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私奔

秋風起 ,冷月蕭蕭,盧陵驛不大的院子里,月桂飄香 ,菊花滿地 。

江苒站在窗邊,漠然望著院中熟悉又陌生的場景,終于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噩夢般的晚上。

屋子還是如記憶中一樣簡陋 ,被褥帶著潮氣,紅燭是臨時找來的,一長一短 ,并不般配。

江苒目光落在紅燭上,死死攥住手中剛被她掀下的粗布紅蓋頭,笑容冰冷:所以 ,她與陳文旭的婚事,一開始就如喜燭般是錯謬的 。她曾經究竟是有多傻,才會被陳文旭哄得相信 ,這么不堪的開始會有美好的結局。

當年,她,江苒——盧州學官 ,從三品大員江自謹的長女,品貌端莊,詩禮嫻熟 ,在即將與青梅竹馬的鎮北將軍蒙沖定親前夕 ,蘇醒在這個簡陋破敗的小驛站,滿目陌生。

陳文旭跪在她身前,俊臉蒼白 ,那一雙后來迷倒無數少女的嫵媚桃花眼熬得通紅,含淚述說著對她的情意 。

他告訴她,他傾慕她 ,無法忍受她嫁給別人,只有出此下策,將她偷偷拐出 ,并替她留了一封信,說兩人情投意合,決意私奔 。

她又氣又急 ,差點暈倒。

私奔的名聲,對女子的殺傷力有多大,身為負責教化的學官女兒 ,她比誰都清楚。這個俊美不凡 ,素來對她呵護有加的青年是要把她逼入絕境 。

陳文旭是父親好友的遺孤,容貌出色,讀書又頗有才氣 ,三年前來投奔父親。父親一向對他照顧,沒想到他竟把主意打到她頭上。

先是求娶,父親知道她與蒙沖青梅竹馬 ,感情甚篤,故而婉拒了他,結果他竟利用江家對他的信任 ,做出暗中擄人的卑劣之事!

她驚怒交加,一巴掌打在陳文旭臉上 。

青年俊秀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五指印,他卻毫不動容 ,反而似軟實硬地求她原諒,私奔的書信他也送了一封給蒙沖,他們如果不盡快成親 ,一旦鬧開 ,只怕丑名傳出,會連累她的父親。

他本就生得好,面如冠玉、桃花眼妖嬈 ,任打任罵 、軟語相求的樣子格外誠懇。

他含淚說現在對不起她,以后一定會刻苦攻讀,為她掙來鳳冠霞帔 。可惜他后來是金榜題名了 ,掙來的鳳冠霞帔她卻無福消受。

可恨那時她僅僅十四歲,天真單純,居然被他三言兩語唬住 ,又為他的真情心軟,輕率地同意嫁了他。

婚事在他們藏身的小驛站倉促舉行 。

沒有嫁衣,就從成衣鋪買來一身粗布紅衣湊數;沒有親友 ,就請這一天同樣路過驛站的過路人來湊個熱鬧;沒有三書六禮,兩人草草拜了天地,就算禮成。

她一生的恥辱也至此開始!

沒想到有一天 ,她竟會回到這個不堪的開始。

現在看來 ,她回來的時機實在有些晚,她已被陳文旭以私奔之名擄出,兩人拜過天地 ,就剩洞房尚未完成 。

幸好還沒有洞房 。上輩子,這實在算不上多么愉快的經歷。

她閉了閉眼,身子有些發抖。

她年幼尚未及笄 ,天葵未至 。陳文旭卻是行過冠禮的成年男子,又是久曠之身,床笫之間難免需索強烈 ,她根本承受不住,新婚之夜如遭凌遲。

此后的幾次都如噩夢,也幸好陳文旭沒有得趣 ,在她用父親補的嫁妝為他買了一個服侍的丫頭后,終于放過了她。

這輩子,她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讓他沾身 。

門“吱呀 ”一聲 ,一身紅衣的俊美青年在臨時被請來當喜婆的驛丞娘子的陪同下 ,喜氣洋洋地走了進來。面上猙獰的五指印在敷了一晚熟雞蛋后終于消腫,依舊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看到她一手捏著蓋頭,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 ,驛丞娘子“啊呀”一聲:“娘子,這蓋頭可不能自己掀,不吉利 。”說到這里 ,她連忙“呸呸呸 ”幾下,“瞧我說什么呢,娘子和公子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必能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天作之合 ,白頭偕老?”喃喃重逢著驛丞娘子的話,江苒的眼中終于出現一絲波動,嘲諷地看向對面兩人。

看到她的眼神 ,陳文旭心里咯噔一下 ,暗自疑惑:早些時候明明已經把這個大小姐哄好,她也同意嫁給自己 。怎么剛拜了堂,又不對勁了?

驛丞娘子渾然不覺 ,滿臉堆笑地道:“可不是嘛,我來幫娘子蓋上。 ”走過去要拿江苒手上的紅蓋頭。一扯卻沒有扯動,不由微微一愣 。

陳文旭心中不對的感覺更濃了 ,面上卻絲毫不露,溫文含笑地對驛丞娘子道:“張嫂子,就不勞煩你了 ,你先回去休息,我來和娘子說吧 。 ”手中一個荷包順勢遞過去。

大紅錦緞的荷包,繡著鮮亮的鴛鴦戲水圖案 ,光荷包就價值一兩銀子。驛丞娘子接過荷包,歡天喜地地道了謝,又說了幾句吉祥話 ,退了出去 ,還貼心地幫他們掩上門 。

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陳文旭俊美的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眼眸深邃 ,柔情萬千地看著她,低低喚道:“娘子。”

江苒心中發冷:他還是這個樣子,要是存心騙人 ,面容和聲音都能顯出十足的柔情;面對父親時,又是一副機敏好學,孝順體貼的模樣。別說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就是父親也沒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

前世,在父親出事前,他對她除了在房事上不知體恤 ,平時一直體貼有加。少年進士,相貌英俊,溫柔體貼 ,滿京城的貴婦誰不羨慕她嫁了一個好夫婿?

可惜好景不長 ,父親在黨爭中受牽連失勢,他立刻變了嘴臉。她苦苦哀求,他非但不救 ,反而為了自己的仕途順勢踩上一腳 。

偏偏私奔的往事被有心人翻出,鬧得沸沸揚揚,有人借此彈劾他。他回來后看了她很久 ,一句輕飄飄的“聘為妻,奔為妾”意圖貶妻為妾。

她的世界在一夕之間坍塌,所有的溫情脈脈、柔情蜜意都在那一刻撕下面具 ,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 。

她已經不記得她是怎么熬過來的,只記得清醒過來的她心灰意冷,自請下堂。

她離開他后 ,獨自帶著一個老婢女離群索居,為救父親而奔波。對方卻不放過她,終究謀了她的性命 。

這個人心機太深 ,心腸太冷 ,偏偏能偽裝得無懈可擊 。

他親手給她灌下鶴頂紅時,他看著她垂死掙扎時,也是這么溫柔含笑 ,含情脈脈地在她耳邊說:“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

臨死的絕望與痛苦如潮水漫上心頭,江苒全身發冷 ,不由退了一步,厲聲道:“不要靠近我!”

陳文旭一怔:“娘子這是怎么了?”他擔心地看著她,神情溫柔 ,接近她的腳步卻一點兒都不慢。

江苒咬牙,這個人一點都沒變 。他想要做什么,無論她反對得多么激烈 ,他總能一邊微笑著聽,一邊堅定不移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前世,不管是父親還是那些大臣 ,怎么會將他認作謙謙君子 ,脾氣溫和呢?

她一退再退,后背已經觸到窗欞,無路可退了。

陳文旭逼近 ,伸出雙手向她摟來,溫柔的聲音緩緩響起:“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就不要耍小脾氣了 。 ”語氣中一派容忍。

春宵?咯嘣一聲,腦子中仿佛有根弦斷裂了,江苒不管不顧 ,猛地伸手一推:“離我遠一點!”

陳文旭措不及防,被她推得一個踉蹌,撞在后面的椅子上 ,椅子刮地的刺耳聲音響起,兩個人都是一愣。

江苒反應過來,猛地掉頭向門口沖去 。

陳文旭俊臉一沉 ,三步并作兩步趕上 ,捉住江苒,將她雙手往后一剪,整個人騰空抱起來。

江苒又驚又怒 ,死命掙扎。可她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和已經是成年男子的陳文旭比力氣,怎么會是他的對手?

