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湖方家
華燈初上,大夏王朝治下清江郡 ,柳湖城,窯子!
“快喚小小青夢姑娘出來…… ”
一片花團錦簇的燈籠里,這座柳湖城最大的煙花巷館 ,已是一片熱鬧非凡。
無論是柳湖白廂書院的學子,還是富甲一方的世家子,又或是縱橫江湖的弄俠兒等 ,原本層階與地位,路數各自不同的人,如今卻都齊齊聚集在了一方樓臺之下 ,而且都是一樣的表情,既是興奮,又擺出了一副豪奢模樣,手里揮舞著銀票 ,還有直接拿了成箱銀子來的 。
你喊我嚷,興致勃勃,急不可耐。
往身前案上一頓 ,便朝著上面的老鴇嚷嚷開了。
原因很簡單,流月樓里的清倌人小青夢姑娘今個出來見人了 。
更重要的原因是,小青夢姑娘如今年歲長成 ,到了可以留宿的年齡,誰不想拔了這頭籌?
先嘗得是鮮,后嘗的是腥!
要說起這小青夢姑娘 ,那可真是柳湖城一絕,據傳說她本就出身大家閨秀,家族中落 ,才入了這煙花柳巷,只不過人墮紅塵,卻不改其志,吹拉彈唱 ,琴棋書畫,無不精通,一手仙道小楷 ,更是寫的飄逸精巧,她此前寫的經貼,就連城里的幾位貴人們也夸贊呢……
若是有幸 ,入了房幃,自己舒服了不說,整個柳湖城 ,怕是都要羨慕自己呢!
二樓之上的小青夢仙子白紗遮了半張臉,妙目輕輕一掃,下面的堂子里頓時更瘋狂了。
“我出八十兩 ,愿求小青夢姑娘賜茶一盞。”
“我出一百兩,愿聞小青夢姑娘撫琴一曲 。”
“誰也別跟我搶,我出二百兩,愿請小青夢姑娘相伴游湖…… ”
“……”
“……”
越嚷嚷 ,越是熱鬧。
這柳湖城里,等閑的小娘子也不過二兩三兩,便是當紅的 ,亦不過幾十兩搞定,可是如今,望著二樓之上小青夢小娘子那片白嫩雞胸脯 ,這些堂客們倒像是愈發激動了起來,一個個喊的價格越來越高,且說的好聽 ,要么賜茶,要么撫琴,還有喊著小青夢姑娘打馬吊牌的!
“我家公子出價三百兩 ,要小青夢姑娘陪一夜! ”
一片喧嚷之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吆喝,頓時使得整片堂里出現了霎那寂靜。
旋及喧嘩聲響起,不知有多少人轉頭 ,皆向樓外怒目而視 。
哪里來的狂徒,居然如此鄙俗?
大家都是想著要小青夢姑娘陪一夜,可也沒有人直接說出來的呀……
“哎喲這位客人可是來的晚了 ,再說咱們青夢姑娘那可不是按銀子多寡來算……”
就連二樓之上的老鴇都面露不悅之色了。
這樓里,見天來些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就可以任意妄為的愣頭青……
你當自己有倆臭錢,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還不等眾人心間的怒喝聲響起 ,也不等老鴇的話說完,樓子里的精雕木門被推開,只見門檻之外 ,有位身穿白袍的公子哥兒走了進來。如今樓外正是細雨迷蒙,他撐著一把黑色舊傘,看不見模樣 ,只見得身材修長,一身貴氣,腰間系著的幾塊精巧玉佩,甚是不俗。
傘下的目光向外一張 ,自有氣度,樓里喧囂聲微靜 。
這時候,他身后的一個青秀小廝兒鉆了出來 ,笑著開口:“老媽媽聽清楚,咱家公子,說的是黃金!”
堂內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三百兩……黃金 ,這像話嗎?
一兩金,便可換得十兩金,這三百兩金 ,豈不是就是……三千兩銀子?
“我的親娘喲…… ”
樓上的老鴇看著那進了樓的年青人,也是愣了一下,旋及擦了擦眼睛 ,仔細一看,頓時就慌了神,揮舞著手絹就從二樓迎了下來:“我道是誰,原來是方二公子來了……”
“難道是那個浪蕩子?”
而在這堂子里面 ,也有不少客人,忽聽得方二公子之名,便已想到了某個人 ,定睛過去瞧了幾眼,更是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來,忙忙的正襟危坐 ,抻脖提眼,瞧了過來。
“呵,這位兄臺 ,你做事過了……”
有人認了出來,卻也有人不識得他,震驚過后 ,便已氣的脹紅了臉,便如一位來自白廂書院的學子,最看不慣這些仗財橫行之人,已是憤憤然撩開了衣擺 ,斥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大家都是來邀青夢仙子的,你畢竟來的遲了 ,豈有拿幾兩銀子,便來搶這風頭的…… ”
那白袍公子哥抬頭看了看他,笑道:“不知這位怎么稱呼?”
那書院學子傲然挺了挺胸膛 ,道:“我姓鶴,名喚真章,來自白廂書院!”
周圍微微起了一陣騷動 。
白廂書院 ,是為大夏仙殿培養煉氣士的學府,但凡從里面出來的,起碼也是個懂神通知玄法的異人 ,神通廣大,可不是錢不錢的能夠衡量,一般人哪里能夠惹得起這等存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位白袍公子哥聽了 ,卻只是滿面笑容。
深揖一禮,客氣道:“原來是白廂書院的師兄,失禮失禮! ”
鶴真章下意識的胸膛微挺 ,神色有些傲然。
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這位白袍公子哥雖然像其他人一般,一聽自己的身份便行禮 ,但也只是客氣一下而已,居然分毫沒有露出膽小怕事的模樣,隱約讓他有些不習慣 。
微清了下嗓子 ,便準備再教訓對方幾句。
但也就在此時,旁邊有人扯住了鶴真知的衣袍,在他耳邊悄然說了一聲。
依稀聽得 ,似乎有“柳湖方家”四字 。
鶴真知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了,站在了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說話也不是,表情陰陽變幻,良久才沉沉開口:“原來是方寸方二公子 ,在下失禮唐突,望公子莫怪……”
“嘩…… ”
整片大殿里面,聽到了方寸方公子之名 ,也頓時一片寂然。
無論剛才準備看笑話的,斥責的,起哄的 ,拿出財力拼一拼的,都一下子老實了下來。
來的居然是柳湖方家的二公子,那還有什么可說的?
眾所周知 ,柳湖城的城守姓崔,但是這整個柳湖城,那可是姓方的!
他們這些豪紳或是世家子,只能在柳湖城橫行霸道 。
而方家的公子 ,卻是去了朝歌,也是可以橫行霸道的存在……
方家這位二公子,人家那是打小了拿銀子擦屁股都嫌硬 ,得拿金子,人家買包子都一買三屜,一屜自己嘗一口 ,一屜用來打狗玩,一屜賞給窮鬼們吃,就滿天下的算 ,別說這小小柳湖城,就算是那清江大郡里面的世家公子,道統奇才 ,那也沒幾個能跟人家比得呀……
咱還跟人家比什么?
別說自己只是個小小的書院學子,怕是書院的老座師來了,柳湖城的城守大人來了,如今見著了這方家的二公子 ,那估計也是得退避三舍,將這嬌美可親的小娘子讓出去的……
沒辦法,誰讓人家家里出了位了不起的大煉氣士呢?
不過好在 ,鶴真章倒沒有被那方二公子訓斥,對方反而笑盈盈的。
又依禮還了一揖,連聲道:“無妨!”
然后才抬步走進了堂子里 ,笑著抬頭,向二樓瞧了過來。
也在這時,二樓上忽有一枝金㬱輕輕扔了下來 ,恰好落進了方二公子的腳邊,熠熠生輝。
這位白袍的漂亮小公子,撿起了金㬱 ,笑吟吟的抬頭看去 。
金㬱送了人,便說明人家青夢姑娘有意了。
……
……
“恭喜方二公子……”
“方二公子有禮啦…… ”
堂內人見了這一幕,皆反應了過來,大聲叫著好。
剛才還爭的滿腔火氣 ,這時候卻都像是理所當然一般,一個個只是起哄喝彩 。
“哈哈,客氣客氣 ,多謝諸位爺臺捧場給面兒……”
那位方二公子,將㬱子在鼻前輕輕一聞,頓時迎來滿堂喝彩 ,然后他也滿面喜氣,將㬱子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笑著向堂內眾客拱手 ,同時叫道:“老嬤嬤,給樓里的朋友們每一桌再上一壇子好酒,今兒個相逢即是有緣 ,所有人的開鈔,皆記在我方二名下便是了!”
