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離亂人 第一章 泥腿仙師乞丐窩
五千仞岳上摩天 ,三萬里河入東海 。
濱海縣,離洲大寧王朝東海岸的偏遠小縣城。雖名為濱海,意為濱臨大海之意。可實際上 ,距離大海還有百余里的距離,著實有些名不副實 。
縣城內,一條名為浚水的河流穿城而過 ,在城外轉個圈向東匯入百里之外的大海,而濱海縣的城隍廟就坐落在浚水河轉的那個圈里,環境優美的河心島上。
夕陽西下 ,名叫寧白峰的少年踏出城隍廟的大門,臉色疲憊。但是掂量著手里的幾枚名為香火的銅錢,臉上還是浮現一絲喜色 。
辛苦一整天,終于將劉員外家里鬧事的耗子精給抓住 ,送到這城隍廟交差,這才得到六枚香火錢的犒賞。
自從這受朝廷敕封,一地山川城池承認 ,百姓供養的城隍爺不管事以來,這濱海縣里的精怪小妖就開始多起來。今天不是張家一窩雞被黃大仙禍害光了,就是明天李家的小牛犢子被野狗精咬斷了脖子 ,再要么就是城里的乞丐漢子渾身陽氣大損的躺在臭水溝里 。常常引來附近居民圍觀,嘖嘖稱奇。
按常理來說,這種情況要是多了 ,是會引起凡夫俗子恐慌的。
起碼寧白峰是這么認為。
畢竟在自己老家,真要是出現這種事,那可就要鬧翻天 。
但這地方不一樣 ,就算這種情況已經出現十年了,城里的百姓該怎么生活還是怎么生活。頂多就是跑趟城隍廟,跟廟祝講講哪里又有精怪作亂,得趕緊發布告令 ,找仙師除妖。
雖說是除妖,但那也只是說的好聽,敢來城里作亂的那都只能稱為精怪 ,連小妖都算不上 。畢竟一城城隍再怎么不管事,那也還是得當地氣數的城隍。除非真是那過江強龍,修煉有成的大妖或是大仙師 ,才可以不把城隍爺放在眼里。否則實力相當于剛剛踏入中三境練氣士的城隍,對付一些精怪,還不是手到擒來 。畢竟站著地利和人和 ,中三境的金丹仙師都不容易占到便宜。
可想而知,寧白峰這樣需要在城隍爺手底下討生活的仙師,是什么個風姿。
寧白峰揉揉疲憊的臉龐 ,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上連接河岸的石橋 。感受著河風帶來的涼意,身體的疲憊也減去不少。習慣性走到橋邊,從懷里掏出半塊干面餅 ,把它掰碎灑在河里,引起河魚一陣瘋搶,水花飛濺 ,很是熱鬧。撒完餅屑,魚群漸漸離去,寧白峰也拍拍手 ,準備轉身回去 。卻不料,水里一尾赤紅的鯉魚躍出水面,對著橋上的寧白峰噴出一股水花 ,然后又墜入河中。
寧白峰一愣,隨即笑罵道:“隔三差五的給你們喂食,這會兒給我吐口水 ,成精了是吧,改天把你們全部撈到城隍爺面前煮魚湯。”
似是被自己說的給笑到,寧白峰有點樂不可支。
眼見天色不早,寧白峰準備回去 。再晚一點 ,城門就要關閉。進不了城,那就只能在城門洞里縮一宿,雖說回去也好不了多少 ,但起碼有個能遮風避雨的,城門洞里可就要享受冷風吹了。
轉過頭,卻看見半空中 ,一位高冠博帶的中年儒士駕著云霧緩緩降落在橋頭,步伐不急不緩的往城隍廟走,行到寧白峰身邊時 ,還微笑點頭示禮 。
看著儒士走進城隍廟,寧白峰用力的跺跺橋面。
喃喃道:“迎仙橋啊迎仙橋,你還真迎了一回大仙 ,不妄你取這名字。 ”
走下橋頭,只見右邊官道上來了一頭腳下生煙的驢子,背上倒坐著一位抽著旱煙的老道 。驢子哼哧哼哧地叫著,老道吧唧吧唧的吞云吐霧 ,好不自在。
站在橋頭路邊,看著驢子載著老道往橋上走。寧白峰就知道,這位大仙也是去城隍廟的 。老道經過寧白峰旁邊 ,斜眼瞅了一下,嘴里嘀咕嘟囔了一句,就又接著開始吞云吐霧。
飄蕩的煙霧中 ,隱約傳來四個字。
泥胎武夫 。
寧白峰苦笑的咧咧嘴,自己的修為也確實如老道說的那樣,是個剛剛脫離外三境 ,真正登堂入室的武夫。至于為何說是泥胎武夫,那就要從武道一途上講。武道外三境跟其他練氣士毫無差別,都是打熬肉體 ,錘煉筋骨皮三樣。
練氣士不同之處在于,食五谷之精,養先天之氣 。
而武夫熬煉肉體,只為粹出一口純正真氣 ,將自己體內經脈當作江河驛路,任由真氣奔馳流轉。
練氣士養出那口元氣后,以氣海為基礎 ,溝通天地靈氣,修補自身。徹底從肉體,進入到凡胎 。
肉體 ,凡胎。
兩者之間,云泥之別。
再看武夫,一口真氣淬出之后 ,卻還是打熬肉體,拓寬體內的江河驛路,只為讓真氣奔馳的更順暢一些 。同樣是踏入下三境 ,卻如同外三境的門外漢一般,仍舊是兩腳插在泥地里。因此下三境武夫被練氣士笑言是走在泥地里的凡胎,戲稱泥胎。
寧白峰看著老道進入城隍廟,泛起嘀咕 ,今天刮的是那陣仙風,接連兩位大修士來到這偏遠的濱海縣,進入這小小的城隍廟 。
隨即不再多想 ,三步并作兩步奔跑起來,兩段之后,右腳發力 ,整個人騰空而起,竄出兩丈來高,然后在樹干上借力 ,沖向下一個樹干。就這樣如同火燒屁股的猴子一樣,往城門口而去。
在空中感受著風的速度,幻想著騰云駕霧的感覺 。這是寧白峰踏入下三境以來 ,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終于趕在夕陽下山,城門關閉前進入城內。然后穿街過巷,來到一處門口掛著黑布簾子,卻沒牌匾的鋪子前。
走進鋪子 ,熟練的將一枚香火錢拍在柜臺上 。
柜臺后面,一個干枯的老頭躺在搖椅上,拿著本破書在翻看 ,頭也沒抬地說道:“關門了,明天再來。”
寧白峰眉頭一挑,笑道:“王老頭 ,你就這么做生意的,門還沒關,就開始趕客。”
躺椅上的王老頭依舊沒抬頭 ,怒罵道:“你這小兔崽子每每到太陽下山才來,來了也就換一枚銅錢,都是你這樣的客人 ,我的鋪子開是不開 。 ”
寧白峰訕笑道:“這不是忙么,來的自然晚了點。”
老頭這才放下書冊,鄙夷道:“明明就是膽小。”
接著老頭一勾手指,桌上的香火錢就飛到其手里 ,一番手就不見蹤影,隨手丟出一個繡袋,就又舉起書冊看起來 。
寧白峰打開繡袋一瞧 ,臉色一變,罵道:“王老頭,你也太黑了 ,幾天前還有十五兩,這次怎么只有十四兩。 ”
老頭罵道:“不要就滾!”
寧白峰立即轉怒為笑,說道:“哪能啊 ,開個玩笑。”
盡管老頭較為冷漠,說話難聽,但在做生意上從來都很厚道 。同樣的香火錢 ,放到其他的鋪子,能換到十二兩就不錯了,這次只能換到十四兩,那就說明錢的香火分量不夠。
寧白峰收起錢袋笑言一聲謝了 ,就往出走。
“最近不太平,盡量少出城 。 ”
說話的是柜臺后面的王老頭。
寧白峰腳步一頓,扭頭問道:“出啥事了?”