她被直接丟到床上厚厚的被褥中 ,正想掙扎著下地,陳文旭已一邊脫去外衫一邊向她壓來 。

她向一側翻滾欲要避開,陳文旭伸出一只手 ,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肩,低頭吻向她嬌嫩的紅唇。

青年眉眼間的溫柔笑意已完全褪去,目光閃動間 ,惟剩勢在必得的陰狠。

她扭過頭去,他火熱的唇就落在她粉嫩的面頰上,沿著臉頰 ,一個個濡濕的吻一路向下 。

噩夢般的記憶驟然復蘇 ,曾經的惶恐無助,痛苦折磨,惡心難耐……她臉色煞白 ,忽然張開嘴,“哇”的一下吐了起來 。

陳文旭神色頓時難看之極,起身 ,冷冷地看著無力趴著的她吐了一口又一口,直到什么也吐不出,只在干嘔。

他忽然逼近 ,用被子一角粗暴地擦了擦她的唇,然后將沾滿穢物的被子整個一卷,丟到地上。

“我就這么讓你惡心? ”他冷笑著一把將江苒推倒 ,眼中閃著瘋狂,“真抱歉,就算你惡心也已經嫁給我了 ,今天 ,我還非得到你不可!”說罷,他猛地用力一扯,鮮紅的嫁衣崩裂開來 ,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

陳文旭,已經氣得發瘋了。

印象中,前世他這樣的發瘋也不過三兩次 ,可每一次她都遭受了極大的痛苦。難道重來一世,她還是逃脫不了曾經的命運?

不,她絕不認命!若要再落入這人手中 ,她寧可去死 。

江苒屈辱地閉上眼睛,兩手看似無助地胡亂摸索著。

摸到了!她的手猛地攥緊。

陳文旭已毫不遲疑地扯開她的中衣,露出里面粉色繡并蒂蓮的肚兜及肩頸間大片如雪的肌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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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初遇

女兒家特有的體香淡淡的充斥周圍,陳文旭望著掌下細膩如脂的雪白肌膚 ,眼中閃過一絲癡迷。

下一刻 ,他一聲悶哼,驀地倒下。

江苒用力推開他沉重的身體,抖著手將剛剛行兇的燭臺丟在地上 。也幸虧他氣得發瘋了 ,警惕性沒平時那么高。

外衣已殘破,她狼狽地攏了攏,不敢走門 ,找了個凳子墊著,欲要爬窗而出。

“不許走!”虛弱的聲音響起,她回頭 ,驚恐地發現陳文旭一手揉著后腦,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 。

她爬得更快了 。

“苒苒,別走!外面危險。 ”陳文旭焦急地喊著 ,聲音中帶上一絲哀求,“剛剛是我不好,你要不喜歡 ,我向你道歉 ,你別走好不好?”

不走?不走等著被你拆吃入腹嗎?

江苒太了解這個人了,怎肯相信他的話。她回頭望了他一眼,見他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毫不遲疑地往外一跳 ,飛也似地鉆進窗外的花叢。

她躲在花叢中,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陳文旭追出來,正自奇怪。

忽然 ,從她先前呆著的屋子里傳出砰砰的砸床聲還有陳文旭虛弱的叫聲:“來人啊,快來人啊,有賊!”

整個驛站騷動起來 ,陸續有油燈亮起 。驛丞職責相關,率先趕到,然后是幾個驛卒。晚上喝過他們喜酒的幾個住客也派了人來問怎么回事。

江苒隱隱聽到陳文旭的聲音傳出:“我后腦被賊人打了一下 ,等清醒過來,發現娘子不見了 。 ”

江苒臉色一變,暗叫不妙。

果然眾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陳文旭一番后 ,開始安排人手幫著找人。

小小的驛站頓時沸騰起來 。

花叢中藏不得了 ,江苒心念轉動,搜尋著合適的藏身之處。

她的目光落在對面一間屋,忽然有了主意。

她記得 ,那間屋中住的是一家來自京城的女眷,排場頗大 。主人聽說是一位小姐,自始至終連臉都沒露 ,什么事都是身邊的大丫鬟代為傳達 。

前世,她曾遠遠瞥見過那家大丫鬟一眼,通身的氣派 ,連好些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

反正她是死也不要再落入陳文旭手中。她現在衣裳殘破,不適合被男子看到,不如去找她們碰碰運氣 。女人 ,尤其是未成親的小姐總是要好說話些,她求一求,說不定她們愿意施加援手 ,再不濟 ,也能給她件衣裳遮身。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來頭,但憑那排場,只要對方愿意幫她 ,陳文旭決計奈何不了她。

主意既定,她小心地離開花叢,向對面屋子跑去 。

窗子沒鎖!她心中一喜。爬窗戶這種事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她連凳子都不需借助 ,輕手輕腳地翻了進去。

順手重新掩好窗,她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布置精致的寢室中 。寢室和她先前的臨時新房是一個格局,同樣老舊的木床 ,黑漆的桌椅。只不過木床上鋪著繡工精致的花開富貴蔥綠錦被,椅子上放著柔軟的鹿皮墊子與靠背,織錦的桌布上擺著整套的官窯甜白瓷茶具。

屋子一角的小幾上 ,雕鏤精巧的博山爐中白煙裊裊升起 ,滿室幽香 。

江苒沒有看到人,只看到一側有個棉布簾子,應該是通著隔壁屋子;另一側 ,一架四幅美人繡屏攔在屋子一角,屏風后隱隱傳來嘩嘩的水聲。

外面傳來模糊的說話聲:“花叢中有枝葉折斷的痕跡,半個腳印還是新鮮的 ,一定沒有走遠。咦,這里地上有和那邊一樣的樹葉! ”

另一個聲音響起:“這扇窗好像沒鎖上 。”

腳步聲越來越近 。

江苒知道自己露了破綻,心中大急 ,左右一看無處可藏,硬著頭皮轉過屏風。

屏風后,一亭亭玉立的美人正站著……如廁?露在外面的囂張的某物 ,絕不該出現在姑娘家的身上。

江苒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啊”的一聲捂住了眼睛 。

明明應該是一位金尊玉貴的小姐 ,怎么會是一個男扮女裝的冒牌貨?

“咦 ,被你看到了,該怎么處置呢? ”陌生的尚處于變聲期的公鴨嗓忽然響起,寒涼的語氣聽得江苒一個哆嗦。

耳邊傳來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聲音 ,隨后腳步聲響起,有溫熱的氣息湊到她耳邊輕輕道:“你說我該是割了你的舌頭,挖了你的眼睛 ,還是剁了你呢?”

江苒又是一個哆嗦,暗叫完了。她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知道自己只怕是撞破了人家的秘密 。好好的男子誰愿意扮成女兒家 ,也不知是逃命還是行什么鬼祟之事。其中的內情叫人一深思就恨不得發抖。

何況,這幫人看排場,看行事 ,顯然不是一般人家,也不知會怎么發落她 。再狠些,直接要了她的命都是可能的。

正在這時 ,門外忽然有腳步聲響起 ,一個甜潤的少女嗓音響起:“主上,驛丞求見,說是驛站進了歹人 ,可能躲進了主上的屋中。”

“不見不見, ”公鴨嗓不耐煩地冷笑,“什么東西 ,也配來我屋子中搜人?告訴他們,給我麻利兒地滾 。”

門外的少女應了聲“是”,又道 ,“鳴枝姐姐已經請了廖先生和他們說話。 ”

公鴨嗓語氣更不耐煩了:“這種小事你們自己拿主意就好,休來煩我。”

門外少女恭敬應下,腳步漸漸遠去 。

公鴨嗓語氣又恢復了寒涼:“怎么 ,難道我很丑嗎,叫你連看都不敢看我?”

江苒咬了咬唇,豁出去地放下手 。

映入眼簾的 ,是一張雌雄莫辨的絕色容顏 ,膚若凝脂 、唇若涂朱,發若烏檀,睫似鴉羽 ,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一雙顧盼流波的含情雙眸,仿佛被他輕輕一睇,就色授魂與 ,心醉神酥。

江苒受到的驚嚇卻更大了,瞪著水潤明眸,見鬼般地蒼白了臉 ,喃喃道:“攝……攝…… ”總算及時反應過來,管住了自己的舌頭。

未來的攝政王衛襄,他怎么會在這里?還是這樣一副見鬼的打扮!

他應該是已經準備安寢了 ,烏檀般的長發散開,披散在肩頭,穿一件半新不舊的淺碧色挑線裙子 ,白銀條紗衫 ,愈襯得一張臉兒粉白如玉,動人心魄 。

“攝什么?”衛襄皺眉,一張嘴 ,就把容貌帶來的美感破壞得一絲不剩。

“攝……色不醉人……人自醉。”江苒好不容易結結巴巴地圓了過來,差點沒哭,“姑娘真是天姿國色 ,風華絕代 。 ”

這可是未來的攝政王啊!宣和帝最寵愛的幼子,明德帝的同胞兄弟。在明德帝駕崩那一年腥風血雨的爭斗中,踩著無數鮮血與尸體 ,僅十九歲的他帶兵入宮,一手扶持年僅三歲的仁熙帝登基,從此大權在握 ,以鐵血和手段酷烈聞名的攝政王衛襄。

前世,江苒曾經在京城無意中碰到過他一回,正好看到他將一個處處與他作對的官員當街斬殺 ,血濺五步 。行事之狠辣無忌令人側目。

算起來 ,攝政王與她同齡,現在應該也只有十四歲,還未封王 ,難怪個子只和她差不多高,扮起姑娘家來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虛偽 。 ”未來的攝政王,現在的公鴨嗓少年衛襄不屑地評論道 ,“你剛剛明明什么都看到了,不然為什么要捂眼睛?”說到這里,少年白皙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 ,故意用淡淡的語氣道,“不過也算公平,你看到不該看的 ,我也看到了,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啥?江苒丈二摸不著頭腦,一臉迷糊。

衛襄清咳一聲 ,紅著臉道:“粉色的肚兜還是挺好看的 。 ”

啥?一瞬間 ,所有的熱血都涌上臉頰,江苒“啊”的一聲驚叫,手忙腳亂地掩上衣襟 。可惜衣服破得實在太厲害 ,擋得了這邊就漏了那邊。

該死!轉過屏風后,她先是見到會長針眼的某物,再看到未來的攝政王 ,實在太過驚恐震驚,竟然忘了自己還是衣衫不整。

她明明是來找女眷尋求庇護的,怎么會讓自己陷入這樣尷尬的境地?