“哎…… ”
樓臺上的老鴇喜的咧一嘴黃牙,聲音嬌滴滴的:“您說了算……”
而在堂下,更是有無數歡呼聲響了起來 ,幾若掀翻了這一方小小的樓頂。
……
……
“嗯,都說這青夢姑娘是最近幾年城里最出挑的,今天我見了……”
后院精致的屋舍里 ,后臨江水,前有園林,桌上擺了美酒與珍果 ,身前是神色羞怯,纖指撫琴的美人,方二公子這時候正歪在了案前 ,手托著下巴,望著身前那個嬌俏里露了些青澀,眼波盈盈 ,腰肢纖纖,胸前一抹雪白的青夢姑娘,輕輕一笑,慢悠悠的開了口。
“說呀 ,見了又怎么樣?”
那青夢姑娘不再撫琴,而是在地板上挪動,輕輕爬到了他身前來 。
方二公子笑了起來:“不過如此 ,放在前世也就是個三四線…… ”
“您真是,剛一見面,就笑話我……”
青夢姑娘惱紅了臉 ,輕輕捶了他一下,發起嗔來。
又好奇道:“三四線是什么?”
“跟你差不多! ”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打量著她,忽然道:“今天我花了錢 ,那就是做什么都行?”
青夢姑娘柔柔瞪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了頭,不說話。
只是那柔弱無骨的身子 ,卻輕輕向他依偎了過來,快要躺在他懷里 。
“問你呢,是不是什么都行?”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又道。
青夢姑娘滿面紅暈,一會才輕輕點頭 ,道:“呆子,這還要問清楚么? ”
“那我就放心了!”
方二公子一把推開了她,從懷里取出了一卷經書 ,往案上一擺,笑道:“這卷《書經》,給我抄十遍 ,一個字不能錯,全都得是正規的小楷,明天早上之前 ,就得給我趕出來……”
青夢姑娘聞言頓時呆了。
方二公子則是喜氣洋洋的喚人快拿紙筆來,滿面皆是慶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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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縱之才
“公子,您昨天玩的怎么樣? ”
翌日,不知有多少昨天曾經適逢盛會的柳湖城學子與富紳們,都在談論著他們與方家二公子偶遇的傳奇 ,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猜著方二公子與青夢姑娘共度一宵,究竟是個等美妙的滋味兒 ,垂涎三尺,可是這位方二公子,卻已經在清晨時分 ,便登上了后門的馬車。
趕車的是他的貼身親隨小青柳,從前頭探進頭來,一臉壞笑的看著他。
而一夜未眠的方二公子 ,臉上顯得微有些倦意,不過心情倒是顯得甚好,手里正握著幾卷墨猶未干的紙卷 ,一頁一頁的翻著,越看臉上越是露出了幾分笑容,向著趕車的隨從點了點頭,道:“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前三卷時,還認認真真,藏得住 ,后面疲了,便露了妖氣!”
隨從壓低了聲音,道:“那您的意思是……”
方二公子道:“去城外野茶寮里走一趟 ,懸賞五千兩黃金,除掉她! ”
小青柳點頭,道:“還是通過以前的渠道?”
方二公子瞪他一眼 ,道:“難不成我方二公子親自出手?”
小青柳忙縮回了腦袋,可不敢再問了。
而方二公子則撩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 ,只見這時候馬車已經趕回了大街上,路上隨處可見衣著光鮮的堂客們,帶了一臉的宿醉,勾肩扯背 ,說說笑笑的回家找夫人們吃飯去 。
“這些蠢貨們啊……”
他輕輕冷笑了一聲,垂下了車簾:“拿著大把銀子往溫柔香里灑,還當是占了便宜 ,自詡風流,又怎么能知道,這看似嬌滴滴的小娘皮 ,實際上是個吃人的妖,自己這銀子花了出去事小,但實際上 ,看似一夜溫柔鄉里纏綿,卻是連僅有的幾絲先天氣,也被偷了去? ”
說著 ,卻又微微皺眉:
一個狐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在柳湖城里修煉,仗了誰的勢?
這方世界,雖有妖狐鬼怪 ,但也有煉氣修士,城內有城守并一應神將,城外又有白廂書院的幾位老先生坐鎮 ,慧眼如炬之下,這些精怪不說躲得遠遠的,怎么倒敢入城來了?
臉色倒是漸漸陰沉了下來。
這等麻煩事 ,若不是為了自己與那位兄長的承諾,當真不該理會。
安心做自己的紈绔有多好?
一邊想,他一邊從旁邊拿過了一柄老舊的雨傘 ,用力在上面刻下了一道痕跡 。
如今這雨傘上,已橫七豎八,有了十二道痕跡了。
或許只有前面駕車的小青柳知道 ,這代表的是柳湖城與周邊被除去的三只河怪,四個仗了道法胡作非為的大盜,還有一個拐賣童兒煉丹的妖派,以及四個混跡于城中的妖精。
“二公子回來啦……”
馬車回到了城北的方府時 ,方寸已經躺在馬車里睡著了 。
府內,聽得一夜未歸的二兒子回來,正于廳間吃早膳的方家老爺頓時怒氣沖沖的摔了筷子 ,拿了門邊的雞毛撣子便向外沖,廳里的方母頓時擔憂的不行,一疊聲的勸著跟了出來 ,迎到二門際,便見府里的胖大粗使丫鬟,正背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二公子往堂內走。
方家老爺怒火三丈就迎上去了 ,一邊罵一邊揮舞著雞毛撣子:“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又跑哪里鬼混去了,啊 ,好端端的九書不讀,好端端的功法不學,啊,白廂書院找你多少次 ,啊,你就嫌那里太苦不肯去,就不能下點功夫嗎?啊 ,你看看你哥哥,七歲入書院,九歲就入了郡宗了 ,你再看看你,啊,整天就知道斗雞走狗 ,現在居然還學會跑堂子了你……”
罵聲出奇的兇,雞毛撣子揮的唰唰作響。
背著方寸的丫鬟心里委曲:“您這撣子揮舞了半天,就落下來一下 ,還打我身上了…… ”
“老爺您消消氣,看寸哥兒給累的,先讓他回房休息去嘛……”
方母趕了過來,拉著方家老爺勸著 。
“休息休息 ,他干什么了就休息……”
方家老爺痛罵:“都是你慣的,成什么樣子了這都…… ”
方母不樂意了:“遇著不爭氣的了,你說是我慣的 ,那尺兒如此爭氣,你怎么不說?”
方家老爺罵道:“尺兒聽話,那是隨我!”
方母呸一聲:“放屁 ,這個不爭氣的才是隨你…… ”
“這個隨你……”
“那個才隨我……”
“…… ”
“……”
兩人爭了起來,旁邊的丫鬟不敢搭腔,這一幕實在看得太多了。
“別吵了!”
方寸睜開了迷迷糊糊的睡眼 ,不耐煩的叫了一聲。
方家老爺與方母頓時都收了聲,方母還拐了方家老爺一下:“你看,擾著兒子睡覺了!”
方寸道:“爹 ,我沒錢了,回頭再給我支些花用! ”
方家老爺正氣頭上,聞言瞪起了眼:“這才給你多久就花沒了,你這……”
方寸轉頭道:“娘 ,我沒錢了,回頭再給我支些花用!”
方母忙道:“哎,孩兒乖 ,回頭去賬房那里領…… ”
方寸道:“困了!”
方家老爺與方母急忙讓開,催著粗使丫鬟快背他回房里睡覺,眼看著這個孩子背影快消失了 ,方家老爺才反應了過來,埋怨方母道:“你看看,你又慣他 ,動不動就給他銀子使,你知道他花銷有多大嘛,一個月比旁人家三年花的還要多哩……小心點 ,別撞著他的頭!”
方母道:“多也不用你操心,又不是你賺來的…… ”
方家老爺道:“我持家哩,怎么不是我賺來的?”
方母道:“沒有我教出來的尺兒如此爭氣,你的本事能賺來銀子?”
方家老爺憤憤不平的道:“尺兒那也是我教出來的! ”
方母道:“呸 ,這個不爭氣的才是你教的……”
……
……
一覺醒來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
方寸從床上爬了起來,早有等了許久的丫鬟給他端來了燕窩 ,方寸喝了幾口,便覺得太甜了,扔在一邊不喝 ,再看桌上,已經擺放了一個小木匣子,打開來看 ,便見匣子里乃是十幾根鑲金的籌子,上有秘紋,這不是直接用來花費的 ,而是方府里支領花用的信物。
每一根籌子,便可支取黃金三百兩。
一邊的小丫鬟提醒道:“夫人說,讓公子您省得點花,這是一個月的……”
方寸擺了擺手 ,將十幾根籌子都塞進了懷里。
如今穿越過來十幾年,他也早就已經習慣了這豪奢日子了 。
雖名為大夏,但此大夏卻非彼大夏 ,有意思得多!
