凄厲,丑態百出,一時間倒是把楊志驚住了。

他放下刀 ,尋思道:“這些豬狗一樣的東西,尚且求生,何況是俺?爹娘生下灑家 ,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 ,終不成只這般休了!比及今日尋個死處 ,不如日后等他拿得著時,卻再理會。 ”

他把刀收回鞘內,回頭瞪了一眼 ,喝罵道:“滾!”

十四個軍漢,如奉仙綸,連滾帶爬 ,逃命去了 。

楊志拿了樸刀,掛了腰刀,周圍看時 ,別無物件,深深嘆了口氣,邁步離開黃泥崗。

夕陽如血 ,把人影拉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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