更可恨的是衛襄這廝 ,作為君子,看到這樣的情形,豈不是應該立刻避開眼去 ,哪有這樣大剌剌地看了還要品評兩句?

見她慌張得厲害,衛襄又是清咳一聲:“你慌什么?該看的不該看的我都看得差不多了,你現在再擋有什么用?”

就算這樣 ,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吧 。江苒悲憤之下居然忘了害怕 ,忍不住狠狠瞪了衛襄一眼,氣道:“你還看! ”

見她臉紅得都要滴出血來了,身子氣得直發抖 ,衛襄這才頗為遺憾地“哦”了一聲,慢吞吞地繞過屏風道:“我有幾件衣服你應該能穿,我叫鳴葉進來幫你換。”

“不行! ”江苒脫口而出。

衛襄大奇:“你不愿意換衣服?難道你覺得穿這破衣服很好?”

有這樣曲解別人意思的嗎?江苒差點沒吐血 ,切齒道:“我這個樣子,如果被別人看到,還是和你同處一室……”

衛襄明白了她的意思 ,無所謂地道:“那有什么要緊的,我自會對你負責 。 ”

江苒臉色頓時煞白,冷冷的 ,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為妾。”

被人看到衣衫不整與男子在一起,就算他愿意負責,她又能落著什么好?名節盡毀 ,他又是那樣尊貴的身份 ,能做妾已是抬舉她了。

可她根本不稀罕這樣的抬舉 。

身敗名裂,從云端跌落的苦楚她前世已經嘗夠,今世她寧愿青燈古佛 ,孤苦一生,也不愿自己再落入那樣的境地。

屏風那側,卻傳來少年輕蔑的嗤笑:“你以為 ,由得你嗎?”

江苒的心一點點沉到谷底,全身仿佛被冰水浸泡,寒冷徹骨。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

她窺到他的秘密 ,他絕不可能放她離開,不管是為奴為妾,她在踏入屏風后的一瞬間 ,已失去了選擇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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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衛襄

衛襄到底還是叫了鳴葉進來 ,服侍她換了一身衣服。

鳴葉就是先前那個聲音甜潤的侍女 ,生得明眸皓齒,身材窈窕 。不愧是未來攝政王身邊的侍女,訓練有素 。見到屋子中忽然多了一人 ,什么也沒問,面色如常地要回屋去找衣服。

衛襄叫住她,挑眉問:“你去哪里找衣服? ”

鳴葉道:“我看鳴蛩的身材和這位小娘子差不多。 ”

“不用那么麻煩 。”衛襄淡淡吩咐道 ,“我記得這回出來幫我做了不少衣服,隨便找一套給她吧。”

鳴葉忍不住看了面如死灰的江苒一眼,恭敬地應了。

素白細棉布中衣 ,淺粉色繡百花交領襦裙,水紅色蜀錦褙子,鳴葉甚至還幫她把已經蓬亂的發髻散開 ,重梳了一個家常的圓髻 。

銅鏡中,照出少女楚楚動人的模樣。

纖細的眉,水潤的眸 ,瑤鼻瓊口 ,膚色如玉,比不上衛襄驚心動魄的艷色,然而不笑時自有一種端莊文秀的氣質 ,輕愁時卻凄婉得讓人心都要揪起來。

衛襄百無聊賴,懶洋洋地斜倚在床上看她梳妝,見狀 ,似松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太丑,不然收你做侍妾爺豈不是太虧了 。 ”一副勉為其難的口氣。

在女色上從不開竅的主上居然要收個來歷不明的小娘子做侍妾?鳴葉手一抖 ,幫江苒插發簪的手差點打滑。

江苒咬了咬唇,淡淡道:“公子救了我我很感激,要我做牛做馬服侍公子我無二話 ,可我不會為妾 。”

這姑娘好大的膽子,竟敢駁主上的意思!這下,鳴葉直接把發簪插歪了 ,她心下一驚 ,拔出發簪正要重插。

一只如玉白皙的手從她手中接過發簪。

“主上……”鳴葉惶恐地對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少年喊了一聲 。

“你退下吧 。 ”衛襄揮揮手趕走鳴葉,拿起發簪要為江苒插上。

“公子?”江苒受驚不輕,皺眉欲躲。

“別動 。”衛襄一手按住她的肩頭 ,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有熱熱的氣息吹拂而過,江苒頓時渾身僵直,動彈不得。

素白的如意紋玉簪插入她的發髻 ,衛襄退后一步,欣賞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挺漂亮的 。 ”

“公子……”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先前的話 ,江苒蹙了蹙眉,正要再開口。

衛襄美目流波,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你想怎么辦?我此行秘密 ,卻被你窺破了行藏,莫非你想洗干凈脖子來一刀?唔,其實我也可以成全你。”

那含情美目妖嬈無限 ,卻透出刀鋒一般的鋒銳光芒 。

這貨 ,前世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苒頓時慫了,喃喃道:“我愿為下人服侍公子。 ”

衛襄嗤之以鼻:“你會服侍人?再說,我缺服侍的人嗎?”

江苒:“……”無言反駁 。

衛襄不耐煩地下了結論:“那就這么定了。你乖乖聽話 ,等過段時間,小爺心情好,說不定會放你走。 ”

“當真? ”江苒眼睛一亮 ,心中升起了希望 。

小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睛發光,整張柔和的小臉都生動起來 。

衛襄突然間覺得有些礙眼 ,難道他是煞神?這個溫溫軟軟的小姑娘就這么迫不及待想離開他?

“對了,你是今天那個新娘子吧,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忽然想到 ,隨口而問。

江苒沉默,落到今日這個境地,再提自己的姓名豈不是讓父親蒙羞?

衛襄卻誤會了她的意思 ,見她不語 ,冷笑道:“你不說,我就查不出來嗎?”說罷,轉身掀簾去了隔壁屋子 。

外面的喧囂還在繼續 ,顯然陳文旭還沒有死心,仍在搜尋她。江苒維持著坐在梳妝臺前的動作,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

銅鏡中 ,少女的容貌青澀鮮嫩,還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可一雙溫潤如水的明眸卻幽深無波 ,失去了年輕女孩該有的生氣 。

有人推開門走進來,她從鏡中看到鳴葉端著一個托盤走入,然后鳴葉甜甜的聲音響起:“姑娘該餓了 ,吃點東西吧。 ”

江苒看著鳴葉將托盤中的東西一碟碟擺好。

一碗肉糜粥、一碟醬黃瓜、一份雞絲卷 、兩塊小米糕 、一盞銀耳羹,不像是驛站能做出來的食物 。

看出她的疑惑,鳴葉嫣然笑道:“這是單為主上做的晚膳 ,還剩了些 ,熱了熱拿過來給姑娘,姑娘休要介意。”

江苒便明白他們應該是帶了廚子上路。雖然衛襄還未封王,但身為皇子 ,還是宣和帝最寵愛的嫡幼子,該有的排場可一點兒都不少 。就不知他這么喬裝打扮,悄悄上路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也確實餓了 ,謝過鳴葉,開始進食。

只是吃著也還是心不在焉的。吃到一半,她忽然“啊”了一聲 ,停下筷來 。

她想起來了,今年的秋末確實發生了一件大事 。

明德帝和衛襄的生母賢哲皇后郭氏是宣和帝的第二任皇后,深得宣和帝喜愛 ,可惜命薄無福,在衛襄十歲那年薨逝了。宣和帝傷心不已,決心為皇后守孝一年 ,并把皇后長子皇五子衛褒封為齊王 ,生前最寵愛的幼子皇十一子衛襄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一年過后,太后勸他重新立后,宣和帝不肯 ,卻在一次微服私訪時邂逅了金吾衛知事牛同山之女牛氏,一見傾心,納入宮中 。

牛氏寵冠六宮 ,然而出身低微,封不了后,就把心思轉到母憑子貴上。自己尚未有子 ,先將先皇后所出諸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元后所出皇長子久居太子之位,她一時動不得,就先對付衛褒和衛襄 。

她先是誣陷衛褒對她意圖不軌 ,惹得宣和帝大怒,將衛褒貶為齊郡王,趕出京城去封地就蕃;接著 ,宮中又傳出衛襄頑劣不堪、殘暴不仁 、目無尊長的流言 ,宣和帝大為頭疼,索性把衛襄丟到郭家勢力范圍的京衛去捶打。