王老頭冷哼道:“哪來那么多廢話。”
寧白峰面色一滯 ,轉身往外走,右手剛抬起黑門簾,似是想起什么 ,回頭說道:“剛剛從城外回來,看到一儒一道兩位大修士進了城隍廟。”
說罷,抬起簾子走出鋪子 。
寧白峰沒有看到 ,當他說完最后那句話的時候,老頭手上的書籍瞬間粉碎,眼里沖出寸許金光 ,一閃而逝。
看著外面暮色漸起,寧白峰發足奔跑起來,再次穿街過巷來到一個藥鋪子門口。急匆匆地沖進去,然后又提著幾包藥材 ,急匆匆跑出 。
沿著城內河岸旁的道路,一路跑向城北,中途在一準備收攤的賣餅攤子買了三張大餅 ,然后就毫不停留的奔跑起來。
在城里,寧白峰是不敢像城外一樣跳的老高,然后飛檐走壁。一來這樣做太高調 ,不符合他的處事風格 。二來,要是惹到城里那些個老怪物不爽,那自己的小命瞬間就不保。畢竟城里可不只有他一個修行之人 ,還是小命要緊。
俗話說,高手往往藏在民間 。
越到城北,房屋越是低矮 ,破破爛爛的街道邊甚至還能見到雜草。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富人和窮人,而濱海城城北就是窮人的居住區。這里遠離穿城而過的浚水河,城墻外邊就是桑鐵嶺,是妖物精怪鬧的最多的區域 。因此 ,有錢的那些富戶都不愿住這里,畢竟不怕歸不怕,可三天兩頭的有精怪作亂 ,那也夠頭疼的不是。
穿過最后一排低矮房屋,不遠處就是城墻。城墻下邊,一連串的低矮屋蓬 ,樹枝爛木,茅草枯葉搭就的棚子。這里是城里沒什么謀生道路的人住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以乞討為生 。
寧白峰的住處就在這里 ,一個名副其實的乞丐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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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離亂人 第二章 一式三練狐貍精
熬藥 ,煮粥,洗碗。
所有的事情一氣呵成的做完時,已經月上樹梢,寧白峰這才歇息下來 。看著草棚里睡著的一老一少 ,寧白峰眼神復雜。
草棚里的老人已經接近病入膏肓,自己買再多的藥也只能吊住他的性命,不至于在短期之內就此撒手人寰。
而睡著的孩子比寧白峰小三四歲 ,是老人的孫女,被老人取名叫李碗,飯碗的碗 。之所以取這個名字 ,老人是希望孫女能一直有飯吃,不至于餓死。
聽老人嘮叨著講,李碗是城外浚水河上漂著的木盆里 ,遭人遺棄的嬰兒,被老人撿回來慢慢養大的。最開始撿回來那會,附近的人都罵老人是瘋了 ,自己都養不活,還要養這么個孩子 。老人那天要是死了,留下這么個孩子怎么活,這不是害人性命么。老人卻什么都沒說 ,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乞討,討不到吃食就去城外河邊試著捕魚,一直到很晚才回來。每次弄到吃的 ,總是第一時間塞給孩子吃,自己寧愿餓著 。只要孩子笑,他也跟著笑。
就這樣 ,孩子一天天長大,老人卻一天天蒼老。但老人依然是每天出去乞討、捕魚,只為養活這個孩子。
就在一年前 ,老人帶著孩子去河邊捕魚,無意中發現漂流在河上的寧白峰 。老人再一次從河里撈起一人,將其收留。
寧白峰最初醒來時精神狀態極差 ,一度想死,時常做惡夢,每天渾渾噩噩。每次一想到毀天滅地,父母鄉親遭到吞噬的可怖景象 ,他就痛不欲生 。神通廣大的劉叔將寧白峰送出那片小天地前,給他一個吊墜,告訴他 ,若是活下來,一定要將東西送到坤洲回元山鼎劍閣,可他連這個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父母臨終前讓他一定要活下去的囑咐 ,依舊言猶在耳,依靠著這些才吊住一口精氣神,否則寧白峰還真堅持不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驟然遭逢巨變,沒有就此沉淪崩潰,已實屬不易 。
最初的兩個月 ,寧白峰就那么渾渾噩噩的躺在窩棚里,所有的一應吃食都是老人和孩子弄來的。由于又增加了一人,老人的生活更是艱難。而為了讓兩個孩子吃飽,老人難得吃一口東西 。
寧白峰躺在窩棚里的前四個月 ,基本聽不明白老人和孩子說什么,言語不通。后來慢慢精神回轉,才開始學著他們說話 ,這讓老人高興不已。
然而就在半年前的一天,老人出去捕魚,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回來 。李碗哭著說要出去找爺爺 ,兩人跌跌撞撞的跑到城門口,寧白峰用著蹩腳的口音好說歹說,城門守卒就是不肯開門。最后還是李碗哭著在守卒面前磕了半個時辰的頭 ,守卒實在不忍,這才開門放兩人出去。
兩人跑到老人常捕魚的河邊,卻看不到人影。寧白峰只能帶著李碗往下游找 ,最后還是找到城隍廟的橋下,這才看到老人躺在水面上 。興許是好人有好報,老人躺在水面上卻沒有沉下去,底下一群鯉魚托著老人不讓其被水流推向更遠的下游 ,更不至于就此淹死在河里。
經此一事,老人身子骨就垮下來,活下來的擔子就落到寧白峰手里。最初 ,寧白峰想憑著自己跟隨父親學習過幾年的打鐵手藝去鐵匠鋪子找事做,卻被人嫌年齡太小,只能當個學徒工 。
學徒工就學徒工 ,能活命就成。
不想,學徒工頭一年沒有工錢,問遍整個縣城三家鐵匠鋪 ,都是一樣。寧白峰只得作罷,去河邊捕魚 。索性小時候頑皮,上山下水的事情沒少干 ,這才不至于餓死。
月上中天,寧白峰歇息完后,走到窩棚前的空地上。左手手里拎著三尺長的樹枝,做倒提劍狀 ,深吸一口氣 。
寧白峰身姿站的筆直,目視前方。右手驟然拔出樹枝,左腳踏前一步 ,樹枝頂端帶著一點寒芒,極速刺向前方。
收劍 。
右腳收攏。
動作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月色下 ,少年反反復復的練習這些動作,一絲不茍。直到手腳發酸,這才停下休息 。
這些動作總歸只有三個步驟 ,拔劍,出劍,收劍。教授這些動作的劉叔告訴他 ,世上所有的劍法都是由這三個最基礎的劍術動作衍生出來。所不同是,境界越高,劍法越高深,最終只是表現在外的形式不同罷了 。
劍在鞘中 ,則蓄養劍氣。
拔劍,則手中劍和胸中劍氣噴薄而出。為何大劍修吐氣即可殺人,即胸中劍氣也 。
出劍 ,則手中劍勢一往無前,永不回頭,進攻既是防守。這也是為何所有修行者中 ,劍修的殺力最大的原因。
收劍,則心中劍意隨手中劍能發能收,不必傷人傷己 。
一式三練 ,萬變不離其宗。
世間萬法,我自一劍足以。
寧白峰永遠都記得,當劉叔說出這番話時 ,眼神是何等的晶亮 。
鋒芒畢露。
劍修,武夫中的練氣士,練氣士中的武夫。下三境時,劍修如武夫般打熬體魄 ,如練氣士般蓄養劍中氣,勢,意。下三境同時修煉 ,當能將真氣同劍之氣勢意相結合,凝聚一顆劍膽,才真正是為劍修 。否則 ,只是江湖劍客罷了。
天下修行之人練劍者如過江之鯽,真正能稱為劍修者不過鳳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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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紫氣東來 。
寧白峰端坐城頭 ,一雙雪亮的眼睛盯著初升的朝陽,嘴里默念著,“云霞千里 ,寧與天外。 ”
隨著時間的推移,寧白峰的眼睛隨著朝陽越來越亮,隱隱帶著一絲紫氣。到最后,眼里控制不住的流下淚水時 ,寧白峰才閉上眼睛 。
這種奇怪的修行方式,來自于寧白峰老家,云寧村的老村正。當初寧白峰年幼時 ,在村塾學習認字,教授稚童的老村正說,只要每天清晨對著朝陽看 ,心里默念著村頭牌坊上的八個字,時間一久,眼睛就能看的很遠 ,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還說這是村子自古相傳的方法,叫望氣術 。
寧白峰信以為真,連續半個月盯著朝陽看 ,最后一點效果都沒有。反而天天頂著紅彤彤的眼眶,風一吹就流淚,被一眾同齡人笑話,說他傻。為此寧白峰心里大罵老村正不正經 ,一大把年紀,還騙自己這些小孩子 。什么破望氣術,盯著烈日看 ,能看到什么氣。
氣到是有,肚子里的氣。
千百年與世隔絕的村子,別的不清楚 ,忽悠人的方法倒是很有一套。
然而,恰巧兩個月前,寧白峰夜間被一陣吱吱喔喔的聲音弄醒 ,漆黑的夜晚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寧白峰卻意外發現,自己隱約看到窩棚外草叢里兩只泛著白光的精怪在廝斗,而同樣被弄醒的李碗卻什么也看不到。
那一刻 ,寧白峰明白,老村正沒有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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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墻下,喧鬧聲慢慢響起,早起的乞丐們又要為一天的吃食而奔波 。
破舊的窩棚里 ,李碗爬起來,看著爺爺還在睡,便躡手躡腳的走出窩棚。習慣性的看向上方城墻 ,只見一道消瘦的身影盤坐在三丈高的城頭垛上,被朝陽染的如同涂上一層霞光。看到這個時候的寧白峰,李碗眼里滿是崇拜 ,總希望自己也能跟寧白峰一樣,斗精怪,賺大錢 ,身手不凡 。
可每每低頭看到自己骨瘦如柴的身板,又沮喪起來,還是填飽肚子再說吧。
早起的乞丐慢慢的離開居住的窩棚 ,四散著朝縣城各處遠去。李碗的肚子也不合時宜的咕嚕嚕響起,少女嘆了口氣,回頭走進窩棚,將昨天晚上剩下的干餅和著水煮成的粥重新加熱后 ,一點點的喂進昏迷不醒的爺爺嘴里 。
瞧著爺爺這副樣子,李碗就忍不住的想哭。爺爺清醒的時候就告訴李碗,他命不久矣 ,要李碗好好活著。拉著寧白峰的手,說如果他死了,看在老頭子救過他的份上 ,幫忙照顧李碗,直到李碗能獨立生活,就算是還了他的恩情 。
那時的寧白峰沒說話 ,默默的點點頭。然后就拼命的出去找賺錢的方法,遍體鱗傷的提著藥材回來。老人一度不想喝藥,說是浪費錢 ,早點死還能不拖累兩個孩子。最后還是李碗哭鬧著要他喝藥,老人才喝藥吊命 。就這樣維持半年,但也已經是油盡燈枯。
李碗心里也知道,爺爺也快熬不住。往常每日還能醒幾次 ,現在就直接一直昏睡,連續兩三天了,一次也沒醒 。
李碗準備起身出去 ,卻不料窩棚角落突然竄出一個白色的身影,撞到右腿上,瘦小的身子被撞了個趔趄。李碗慌忙扶住窩棚柱子 ,仔細看去。
狐貍?