興許是這個世界比前世大了太多,也興許是有了煉氣士存在,因而使得這個世界里生產力遠比前世更高 ,這個世界的金銀與繁榮,那當真是前世的古代遠遠沒法與之相比的。
自己好命,轉世在了這個世界 ,轉世在了方家。
更為好命的是,這個方家,還有一個大自己十二歲的兄長 ,竟是個絕世奇才 。
三歲讀書,五歲開竅,七歲便入了書院,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步步提升,仙威浩蕩,如今已早就成為了大夏頂尖的才俊 ,聲名遠播四海蠻夷,自然也就帶得雞犬升天,如今的方家 ,雖然還留在了這小小柳湖城里,但若依著那位兄長方寸的本領,便是入朝歌也是一方大族。
有他在 ,方家簡直不用賺錢,便不知有多少銀錢,滾滾流進了方家。
就這 ,還是因為方家遵從那位兄長的吩咐,始終不敢放開手腳去撈銀子,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依著大夏律法 ,從不逾矩的緣故,否則真要去一心想著賺錢,那便更無法想象了 。
“嘿嘿 ,別人穿越了,那是拼死拼活,哪有咱舒服? ”
方寸得意的坐了下來 ,任四五個丫鬟給自己穿衣穿鞋擦臉,心里有些得意的想,如今穿越過來的時間太久 ,前世的一切,甚至已經快成了一方夢境,他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不過記憶里 ,應該沒有哪個穿越的,過得像自己一樣舒坦了。
若真是可以這樣一世豪奢,那自己還去苦不拉唧的做那煉氣士干什么?
舒舒服服一輩子,活到老死 ,沒準還能再穿越回去……
惟一讓自己有些頭疼的,大概就是那位耿直兄長,給自己下的除妖任務了吧?
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筋 ,非要自己天天和精怪妖修過不去……
……
……
正想著,忽聽到外面庭院里一陣紛亂的跑動,還夾雜著幾聲哀嚎哭喊 。
方寸皺了皺眉 ,這樣的亂子,在方府之內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吩咐了一聲,幫他穿好鞋子的丫鬟就急忙答應著去了。
披上了袍子的方寸起身 ,心里琢磨著今天晚上該去哪里打發時間,也就在這時,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 ,差點在門檻上絆倒,臉上是猶如掉了魂一般的驚恐,口中只是大叫著:“公子……公子……不好了,老爺暈過去了 ,夫人也……您快去看看……”
方寸神色微沉,大步向外走去:“出了什么事?”
丫鬟帶著哭腔叫道:“是大公子……朝歌傳來消息,大公子……死了! ”
“什么?”
方寸猛然轉過了身 ,腳步反而停了下來 。
良久,良久,他才忽然低低嘆了一聲:“撐了這么久 ,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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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位兄長
自家那位天才兄長居然死了?
方寸心里默默的想著 ,大概誰聽說了這個消息,都會不敢相信吧!
他這樣的絕世天才,怎么可能會死?
……
……
柳湖方尺 ,絕世奇才!
其三歲讀書,五歲開竅,七歲便被破格納入白廂書院,十歲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 ,十五歲,便已經成就世間一品的仙階法相,入了清江郡天月宮 ,在此修行不過七年,便又再次以二十二歲之身,進入了七王仙殿陪讀 ,如今,他方二十九歲,卻已是選入眾圣天的人選之一!
二十九歲 ,便有可能進入眾圣天,這是什么概念?
許多煉氣士,花了幾百 ,甚至上千年的路,被二十九歲的他走完了。
一旦入了眾圣天,那便是真正意義上的仙。
到了那時,柳湖城方家 ,也會成為大夏王朝,一等一的勛貴世家!
可誰能想到,他居然在這時候死了?
不知這天下多少人的眼珠子 ,都已跌了出來,但作為方尺的弟弟……
方寸并不覺得意外!
世人只知柳湖方尺,驚才絕艷 ,堪比日月,方寸卻一直都知道,自己這位兄長有個問題!
他是個好人!
從他很小時候 ,路上見到了惡丐拐人幼兒,便會大聲喝斥,結果自己倒險些被擄走 ,方家尚未發跡之時,見得窮人乞討,他都會將自己的干糧送人,寧愿自己餓了一整天。
他見不得世間不公 ,途遇惡霸欺人,他會直言喝斥,碰著窮人受苦 ,他會解囊相資 。
明明他可以做個安穩修行,享盡世人艷羨目光的悠閑天才,偏偏因為愛管閑事 ,不知惹來多少橫禍。世人只知道他七歲便入了白廂書院,乃是眾口所傳的絕頂小天才,卻不知道他在九歲時候 ,便已經因為南鄉放虎的事情,惹得天怒人怨,前白廂書院院主 ,被迫歸隱。
世人只知他十歲便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卻不知他十四歲便已因為揭露了陳州普天月華陣竊取了凌州三千里域內的百姓生機之事,而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殺過很長的時間……
類似的事情,太多太多!
也正因為這位兄長是個這般的好人 ,所以方寸一直都覺得,他應該命不長久 。
“你眼睛里容不得半顆砂子,這世界又怎容得下你? ”
方寸心里想著 ,慢慢從廂房里走了出來。
……
……
整個方府之中,到處都是哭聲。
丫鬟、奴仆 、粗使雜役,甚至連遠處馬廄里的馬 ,仿佛也感染到了這等悲聲,哀凄嘶鳴 。
或許他們見過方尺的次數并不多,甚至沒有見過 ,但整個方府,都聽多了關于那位大夏王朝天道奇才的傳說,也都已經習慣了以方家這位大公子為榮 ,習慣了他聲名的庇佑。
同是為仆,在柳湖方家為仆,在大夏仙師的家中為仆,便是一份榮耀。
最出名的 ,便是方府里的黃姓管家,遠去三千里外探親,正逢著自家族侄遭人陷害 ,謀奪家產,連他一并拿下,要害了命 ,但他只是說了自己是柳湖方家的下人,便立時得到了那一郡郡守的親自過問,后來一旨降下 ,族侄家產并還,甚至還多出來了不少賞賜……
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 ,忽聽得方尺殞落,整個方府,都像是失去了頂梁柱 。
來到正堂時,方寸便看見堂間站著一位身穿幽藍鐵甲的中年男子 ,身邊跟了兩位玄鐵神兵衛,身前的案上,擺放了一個黑布包裹的匣子 ,如今已經被打開了,方寸一眼掃過,便可以看到 ,那匣子里空空蕩蕩,也只是放了一襲衣袍,一柄寶劍 ,以及寥寥幾顆靈珠而已。
“老先生尚請節哀,一個月前,我追隨方尺小仙師進入永夜荒原 ,遭遇亂魔圍困上來,雖然方尺小仙師仗劍屠魔,殺至第七碑界,但終還是寡不敵眾 ,殞落在了荒原之中,我等拼命上前護衛,但奈何群魔勢大 ,終難匹敵,只從妖群之中,搶出了他的兵器 ,他還是……”
聽得那位鐵甲男子說到這里,方母已是哭暈了過去。
便是強撐著的方家老爺,也已忍不住抹起了淚花 ,悲怮無言 。
即便是他們這等未曾上路修行,世居內陸的普通凡人,也知道永夜荒原 ,那里無日無月,無盡天險,妖魔從生,既然喪命在了那里 ,怕是連尸骨,也再無望可以尋得回來了……
“我兄長去永夜荒原做什么?”
方寸站在了堂邊,沉默了許久 ,忽然開口問道。
堂間的鐵甲男子轉過身來,看了一眼方寸,道:“這位是? ”
方家老爺聲音都已無氣力 ,強撐著道:“這……正是舍下二子,名方寸,十七歲了……”
說到這里 ,眼睛已是無聲長流。
卻是想起,自家長子方尺,不也是十七歲時開始 ,再未歸家?
“原來是二公子……”
那位鐵甲男子聞言,也客氣了些,向方寸揖禮,道:“方尺仙師入永夜荒原 ,據說是為了這天下再降一道龍脈,好壯我大夏國運,教我大夏百姓再無衣食傷病之困 ,唉,誰成想最后居然落得這般結果,連我大夏仙帝 ,都說寧愿拿大夏三條龍脈去換一位方尺仙師回來…… ”
“方老爺,我此來,只為送方仙尺衣物回來 ,想必我大夏仙旨,很快也要到了!”
方家老爺顫巍巍站了起來,凄聲道:“謝……謝仙帝!”
方寸沉默著 ,并未立刻就說些什么。
但也就在此時,那位鐵甲男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方寸點了點頭,以拳捶胸 ,行了一個軍中之禮,然后道:“方公子,小將還有一封書信帶了回來 ,是仙師給你的! ”
“書信?”
方家老爺聞言,急道:“是我尺兒留的嗎?”
“正是!”
鐵甲將軍道:“不過,這封書信 ,是方尺仙師前往永夜荒原時,偶然興起,留下來的 ,事后幫他收拾遺物才發現了,而他臨死……在荒原中,卻是……沒有時間留下書信! ”
方老爺聽得此言 ,已是臉色灰白,終于承受不得這悲傷之意,緩緩暈倒 。
下面的丫鬟仆人盡皆大驚,急急的上來掐人中 ,灌參湯。
一片混亂里,那位鐵甲將軍便再也坐不住,沉嘆了幾聲 ,不待方家老爺醒來,便要告辭,方寸將他送到了府前 ,只見他臨去之時,向著方府深深拜了三拜,起身時已經滿面悲意 ,率領了兩位神兵衛,騎上了大夏軍中獅虎坐騎,蹄蹄噠噠 ,慢慢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
“公子,我們可怎么辦啊……”
回到了府里時,管家迎了上來,滿面的焦急 。
老爺與夫人 ,都已悲傷過度,暈厥了數回,也只有問這位看起來還冷靜的公子了。
“府前掛上白燈籠 ,告之四方,方家大公子人歿了!”