一時間,牛氏在宮中風頭一時無兩 ,連太子都不敢輕易得罪她。

牛氏得意洋洋,可惜肚皮不爭氣,直到第三年才懷上龍種 。人人都說看她的懷相必是個男孩 ,牛氏的心就更大了。

三個眼中釘已經搬走兩個,就剩最后一個太子。

牛氏在宣和帝耳邊時不時地吹吹枕頭風,又勾結了內閣次輔陶晉甫 ,漸漸的,彈劾太子不忠不孝的折子越來越多 。

宣和帝對太子越來越不滿意,時時訓斥。太子終日惶惶不安 ,終于扛不住,在九月二十四萬壽節的晚上帶兵逼宮。

牛氏被殺,宣和帝被軟禁 ,禁宮血流成河 。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陶晉甫真正勾結的其實是三皇子趙王,當即以太子謀逆的名義起兵攻打 。

趙王蓄謀已久,岳家又是掌握禁衛軍大半兵力的安國公府 ,太子很快抵擋不住,在混亂中被殺。

趙王還沒來得及得意,被太子軟禁的宣和帝在京衛的拱衛下忽然出現 ,身邊陪伴著僅僅十四歲的衛襄。

誰也不知道衛襄是怎么帶著京衛悄悄潛進禁宮救出宣和帝的,趙王在見到宣和帝的一瞬間就知道大事不妙,索性孤注一擲 ,命令禁衛軍向宣和帝攻來 。

這時候,本應該遠在封地的衛褒忽然帶著大批齊地的軍隊出現,里應外合 ,將叛軍剿滅,趙王在亂軍中被殺,陶晉甫自裁 ,一場亂事就此平定。

宣和帝的身體卻徹底垮了。在這一場宮變中 ,他失去了心愛的妃子和兩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是他最看重的嫡長子 。

他頒下圣旨,冊封立下救駕大功的齊郡王衛褒為新太子 ,小兒子衛襄為福郡王,還沒熬到過年,就駕崩了。

太子衛褒繼位 ,第二年改元為明德,將胞弟衛襄晉封為福王。

現在中秋剛過,離九月二十九日還有一個多月 ,衛襄這個時候偷偷跑出來,莫非跟一個月后的那件事有關?

怎么可能,難道衛襄竟早知道將要發生的事?可這驛道 ,確實是通往齊地的 。齊郡王能在最后關頭帶兵入京,也必定有人通風報信。

江苒心驚肉跳,如果她真的卷進這件事 ,除非塵埃落定 ,衛襄絕對不會輕易放她離開。

做侍妾的話聽聽就算了,她鎮靜下來,已經想通這多半是衛襄將她留在身邊的一個幌子 。

要知道 ,前世的攝政王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成婚不納妾,一度還傳出他是斷袖 ,沒少讓后來的趙太后、衛襄的五嫂操心。沒道理今世就會變一個人。

“我家的東西有這么難吃嗎?這么半天都咽不下一口 。 ”難聽的公鴨嗓忽然在耳邊響起,她嚇得手一抖,筷尖上夾著的醬黃瓜一下子掉入粥中 。

她這才發現衛襄坐在她對面 ,還是一副長發披散,絕色傾城的模樣,一手托著腮 ,滿眼好奇地看著她,嘖嘖道:“看不出,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居然有勇氣和人私奔。既然私奔了 ,怎么又反悔逃出來,還把人砸得那么狠?”

他……知道了?江苒抿了抿嘴,垂下眼 ,沒有說話。

“怎么是個鋸嘴的葫蘆?”衛襄不滿地擰眉,“你再這樣,我把你送回給那個陳安了 ,他可還在滿世界找你呢 。 ”

陳安,是陳文旭買的假路引上的名字。

“你不會的。”江苒輕輕道 。

衛襄瞪她:“你又知道爺不會了,爺還偏偏要把你送回去。哼 ,都拜過堂了,爺還要你做什么?”

這賭氣的樣子,還帶著少年的稚嫩 ,誰能相信他會是未來殺伐果斷,手段強硬的攝政王?江苒唇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又說了一遍:“你不會的。 ”

那笑容實在難得 ,讓她柔嫩的小臉都仿佛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衛襄看著她微微一怔,整顆心忽然一軟。

雖然和別的臭男人拜過堂了,可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不算數的。她要是能常常對我笑 ,把她留在身邊也未嘗不可 。衛襄模模糊糊地想著,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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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走水

“喂,真的不告訴我你的名字?”衛襄百無聊賴地拿手指戳著桌子,不高興地問 ,“我總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你吧。”

姑娘家的閨名豈能隨便告訴人,姓更是提不得,以免讓父親蒙羞 。江苒沉默了一會兒 ,見衛襄依舊雙目灼灼地盯著她,頭痛地隨口敷衍:“你不也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

“我姓衛,單名襄 ,年幼尚無表字 。 ”沒想到衛襄二話不說直接報了名。

他不是要掩藏行蹤嗎?這么容易就把真名報出來做什么!江苒看著對方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腦袋開始發疼。

“喂,我都說了,該你了 。”衛襄不滿地敲了敲桌子 ,美目中又露出兇光。

江苒騎虎難下,又不擅撒謊,只得勉強道:“我小名叫苒苒。”

“苒苒? ”衛襄眼睛一亮 ,擊掌道,“‘因風初苒苒’的苒苒嗎?好名字 。”

他竟一口道破了她名字的來歷。江苒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一陣困意突如其來,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從陳文旭那里逃脫幾乎耗盡了她全部力氣,后來無意中又撞破衛襄的秘密 ,腦中一根弦一直緊繃著 。這會兒繃不住,困勁上來,她終于有些支持不住。

衛襄很高興 ,笑瞇瞇地道:“苒苒是困了嗎?也對 ,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江苒見他沒有動彈的意思,有些遲疑地問:“衛公子 ,我睡哪兒? ”

衛襄奇怪地看她:“你是我的侍妾,當然跟我睡 。你還想睡哪兒?”

江苒傻眼了。“我們……”她艱難地試圖組織反對的語言。

衛襄開口截斷她:“外面到處都在找你,你乖乖呆在這里為妙 。放心 ,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 ”他不屑地上下掃了掃江苒單薄的身體,撇了撇嘴道,“還是個小丫頭呢。”

說得好像他有多大似的 ,明明他也才和她同齡。江苒腹誹 。

不過對方把她當沒長大的孩子最好不過了,要是碰到個像陳文旭那樣的……江苒打了個寒噤,趕緊把這個念頭拋諸腦后。

鳴葉又抱來一床被子 ,江苒站在床邊,怎么也沒勇氣上床:“要不,我還是打地鋪吧。”

“怎么這么麻煩? ”衛襄不耐煩地道 ,“這個季節 ,你睡地上是想生病拖累我們的行程嗎?把我也當女孩子不就行了?”

江苒欲哭無淚地看著他花容月貌的容顏,他不開口,確實是雌雄莫辨 ,可一開口,她就算想催眠自己也不成 。

小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霧蒙蒙的,漸漸凝結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要掉不掉的樣子分外可憐。

衛襄的脾氣忽然發不出了。

“罷了罷了,我到隔壁去,和鳴葉換一換 。”衛襄眉頭擰成一團 ,嫌棄道,“女孩子就是麻煩。 ”

他一臉不高興地再次掀簾而出。不一會兒,鳴葉帶著一個小丫鬟抱著鋪蓋過來 ,又指揮小丫鬟把衛襄的鋪蓋抱走 。

鳴葉利落地把床重新鋪好,含笑對江苒道:“姑娘,這里已經安置好了 ,你早點歇息吧。 ”

江苒以為今天發生了這么多事 ,她一定會難以入眠。畢竟在上一世,生命的最后一段歲月里,她滿腔心事 ,日日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每日都在煎熬中度過 。

她已經習慣了日日失眠的日子 。

沒想到才一沾枕頭 ,她就沉沉睡去,以至于半夜聽到鳴葉焦急地呼喊聲時,她幾疑夢中。

“姑娘 ,姑娘,快醒醒!”鳴葉甜潤的嗓音叫得有點發干,江苒霍地睜開眼睛 ,一眼就看到穿著中衣,一臉凝重站在一邊的衛襄。

“怎么了?”她兀自有些迷糊,但很快 ,她聽到了外面嘈雜的聲音 。有人敲著鑼大聲喊道:“走水了 ,走水了! ”透過窗紙,隱隱看到紅色的火光。

江苒臉色一變,翻身而起 ,徹底清醒過來。

衛襄冷笑:“你那個‘夫婿’倒是個有手段的,心也夠毒,為了搜出你來 ,居然來這一招 。”

什么意思,他是說這場火是陳文旭放的?江苒震驚不已地看向衛襄。

衛襄道:“他派人來求見我三四次,都被我擋了。”

江苒明白過來 ,臉色瞬間蒼白:陳文旭懷疑衛襄藏了她,但衛襄勢大,他沒辦法搜人 ,就想出放火一招 。火燒起來,衛襄他們自然不能安安穩穩呆在室內,到時跑出去 ,有沒有藏人 ,一看便知。

陳文旭為了找她,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現在該怎么辦? ”她有些惶恐地看向衛襄 。

“看你這點出息。”衛襄不客氣地送了她一個白眼,吩咐道 ,“鳴枝,你帶著她們幫她打扮起來。”