白色的狐貍,長著兩條毛茸茸的尾巴,站在窩棚門口 ,回頭看著李碗,咧著嘴 。
嘲笑。
李碗瞬間明白,這狐貍成精了。
反手抄起爺爺當拐杖用的木棍 ,朝著狐貍當頭打去 。
然而,狐貍身子靈活,瞬間就躲開去,沖出屋蓬。離開前 ,再一次回頭咧嘴笑。
挑釁 。
李碗沖出窩棚,無奈的看著狐貍離去。
回到窩棚,發現角落被挖出一個坑洞 ,想必狐貍就是從這里進來的。
李碗嘟囔著嘴,恨恨的低估著該死的狐貍,用力把洞口堵死。
堵完洞口 ,見爺爺依舊是沒醒,李碗有些失望走出窩棚,對著城墻上的寧白峰喊道:“白峰哥哥 ,咋們該去找吃的去了 。”
寧白峰站在城頭垛上,面朝陽,迎著晨風 ,大手對著下面一揮,意氣風發道:“昨兒個賺了大錢,今天咋們吃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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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離亂人 第三章 少年鐵劍斗妖精
濱海縣地處偏遠,背靠廣袤的桑鐵嶺,距離最近的府城那都有近千里地。雖說是縣城 ,但其實不大,跟大寧王朝一些繁華的地段比起來,只能算是一個小鎮 。
之所以能稱為縣城 ,那還是這小地方曾經出過一位有本事的讀書人,在大寧朝廷當過翰林大學士。家鄉受其恩惠,外加上桑鐵木這種賺錢的買賣 ,這才被大寧朝廷破格晉升為縣城。
說起這桑鐵木,知道的人無不會豎起大拇指,叫一聲好 。桑鐵木質地堅硬 ,入手輕盈,不受蟲蛀鼠咬。是頂好的建筑材料和兵器材料,上等的桑鐵木在外邊都能賣出天價。據說大寧皇宮主殿的梁柱,就是一株幾百年的桑鐵木樹干 。
奈何這種賺錢的買賣被朝廷摟到懷里 ,不允許私人經營。
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只要是能賺錢,總會有那么點陰私門路 。
當初寧白峰找生財活計的時候 ,也曾打過這方面的主意,但只有上了年份的桑鐵木才能賣個好價錢,普通的桑鐵木也就是硬一點 ,并無出奇之處。再其次,想要弄斷一棵桑鐵木,沒把好的砍樹刀 ,那也只能是干瞪眼。
今天寧白峰出門的目的,就是去鐵匠鋪子買把好點的刀或著是劍,以備不時之需。
至于其想法 ,不得而知 。
城內最繁華的地段,當屬于沿河兩岸的街道和翰林巷。街面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不時有背著刀劍的江湖人士混在人群里,招搖過市 。
寧白峰在城西王老頭的鋪子里換完余下的五枚香火錢 ,心里有點忐忑不安。第一次懷揣著這么一大筆錢,穿街過巷,說不緊張激動那都是假的。幾個月前還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這會驟然暴富,看著街上誰都像是惡人,隨時會搶自己懷里的銀子 。
雙手死死的抱在胸前。
卻忽略了自己好歹也是個泥腿仙師 ,跑江湖的凡人高手都不一定是其對手。
鐵匠鋪外,一股熱浪從里面噴薄而出,路邊行人經過此處 ,都下意識的繞遠幾步 。這里是離沿河街道不算遠的一條巷子,鐵匠鋪就位于巷子中間,地理位置還算不錯。而這一家 ,也是縣城唯一能打造兵器的鐵匠鋪,其他兩家只能是打打菜刀鐵鍋之類的。
寧白峰走進熱浪滾滾的鋪子,里面的伙計正和兩個高矮不一的顧客說話 。
高的是一個身型健碩的漢子,孔武有力。旁邊矮的是一位同寧白峰這么大年紀的少年 ,臉龐有些微黑,一雙靈動的眼睛打量著鋪子里的四周。
黑臉少年看見寧白峰進來,顯得有些好奇。
察覺到有人進來 ,壯碩漢子轉頭掃了寧白峰一眼,就又接著和伙計繼續商討 。鋪子里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太吵,寧白峰聽不見他們說什么。
壯碩男子看寧白峰時 ,寧白峰也同樣看他,只不過看的更為仔細一些。
男子太陽穴高鼓,露在袖外的手掌指節粗大 ,手背青筋凸起,顯然武道外三境打熬的極好 。
當眼神落到黑臉少年身上時,寧白峰心里微震 ,黑臉少年身上隱隱有一股常人看不見的微弱氣息在環繞。雖然很淡,但憑自己的望氣術還是能看得到。
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原因,一是此人是個妖物,成功化形 ,不過就目前來看不太可能 。第二種就是黑臉少年是個練氣士,而且是即將跨過外三境,養出先天元氣的練氣士。
若是后者 ,那這黑臉少年可就不得了,當真是資質好的驚人。
寧白峰記得,當初劉叔教授他粹出那口純正真氣時 ,曾說過 。甲子練氣,百年劍修,正當年少 ,不惑武夫已垂老。
說的就是六十歲進入練氣,百歲踏入劍修門檻的人,對練氣士而言 ,那都是如同少年。而到四十歲還沒有粹出那口純粹真氣的武夫,只能說是垂垂老矣 。
寧白峰垂下眼簾,將視線轉向墻上的貨架,不再多看少年。不是不敢 ,而是不想多生事端。
他曾親眼在城外見過,兩個江湖人士,就因一方盯著另一方細看 ,兩人發生械斗,最終一死一傷。
貨架上擺放著一些打好的鐵器,以農具廚具居多 ,刀劍一類的兵器也有不少 。畢竟這里靠近桑鐵嶺,來此討生活,求錢財的江湖武人也有不少 ,下三境的練氣士也不算少見,因此刀劍一類的防身武器還是有不少需求的。
略過農廚具,旁邊一個精致的貨架上 ,擺放著一些打造好的兵器。
寧白峰伸手拿過一把外形修長的長劍,握住劍柄將劍身拔出半截 。只見劍身雪白,反映著自己的臉龐。
身邊有個聲音突兀的響起,“這把劍 ,五十兩。 ”
寧白峰愣了愣,尋著聲音轉頭望去,卻是那黑臉少年不知何時走到自己身邊 。
黑臉少年微笑道:“剛剛我問過伙計。”
寧白峰咧嘴說道:“簡直是搶劫。”
寧白峰還劍入鞘 ,重新放在架子上,憤憤然的轉過眼睛 。
少年像是被寧白峰這話逗樂,哈哈一笑。卻被身后男子一聲“鎮兒 ”打斷 ,男子往外走,顯然已經談完事情準備離開。
黑臉少年跟過去,出門前還不忘對寧白峰眨眨眼睛 。
寧白峰挑了挑眉毛。
貨架上的刀劍制作較為精良 ,顯然價格都不菲,真要拿下一把,寧白峰就得用西北風來填肚子。旁邊的伙計看著寧白峰瞅著貨架半天 ,卻沒什么動作,已然明白。
又是一個錢袋子配不上心胸的高人 。
伙計彎下腰,從貨架底下拉出一個大箱子,里面躺滿了各種器物 ,刀槍棍棒,樣樣都有。
伙計看著寧白峰,朝箱子努努嘴 ,話都懶得多說。
寧白峰窘迫的彎下腰,從箱子里挑出一把烏黑鐵劍,兩尺長短 。握在手里掂量兩下 ,還算趁手。
付錢時,得知要二十五兩,寧白峰差點將一口牙齒咬碎 ,最后還是軟磨硬泡叫價到二十兩。
伸手摸出錢袋,少年心頭如在滴血 。
站在鐵匠外,寧白峰摸著灰布包裹著的鐵劍 ,即高興又心痛。剛剛到手的銀子,還沒捂熱乎,轉手就去了近半。寧白峰只能自我安慰,銀子不是花掉了 ,而是用另一種方式陪著自己 。