方寸面無表情的吩咐著,便要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忽然又想起一事,回過頭來道:“慢著,先不必掛燈籠 ,連夜向七城九府,所有的方家鋪子去信,關閉鋪子 ,收回現銀! ”
末了,輕輕補充了一句,道:“有多少,收多少!”
大公子已經歿了 ,二公子居然還只想著商鋪里的銀子?
管家心里,生出了些悲涼之意,但還是強忍著 ,躬身行禮道:“是,公子!”
……
……
方寸沒有去探望暈厥了過去的父親母親,而是回到前堂 ,將自己兄長的遺物再次翻查了一遍,然后便命人好好收起,自己則慢慢踱步 ,回到了自己的臥房之間,他將所有的丫鬟與奴仆,都逐了出去 ,自己坐在了書案之前,望著窗外的景物,慢慢的出了起神來。
兄長被送回來的遺物,一共就這么幾件 ,簡簡單單,清清白白 。
想也知道,他這等驚才絕艷的存在 ,堂堂大夏仙師,身邊每一件不起眼的東西,也都有可能牽扯到某些重要秘密 ,所以在被送回來之前,定然已經被無數高人仔細的查看過了。
定然是沒什么玄機,或是一些明明白白的寶物 ,才會被送回方府。
既然如此,那若說有什么玄機,便定然是在給自己的這封書信上面了 。
方寸知道 ,自己的兄長,一定會將那件東西送回來的。
大夏王朝的人,畢竟還是缺少了點想象力,他們只是覺得 ,自家兄長能夠以二十九歲之身,取得大夏立道三千年以來最大的傳奇之一,那只是因為天資驚艷 ,乃是三千年難見的天賜之才,但方寸卻一直覺得,自家這位兄長的身上 ,應該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僅是因為自己很小的時候,兄長以為自己聽不懂,所以在自己面前說過一些奇怪的話 ,也是因為,方寸覺得自己與兄長一母同胞所生,沒道理他如此天才 ,自己卻是個菜雞……
……
……
如此想著,方寸取出了書信,平靜的拆開,坐在了書案前慢慢讀著。
望著信上那一勾一劃 ,端正蒼勁的小楷,方寸逐字讀去,心間忽然微微一顫 。
“果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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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先天之氣
方尺的信就是一封普通的家書,內容寥寥 ,不過數百字。
先是問及雙親安康,又提及方寸最近功課如何,然后便只說自己初入仙殿 ,諸事繁忙,因此疏了給家中的書信,但自己待到手頭事務告一段落 ,也打算歸家探親,以全思念。
反反復復看下來,并無甚何出奇之處。
便是寫信的紙張,亦是普通 ,連半點靈蘊都沒有 。
方寸心里明白,雖然這封信看起來普普通通,而且信上的靈封依然完好 ,但如果真有人一直提防著自己兄長的話,這封信說不定已經被許多人看過了,畢竟這是一個有煉氣士有妖鬼邪魔的世界 ,有的是手段,將這封信前前后后看過了無數遍,還不留任何痕跡下來。
他甚至懷疑 ,是不是哪怕到了這時候,都會有人在盯著自己,看自己能從信中得到什么。
所以不必指望有什么問題明著寫出來 ,只從字里行間去尋真意 。
而讓方寸感覺有問題的,乃是信中的一段話:
“寸之資質,遠勝于兄。只念雙親無依,故動私念 ,不許入書院,留庭間代兄盡孝。”
這段話看起來很普通,無非便是方尺在感慨 ,其實弟弟方寸的資質也很高,甚至比他還要高,只是他已經踏上了修行之路 ,注定漂泊在外,近乎斷了紅塵,家中雙親無人侍奉 ,這才不許方寸進入書院修習,只是作為一名凡人留在族中,代替他這個當兄長的侍奉雙親 。
這件事 ,本也是外人眼中的方家狀況。
方尺年幼顯露不世奇才,展露頭角,方寸卻是長到了十七歲,仍然呆在家中。
依著方尺的名聲與身份 ,他想入仙院,應該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甚至柳湖城這個四方聞名白廂書院 ,之前都曾經有座師專程著人來方家請過他,主動引導他踏上煉氣士這條路 。
可機會擺在了面前,方寸卻不肯去 ,推說辛苦,整日里只游手好閑,流連于街巷之間。
就連方家老爺有時候對外人講 ,都只會說煉氣士太辛苦,一成煉氣士,半世不著家 ,家里出一個煉氣的就行了,天天在外也見不著個面,留這個小的在跟前侍奉,看著也寬懷。
很多人便是因此 ,才覺得方寸不求上進,有機會不加以利用,常常暗中取笑 。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 ,方寸其實真的考不上書院!
……
……
煉氣天賦,本是天授!
人有一口先天之氣,壯大精神 ,抵御妖邪,橫渡生劫,區分眾生。
這一口氣 ,便是人,或者天地生靈降生下來,呼吶的第一口氣 ,從此留在肉身,無影無形,卻真實存在,從這一口氣 ,跨越了混沌與清明,區分了娘胎與自身,此后生長經歷 ,明理識物,先后經歷幼青壯年,再至衰老 ,而這一口氣,也將于逝世之時,離開自己……
這一口氣 ,便是人的本源,也是修行的根基所在。
因先天帶來,上蒼賜予 ,是以謂之先天!
所謂的煉氣士,便是借這一口先天之氣修煉的人。
人之資質優劣,便也在于此,有人天生先天之氣強 ,生來百病不生,頭腦聰明 。
也有人先天之氣較弱,因而生來體質衰微 ,心思愚鈍。
千百個人,有了因著這一口先天之氣的不同,便有了千百個性子。
千百個性子 ,又成就了千百種際遇 。
種種因緣之初,皆是這口氣!
人人皆有先天之氣,所以人人皆可修行。
但先天之氣強壯的 ,自然天賦也就更好,更容易得到青睞。
先天之氣不強的,調教起來困難 ,更難有大的成就 。
……
……
傳說中,煉氣士便有一種檢測人先天之氣的法門,可以尺度衡量!
世間傳言,先天之氣最強者 ,乃是三寸三厘三分,這是人能達到的極限。
最弱者,也簡單 ,便是死人!
不過這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也有一些人臨死之際 ,先天之氣卻沒有散盡,便有可能留存下來,游于體外 ,便是孤魂野鬼,困于體內,便是僵妖尸魔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白廂書院作為仙殿下設,專替大夏王朝培養煉士氣苗子的地方,自有收徒規矩 。
他們的標準 ,乃是三寸為界。
三寸以上者,資質為佳,可以教導。
三寸以下者 ,資質不足,便是修煉了,也難破生死劫 ,還是老老實實過日子吧 。
在很多人眼中,方寸的天資應該是很好的,畢竟他有一個傳說之中先天之氣達到了三寸三以上的兄長 ,兄長天資如此之高,那么與兄長一母同胞,流著同樣血液的弟弟天資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 ,可比較尷尬的是,方寸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先天之氣,應該是不足三寸的……
想探查這口先天氣 ,倒也不必全指望煉氣士的手段,有個最簡單的方法。
閉氣狂奔。
奔跑之時,那一口氣藏于體內 ,鼓蕩臟腑丹田,天賦高者,閉氣之下 ,可奔百步,兩百步,但天賦低者 ,不過數十步,便已頭暈眼花,這其實就體現出了先天之氣的強弱。
傳言中 ,還有一種土方法,那便是逮著脖子割一刀,看血噴出多遠……
……當沒說,別試!
方寸只在私下里試過第一種方法 ,發現自己只能撐到八十步 。
后來還瘋狂苦練過一陣,卻也只能撐到八十五步,再多一步都難。他心里也明白 ,這就是自己極限,改變不了。就好像是前世的百米測驗,不是誰來練一練 ,都可以進入十秒的 。
某種東西,從娘胎里便已決定了,沒有辦法改變 ,只能認命。
他之前一直未入書院,便是因為一進去,就露了餡了。
而既然先天之氣孱弱如此 ,方寸的天資,自然高不到哪去,但偏偏,方尺在信里說自己的資質遠勝于他 ,擺明了就是在胡說八道,難道這是自己的兄長在矯情的寬慰鼓勵自己?