江苒這才看到衛襄后面還站在四個丫鬟,除了鳴葉 ,還有她上一世曾經見過的那個氣派極大的大丫鬟,另外還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 。

大丫鬟恭聲應“是 ”,顯然她就是鳴枝 。鳴枝鳴葉上來服侍她穿衣 ,兩個小丫鬟就捧了梳洗器具在一邊服侍。

淺碧色的杭綢襦裙在裙擺上深深淺淺地繡了層層疊疊的纏枝紋,行動間光澤流動 、華貴異常;杏色的褙子鑲著三指闊的襕邊,上面用一樣大小的珍珠攢出精致的寶相花紋路;碧色的繡花鞋鞋頭同樣用珍珠攢出寶相花圖案 ,江苒穿上,正好盈盈一腳。

兩個小丫鬟服侍她凈了面,鳴葉幫她梳頭 ,鳴枝就從妝盒中拿出一個白玉鐲子套在她手上 。

那鐲子通體瑩潤 ,毫無瑕疵,一看就價值不菲。

鳴葉已經幫她梳好髻,戴上兩朵精致的珠花 ,鳴枝又替她插上一支鑲著白玉芙蓉的金步搖,戴上同款的白玉芙蓉耳墜與赤金鑲玉芙蓉戒指。

一眨眼工夫,江苒已打扮得精致華貴 。

另一邊 ,衛襄趁機換好了一身護衛裝束,其中一個小丫頭拿著眉筆和粉撲在他臉上涂涂弄弄,一會兒時間 ,衛襄眼也小了,鼻也塌了,唇也干了 ,十分顏色只剩了三四分,和原來竟完全不像了。

江苒默不作聲,任她們施為 ,心中隱隱猜到衛襄的應對之策。

鳴葉拿了一個帷帽過來 ,帷帽上垂下厚厚的黑紗,蓋在江苒頭上 。

衛襄打量江苒一番,點了點頭 ,四個丫鬟就簇擁著江苒往外而去。衛襄留在屋里沒有馬上出去。

剛出門,一個留著一把長須的清瘦老者帶著七八個護衛迎了上來,焦急地道:“姑娘 ,您再不出來,老朽就要讓人闖進去救人了 。”

大火熊熊,已經漸漸逼近這邊。

江苒沒有說話 ,鳴枝笑道:“讓廖先生擔心了,姑娘的脾氣你也知道,不打扮整齊了不肯出來。”

廖先生連連嘆氣 ,欲言又止,卻到底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馬車已經備好 ,請姑娘暫且上去歇息 。 ”

鳴枝點點頭 ,問廖先生:“其余人呢?”衛襄帶的護衛可不止這幾個 。

廖先生道:“都去幫著救火了。”

鳴枝掃一眼剩下的幾人,又對廖先生道:“屋里還有一些行李沒拿出來,麻煩廖先生帶他們進去幫著收拾一下。 ”

廖先生應下了 。

鳴枝恭敬地對江苒請示道:“姑娘 ,這里亂得很,我們不如先去馬車上。 ”

江苒微微頷首,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望過去,發現陳文旭站在廊下正盯著她們這邊。

陳文旭,果然在懷疑衛襄私藏了她 。

天剛蒙蒙亮 ,紅色的火光照在陳文旭的臉上,他幽黑的目中仿佛也有火焰在跳躍。大概是受傷的關系,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卻愈顯得眉目英俊,風姿出眾。

這樣一個黑心腸的人,老天怎么就給了他一副迷惑人的皮囊?

江苒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上輩子栽得一點兒也不冤 。

陳文旭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 ,看著她有些疑惑,隨即淡淡一笑,對她不卑不亢地微微頷首。

他沒有認出她 ,江苒微松一口氣,她從來沒有打扮得這么華麗過,難怪陳文旭認不出來。

她想著衛襄傲慢的樣子 ,扭過頭去,沒有理陳文旭 。

*

衛襄的馬車華麗而寬敞,腳下是雪白的毛毯 ,座椅上是柔軟的羊毛墊,幾個大小不一的靠枕散落在座位上,看著十分舒適。

座椅前 ,有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方幾,鳴枝從幾下的暗格翻出一個點心盒子,打開招呼江苒道:“姑娘餓不餓?先吃點點心墊墊饑吧。”

盒子里放著一塊玫瑰酥 ,一塊水晶糕 ,一塊棗糕,一塊綠豆餅,色彩繽紛 ,看上去精致非常 。

江苒昨晚晚膳用得遲,現在又才天亮,根本不餓 。她搖了搖頭 ,忍不住想拿下帷帽。

“姑娘且慢。”鳴枝制止了她,含笑提醒,“護衛都不在 ,若有人闖進馬車就糟糕了 。 ”

以陳文旭的行事風格,闖馬車這種事可能性其實不大,但鳴枝說得也有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江苒只是有點不習慣頭上戴著這東西,連視線都不好 ,可只要忍耐一下也就過去了。曾經 ,再難忍耐的事她都經歷過 。

天色漸漸大亮,外面嘈雜混亂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火快被撲滅了。

江苒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中 ,隱隱聽到驛丞娘子的哭罵聲。火是從柴房燒起來的,離驛丞的住處最近,那邊的房子幾乎完全燒毀了 ,驛丞一家的損失之大可想而知 。

陳文旭雖然想逼出她,到底不敢真的得罪衛襄,縱火地點更是精心選擇過的 ,既能讓衛襄感到危險,撤出屋子,又不會真的損傷到他。

江苒心中惻然 ,驛丞家終是受了她的拖累。

就在這時,官道上傳來了狂風暴雨般的馬蹄聲,江苒心中一凜 ,忍不住稍微撩開簾子向外望去 。

一隊人馬迎著陽光疾馳而來 ,為首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將軍,披著鎧甲的身軀挺得筆直,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 ,劍眉虎目,線條剛毅,那熟悉的容顏……

江苒手一抖 ,簾子落下,心底某一處開始莫名地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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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蒙沖(小修)

馬車中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息,江苒纖細柔白的五指捏緊又放松,蜷曲的指尖有些發顫。

“蒙沖……”她喃喃地幾近無聲地喊了一聲 ,忽然有流淚的沖動 。

脖頸間忽然一涼,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架在她頸間 。她抬頭,目光透過帷帽上的黑紗落在對面神情森冷的侍女面上。

“姑娘和蒙將軍認識?”鳴枝冷冷道 ,“我勸姑娘最好不要和他相認。 ”

江苒沒有說話 。

鳴枝道:“主上仁慈 ,留下了姑娘性命,姑娘也要放聰明些,莫要再牽連到他人 ,逼得主上大開殺戒。”

江苒心中一凜:衛襄喬裝打扮出現在這里,顯然是秘密離京。若如她所猜那般,他此行和一個月后的那場宮變有關 ,問題就更嚴重了,衛襄絕不可能放過可能會泄露他秘密的人 。她已經陷入其中,不能再把蒙沖拖下水。

馬車外 ,少年將軍沖到驛站前,一撥人同時翻身下馬,隔開眾人。

蒙沖臉色沉郁 ,目中帶赤,大踏步地走到陳文旭面前,忽然一個巴掌猛地摑了過去 。

陳文旭被打得一個踉蹌 ,白皙的臉上迅速浮起五個腫脹的指印。

“她呢?”蒙沖的聲音壓抑得可怕 ,仿佛有狂風暴雨即將席卷而來。

陳文旭站穩身體,抬起頭看著他,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不想見你 。 ”

蒙沖仿佛被刺了一下,強自粉飾的平靜面色幾乎崩裂。

陳文旭還在笑,說出的話卻如一枝利箭直刺蒙沖心頭:“就算你功成名就 ,少年將軍又如何,她要的始終是一個能陪伴身邊,描眉綰發的良人。”

蒙沖臉色大變 ,一時間穩穩站立的身子都開始微微發顫 。

“她在哪里?我要見她 。”他固執地說,卻連聲音中都帶出了顫抖。

陳文旭憐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你見了她又能如何? ”

是啊 ,見了她又如何?她寧肯私奔,寧肯身敗名裂也不愿嫁給他,再見 ,也不過增加彼此的難堪罷了。

蒙沖面色先是鐵青 ,再是慘白,猛地回頭,失魂落魄、腳步虛浮地向自己騎來的馬兒走去 。

他手剛剛搭上馬韁 ,一個憂心忡忡的公鴨嗓響起:“你是來幫忙找新娘子的嗎?這位新郎官弄丟了新娘子,折騰了大半夜都還沒找到。”

陳文旭目光陡然陰沉,射向從屋子中出來 ,扛著大包小包的其中一個年輕的護衛。

說話的當然是衛襄,怎么可能怕他?反而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

蒙沖心頭一震,霍地轉身 ,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陳文旭后腦上的傷。

目光如兩道利箭射向陳文旭,他一字一句地問:“你不讓我見她,究竟是因為她不想見我 ,還是你根本就交不出人?”