大街上依然人流如織,各色叫賣聲此起彼伏。后天就是元秋佳節,因此附近村鎮的百姓都趕來這里 ,挑些應景的物件。而這其中最多的,就是樣式繁多的花燈 。濱海縣一帶,元秋佳節都有往河里放花燈的習俗 ,用以祈求神靈庇佑,消災降福。
寧白峰混在人流中,看著花燈 ,倒也頗感新穎。自己老家云寧村不曾有過這樣的景象,而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又躺在窩棚里一心求死,后來還是從李碗那里聽說過只言片語。少女畢竟長在乞丐窩里 ,言語形容終究匱乏,翻來覆去總是那么幾個意思,總之就是很漂亮,很好看 。
寧白峰難得清閑下來 ,或許是賺到銀子的關系,生存的壓力驟然放松一些,這才有閑心觀察肚子之外的事物。
恰巧此時 ,胸腹里的五臟廟不合時宜的咕嚕嚕叫起來,似是在抗議寧白峰到現在還不上貢。從早晨到現在,寧白峰滴米未進 ,而待在窩棚里等著的李碗想必也是前胸貼后背 。
轉過幾條街巷,寧白峰來到一家老遠就能聞到香味的燒雞鋪子。前些日子沒錢的時候,寧白峰每每經過這里都會故意放慢腳步 ,只為嗅到空氣中的燒雞香味,少年很是流下幾次口水。
故作大方的用一兩銀子包了只肥碩的燒雞,順便買了足夠兩天分量的干餅 ,寧白峰這才往回趕 。
荒僻的城北并沒有沾染到元秋佳節即將到來的喜慶,依舊冷清。或許只有年末的除夕,才能帶來那么一絲煙火氣。
行至某個破屋的轉角時,心情愉悅的寧白峰如同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渾身繃緊,如芒在背 。
寧白峰沒有回頭,繼續不動聲色的前行 ,再次轉過一處屋角時,眼睛余光發現,后方不遠處 ,一頭體形如同土狗般大小的黃鼠狼,一路尾隨,眼中閃爍著綠光 ,只因先前過于高興,沒有及早發現。
瞬間,寧白峰汗流浹背。
前方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體形碩大的黃鼠狼立即三步并作兩步竄過去,卻在轉角瞬間,心生警覺,向一側彈跳出去 。
寧白峰手里的短劍一劍劈空 ,毫無建樹。
寂靜的土路上,空氣如同被凝固一般。一人一妖皆是死死盯住對方,沒有輕舉妄動。
一聲尖細的嗓音從黃鼠狼嘴里傳出來 ,打破寧靜,“放下劍,饒你不死 。”
寧白峰眉頭一皺。
口吐人言 ,已是小妖。
寧白峰微微側頭看向東方,并無異樣 。
黃鼠狼似是猜到寧白峰在等什么,聲音依舊尖細 ,“城隍自身難保,你還是束手就縛吧。”
寧白峰緩緩收劍入鞘,手扶劍柄 ,蓄勢待發。
黃鼠狼弓腰俯身,咧開嘴,露出滿口尖利的牙齒,發出低沉的咕咕聲 。
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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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離亂人 第四章 亂象叢生濱海縣
一抹烏光,伴隨著出鞘時的清脆蜂鳴聲 ,刺向撲面而來的黃鼠狼。
眼見即將刺中,黃鼠狼卻強行偏頭,側身 ,避開劍鋒 。利爪收縮后瞬間再次伸直,抓向寧白峰胸口。
收劍回援已來不及。
寧白峰順勢向后仰倒,與黃鼠狼擦面而過 ,卻不料一股混黃的煙霧從黃鼠狼尾部噴出 。寧白峰臉色一變,立即屏息閉口,身體翻轉滾向右邊。
煙霧擴散極快 ,寧白峰起身時,周圍已被黃色煙霧籠罩,貿然行動必將陷入險境。
還劍入鞘,寧白峰眼中閃過一絲紫芒。
三息之后 ,鐵劍出鞘,刺向左側后方 。
煙霧中,奔撲攻擊的黃鼠狼 ,突兀的發現面前出現一把烏黑鐵劍。此時身處半空,距離過近,加之速度極快 ,已是避無可避。
黃鼠狼驚恐的瞪大眼睛,嘴巴張大,像是準備嘶喊 。
一聲鈍刀割裂破布的聲音響起 ,鐵劍從黃鼠狼嘴里刺入,從腦后貫穿而出。嘶喊聲被堵在胸腔里,臨死前瘋狂的掙扎著 ,兇厲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難以置信的神色。
寧白峰保持出劍姿態,大踏步沖出煙霧,直到劍上妖物不再動彈 ,這才呼吸換氣 。
一股濃烈的惡臭味灌入寧白峰鼻腔,如墜糞坑,險些被其熏暈過去。盡管已經沖出煙霧 ,但剛才身處其中,早已被沾染的滿身惡臭。抖摟掉劍上妖物尸體,寧白峰環顧四周 ,發現并無異樣,這才松懈下來,換轉體內氣機 。
武夫爭斗 ,全憑體內一口真氣的奔馳流轉,出手速度多快多重,都與其休戚相關。體內氣機流轉過后 ,總要呼吸與外界換氣,常人呼吸求得是心肺舒暢,調節命理,而武夫除此以外 ,真氣在體內江河驛路奔馳流轉,更是為了下一次能更加全力的出手。如若長時間不能換氣,輕則經脈斷裂 ,重則爆血而亡 。不同境界的武夫,區別只在于換氣時間的長短。而恰是內外氣機交換之時,武夫最為脆弱 ,若是被敵人抓住換氣之機,轉瞬之間即會分出生死。
這才是寧白峰確認周邊沒有兇險后,才敢轉換氣機的原因。
將鐵劍收回腰間 ,寧白峰看都沒看地上妖尸一眼,更別提收尸 。
惡臭撲鼻,心里已是膩歪的很。
寧白峰走回墻角提起燒雞和干餅 ,不由一陣慶幸,剛剛這燒雞要是跟著一起混在那煙霧中,后果不堪設想。確認燒雞依舊噴香撲鼻,寧白峰感嘆不已 ,都怪這燒雞太香,連那修成小妖的黃皮子都抵擋不住誘惑 。
寧白峰抬起頭,看向東邊城隍廟方向 ,依舊是毫無異樣,不見城隍出聲。精怪出現在城里,尚且還能說的過去 ,可這真正妖物出現在城里,那就不是小事。
難道真如這黃大仙所說 。
寧白峰搖搖,不再多想 ,天塌下來自有高個的頂著,自己這剛剛混跡在溫飽線上的泥腿子,少摻和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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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巷 ,濱海縣南邊最繁華的巷子,出身濱海的翰林大學士故居就在巷子深處。
翰林巷口,賣玉釵的攤子小販此刻很是窘迫,被人看的窘迫 ,被一個女子看的窘迫,而且還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 。
按理說,賣玉釵這行 ,少不得跟女子打交道,但要怪就只能怪這女子實在太漂亮。
巷子口都被人群堵上,只為看這漂亮女子 ,連乞丐都圍在小販攤子附近,飯都不去討。
眾目睽睽之下,一身青衣 ,腰后斜插著玉簫的男子走出人群,在小販的攤子上,挑出那根最漂亮的玉釵 ,隨手將碩大的銀錠仍在小販攤子上 。
捏著玉釵,青衣男子走到漂亮女子前,笑問道:“喜歡嗎? ”
女子點點頭,又搖搖頭。
青衣男子笑道:“既然喜歡 ,那就送你了。”
女子沒說話,表情有些遲疑。
青衣男子繼續說道:“拿著它趕緊出城吧,城隍爺要是真計較起來 ,你就得把命留在城里 。”
女子瞬間僵住。
如臨大敵!