常人看來或許也正常,但方寸卻知道 ,這不是兄長的性子 。
那可是一個自己的父母過壽,都只會說長命百歲,而不說壽比南山的人啊……
心里起了這點狐疑 ,方寸便繼續看了下去。
慢慢品讀,看到了書信的結尾,便又看到一句特別簡單的話:世事雖艱 ,但天道煌煌,吾道定不孤也!古人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若弟有心仙道,定不輸為兄。或可拔亂天之云,鎮永夜之邪,兄亦可寬心歸田 ,守昭昭天日,而弄貓狗 。世人之樂,莫有如此之者……
從信上所言 ,方寸仿佛看到了兄長方尺的歸隱之念,他似乎有些疲憊了。
與通篇書信相比,這最后的結尾 ,既像是在敘閑話,又像是在向自己發著牢騷。
但以方尺這樣的性子,也會發牢騷么?
方寸坐在了書桌前 ,慢慢品讀者,一字一句,細細揣摩 。
“但天道煌煌 ,吾道定不孤也……”
“天道煌煌,吾道不孤…… ”
“……”
“……”
聲音漸低,惟有自己可以聽見。
看起來方寸似乎是被自己兄長的書信感動,陷入了一種悲傷的情緒里 ,卻無外人知道,此時的方寸,心間正掀起了無盡的驚濤駭浪 ,他能夠從這八個字中,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情緒,而在他的記憶里 ,這八個字,也是當初兄長曾經對年幼的自己,不只一次提起過來的……
這不是方尺的口頭禪 ,因為方尺只在自己,且是年幼的自己面前提過。
如今偏又在信中寫了,是為何意?
慢慢念著這八個字 ,方寸緩緩讓自己的心神平緩,沉浸入了這八字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八個字漸漸如雷鳴一般在他心間升騰 ,充斥于心間,愈來愈響,仿佛是滾滾神雷。
到了最后時 ,方寸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在念這八個字,還是這八個字在自動的回蕩在心間 。
周圍的一切都在慢慢的隱去,只留無盡的黑暗 ,像是陷入一場夢中。
書案,窗戶,甚至房頂 ,皆消失了,仿佛身處虛無。
而他周圍,卻響起了無盡的悶雷之聲 。
仔細分辯 ,便可以發現,那所有的悶雷聲,都是交織在一起,沉重渾然的“天道煌煌 ,吾道不孤 ”這八個字,似乎這八個字,已經化作了沉雷 ,響徹在這一片天地之間。
喀喇……
方寸抬頭,便好像看到蒼穹之上,正有一道道閃電劃過!
于此一霎 ,仿佛有某種力量,正在穿越無盡的時空,橫貫大夏之地 ,向著方宅涌來。
那是無窮無盡的黑暗神雷,蛛網也似的布滿了天空,然后自九天垂落 。
一道接著一道 ,向著自己劈將了下來,在那無窮無盡的神雷之下,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自己就是一個螻蟻也似的凡人 ,似乎每一道恐怖異常的神雷,都可以將自己擊得粉碎。
不僅是自己,就連整個方宅 ,以及方宅里的所有人,都被擊得粉碎。
他面對這局面,甚至沒有絲毫掙扎之力 。
就連方寸 ,心間都忍不住升起了一種大恐慌,面對未知恐懼的無力感。
急切之間,他只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 ,便是將自己書案上的硯臺,放在了書案左上首,一個隱約不可見的符紋之中 。
第二件 ,便是將身邊那柄舊傘拿起,撐在了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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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道功德譜
方宅是柳湖城第一大宅子 ,門口有兩座石獅子。
一個歪頭,一個咧嘴!
柳湖城里的百姓見了,都說方家的二公子不正經 ,這兩個石獅子也不正經。
年青的小姐夫人們從方府經過,都會說總覺得那兩個獅子在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看 。
不過無數人半夜里去摸過,那就是兩個石獅子 ,不是活的。
但是在方寸將硯臺擺在了書案的左上首時,這兩個石獅子,卻像是隱隱出現了某些變化 ,乍一看去,還是那樣,歪頭咧嘴沒個正形 ,但它們身后的方家宅子,卻隱隱的變了。
宅子還是那宅子,卻像是微有些不真實 。
也是在這時候,方寸已撐著傘 ,來到了院子里。
……
……
傘是一把看起來非常普通的舊傘,黑色油布為面,烏色桐木為傘柄 ,上面沒有花紋,看起來古老而破舊,只在傘柄處 ,刻著橫橫豎豎的線條,只在傘柄處,刻著橫橫豎豎的線條。
每一根線條 ,都代表著方寸曾經斬殺過的一只妖怪或是邪修,從十四歲開始,他便四處尋找這些潛伏在柳湖城里的妖魔 ,然后或是通過殺手,或是通過一些不為人知的方法,將這些妖物送進地獄去,嚴格算起來 ,這些妖魔幾乎無一只死于他手,卻皆是因他而死 。
斬妖除魔救黎民,便是功德。
這把傘 ,便是一柄擁有著無盡功德的傘。
“喀喀喀……”
神雷滾滾落將了下來,皆擊在了黑傘之上,然后潰散無形 。
這看起來絲毫也不起眼的普通舊傘 ,在這時候竟然可以撐下那些神雷。
或者說,不是舊傘撐下了神雷,而是傘上的功德撐下了神雷。
方寸能夠感覺到 ,隨著神雷劈落,傘上正有某種無形的東西在散去,但散去的同時 ,卻也幫他擋下了這些似乎蘊含著無盡毀滅、邪異、混亂而瘋狂的詭異神雷,彼此湮滅……
似真如幻的一幕,使得方寸都不知身在真實還是虛幻之中,只感覺在經歷一場噩夢 。
接連不斷的神雷仿佛沒有止境一般落下 ,他也不知何時夢醒。
“天地無有報,善惡我自知!”
幸在,就在他感覺整個心神都要崩潰 ,大腦也要裂開之時,頭頂之上的黑暗神雷漸漸的弱了,在那無盡神雷之下 ,蒼穹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榜單,那榜單之大 ,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遮住,上面寫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字,似人名 ,似記載,散發出了無盡兇威。
方寸竭力的向榜單之上看去,想要看清上面的字跡。
但他這一瞥之間,也只看到了最首端的一行字跡:天道煌煌 ,吾道不孤!
也就在他看清了這八個字的同時,忽然那榜單落了下來 。
這一刻好像整片蒼穹都落了下來,恰恰的落在了方寸的頭頂之上。
那重量 ,像是要將他壓垮!
……
……
“呼……”
方寸忽然醒了過來,他看到自己還在書房之中,舊傘也剛剛才持在手里。
“剛才那是…… ”
想到了之前夢里出現的幻覺 ,他便感覺自己連氣也喘不過來 。
“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
方寸心間升起了一種極為異樣的感覺,但也就在這念頭升起之時,他忽然覺得眼前再度變得黑暗 ,仿佛直視著無止盡的深夜,但在眼前的黑暗之中,卻有一道卷軸自黑暗深處浮現了出來 ,并且悄無聲息的展開,上面開始浮現出了一個又一個,古樸而蒼勁的字體。
天道功德譜。
柳湖方寸,先天之氣二寸九八 。
再之后 ,便是功德二字,而在功德之后,還有略小些的字跡慢慢顯化。
六千念!
而這六千念的數字 ,也正在緩緩的變化,最終變成了三千念。
“這是……”
方寸微愕,旋及便覺得自己心間升起了無數的念頭 。
這念頭 ,像是卷軸之上散發了出來,主動涌進了自己心間的,非常奇怪的感覺 ,隨著念頭進入了自己心間,慢慢化開,自己自然而然 ,便明白了許多事情,深深烙印在心間……
“天道功德譜…… ”
“轉換功德,逆改因果……”
“……”
“…… ”
“這……這就是兄長的金手指?”
方寸的臉上,漸漸浮現了一些細微的表情。
自家的兄長 ,真的將他最大的秘密,放在了這封書信里!
他也終于明白,之前兄長為何巴巴的寫信給自己 ,命自己斬殺妖魔,與人為善!
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將這秘密傳給自己!
原來 ,要繼承這天道功德譜,除了反復念誦那八字秘咒之外,還需要經歷這詭異的考驗。
若沒有這些自己平日里斬妖除魔的功德 ,自己剛才或許已經被那詭異的神雷劈死了吧?
心神放在功德二字之上,他甚至能夠看到這些功德分別都來自哪里 。
柳湖城南白妖溪三怪,計一千五百念。
赤墳嶺大盜劉懸 ,計四百念。
北宮妖修鄭臨,計一千二百念!