陳文旭沉默,半晌,語氣苦澀地道:“她被劫走了。 ”

“怎么回事? ”蒙沖變色 ,不待陳文旭開口 ,驀地轉向被他手下隔絕在外,兀自望著燒毀的房屋痛心疾首的驛丞,“你來說 。”擺明了不相信陳文旭的話。

驛丞被抓丁 ,雙腿發軟地走近,戰戰兢兢地道:“大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這位公子今日成親,入洞房后沒多久,忽然喊叫說‘有賊’。我們跑過來一看 ,發現他后腦受了傷,新娘子卻不見了,找了大半夜都沒找到 。”

蒙沖冷笑 ,壓抑的怒火令面容有輕微的扭曲:“這里是朝廷的驛站,有兵丁守衛,居然能叫人把個大活人劫走?就一點蹤跡都沒留? ”

驛丞被責問的想哭 ,在他的治下出現這等事 ,責任太大。原本想和陳文旭商量商量,把事情遮掩過去,畢竟新婚妻子被人劫走 ,也算是件丑事,諒陳文旭也不敢張揚。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少年將軍,這下子麻煩大了 。

他下意識地推卸責任:“下官也奇怪 ,劫人的話總得留下點蹤跡 。可除了后窗那邊有半個婦人的腳印,還有一些壓斷的枝葉,其它竟什么也沒發現 ,倒像是插翅飛了一般。大人來得正好,”他向蒙沖拱了拱手,“此事實在蹊蹺 ,半夜驛站還失了火,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關聯。下官愚鈍,實在參不透 ,還請大人指點一二 。”

蒙沖以不到弱冠之年能率領大軍 ,坐上鎮北將軍的位置,當然不可能是個蠢的,先前心神混亂 ,此時冷靜下來,立刻聽出了整件事處處破綻。真被人劫走,怎么可能只有一個腳印?

他看向陳文旭 ,面容冷肅,目光如箭:“陳公子,她被人劫走 ,除了你,還有誰看到了? ”

沒有任何人看到,也就是說這是陳文旭的一面之詞。如果……如果她不是被劫走的 ,那就是自己逃走的 。

她都跟著陳文旭私奔了,還嫁給了他,為什么又要逃走呢?難道說……

想到那個可能 ,蒙沖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雙目如炬,逼視著陳文旭,沉聲而問:“姓陳的 ,她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陳文旭神情平靜,依然是憐憫地看著蒙沖,淡淡道:“她當然是自愿的 ,否則,我哪有那個本事把她帶走?”

馬車中,黑紗下 ,江苒氣得臉色發白,再一次領教了陳文旭的無恥。到這個時候,他還能理直氣壯地說著瞎話。

看著他臉上紅腫的五指印 ,她的心仿佛掉入了冰窟窿 。

前世,她一直不知道蒙沖其實追上來過。那時,陳文旭臉上也是這樣留下了五指印 ,他告訴她 ,有人說她閑話,他氣不過和人起了爭執,被對方蠻橫無理打了。她因此對陳文旭心軟了幾分 ,想著他雖然手段卑劣,可至少是護著她的 。

她被迫嫁給陳文旭沒多久,就傳來蒙沖和二妹江蓉訂親的消息 ,她知道不應該,可還是忍不住想,原來她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他曾對她許下的誓言也能交托給另一人。

她甚至有怨過,她陷入這樣的泥沼,他竟連尋都未曾尋過她。他們自幼相識 ,相知不淺,他難道也如他人一般信了陳文旭捏造出的信,信了她會不知廉恥地……私奔?

他曾是她傾付一腔少女綺思的良人啊 。

他和江蓉結親后 ,成了她的妹婿 ,每次看到她都神色淡淡,生疏有禮 。她看著他們琴瑟和諧,若有所失 ,卻還是告訴自己,要為他們高興,畢竟說到底 ,是自己傷他的心在先。要恨也只能恨自己當年軟弱可欺,輕易被陳文旭的花言巧語所騙。

然而,她努力放下了 ,陳文旭卻一直放不下 。她每次與蒙沖碰過面,哪怕只說幾句再生疏冷淡不過的問候,陳文旭回去都會發瘋。以至于后來 ,她回門的日子永遠和江蓉錯開。

她想不通陳文旭不放心什么,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雖然遲了一步 ,可蒙沖確實來尋過她 ,這樣焦急沖動、失魂落魄,然而當年沒有衛襄的橫插一腳,終究被陳文旭用最傷人的話騙走了 。

馬車外 ,蒙沖被陳文旭的眼神看得心浮氣躁,猛地大踏步走出,對著救火完畢 ,站成一堆竊竊私語的人群道:“驛站先是有人失蹤,再是失火,此事蹊蹺 ,四周又沒有人逃走的痕跡,作惡之人多半就藏在在場人之中。還請諸位配合,在調查出結果之前 ,暫時不要離開。 ”

眾人嘩然,有幾個昨晚住宿的小官吏忍不住嚷道:“這怎么行,我等還有緊急公務 。”

蒙沖臉色一沉 ,將手一擺 ,他手下的士兵立刻散開,手按刀柄,守在外圍。從戰場上下來的士兵 ,自帶血腥肅殺之氣,乍然顯露,頓時無人敢作聲。

蒙沖淡淡道:“諸位若知什么可疑之人 ,可疑之事,也請一并告知,免得耽擱大家時間 。若有價值 ,賞銀十兩。”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十兩銀子,可抵得上一戶中等人家半年的嚼用。

有膽子大的開口問:“什么樣的消息是有價值的? ”

“只要最后證明對找出真相有益 。”蒙沖淡淡道 。

若不是他這一番作為是為了搜尋出她來 ,江苒都忍不住為他擊節叫好了。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太妙,沒看到陳文旭的臉色都陰沉下來了?

十兩銀子著實誘人,大家議論紛紛 ,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動。

驛丞咬了咬牙 ,忽地向他靠近一步道:“倒確實有一事可疑 。”

“說。 ”

驛丞哭喪著臉,壓低了聲音:“昨日在一位貴人后窗發現了一些斷枝,我們擔心賊人藏在貴人屋中 ,幾次三番求見貴人。第一次還見到了他們賬房先生,后幾次直接把我們趕了出去 。 ”

蒙沖瞳孔一縮:“你是懷疑……”

驛丞點點頭,何止是懷疑 ,陳公子就差沒明說人是他們藏的了,不然怎么會幾次三番求見?可是抓不到證據,他們哪敢硬闖。

問題是 ,擄人就擄人吧,半夜放什么火?難道還想殺人滅口?想到自己被付之一炬的家產以及驛站被燒后即將到來的追責,驛丞心中一股怨氣橫生。

他不敢得罪 ,總有人敢得罪,比如眼前的殺星就是一個 。

“你說的貴人,在哪里?”蒙沖深吸了一口氣 ,緩緩問道。

驛丞飛快地瞥了眼不遠處的馬車。

蒙沖臉色一沉 ,忽然大踏步向馬車走去 。

糟糕!江苒臉色大變,立刻猜到蒙沖要做什么。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蒙沖已把守在車門口的鳴葉拎開 ,一下子推開馬車門,凌厲的目光掃過寬敞的車廂。

江苒的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她緩緩扭過頭 ,雙手交疊,筆直而坐,隔著黑紗對上了蒙沖的眼睛 。

曾經對著她永遠含著笑意 ,曾經后來對她冷漠無波的一雙眼,此時布滿血絲,腥紅駭人。

蒙沖視線移動 ,落在她交疊的雙手上。白玉無瑕的鐲子,精致華貴的赤金鑲玉芙蓉戒指,以及白皙纖柔 ,宛若蔥根的玉手 。

鳴枝飛快地擋在江苒面前 ,遮住了蒙沖的視線,滿面怒容斥道:“豎子無禮! ”

蒙沖抿緊嘴,伸手輕輕一撥 ,鳴枝身不由己,重重撞在馬車壁上,跌落在地。守在車子兩邊的兩個小丫頭也反應過來 ,上前阻攔,他手臂輕輕一揮,兩個小丫頭頓時成了滾地葫蘆。

他看也不看狼狽的丫鬟們一眼 ,跨上車廂,一手伸出,欲掀開江苒的黑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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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欺騙

“蒙將軍。”后面響起一個急促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喊道 ,“將軍且慢。”

熟悉的聲音入耳 ,蒙沖的動作頓住,回身驚訝地看向匆匆趕來的長須老者:“廖先生,你怎么在這里? ”

蒙沖竟然認識衛襄身邊的人 。江苒訝然 ,隨即想起,蒙沖也曾在京衛中呆過一段時間,應該是認識衛襄的。

難怪前世衛襄掌權后 ,不顧巨大的反對聲浪,把西北大軍全部交給了年紀輕輕的蒙沖。蒙沖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鎮守西北 ,讓北虜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苦了江蓉,在京城服侍公婆,與丈夫長久分居兩地。

廖先生站在車下 ,拱了拱手道:“老朽奉殿下之命護送郭六小姐回老宅探親。”

蒙沖怔住:“這馬車里的是郭六小姐?”

他當然知道郭六小姐是誰,郭皇后唯一的胞弟,魏國公郭慶嫡長子郭獻的幼女 ,也是齊郡王和皇十一子的嫡親表妹 ,身份尊貴 。只可惜從出生起就是個啞巴,一貫深居簡出,從不見人 。

“正是。 ”廖先生正色道 ,“還請蒙將軍給老朽幾分薄面,不要驚擾了六小姐。”

蒙沖忍不住又瞥了馬車中端然而坐的華服少女一眼 。難道他認錯了人?