圍觀人群看著青衣男子將玉釵放到女子手上,一陣羨慕和惋惜。
“早知道一枚玉釵就能和那小娘子搭上話,我早下手了 。 ”
“誰說不是 ,哎,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人群中央,漂亮女子眼神冰冷 ,盯著眼前男子,開口說道:“你待如何。”
青衣男子溫和的微笑道:“不想看你立即死在城里,趕緊離開吧 。”
女子收起玉釵 ,轉身跨出兩步后,如同被風扶起,腳下生霧的飛到空中,向西而去。
卻不是出城的方向。
圍觀人群驚聲呼喊 。
仙女。
青衣男子看著女子飛走 ,原本溫和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如此囂張,目中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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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白日間的熱鬧已經消散 ,余下的只有夜的寂靜。
急切的腳步聲踏碎了暮色下的寧靜,聲音并不沉重,顯然體型較為嬌小。
白衣身影極速的往前飛奔 ,不是她不想遁空而行,實在是籠罩在城里的鎮壓之勢沒有全部消失,遁空的代價太大。短時間騰空氣氣人還行 ,就像下午時那樣,就該活活氣死那個讀書人 。
身后追擊的聲音越來越近。
一身青衣的男子追尋著前方的白影,終于在一條昏暗的街道口看到女子身形。
青衣男子朗聲呵斥起來 ,“律言:非行正道者,則窮途末路 。 ”
話音剛落,前方轟的一聲響,女子前沖的身影驟停 ,如同撞上一堵看不見的墻。
言即出,法相隨。
男子極速拉近距離,反手抽出玉簫對前方一陣揮動 ,顯然是將玉簫當作毛筆 。接著,白衣女子周邊出現寫著銀色文字形成的墻壁,懸浮在半空 ,將女子圍在中間。
驟然遭到撞擊的女子終于緩過神來,看著出現在四周的文字墻壁,臉色微變。
男子走到文字墻壁前 ,微微呼出一口氣,淡然說道:“束手就擒吧,你跑不掉的 。”
白衣女子換上一副面色 ,咯咯笑道:“俊郎君,你就這么喜歡奴家,都天黑了還緊追著人家不放,是想追到奴家的閨房里么?不過 ,想用這區區律書留下奴家,恐怕還不行哦,只是我很好奇的是你怎么跟上我的 ,明明我經過的地方都撒下桃花障。”
青衣男子似乎早已料到對方會這么問,回答道:“有美在前,玉釵為信。 ”
女子柳眉橫挑 ,伸手拔下頭上的玉釵,只見玉釵上有一絲銀光閃過 。女子憤怒的將玉釵捏為兩段,仍在地上。
女子表情立變 ,咬牙切齒道:“法家子弟,都是這般無恥么。”
青衣男子溫和的笑道:“無恥?何為無恥,你冒犯我在先 ,現在不過是還禮罷了。”
女子怒極而笑,“冒犯你在先?那卻為何是玉釵先到我手上 。 ”
話不投機,唯有手底下見真章。
女子左手抖出一白色光團,驀然炸裂開 ,四周的銀色墻壁如同暴雨之下的紙張,被撕扯粉碎。
白色光團炸裂的間隙,一條長鞭如毒蛇一樣竄出來 ,直撲青衣男子 。
銀光乍現,長鞭擊打在玉簫上,無功而返。
女子借此機會 ,向后遁去。
青衣男子將手臂抬到眼前,只見握蕭的手背上扎著幾根白色狐毛,形如銀針 。手掌微微用力 ,銀針炸碎,化作飛煙。
夜色下,兩道身影再次追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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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廟的正殿內 ,中年儒士看著城隍金身默然無語 。
燭光的照耀下,往日里光潔亮麗的金身此刻已是暗淡無光,全身布滿巴掌大小的龜裂紋,就像是破碎的瓷器 ,被人強行拼接粘黏在一起,毫無威勢可言。
中年儒士移開目光,投向夜色里的濱海縣城。
高空俯瞰下 ,星火點點的濱海縣城,被一只看不見的巨碗撲蓋在其中,將夜的恐怖隔絕在外 。只不過這只巨碗此刻已是裂紋遍布 ,漏洞處處,形如篩子一般,早已失去往日的風采。
徘徊在外面的無數道或大或小的黑影 ,順著破洞,鉆入破碗底下。像極了覓到食物的狼群,群起而食。
中年儒士臉色肅然 ,眼里泛起一股怒意 。
大寧王朝以儒家治國,行王道教化。儒家行事講究以禮在先,理在后。然而此刻城隍遭受暗算,泯滅在即 ,形如王朝禮樂崩壞,亂象叢生 。各路牛鬼蛇神迫不及待的涌入這里,都想搶口美食。
既然你們這些妖孽不懂什么是禮 ,那么稍后,就好好給你們講講理。
正殿后方,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透著股揶揄之意,“老酸窮,這你都能忍的住 ,好本事,換了老道我,那就不能忍 。”
中年儒士皺皺眉頭。
一揮手 ,正殿大門轟然關閉,將一切隔絕在外,
眼不見,為凈。
河風拂過廟宇 ,帶起一縷感嘆 。
“大戲要開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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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離亂人 第五章 元秋花燈碎城隍
華燈初上 ,浚水河兩岸的街道已經被人流擠滿。
其實元秋花燈會從當日清晨就已經開始,每年的這一天,縣城府衙就會出資 ,將沿河兩岸的街道整肅一新,掛滿各色的花燈 。當然也會在花燈上題一些燈謎,以供游人娛樂 ,猜中的可以去附近的燈會臺,領取一些小禮品,一盞花燈或是一只毛筆之類的。
到得傍晚時分 ,城內的居民們就會聚集到河邊,將寫滿各種各樣祈禱祝福的花燈放進河里,讓其順著水流,飄向遠方。
這種時候的光景 ,也是最為風流的。平日里閉門不出的大戶人家小姐,小門小戶的碧玉,都會在家人的陪伴下 ,出來賞看花燈 。而那些自認為有些學識的讀書人,則會一邊賞美景,一邊賦頌詩詞。
至于是人美 ,還是花燈美,那就只能問他們自己。
有時一首佳句,往往會迎來四周的一片叫好聲 ,不論是真好還是附庸風雅,此時都是不重要的,只要應景就行 。
因此 ,每年都會傳出那么幾筆才子美人的佳話,當作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熱熱鬧鬧的街市,當然也少不了各色商販的身影,美食的香味混合著叫賣聲 ,將原本就繁華的街道點綴的更加昌盛。
寧白峰牽著李碗瘦弱的小手,隨著河岸邊的人群,被動的推著向前走 。瘦弱的李碗費力的護著懷里拳頭大小的花燈 ,防止被人擠壞。花燈還是寧白峰花兩個銅板從燈販子那買來的,上面按李碗的要求,被寧白峰用燒黑的木炭寫上幾句祝福爺爺身體好的吉祥話。
走到一段河岸低矮處 ,李碗小心翼翼地把花燈拋進河水里,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 。
寧白峰站在旁邊 ,警惕的看著四周,右手搭在劍柄上,一刻也不敢放松。寧白峰其實不愿意這種時候出來 ,自從前天受到那跨過精怪門檻,進階成小妖的黃皮子的攻擊,而城隍廟卻毫無反應的情況,寧白峰就感覺事態可能不太對勁。
但實在架不住突然轉醒的老頭子嘮叨 ,一定要他帶著李碗出來走走,沒奈何,寧白峰只能迎合著隨時都可能架鶴西去的老人 。花了一張干餅的價錢 ,讓一位往日里有些交集的乞丐幫忙照看著,這才出來看花燈。
元秋佳節的夜晚,皎潔的月光照耀下 ,色彩斑斕的花燈街市,是如此的令人膽戰心驚。
在寧白峰的眼里,一道道不一樣的氣息四散在街市上 ,比平日里多出幾倍,甚至更多。譬如河對岸的彩魚花燈下,后腰斜插玉簫的青衣男子 ,氣息極度濃郁 。距青衣男子約莫三丈處的白衣女子,氣息也是不曾多讓。
視線觸及的右側不遠處花燈柱旁,一對青年男女言笑晏晏,女的嫵媚 ,男的俊朗。然而被燈光拉長,投射到河面上的影子,卻是張牙舞爪的山貓和身形扭曲的大蛇 。旁邊家奴打扮的人物 ,亦是兔子蛤蟆之流。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整個街市,繁華的表象下 ,卻是妖物處處 。
寧白峰感覺異常難受,自己就像是躺在煎鍋上的烙餅,只要是撒上一滴水 ,整個煎鍋就能沸騰起來。
然而各類修士也有不少,就像剛剛經過身邊,扛著糖葫蘆把子的漢子。步伐沉穩 ,氣息綿長,最不濟也是二境武夫 。
李碗祈禱完,干枯的小臉上滿是笑意,第一次放花燈 ,讓他頗為高興,推推寧白峰的左臂,看著往東去的人流 ,“白峰哥哥,快看那邊,縣衙的花燈隊要出城去城隍廟了 ,每年那邊的燈會才是最漂亮的。 ”
順著河岸往東方向,人流漸漸往城門口而去。
元秋節花燈會入夜后才會進入高潮,當城內放完河燈 ,縣衙組織的花燈隊伍就會沿著河岸出城,前往五里外的城隍廟,舉行盛大的祈福大會 。
李碗有些興奮 ,盡管看過很過多次花燈會,但每一次李碗都會很高興。不為別的,祈福大會結束后,城隍廟都會將一些祭祀余留吃食 ,發放給貧苦百姓。
寧白峰仔細思量一番,有必要走一趟城隍廟,探探究竟。若真是事態嚴重 ,自己必須得早做打算,不能總耽擱在這里 。
有些事情,久拖容易不決。
地上的花燈隊伍同河里的花燈流 ,如同兩條火龍般涌向東邊,最終在城隍廟相聚。
星星點點的河燈點綴在城隍廟外的河面上,與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 ,如繁星墜入人間 。
寧白峰站在河岸邊,看著不遠處的祈福大會,心思卻在河岸中心的小島上。往日里并不斷絕游人香客上香的城隍廟 ,這會兒卻在迎仙橋頭放起欄桿,拒絕游人上島。
河面上四處飄散的花燈,星火閃爍 。寧白峰卻總感覺哪里不對。嘩啦的破水聲傳來,卻是右邊有人將花燈拋入河里 ,濺起一片水花。
水花,水花 。
魚!