……
……
這些,皆是方寸用手段除掉的妖魔。
此前他做這些事,都非常隱秘 。
柳湖城的人只知這些禍害一方的妖魔被人除掉了 ,卻無人知道這些事與方家二公子有關。
前世有傳聞,人做了好事,哪怕無人知道 ,但也攢下了陰德,會有福報。
做了惡事,哪怕瞞天過海 ,也會損了陰德,早晚有惡報 。
這話更像是安慰人的,好人不長命 ,禍害遺千年的事情見多了。
但沒想到,在這個世界,居然真出現了這樣的異寶 ,可以把自己做過的事情,轉換成了功德,并顯示在了這一道古怪的卷軸之上,就好像是某種懸賞一般 ,算的非常清楚。
之前,他便是靠了這些功德,抵擋住了黑暗神雷 ,通過考驗,最終繼承了這天道功德譜 。
這就是自己可以得到天道功德譜的原因。
其他人,就算可以發現信中的秘密 ,也承受不住這考驗。
又或者說,自身功德達不到這么多的話,根本無法窺得信中玄機 。
具體的緣由 ,方寸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兄長特地寄這封給自己 ,藏了玄機在其中,而觸動玄機之后,又要經歷這樣恐怖的考驗,便一定是將各種情況都料到了。
“方尺啊方尺 ,難道這就是你這位天才兄長成為天才的秘密……”
方寸良久良久,才心神微動,眼前的黑暗散去 ,卷軸消失,自己仍然在手持書信,呆呆出神 ,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只有他心里正有潮水涌來涌去,心念紛紛起落:“三年之前 ,你就開始讓我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孩子,去斬殺那些兇悍而恐怖的妖魔,就是為了這些? ”
“你早早安排了我去除妖 ,又在入永夜荒原之前寫好了這封信,藏了這樣一道玄機……”
“是因為,你早就知道自己無法從荒原回來么?”
“…… ”
“……”
通過這些布置,方寸窺到了兄長某些閱歷。
忽然間他似乎也隱隱明白 ,或許自己的兄長,早就料到了自己會有這么一天!
但既然早就料到了,為何不想辦法規避?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倒是一時陷入了某種失神恍惚之中 。
……
……
“先天之氣二寸九八,這就是我的天資?”
當天下午,方寸沒有在繼續閱讀那封書信 ,而是將其鎖進了抽屜里,撫額傷感了一陣,然后去安慰了一下父母 ,并囑咐管家準備操辦兄長的喪事,整個過程心平氣和,沒半點異狀。
直到深夜 ,他躺回了榻上,這才閉起雙目,繼續參研這天道功德譜。
望著那顯示出來的先天之氣,他微有些好奇。
此前他只是用那種閉氣奔跑的土方法 ,大致測量過,卻不知自己具體的先天之氣 。
如今這天道功德譜,倒是直接顯化給了自己……
二寸九八 ,比起白廂書院的擇徒標準差了二分,確實不怎么樣……
當然,那是以前。
如今 ,既然有了天道功德譜……
方寸慢慢品味著此前天道功德譜投入了自己識海之中的念頭,有所領悟之后,他緩緩伸出了一根手指 ,探向了虛空,其實則是將手指,慢慢指向了眼前功德譜上面的數字。
“耗我功德 ,補我先天……”
他心里默念著,手指輕輕點在了那數字之上 。
旋及,他便看到三千的功德之數,正在變化 ,變成了兩千七百念。
而他自己的先天之氣,則忽然上升,從二寸九八 ,變成了三寸零一。
方寸眨了眨眼睛,正在計算這里面的換算標準,然后就感覺一道微涼的氣機 ,自額心進入體內,旋及便化作了滾滾暖流,浸滿了全身 ,融入血液,而后隨著血液的流動,飛快的走遍了自己全身 ,渾身上下無數毛孔,仿佛都在這時候打開了,與天地間的氣機交融著 。
實在難以形容這種滋味。
簡直像是一口氣干掉了十罐紅牛,又像是在四十二度的池子里泡了半個小時。
“這就是改變自己先天之氣的感覺? ”
方寸自己 ,都有些愕然:“像是五十歲的虛弱大叔,一下子回到了十八九的小初哥……”
方寸心間一時激動莫名 。
他知道這看似微乎的改變,意味著什么。
煉氣士們甚至認為完全無法改變的先天之氣 ,居然可以輕易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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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仙殿旨意
天賦 ,就是老天賜的,有人先天強壯,有人先天孱弱 ,平時生活中的食物與鍛煉,可以改變一部分,也可以減緩自己先天之氣的衰弱 ,可是卻永遠不可能突那個極限,便像是前世絕大部分的人,便是往死了練,也不可能突破百米十秒這個極限 ,因為超出了這個可能。
可是如今這天道功德譜,卻可以改變這個 。
他消耗了三百點功德,直接將方寸的先天之氣 ,提升了三厘。
只此三厘,便從十秒之外,進入了十秒之內。
……
……
“一百功德 ,可提升一厘的先天之氣……”
方寸微微閉目,內心里緩緩計算著:“那我若是將這所有功德,皆用來提升先天之氣…… ”
自己還有兩千七百念功德 ,也就可以提升二十七厘先天之念。
如此一來,自己的先天之氣,便已成了三寸二八 ,便是在白廂書院,也算頂尖了 。
方寸深深呼了口氣,他壓下了這個念頭。
他不知道如今兄長剛剛去世,方家的外部環境是什么樣的 ,所以他不敢一下子提得過猛,擔心會有人發現自己一夜之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因此他只能在后面的時間里 ,每天都開始練武磨煉,然后在這個過程之中,慢慢提升先天之氣 ,看起來像是體魄的恢復。
畢竟,身為年青人,平時懶惰 ,沉迷于酒色,先天之氣,便會萎蘼 。
但磨煉肉身 ,改去惡習,便又會恢復本初。
這一點,在外人眼中看起來,會是一件非常正常……額 ,比較正常的事情!
而在此時,更重要的,其實是這天道功德譜的妙用。
他可以顯示自己平時斬妖除魔的功德 ,甚至可以借功德來提升先天之氣 。
那如果自己繼續斬妖除魔,是否就可以源源不斷的獲得功德,源源不斷提升先天之氣?
當自己的先天之氣達到了常人極限的三寸三分三厘 ,甚至超過了一尺,超越了一丈,甚至直接達到了三十三丈 ,三百三十丈,那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
來自克星的五好青年?
……
……
方寸暗暗嘀咕著,壓下了心間不靠譜的念頭。
“相比起來 ,我應該更關心另外一個問題……”
從眼下自己可以用來轉化作先天之氣的功德來看,似乎都是來自于此前自己除掉的那些妖魔,也就是說,自己想要獲得更多功德 ,就要一直去斬殺那些為禍人間的妖魔鬼怪?
他微覺瞠然,那自己不就走上了兄長的老路?
在這一個容不下好人的世道,你卻想讓我做一個好人?
這跟逼人做傻子有什么分別?
缺德啊!
……
……
城南龍脊坡 ,方家大公子 、大夏仙師方尺正在下葬。
如今距離方家大公子殞落的傳聞來到柳湖城,已經過去了七日時間,而在這七日時間里 ,這件事情也已經傳遍了整個柳湖城,乃至周圍的州郡,若往更遠了說 ,或許在柳湖城之外,這個消息,更是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大夏地域 ,甚至是大夏之外的其他幾個王朝國度 。
方家老爺并不知道這件事影響有多大,他只知道自家孩兒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之余 ,也只能安排喪事,只是,方尺是殞落在了永夜荒原 ,連尸首都沒有留下,所以這時候在方家族陵之中葬下的,只是一具方家大公子小時候穿過的一身衣袍與一具木馬。
方尺少小離家 ,聚少離多,家中本來也沒有他太多的東西。
族陵是方家前幾年買下的,向陽背山 ,倒是塊好地方,只是方家老爺子一開始以為第一個埋在這里的,會是自己 ,卻沒想到,居然被自己那個爭氣的大兒子給搶了先……
天氣陰沉,不久便飄起了細雨,春雷陣陣 。
雖然只是下葬一方衣冠 ,但前來吊唁的人還是有無數。
不僅這城中各方世家之主,城內外有名的散修,受過方家恩惠的人等 ,就連白廂書院,也來了院主并四大座師里面的三位,十幾位教習 ,而柳湖城的城守與座下一應幕僚、靈將官等,也來了幾十位,皆簇擁于這陵墓之前 ,靜立在雨中,等著送這一身衣冠進入墓間……
他們已經等了半個時辰,還沒有下葬。
其他人也沒有任何催的 ,只是老老實實的等著。
因為他們這時候,都在等仙殿里的使者,前來為小仙師方尺吊唁 。
依著古來規矩,但凡仙才殞落 ,便是超脫世外的煉氣尊長,也會降旨勉慰。
方尺小仙尺,生前已經進入了七王仙殿陪讀 ,在這大夏王朝,那已經是超然世外的大人物,仙殿自然該有使者前來吊唁 ,甚至是仙帝親自降下旨意來吊唁都有可能,而此前方家,也已得到了消息 ,確實有仙使正在趕來的路上,如今等不到仙使,自然不敢入墳。
等了許久 ,山下茫茫一片,并無任何蹤影 。
……
……
“七殿下,該動身了……”
而在此時的十里之外,某個扎在了路邊的涼亭之旁 ,卻正有一方儀仗繁鎖,足有三四百人的侍者隊伍正在等著,這些人有的手捧仙帝賜下的陪葬之物 ,有的手提送魂燈盞,有的捧了白色的鮮花,有的捧著安魂的神涎香 ,規格之高,甚至已快要比上了吊唁一方尊王殿。
但這一方儀仗,距離陵墓已只一步之遙 ,卻都在這里駐足。
涼亭之中,有一位頭冠金冠,身上穿著黃袍 ,胳膊上還綁著白色帶子的少年人,正坐在了石凳之上,桌上擺滿了鮮果,一邊懶洋洋的被侍女送進口中 ,一邊與侍女渾鬧著 。
而在他身邊,則有一位藍袍的胖胖內侍,低聲的勸:“七殿下奉仙帝之命 ,前來降旨,送那方尺小仙師一程,總不該耽誤了時辰才是 ,雖然只是一具衣冠冢,但也是咱們仙殿的態度,這正是向方家 ,向這柳湖,向這天下人,展現咱們仙殿威儀 ,惜才之念呀…… ”
“你急什么,沒看下著雨么,你不怕淋著了我?”