真的認錯了吧,如果車里面的人是苒苒 ,她被人劫持,怎么會這么冷漠,不和他相認?這次是他莽撞了。不過 ,少女纖白的手兒好看之極,與他的苒苒竟是那般相似。

鳴枝忍痛爬起來,再次擋住他的視線 ,怒目而視 。

他心中黯然,退下馬車,彬彬有禮地致歉:“蒙沖莽撞 ,還請六小姐勿見怪。”

江苒沒有說話 ,鳴枝過去,相當不給情面地直接關上了馬車門。

脾氣還真是大啊!蒙沖苦笑,不過 ,魏國公府的貴女,被他如此冒犯,脾氣不大反倒怪了 。

“廖先生 ,你來得正好。 ”他回身對廖先生行禮道,“還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向空曠處行了一段距離,蒙沖這才開口道“昨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還要請先生指點 。”

殊不知廖懷孝此時心中的悲傷也是逆流成河。

天知道他帶著一幫護衛進了屋子,卻在里面看到喬裝改扮的殿下,那一驚該是多么非同小可。

殿下在這里 ,那剛剛鳴枝幾個簇擁著上馬車的又是誰?

昨晚新娘子被賊擄走的鬧劇他是知道的,他還親自出面把驛丞和新郎官擋了回去,不曾想這個擄人的居然是自家殿下 。

殿下在女色上從未開竅過 ,沒想到一出手就是不同凡響 ,直接強擄民婦 。這可是大罪!要是被牛妃捉到把柄,哪怕是龍子鳳孫,也夠喝一壺的。

他焦急萬分 ,顧不得其他,把衛襄抓到一旁密談。

衛襄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被人家姑娘看了關鍵部位 ,只含含糊糊地說江苒發現了他的男兒身 。

廖懷孝立馬想歪了,自家殿下容貌絕色,年齡又小 ,男性特征尚不明顯,他扮啞巴,怎么可能被人窺破男兒身 ,莫非是按捺不住,對人家新娘子動手動腳了?

也不知那新娘子是何等的傾城國色,讓一向穩妥的殿下都失了分寸 ,還是在這種不容有失的關鍵時期。

被誤會色令智昏的衛襄:“…… ”我他媽比竇娥還冤。

不管怎樣 ,新娘子知道了郭六小姐是個冒牌貨,那就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走 。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幫殿下把這件事圓過去。

見蒙沖詢問 ,他清咳一聲,捋了捋飄逸的長須,不答反問:“蒙將軍如此關心失蹤的新娘子 ,不知和她有何關系? ”

蒙沖雙目微黯:“是家中世交之女。”

既是蒙家世交,家世應當不會太差,怎么會在這樣一個小驛站匆匆成親 ,父母親友一概全無?

何況,蒙沖一來就掌摑了對方的新婚丈夫,可不像是對待世交 。

廖懷孝心知其中必有不好的事 ,卻是不方便再深問了。倒是要留心,那姑娘既然能做出這等事來,不像是個好的 ,絕不能在殿下身邊久留。

*

馬車中 ,江苒緊繃的背終于松弛下來,這才感覺汗已濕透中衣 。

沒想到衛襄假扮的竟是郭六小姐。上輩子,郭六小姐聲名不顯 ,直到身為福郡王的衛襄和她定親,大家才紛紛打聽,知道她是個啞女 ,差點驚掉一地下巴。可惜她卻是個沒福的,還沒過門就病亡了 。

同樣放松下來的鳴枝臉色蒼白,捏著肩膀露出痛苦之色 ,她剛才那一下摔得可不輕 。

江苒看了她一眼,并不同情她。

車外熟悉的公鴨嗓忽然響起:“姑娘有何吩咐?”

車簾忽地從外面被掀開,衛襄化妝后平凡無奇的面孔半探進來 ,神色要多一本正經有多一本正經。

江苒:“…… ”她根本沒有叫人,但衛襄這么一說,別人也只當他聽到了里面的召喚 。

頓了頓 ,江苒開口道:“鳴枝受傷了。”

“哦 ,”衛襄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那讓鳴葉進來服侍你好了,鳴枝和鳴蛩鳴鸞去后面的馬車休養。 ”

鳴枝臉色發白 ,低低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

一時間馬車內只剩江苒一人。她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想著衛襄這時候來找她 ,肯定也是有話要跟她說,索性等他開口。

衛襄忽然伸手揭開了她的帷帽 。

江苒嚇了一跳,總算她這些年也算經了些事 ,及時控制住自己沒有驚叫出來。她飛快地瞥了一眼,發現四周都是衛襄的護衛,他掀簾的角度掌握得剛剛好 ,身子恰巧將馬車內的情形遮得嚴嚴實實。

衛襄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

江苒被他肆無忌憚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兩只手不自覺地緊緊絞在一起。

“你是江自謹的女兒。”衛襄開口,說得是肯定句 。

江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

“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值得蒙守之這樣費盡心思。”衛襄撇了撇嘴 ,冷冷道,“把帷帽戴上吧。 ”

守之是蒙沖的字,雖說男子一般二十及冠才會取表字 ,但蒙沖年紀輕輕已在北征戰場上立下大功,受封為鎮北將軍,故早早便取了字 。

江苒沉默地帶上帷帽 ,層層黑紗垂下,遮擋了她的神情。

“你就安安心心跟著我吧,我不能放你回去禍害蒙守之。”說完 ,車簾放下,簾外傳來公鴨嗓清晰的聲音,口氣恭敬 ,偽裝得完美無缺,“屬下遵命 。”

一會兒,鳴葉進來車廂 ,聲音甜甜地問道:“姑娘 ,熱水好了,我給你泡杯熱熱的杏仁茶如何? ”

“不必。”江苒輕輕道,忽然失了全身力氣般靠上車壁 ,黑紗下,長久抑制的眼淚措不及防地一顆顆滾落。

蒙沖,和衛襄的關系比她想象中更親近 ,至少,衛襄曾在蒙沖那里聽說過她的存在,才一下子猜出她是誰 。

她所有的狼狽 ,所有的不堪都落在過衛襄的眼中,這樣的她,又有何面目再面對蒙沖?

馬車外 ,衛襄直接向廖懷孝和蒙沖兩人走去,拱了拱手道:“廖先生,姑娘有事吩咐。”

蒙沖先前看著少年接近還覺得他不知進退 ,暗自皺眉 ,等聽到他的聲音,不由驚訝地睜大眼睛:“殿…… ”他及時剎住,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牛妃對齊郡王和十一殿下步步緊逼尤不知足 ,此時剛剛懷上龍種,又開始針對太子,京中正當暗潮洶涌 ,風云詭譎之時 。這個時候,十一殿下喬裝打扮,混在護送郭六小姐的隊伍中 ,究竟是要做什么?

“守之,我有要緊事,不能耽擱行程。 ”衛襄開門見山地說 ,“這里的事不能鬧大。”

蒙沖立刻明白了衛襄的意思,衛襄此行必定是極為秘密的,事情鬧大 ,泄露了他的行蹤 ,后果不堪設想 。

只是……他握了握拳,還是開口問道:“有您在這里,怎么可能有賊人能擄人?您給我個準話 ,知不知道人在哪里?”

“不知 。 ”衛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著謊。開玩笑,蒙沖為了這江家長女屢屢方寸大亂,可江苒先是私奔 ,又和人拜堂,最后衣衫不整的樣子還被他看到了,早已名節有失 ,配不上蒙沖。他哪能把人放回去禍害自己早就看中的左臂右膀 。

廖先生垂著頭,痛心疾首:看那妖女把殿下迷惑的,殿下一貫最賞識蒙將軍 ,竭力籠絡他,從來蒙將軍有什么心愿殿下都會盡量為他達到,這會兒居然為個妖女當面說謊。

蒙沖失望不已:“當真是被賊人擄走了?”

“也許吧。”衛襄淡淡道 ,“我懶得管這些閑事 ,昨晚外面鬧騰得厲害,實在擾人清夢 。 ”

這位殿下,也確實是這么個脾氣 ,他不關心的人,即使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蒙沖心中苦澀,黯然道:“您放心 ,這邊的事我會處理好的,不會拖累您。”

*

蒙沖不再窮追不舍,驛站中不知有多少人松了一口氣 ,大家一起搗糨糊,很快,一場風波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

新娘子新婚夜被擄的事再也沒人提起,整件事仿佛石子入水,激起幾圈漣漪后 ,水面又恢復了平靜。

驛站需要修繕善后 ,當晚借住的客人則一個個離開,各奔東西。

魏國公府的車隊也在一片混亂中繼續出發前行,誰也沒注意到 ,馬車中的主子與來時根本不是同一人,而簇擁的護衛中則多了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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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擔心

晨曦初起,衛襄騎馬混在護衛中,看到鳴葉要了一壺熱水進去。一會兒后 ,端著一個銅盆出來,將水潑在地上。

早上不是梳洗過了嗎,這又是做什么?難道那丫頭被他氣哭了?衛襄想著 ,在馬背上忽然有些坐不住 。

他左右看看除了他們沒有別的行人,索性靠近馬車,再次掀開車簾 。

馬車內 ,江苒端然而坐 ,黑紗帷帽放在一邊。鳴葉半跪在她面前,正在為她重涂香脂。她的眼眶還有些發紅,淚痕卻已消失不見 。

他突然掀簾 ,鳴葉嚇了一跳,她卻恍若未覺,低垂著眼 ,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態,平靜異常。

這是當他不存在嗎?衛襄冷笑:“怎么,這是舍不得嗎?舍不得干嗎不和人家相認?”