河里無魚,連那些千百年來 ,混在這里沾染城隍香火的鯉魚,都不曾見到一尾。
危機來臨前,鳥獸蟲魚的警覺往往比凡人要強 ,何況是這些頗有靈性的鯉魚。
寧白峰神色凝重,拉起旁邊的李碗,準備回城 ,“小碗,咋們趕緊離開這里 。”
李碗有些迷糊:“怎么了?能不能等會再走,祈福大會要結束了。”
少女話音剛落 ,一聲驚雷般的巨響炸起在耳邊。
月色下,河面上炸開一個大洞,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騰起在半空,殺氣騰騰。身影手持魚叉 ,四周水流環繞 。
隨著身影一聲怒喝,河水驟然抬高,形成一股滔天巨浪 ,而河里水位極速下降,甚至能看見河床。
浪頭繼續抬高,呈遮天蔽月之勢。
寧白峰悚然驚醒 ,拉起李碗瘋狂的往官道上跑 。
幾乎遮蔽月光的浪頭,一個猛子扎下來,勢要將下面的城隍廟拍打的粉碎。
城隍廟里一抹霞光升起 ,將洶涌的浪頭擊破,形如海浪撞上岸邊礁石,轟然炸碎。
河水沖向岸邊時 ,卻被一股無形的墻壁阻隔下來 。
河水,陸地。
河岸即是邊界。
異象委實來的太快,岸上百姓到的此刻才被驚醒 。人群如同炸開的馬蜂窩般,四散奔逃。
一聲怒喝從廟里沖出 ,“浚水河伯,你在找死! ”
站在浪頭上的浚水河伯揮動手中魚叉,河水里又升起一股巨浪 ,伴隨著巨浪轟鳴聲,河伯嗓音低沉的譏諷道:“牛鼻子老道,修為不高 ,口氣到是不小,就不怕掉進河里被水嗆死。”
老道士站在城隍廟的正殿頂上,盯著浚水河伯 ,神色凝重 。往日里煙不離口的旱煙桿被他握在手里,如提三尺青峰,“城隍土地 ,山水神袛,平日里各不相干。河伯今夜此番作為,又是何故。”
浚水河伯魚叉指向城隍廟,巨浪再次撲擊下來 ,河伯口氣森然,“人爭一口氣,神受一爐香 ,只能怪他城隍住的地方不太好,堵在我家門口。今夜是來給他幫忙搭把手,搬搬家 ,順便討點賞錢 。”
巨浪來勢迅疾且猛,勢要將老道和城隍廟一通壓成齏粉。
老道士舉起旱煙桿,一抹霞光再次沖出 ,巨浪依舊是如撞礁石。老道舉起的旱煙桿如同一柄大傘,將整個小島庇護下來,不讓其受到任何風吹雨打 。
聽聞此言 ,老道士驚怒不已,“城隍金身將碎,原來是你的謀算,當真是好手段。 ”
浚水河伯收回魚叉 ,滿臉不屑的說道:“陰損伎倆,本神不屑為之。他城隍金身告破,那是他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家事 ,與我何干 。”
觀其神色,不似作偽,畢竟已經進位河伯 ,若是說話形同放屁,滿口胡謅,那里還有河伯威嚴。老道心思急轉 ,城隍金身將碎,連那身為湘云書院院判的許鹿都看不出究竟,只知是受到某種壓制 ,毒辣至極,卻不知是來自何處。儒家門生,號稱博覽群書,文通四海 。若是連他們都沒看透 ,那這里面的水,果然是深不可測。
須知,中年儒士許鹿亦是治國境的大儒。
儒家讀書 ,修養浩然之氣 。修行境界如圣人撰寫于書上那樣,修身,齊家 ,治國,平天下。修身則是外三境,讀書人面皮薄 ,不似武夫和練氣士那樣,粗鄙的將其稱為門外漢或是泥腿子。而治國境,則等同于練氣士中三境 ,然而治國也分小才,大才和國仕。
儒士許鹿,即是治國大才,位比金丹地仙 。
眼見兩次巨浪皆被擋住 ,浚水河伯神色有些不耐,手中魚叉一挑,三只矛尖上寒光閃爍。浚水河伯騰身躍下浪頭 ,如箭矢般射向屋頂上的老道士。
老道士將煙桿橫在眼前,左手如撫劍般一抹,煙桿驟然變長 。老道士將長煙桿抖出一朵槍花 ,霞光綻放。
魚叉撞上煙桿,形如針尖對麥芒。伴隨著驚雷般的巨響,狂暴的氣浪以兩人為中心 ,沖向四方 。沿河兩岸的樹木如同脆弱的麥稈,瞬間伏倒在地。尚未來得及逃離的凡人被氣浪拂過,如泥沙遇水 ,片縷不存。而那些猶在爭斗的妖物和修士,也是如巨錘砸胸,噴出一團血霧后,吹飛出去 。
僅是余波 ,威力已經如此恐怖。
地仙之威,震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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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離亂人 第六章 滿城鬼蜮人做藥
寧白峰拉著李碗剛上官道,背后便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河里的大水雖然沒有沖上岸 ,但卻爆發出更為慘烈的一幕 。
就在人群被驚醒,蜂涌炸開的瞬間,躲藏在人群中的妖物不再做絲毫的掩飾 ,對著身邊的凡人血腥屠殺,吞吃入腹。同樣,那些為妖物而來的各類仙師亦是毫不留情 ,對著離自己最近的妖物出手,絲毫不顧及凡人的傷亡。
一時之間,殺戮廝斗的身影在各處上演。像是本就已經沸騰的油鍋里,再潑進一瓢冷水 ,驟然再度炸開,更為劇烈 。
眼前的景象讓寧白峰渾身發冷,得幸自己提前發現異樣 ,離開密集的人群,否則二人都在劫難逃。遠處的浚水河里,依舊是巨浪滔天 ,島上的城隍廟如同一艘駭浪中的小船,隨時有可能傾覆。
迸散的人群也是憑著本能往官道上跑 。
危險隨時都會降臨。
寧白峰不敢多做停留,將瘦弱的李碗背在背上 ,不再有任何保留,真氣流轉下盤,大踏步向前奔跑。
尚未跑遠 ,一聲響徹云霄的炸雷從背后傳來,緊接著一股無形力量將寧白峰推了個趔趄,差點撲倒在地 。
回頭看去,寧白峰的心像是被無形大手緊緊捏住 ,連呼吸都困難。
月光照耀下,后面的人群近乎少了一半還多,地面上鋪滿粘稠液體 ,甚至還有幾具失去血肉的骨架依舊慣性的頑強奔跑,真正的是形銷骨立。
一個時辰前還繁華熱鬧的祈福大會,轉眼間就成為人間地獄 ,世事變化無常,莫過于此 。
眼見此景,寧白峰更是驚懼 ,真氣瘋狂流轉,只為跑的更快一些,離這個噬人漩渦更遠一些。
踏進城門 ,寧白峰依舊不敢有絲毫松懈。妖物當初能光明正大的進城,就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
城里并非安全之地。
之所以還要進城,只是為了還躺在窩棚里的老乞丐。
城內行人稀少,當初花燈隊出城時 ,近乎所有人都去城隍廟祈福,沒去的也各自返家休息。
滿街花燈,形若鬼蜮 。
憑借記憶 ,寧白峰熟練的穿街過巷,意圖快速趕回城北,將老乞丐和李碗帶離這死亡之地。
先前的那聲巨響 ,仿佛是開餐的信號。
一路行來,遠離河邊的宅院里不時傳來聲聲凄厲的慘叫,呼喊救命之聲不絕于耳 ,動靜頗大的打斗聲也是屢屢發生,越是高門大宅越是如此 。寧白峰在城隍廟討了近半年的生活,也算是了解到一些東西 ,并不是真正兩眼一摸黑。