那少年人聽得不耐煩,轉過頭瞪了那位胖胖的內侍一眼。
內侍轉頭看了一下涼亭之外 ,像是露氣一般的迷蒙細雨,心間有些無奈,躬著身子 ,低聲勸道:“殿下仙軀嬌貴,自然不能被淋著,老奴可以出手 ,替殿下驅散了這陰云……”
“行云布雨,本是天道運轉,你這老奴才哪有這么大膽子 ,敢胡亂干予? ”
那少年人反而瞪了他一眼,又道:“本王不急,躲躲就好!”
內侍的臉色 ,已經變得有些尷尬,微一沉吟,才為難道:“殿下,那方尺仙師還在等……”
“嘩啦…… ”
少年人忽然發怒 ,將案上的瓜果盡數掃在了地上,涼亭之內人人大驚,跪倒了一片。
“那就讓他等著好了!”
少年人的臉色 ,竟已變得無比陰沉:“活著時不敢讓他等,難道死了他還不肯等?”
內侍躬著身子,不敢回答 。
“他雖然死了 ,但莫以為本王就忘了他當初怎么對我的……”
少年人臉上現出了一抹深沉的恨意,幾乎是咬著牙道:“他本是我仙殿養的一條狗,可是他卻總喜歡教主人怎么做 ,他本是柳湖這等爛泥里長出來的野草,卻總一副要為這天下帶來雨露恩賜的可笑樣子,我本該是他最支持、侍奉的人 ,可是他卻偏偏只知道訓斥我…… ”
“這樣的人,活該死在永夜荒原,活該被這天下人看他的笑話!”
可是,他畢竟是殿下的老師啊……
內侍望著少年人已經憤怒到接近扭曲的面容 ,小心的道:“那給方家的賞賜……”
“你是指那攻父皇從天外天取來,賜給方家遺族的那枚九氣九轉大道妙生丹? ”
那少年人轉頭看向了內侍,嘻嘻笑了起來:“聽說他死 ,父皇都專程從天外天外趕了過來,棄壓境的天魔于不顧,要進荒原尋他尸骸 ,聽說他死,飛升道女尊都一怒之下毀了三座妖山,聽說他死 ,大哥哥都闖進了魔潭里放手大殺……呵呵,他們每一個,都其實不喜歡這個人 ,卻非要裝作無比心痛的模樣,就好像這么條野狗死了,我大夏的天都要塌了……”
周圍寂寂,無人敢應他的話。
而那少年說著說著 ,臉色已無比的陰沉,忽然道:“拿過來!”
身邊的侍衛仆待面面相覷,猶豫片刻之后 ,有人便來到了行伍之間,一駕紫金行舟上的銅鼎之前,打開銅鼎的蓋子 ,從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紫匣,雙手捧著,送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人打開了紫匣 ,便見里面乃是一個赤白色的丹藥 。
濃郁藥香散天,這涼亭周圍的草木,似乎都一瞬間多了些生機 ,蒼翠發亮。
眾人望著那丹藥,神色微動,皆有些心動。
“連我仙殿子弟都需要立下功勛才能得到賞賜的大道妙生丹,就這么賜給他家人? ”
那少年人輕輕將丹藥取在了手中 ,于指間把玩著,臉上漸漸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忽然之間 ,他輕輕“唉呀”一聲,五指一松,那枚不世丹藥頓時滾在了地上 ,沾滿了泥污。
周圍人皆是大驚,想急著去撿,卻又不敢 。
也在這時 ,那少年人身邊的侍子,懷里抱著的一只卷毛犬,卻忽然嗅了一嗅 ,眼睛瞪得溜圓,忽然掙扎著跳出了她的懷抱,急不可耐竄到地上,一口便將那顆丹藥吞了下去。
“這……”
無論是這老內侍 ,還是周圍的儀仗護衛,皆大吃了一驚,然后人人低下了頭 ,裝看不見。
“他身為我師,卻只知與我做對,如今竟還想讓我給他家人送丹? ”
那少年人看著這一幕 ,卻忽然大笑了起來,笑聲舒爽:“給了狗吃,也比給了他強!”
內侍臉色漸漸變得低落了下來 ,不再試著勸說 。
……
……
于是,迷蒙細雨之中,所有人都只能等著。
包括已經死去的方尺 ,因為仙殿的旨意還沒到,他也只能等著,不可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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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親娘舅
方尺的衣冠終于入土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
白晝下葬,晚上洞房 ,由來是規矩,但方尺卻不能不等。
因為直到晚上雨停了,仙殿的旨意才終于到了。
而且宣讀了旨意的 ,也只是一位胖胖的內侍,草草宣讀,草草離去 ,至于那位在最初的傳聞之中,要代表仙帝陛下親自勉慰方家人的七殿下,則是根本就沒有露面 ,方家人只能在泥地之上,叩謝仙恩,葬了衣冠,然后才扶著渾身濕透的方家老爺與太太回到府里來 。
而在方府之中置辦的喪宴 ,也沒有了幾個人來吃,也不知是因為等的太久,還是某些人從仙殿使者遲遲未至 ,又草草宣詔的態度之中領會到了什么,本是一片呼呼蕩蕩,蜂涌而來的送葬之人 ,顯然并沒有耐心等到入夜,早就各自散去,有些甚至連招呼都沒有打。
掛滿了白色燈籠的方府 ,在微雨細雨籠罩之下,更顯得人影稀疏,凄寒蒼涼。
……
……
“老兄啊老兄 ,你這也是堂堂仙師,怎么就混成了這幅樣子?”
渾身濕透的方寸,回到了方府,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 ,重新走了出來 。
他走過了熱鬧的前院,又穿過了冷清的內庭,冷眼打量著一切 ,腦海里也在回憶著白天送葬之時,那久等不來的仙殿吊唁,心間也微微生出了些許悲涼之意 ,無聲的低嘆著。
兄長方尺的身份,應該很高才是,怎么就走的如此凄涼?
修行這久 ,難道就沒結交下幾個親朋故友嗎?
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因為這些事生出想法……
想著這些問題 ,他將管家喚了過來,問:“各方商鋪里的現銀收回來多少? ”
忙碌了一天的管家滿面疲態,悲意未去,見得得喪宴未停 ,二公子便過來問家族里的生意,心間更是感覺頗不是滋味,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著:“回二公子 ,這七天時間里,七城九府掌管各方生意的掌柜與小東家,倒是都來了不少 ,給大公子奔喪,但來的這些人里,也只有一半運來了銀子 ,余者皆說時間太短,不好調集現銀,便是運來了的 ,也多不足數……”
“統統算上,也不過十幾萬兩……”
說著這話時,他的臉色,也并不怎么好看。
以方家的底子 ,遍布各郡的生意,一口氣收回所有現銀的話,怎么也不該只有這些。
“還不錯了 ,夠用一陣子!”
出乎意料,方寸倒是沒有露出什么意外或是憤怒的表情,反而顯得很淡然 ,只是輕聲道:“告訴各方鋪子的掌柜,最近不要惹事,風頭不對 ,寧可先關張,合適的股子,便賣了 ,自家生意,若有強行奪的,也不要與別人硬撐,一切保命為先 ,守不住的,便讓出去吧! ”
“這……”
管家被方寸的話驚了一跳,滿面愕然的看了過來 。
方寸笑了笑 ,道:“須做好準備,方家的生意,怕是馬上就要迎來群狼蠶食了!”
“他們敢! ”
管家聞言臉上現出了怒色 ,頗有幾分威嚴,他也知道這世道的險惡,只是他年青時便來到了方家 ,習慣了方家那位小仙師的存在,竟是一時比方寸更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只覺得 ,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求方家庇護哩,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敢打柳湖方家生意的人!
“不必生氣,人之常情罷了!”
方寸倒是笑道:“世事如棋 ,人情如刀,得來便是容易,舍去也不必心疼!”