妖物進城,最喜歡的便是那些高門大院,并非因為其錢財,而是那些供奉在祠堂里 ,受食香火的物件。對于妖物來說,若是能汲取里面的香火氣運,能抵得上躲在洞窟里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苦修 。這些就像是修行路上的大補藥 ,如何能夠放過。越是高門大院傳家久遠,供奉的物件受食香火就越久,鐘鳴鼎食之家 ,說的可不只是吃食,香火鼎盛也是算在里頭的。小門小戶人家的鬧妖物,那也能說明這家祖上也曾闊綽過 ,只是沒落下來罷了 。
妖物噬人,那也是有其目的。終其一點,人乃萬物之靈 ,始終是受到天道眷顧。縱然凡夫俗子毫無靈韻,沒什么嚼頭,但那也比食不果腹要強 。豈不知,吃野菜那也是能吃飽長大的。
越往北 ,聲音也開始慢慢稀少。一路上,寧白峰都是蔽著妖物行兇的路線前行,有時甚至是寧愿繞遠路。這時候還留在城里的妖物 ,比那些在城外的只強不弱 。畢竟能吃香火,誰還愿意吃野菜。
轉過一處院墻角,遠處城墻清晰在望。寧白峰緩緩松口氣 ,卻不料右側墻壁轟然炸開,一團黑影伴隨著磚石撞向寧白峰頭顱 。危急之中,寧白峰奮力側身避讓 ,但還是被撞飛出去,背在背上的李碗飛出老遠,趴在墻角毫無動靜。
寧白峰半跪在地 ,右手搭在劍柄上,余光掃視右肩,破爛的粗布衣裳下,三道深深的血痕正在往外流血。
月色中 ,對面的黑影沒有立即攻擊,顯然剛才的偷襲沒有造成一擊必殺讓他有些警惕 。
憑借修習過望氣術的眼睛,寧白峰清晰的看到 ,剛剛攻擊自己的黑影竟然是一頭野獾,正直立著身子,盯著自己。
野獾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 ,眼神閃爍。對方已經受傷,趁你病,要你命 。野獾身形下伏 ,如利箭般沖出去。
寧白峰握劍的右手有些顫抖,面對野獾沖來,手中鐵劍出鞘嚴重受到影響。
身影交錯 ,寧白峰的劍被野獾輕松避開,胸前的衣服被撕裂出大洞,所幸沒有受傷,寧白峰起身立即還劍入鞘 。
野獾落地后 ,準備轉身再次前沖,卻被突如其來的破風聲打斷,硬生生僵停下來。
寧白峰前方的屋頂上 ,兩道身影如疾風般俯沖下來,落在寧白峰前面,四方恰好互為犄角。野獾極為機警 ,眼見情勢有變,立即反身遠竄出去。
落下的兩人互相對峙,左邊身影赫然是傍晚時分在河岸對面見過的白衣女子 。右邊男子一身皮襖 ,面容兇厲,一條血色疤痕從左額劃至右臉頰,貫穿整個面龐。
疤面男子眼神掃過寧白峰 ,并未停留,目光落在對面女子身上,聲音低沉的說道:“本以為你找了幫手,卻不想是來送菜的 ,騷狐貍,把東西交出來。”
白衣女子一聲嬌笑,抬手拍拍胸前的豐碩處 ,“大灰狗,東西就在這里,有本事你來拿吧 。 ”
疤面男子眉頭一皺 ,身形驟然拉出一道殘影,一拳打向白衣女子。氣泡炸裂聲中,白衣女子如風中落葉被擊飛出去 ,只是速度更快,如同離弦之箭。幾個起落間,白衣女子就消失在屋檐后 。
疤面男子微微一愣 ,隨即面色猙獰起來,顯然是沒有料到女子會用這種借力的方法遁走,等同于自己親自送人一程。這一記耳光,打的是如此響亮 ,被人打臉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在一個螻蟻面前。
疤面男子和那白衣女子皆是化形的妖物,只不過男子是野狗成怪 ,女子是白狐化形 。兩大妖物在城里搜尋寶物時起了爭執,追擊過程中發現此處異樣,狐妖女子意圖用禍水東引的方法擺脫狗妖 ,這種計策狐妖用的頗為嫻熟,幾乎屢試不爽。而野狗尚未成精前,曾經四處遭人嫌棄 ,走到哪里被人碾到哪里,有時為了一口吃食,差點被打的半死。成精之后最怕的就是被看不起 ,面子一事,堪比天大 。
寶物可以再找,顏面必須保存。
疤面狗妖憤怒轉頭看向寧白峰,一聲咆哮 ,抬手打出一道拳影,欲將其打殺在此。
自野獾逃走,寧白峰的握住劍柄的右手就沒有松開過 ,右手手指因為過于用力而有些發白。兩頭化形妖物的出現更是讓寧白峰警惕,根本沒有機會處理右肩上的傷口,此刻寧白峰已是半邊身子都被染的血紅 ,眼前一陣陣地發暈,卻不敢有一絲松懈 。寧白峰心里清楚,松懈即是死亡。
狗妖咆哮的聲音 ,如同在寧白峰耳邊敲起一扇巨鑼。體內真氣如同掘開堤壩的洪水,瘋狂的傾泄至右手 。畜養在劍鞘中的利劍破鞘而出,一往無前的刺向拳影。
空中爆出一陣豆子炸裂的聲音 ,寧白峰的鐵劍被拳風擊打的寸寸斷裂。一股豐沛的拳勁捶打在胸口,噴出一口血霧的寧白峰被撞擊到院墻上,搖搖欲墜 。
察覺到寧白峰未死,狗妖發出一聲驚咦。打算近前好好看看 ,一個不過武夫一境的小鬼,是如何擋得住類似武夫四境小宗師的一拳。狗妖一個踏步就來到寧白峰面前,發現墻角陰影里竟然還躺著一個人影 ,確是先前被甩出去的李碗 。
李碗身體本就瘦弱,先前摔得極重,瞬間就被摔暈過去 ,嘴角掛著絲絲血跡。狗妖男子鼻子聳動兩下,右掌虛握,地上的李碗瞬間被吸過來 ,捏在脖子上。狗妖生出極長的舌頭,舔過李碗臉上的血跡,咂咂嘴 ,似乎是在品鑒一番 。
狗妖兇厲的臉上,神色變換,掩飾不住的狂喜沖上兩頰,自顧自的吼叫著:“一介凡夫俗子 ,體內葵水精華卻如此濃郁,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算上昨天弄到手的道胎小子 ,這煉制陰陽合極丹的兩味主藥算是弄齊了。”
寧白峰緩緩回神,若非自己這呼吸吐納的法門較為特殊,體魄非凡 ,先前那一拳就已經將其打死。眼見李碗被其抓在手上,寧白峰即驚又怒,“放開她 。”
狗妖話語被人打斷 ,滿臉怒意,“自身難保還敢多管閑事,找死。 ”
說罷 ,左手一拳砸向寧白峰頭顱。
千鈞一發之際 。
“律言:來敵兇惡,則堅壁清野。”一道清朗的聲音從街巷另一頭傳來。
狗妖拳頭如同砸在水面上,漣漪陣陣,距離寧白峰鼻尖不過寸許 ,卻怎么也無法突破這無形壁障 。
狗妖瞬間退后,盯著街巷口的兩道身影,瞳孔微縮。待看清來人是手提玉簫的男子和干枯老者 ,狗妖臉色一變,立即提起李碗,轉身就逃。
寧白峰死死盯著狗妖離去的身影 ,一口血霧噴出體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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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離亂人 第七章 纏藤破城煉活丹
街道口的兩道身影 ,走到癱坐在地上的寧白峰面前。持蕭男子寧白峰曾見過,就在傍晚時分,河對岸的彩魚花燈下。
而另外的干瘦老人則是更為熟悉 ,無名鋪子的王老頭 。
王老頭蹲下身子,左手用力的捏在寧白峰的右肩傷口上,劇烈的疼痛讓寧白峰嘶喊出來。
王老頭神情譏諷,嘴上毫不留情的說道:“叫喚什么 ,你不是很有能耐么。對著化形妖物都敢出手,死都不怕,還怕痛?”
寧白峰強忍著疼痛和胸腔里的擁堵感 ,抬頭看著面前握著玉簫的男子,嘴里吃力的吐出兩個字,“多謝。 ”
男子點點頭 ,示意寧白峰不必多說話 。手指搭在寧白峰肩上的王老頭似乎尤不滿足,右手突然一掌拍打在寧白峰胸口,再次譏諷出聲 ,“果然能耐不小,還有力氣說話,看來是傷的太輕。”
一股豐沛的氣機灌入胸口 ,寧白峰再也強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對面男子玉簫一點,一縷銀光閃出,如口袋般將血水包裹住 ,一滴未撒 。
王老頭松開手,直起身子,撩起衣服下擺擦擦手上的血跡 ,瞥了一眼被銀光包裹的血團,看著衣衫潔凈的男子,“讀書人就是好面子 ,窮講究。”
男子灑然一笑,儀態優雅溫和的笑道:“王老古道熱腸,晚輩怎能及得上一二。 ”
話是好話 ,意思卻堵人的很 。
寧白峰扶墻站起身子,肩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三道深深的傷口此刻已經結出疤痕 ,胸前的堵塞感消失殆盡,真氣流轉毫無凝怠。
寧白峰呼出一口粗氣,內外氣機交換,終于不必強忍著 ,以免體內那口真氣脫口而出,否則就真的是虧到姥姥家了。
武夫打熬體魄,粹出真氣 ,不斷培養壯大,本就艱辛不易 。不比練氣士養出元氣后可以隨意的抽取天地靈氣,補養自身。武夫真氣全靠自己 ,若是一口真氣被打散,任你是武道宗師那也得境界跌落,至于跌落多少那得看真氣打散到何等程度。若是散若游絲 ,無法重聚,那就等同于瞬間從天上掉到爛泥坑里,還是爬不起來的那種 。
寧白峰靠在墻上 ,對著擦手的王老頭說道:“王老頭,下次去你的鋪子,我會多帶幾枚香火錢。”
意思明顯,下次必定登門拜謝。
王老頭擺擺手 ,鄙夷的說道:“免啦,你這樣的窮鬼,還是少去我的鋪子為妙 ,我老人家小本經營,養不起。”
青衣男子將血團甩到墻角,玉簫插回后腰 ,對著王老頭說道:“王老,時間急迫,既然狐妖和狗妖已經分開 ,晚輩這就去追那狐妖 。”
王老頭思索片刻,搖頭道:“咋倆換換,你去追那野狗 ,我去抓狐妖,老頭子的東西還在那騷狐貍手上。 ”
青衣男子想了想,“前輩放心,狐妖手上的東西 ,晚輩會雙手送還,那狐妖與我有一份過節,晚輩想親自解決。”
王老頭瞇眼看了一下青衣男子 ,沉吟片刻,點頭說道:“徹夜苦讀,紅袖添香 ,讀書人的嗜好,老頭子欣賞不來,也罷 ,只要將我老頭子的東西拿回來就成 。”
男子躬身施禮,轉身騰空而去。
王老頭轉頭對寧白峰說道:“城里大亂,妖物橫行 ,不想死就趕緊滾出城。 ”
寧白峰張口說道:“我還有事……”
驟然間,地面毫無預兆的劇烈波動起來,將寧白峰的話音打斷 。王老頭抓住寧白峰的肩膀,縱身躍上旁邊的房頂 ,只見整個縣城如同煮開的一鍋粥,沸騰起來。
明亮的月光下,縣城里地面隆起鼓包 ,粗如井口的樹藤裂地而出,沖上高空。附近的房屋瞬間被樹藤沖撞的崩塌粉碎,嘶聲哭喊的聲音響徹整個縣城 。
高空中 ,翻扣在縣城上的巨碗再也支撐不住,粉碎開來。如同除夕夜里的煙火,美麗多彩 ,這一刻的光景,連凡夫俗子都能看的見。
一聲怒喝從城南翰林巷那邊傳來,“孽障 ,你死不足惜!”
隨著怒喝聲,一股浩然磅礴的氣勢充斥整個縣城,破土而出的樹藤瞬間爆碎成木削,汁液四濺 。
隨即地底下傳來受傷后的凄厲嚎叫聲 ,地面的震動驟停,卻不過在兩息之后,整個縣城地面全部支離破碎 ,更多更粗的樹藤破出地面。
王老頭臉色大變,提起寧白峰就往最近的城墻方向縱躍,干枯的老頭提著寧白峰竟是毫不費力 ,行進的速度快的驚人。寧白峰知道王老頭不一般,卻沒想到竟是一位宗師境的武夫。要知道,厲害的宗師武夫 ,連地仙都可以匹敵,前提是被別拉開距離 。
接近城墻,寧白峰大聲喊道:“放我下去 ,我要找個人。 ”
王老頭沒理他,繼續如蜻蜓點水般飛掠。
寧白峰扭動身體,想要掙脫出來,卻被抓的更緊 ,肩胛骨感覺都要被捏碎 。
王老頭扭頭怒罵道:“你眼瞎嗎,看不見地上什么情況,連個下腳的地方都難找 ,你想死,我還沒活夠。”
地面上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土地,粗壯虬結的樹藤在扭動絞殺 ,如同蛇窩一般。扭頭回望城內,房屋已被化為廢墟,樹藤如巨蛇般鉆上躥下 ,地上的一切全部支離破碎 。翰林巷那邊一道藍色的光幕升起,將一棟碩大的宅院護在其間,那是翰林大學士的祖宅。寧白峰曾經去過那里 ,只為瞻仰一下高門士族的風采,門前兩座高大威武的石獅子依舊讓人記憶猶新。
樹藤最多的也是那里,粗壯的樹藤以宅院為中心盤旋絞殺 。響徹夜空的慘叫呼喊聲已經聽不見,余下的只有山崩地裂的轟響。
被王老頭提在手里的寧白峰 ,只能眼睜睜看著往日里堪堪能夠棲身的窩棚被樹藤淹沒,根基被撼動的城墻坍塌撲倒下去,將一切蓋住 ,然后又被樹藤絞殺粉碎。
背后,聲震寰宇的聲音響徹夜空,“混賬 ,竟敢造出如此殺孽,我許鹿今日必殺你 。”
王老頭將寧白峰帶到離城近一里地的山嶺上,兩人看著縣城方向。此時城里只有一道藍色的光幕護著的院子 ,如同蛇窩里的藍寶石。不時有樹藤沖出,如鞭子一樣抽打在光幕上,然后被光幕反震擊碎 ,空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抖落又像是書寫出藍色的文字,出手時很小,飛出不遠就已經變得巨石般大小 ,轟砸在樹藤里,爆出一團藍光,緊接著底下又傳來憤怒而痛苦的嘶吼聲。
王老頭一聲嘆息 ,準備轉身離去,不想再看這猶如人間末日的一幕 。眼光掃過跪坐在地上面色晦暗的寧白峰,皺皺眉頭道:“別想了 ,救不了人不是你的問題,那種妖物面前,能活著就不錯了。莫說是你 ,就是我老頭子都只能望風而逃,如不提著你,倒是還有些希望 ,若是強求救人,那咱倆都得死在城里。 ”
寧白峰緩緩抬頭,苦澀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也沒想不要命的現在回城里救人 ,只是城里的那人與我有救命之恩,放不下 。”
王老頭嘆口氣,“沒想著去送死就好 ,離開這里吧,向西方向就是驛路。”
寧白峰起身問道:“王老是打算去追上那狗妖么? ”
王老頭回答道:“不錯,那妖物跟那狐貍聯手從我的鋪子里偷走我不少東西 ,該是把帳討回來,不然我老頭子就得喝西北風了。”
寧白峰語氣堅定的說道:“我也一起去,那狗妖抓走我的恩人孫女 ,必須要去找回來 。”
王老頭疑惑道:“抓走,不是當場吃掉?”
寧白峰說道:“那妖物說是要抓去煉什么陰陽合極丹,想來一時半刻還沒死。 ”
王老頭一驚 ,煉丹!
這種拿活人煉丹,人神共憤的陰損法門,那妖物竟然做的如此光明正大,還能猖狂至極的說出口 ,果真是狗膽包天。
雖說天道眷顧世人,卻也最是無情 。天地萬物就像是一窩螞蟻一樣活在一起,互相爭斗廝殺 ,只為老天爺給出的那一絲超脫的機遇。眷顧并不是寵溺,人能斬妖,妖也能殺人。人能修行 ,妖也可以,只是在修行路上,凡人先天占據作為人的便宜 ,不似妖物需要渡過化形劫難,修成人身 。然而拿活人煉丹,這種超出底線的事情 ,若讓世人知道,必將成為眾矢之的,斬殺泯滅。不止是人,城隍土地 ,山水神袛也不會任由這種事發生在眼前,要知道它們生前,那也是人 ,也有綿延香火的子嗣,保不準就會落到他們身上,怎能放過這種孽障。
王老頭眼神冷厲 ,沉聲說道:“事不宜遲,必不能任其發生。”
接著又加緊說道:“老頭子的東西上動了點手腳,能有所感應 ,卻還是要搜尋 。”
寧白峰嘴角上揚,眼中閃過一絲紫芒。
“不用找,我知道狗妖去了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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