他心里明白 ,方家老爺,其實并不是個會做生意的人,這方家的家業也不是他做出來的。
如今看這方家的生意遍布七城九府十二郡 ,但實際上,這許多生意,倒有不少 ,是有人為了得到方家之名的庇護,主動拿了份子求到方家門下來的,兄長在時 ,他們自然乖乖的獻上紅利,但如今小仙師方尺已經不在了,大樹已倒,這些求庇護的鋪子 ,自然該散就散去了。
如今方寸要守的,也只是一些本就屬于方家的鋪子 。
方家家大業大,不知有多少人眼紅方家的生意 ,這時候想必早就饞涎欲滴了。
若任他們去搶奪,怕是最后連一點油水也剩不下。
原本在方寸的計劃里,這些人應該也沒有這么快下手 ,畢竟虎死威猶在,方尺就算死了,他的身份與地位在那里 ,再加上誰也不知他修行這么多年,還有沒有什么厲害的親朋友故友照拂,所以這些人就算眼饞 ,也該不會這么快便露出爪牙,偏偏又出了仙殿這檔子事 。
仙殿的輕慢,已經是一種態度,有可能引發極可怕的后果。
方寸擔心 ,或許有些反應快的狠人,已經嗅到了某種風向,迫不及待的要出手了。
如今自己還只是一個凡人 ,阻止不了這些事情,所以他已做好了準備,外面的那些生意 ,該放就放了吧,自己只要保住了方家在柳湖城的生意,夠方府的日常花用就好了 。
總不能餓著老爺子和太太!
“是…… ”
見著方寸的淡然 ,老管家倒是遲疑了片刻,才低聲答應。
他經歷大半輩子時光,又豈看不懂這些人情世故 ,只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罷了,如今見到平素里出了名的浪蕩二公子,如今看事竟比自己還通透 ,心里也一時頗為感慨。
“父親在哪里?”
“內廳,與幾位親戚和小東家敘話……”
方寸點了點頭,便向內廳走去 ,還未進門,便聽得廳里在嚷嚷 。
“姐夫這是信不過自家人呢? ”
一個粗魯的聲音,在憤憤的叫嚷著:“您是個在家享清福的 ,但這城里城外的生意,可都是咱幫著您打理,那日斗金 ,月斗銀的,啥時候出過忿子呢?而今,尺哥兒沒了 ,咱們可不得好好打點,提前打算呢,那城外十二連環塢的地契與商印,你給了我 ,準沒錯兒……”
方寸心里微微一動,臉上頓時籠了一層寒氣,抬步走了進去。
內廳里面 ,方家老爺捧了姜湯,在顫魏魏的喝著,方家夫人則因白日時傷心太過 ,這會早被丫鬟扶去休息了,這一日為大兒子送殯,傷心且不說 ,又都在凄風寒雨之中凍了大半夜,本是凡人之身,又上了年紀 ,自有些支撐不住,若不是平時保養的好,想必已病倒了。
而在方家老爺對面,坐著的則是一身綾羅綢緞的娘舅曹仁 、舅母 ,以及,表兄曹昌一家人,下首兩列椅上 ,則坐著那些從七城九府趕來的掌柜、小東家等,滿滿一廳的人。
而在這時,娘舅曹仁正憤憤的向方家老爺說著話 ,提到的正是方家的某一處生意 。
而這所謂的十二連環塢,其實就是沿湖接水的十二個碼頭,恰恰的守住南來北往的各大商道 ,著實是柳湖城地界最賺錢的生意之一,原本這生意甚至是不會落在方家手里的,只是當年這水中多河怪 ,生食百姓,沖撞行船,乃是當時還在九仙宗修行時的方尺,率一眾同門過來 ,斬殺河怪,肅清了河道,得到眾行船中人的感激 ,才一起投在了方家的門下。
娘舅這時候嚷嚷了起來,聲音要掀破了廳堂,揮著手臂 ,滿滿皆是保證。
方家老爺是個軟弱的人兒,向來不喜歡與親戚這般嚷嚷,再加上他也確實不懂生意里的行當 ,又傷心悲切,心思如亂麻,便無奈的揮手 ,口中只說著:“你看著辦好啦……”
娘舅一家人皆面露喜色,對視一眼,挑著眉梢 。
而周圍的掌柜與小東家等人,則一個個面面相覷 ,有人輕輕低嘆搖頭,但卻無人提醒。
“柳湖城周圍的幾個生意,乃是留給我爺娘養老的 ,娘舅就不要惦記了! ”
也就在這時,方寸走進了內廳,在上首太椅師上坐了下來 ,示意丫鬟去端盞熱茶來。
一句話出口,倒是頓時引來了滿廳人的目光注視 。
“你……你……這孩子說話忒不中聽!”
娘舅也怔了一下,才不滿的向著方寸訓道:“我是為方家好 ,怎能說是惦記?”
方寸口渴,便端過了方老爺身邊的茶飲了半盞,這才放下 ,轉頭看了自己那位殺豬匠出身,一臉橫肉的娘舅,道:“十年前,娘舅一家自山南郡搬來了柳湖 ,瞧在一家親戚的份上,那宅子、地 、鋪子,我家不知給了多少 ,如今城外良田不下千畝,莊子就有七八個,連我這位表兄 ,也是借了兄長的臉面,才給送進了白廂書院里去,搖身一變成了煉氣士!”
他一邊說著 ,一邊皺起了眉頭:“如今家兄歿了,父母傷心,事亂如麻 ,娘舅作為親戚,不說多加幫襯,也該少生事端,結果你倒趁了這時候 ,跑過來趁火打劫,這又算什么生意? ”
整個內廳里的人忽然都看向了方寸,神色愕然。
平日里這位方二公子 ,出了名的浪蕩子一個,花錢如流水,不知辦了多少混帳事 ,人人都背地里說他是個傻子,誰能想到在這時候,他竟在眾人面前 ,忽講了這番話出來?
“怎么說話呢?”
娘舅都被他說的臉紅,脹的豬肝也似,好一會才嚷嚷道:“你是說親戚想害你?”
方寸放下了茶盞 ,道:“我也知道娘舅是親戚,應該不會害我,可是我倒有些好奇了,這城外十二連環塢的生意 ,只是給了娘舅家一點子股,每年跟著吃些紅利罷了,何時經由娘舅的手打理過了?況且娘舅這時候又急著去打理什么生意 ,需要用到地契與商印? ”
娘舅頓時被他問的啞口無言,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一邊的舅娘見娘舅張著大嘴巴跟渴了的魚似的,半天擠不出句話來 ,頓時著急,可又不太敢在方家公子面前混說,便悄悄的推了坐在中間的方寸堂兄一把 ,向他呶了呶嘴 。
方寸的堂兄,姓曹名昌,比方寸大了一歲 ,生得身材胖大,一個眼大,一個眼小,看誰都像是斜乜著眼 ,彪悍兇壯,他兩年前入了白廂書院,如今已經修煉出了法術 ,乃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小煉氣士了,放在了普通人眼里,這就是可以呼風喚雨的小仙人一般!
他本在那里傻愣愣的吃著方府里的糕點 ,被娘親推了一把,這才反應過來,梗著滿是青筋的脖子 ,將口中糕點咽下,忽然板起了臉,猛得一下拍在了身邊的紫檀木案幾之上。
嘩啦!
那結實厚重的案幾 ,直接被他拍的垮了下來,成為一堆碎屑。
“你怎么跟我爹說話呢?”
他怒氣沖沖,冷冰冰的看向了太師椅上的方寸,眼神便像是要吃人也似 。
曹家大公子 ,那在柳湖城也是一號人物,出了名的兇狠,一言不發 ,便要動手。
“昌兒,你這……你這……”
表兄這一聲怒喝,嚇得整個廳內眾人大驚。
方老爺子明顯沒有想到 ,自家之前這個只顯得憨厚蠢乖的外甥,居然忽然露出了如此兇悍的一面,又驚又怒 ,差點被嚇得背過了氣去,氣急聲中,臉色無比的蒼白 ,身子向后仰了過去,幸得一邊的丫鬟反應快,急忙上來扶住,一邊焦急的喊著 ,一邊揉起了胸口來。
就算是娘舅兩口子,也明顯沒想到,自家兒子一瞪眼 ,竟有這等兇威,一驚之后,臉上居然反而露出了些許喜色 ,望著那兇霸霸站在了場間的曹昌,他們倒像是有些激動的樣子 。
“兒子出息了…… ”
“……”
“……”
“何必呢,都是一家的親戚 ,怎么搞成這樣子呢? ”
方老爺子順過了氣,臉色蒼白的苦苦勸著。
“什么親戚不親戚?”
曹昌威風不減,看在眾人眼中 ,那身上竟似有火焰一般的氣機浮動著,給這內廳里帶來了無窮壓力,倒像是被白額吊睛的大蟲盯上,目光冷冷橫過了方寸與方老爺子 ,厲聲喝道:“還當現在是以前,方家老大都死了,以后還要靠我 ,好好的跟你們說生意,你們倒要來冤枉我爹,實話告訴你們 ,那地契與商印,你們答應也得給,不答應也得給我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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