江苒沒有理他。

衛襄忽然怒了:“你要真舍不得他 ,我成全你,等他以后成親了,我把你送給他 。 ”妾通買賣 ,他說把她送給蒙沖,就是要以妾侍的名義送了。

江苒終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眸子烏沉沉的如古井無波 ,不帶一絲感情 。

衛襄心中一窒 ,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話竟然說不出口了。他惱羞成怒,恨恨地說了句:“你好自為之。”摔了簾子 。

馬車內,鳴葉擔心地看了江苒一眼 ,欲言又止:“姑娘……”爺還是孩子心性,生生把人家新娘子搶過來說要做侍妾,轉眼又說要送人 ,換了誰也受不了。偏這位姑娘連句軟話都不會說,又把爺給惹惱了。

江苒一句話也不想說,拿過帷帽 ,再次掩住面容 。

*

中午一行人在山林生火造飯 。

一路上,鳴葉見江苒不說不動 、不吃不喝,仿佛失了生機一般 ,心中害怕。一停車就下來找衛襄。

衛襄聽著冷笑:“不吃不喝?餓死正好 。 ”

鳴葉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衛襄道:“你別管她了,去后面一輛車看看鳴枝她們。”

鳴葉低聲應“是” ,依言去找鳴枝 ,眼角余光卻看到衛襄黑著臉站了一會兒后,忽然大踏步地向江苒的馬車走去 。

*

衛襄怒氣沖沖地上了馬車。

車門在他身后關上,陽光透過厚厚的車簾照進車廂 ,光線有些晦暗。

江苒斜倚著車廂一動不動,厚厚的黑紗擋住了她的面容 。

衛襄直接把礙眼的黑紗掀開,揚眉正要說話 ,忽然愣住。

江苒秀氣的眉緊緊皺著,粉白的小臉上,雙目微闔 ,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了。

衛襄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滿腔的郁躁瞬間化作無奈 。他怔怔望著小少女沉睡中尤顯稚嫩的面容 ,吐了口氣,恨恨地一指戳上她蒼白的臉頰。

咦,嫩嫩的好像豆腐 ,手感還不錯 ,衛襄忍不住又多戳了幾下。

江苒秀眉皺得更緊,臉蛋微側,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眼睛忽然睜開 。

衛襄心虛地將做壞事的手藏在身后,怕江苒追究,先發制人地開口責問:“聽說你要絕食? ”

江苒的眉頭剛松開又皺起 ,低低問道:“您怎么在這里?鳴葉呢? ”因著剛醒,聲音中還帶著嘶啞 。

衛襄不高興了:“這是我的馬車,我怎么不能在這里?”

得 ,這位爺脾氣又上來了。江苒只當沒看到他的臉色,淡淡道:“衛公子,麻煩你幫我叫一下鳴葉 ,我找她有事。”

居然支使起他來了?衛襄一愕,感到有些新鮮 。似乎在他因蒙沖對她說了那番話后,她原來對他若有若無的畏懼一下子消失了 ,態度也變得冷淡和無所謂。

她這是在怨他?

衛襄心里不舒服 ,冷下臉道:“鳴葉有其它事,什么事找我也一樣。 ”

“哦?”江苒一雙明潤的眼眸看向她,面無表情 ,片刻,她淡淡道,“我要更衣 ,您也能幫忙嗎?”

衛襄眨了眨眼,一時有些懵,待觸到江苒一雙微微含諷的妙目 ,他忽然反應過來,頓時跳起來:“誰,誰要幫忙這種事啊?你一個姑娘家…… ”他噎住了 ,轉身下了馬車,頗有些狼狽地道,“我去找鳴葉過來 。”

*

晉陵驛 ,樹林中。

一個長相平庸的衛士輕手輕腳地走近蒙沖 ,稟道:“將軍,問出來了。”

蒙沖張了張嘴,一時竟有近鄉情怯之感 ,許久,下定決心道:“說 。 ”

“事情確實可疑。”衛士不疾不徐地敘說,“他們是昨日一早投宿驛站的 ,來的時候小娘子昏睡不醒,是陳公子把人抱進去的。后來有人還聽到里面傳來哭聲,但聲音太低了 ,不能肯定 。

“陳公子巳時末突然說要成親,喜燭、嫁衣還有蓋頭都是路上臨時買的,小娘子拜堂的時候還好 ,可后來據驛丞娘子說,他們進新房后,新娘子不知為什么自己掀了蓋頭 ,神情間也沒有一點歡喜。

“再后來 ,就出了陳公子被傷,小娘子失蹤的事。將軍……”他頓住了,瞥了一眼暗暗心驚 ,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

蒙沖的眼中不知何時已蓄滿了淚,這個鐵血男兒,自來是流血不流淚的 ,此時不禁哽咽著輕輕道:“她是被迫的,她不愿意 。 ”他背過身去,用手背擦了擦淚 ,問,“小娘子的下落可有眉目?”

衛士恭聲道:“最后的痕跡出現在郭六小姐住處的后窗,后來失了火 ,就……”

火燒起來,紛紛亂亂,就算有什么痕跡也湮沒了。

蒙沖搖了搖手:“郭六小姐那邊我問過了 ,他沒必要騙我。你再細細追查 ,務必找出她的下落 。 ”

“是。 ”

*

沒必要騙人的衛襄有些心神不寧。

跟車的廚子煮了一大鍋面糊糊,放入肉干、青菜 、蘑菇、香腸,加入調味料 ,一眾護衛吃得津津有味,贊不絕口 。

馬車上,鳴葉端了一大碗進去。

也不知她會不會吃 ,不會真的絕食吧?衛襄食不知味地喝下一大碗面糊糊。

鳴葉出來了,端出的碗已空 。

衛襄松了口氣,隨即有些懊惱 ,她吃不吃又關他什么事?

鳴葉卻快步走到他這邊,一臉愁眉苦臉地道:“爺,這可怎么辦好?”

衛襄挑眉:“又怎么了?”

鳴葉壓低聲音道:“姑娘說不餓 ,又睡過去了。 ”

衛襄眉心一跳,驀地站起:“那這碗……”

鳴葉憂愁:“姑娘讓我吃了。”

衛襄按捺不住了,徑直向馬車走去 ,直接跳上馬車進了車廂 。

江苒躺在柔軟的羊毛墊上 ,身上搭著一條毛毯,果然又睡著了。

帷帽被收在方幾上,她雙手環抱 ,蜷縮成一團,柔嫩的小臉枕在一個靠枕上,依舊鎖著眉 ,帶著輕愁的模樣。看上去可憐極了 。

才這么大點的姑娘,怎么就有這么多憂愁?衛襄想著,手不自覺地伸到她額前 ,輕輕拂過,想撫平她眉間的褶皺 。

指下的肌膚依舊細膩如脂,衛襄撫了一下又一下 ,似上癮般,指尖流連不舍,從眉心劃過她精致的鼻梁、蒼白的臉頰 ,直到雪白的脖頸。

等到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頓時如燙了手般縮回,見鬼般地看了沉睡的小少女半晌,他忽然什么脾氣都沒了。

馬車門響 ,鳴葉回來看到衛襄跪坐在江苒身邊怔怔出神,不由一怔:“爺? ”

衛襄回過神來,猛地站起來 ,吩咐道:“小心照看她 。”匆匆下車而去。

*

江苒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兀自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 ,你醒啦!”耳邊傳來一聲驚喜的呼聲 。

不是一直服侍她的杏娘的聲音,江苒恍惚了下,忽地憶起一切:她重生了 ,回到私奔的那一晚,好不容易從陳文旭手中逃出,又落入衛襄手中。

好在衛襄是個不近女色的 ,她只要熬過這段時間 ,等到衛褒順利登基,衛襄不再怕秘密暴露,到時就能脫身了。

也不知爹爹會不會原諒她這個不孝女兒 。會的吧 ,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兒,從小如珠似寶,捧在手心長大的。上輩子 ,她被迫嫁給陳文旭后,無顏見老父,還是爹爹派人找到她 ,給她補了豐厚的嫁妝,還時不時幫襯當時還窘迫的小夫妻。

這輩子,如果還要受那等男子加諸之苦 ,她寧可不嫁人 。爹爹若同意,她就一輩子留在家里,服侍他老人家終老;若不同意 ,大不了遁入空門 ,從此青燈古佛,倒也自在。

她只想好好的,平平安安 、順順心心地度過這一輩子。

“姑娘! ”見她呆愣愣地不說話 ,鳴葉急了,不由又喊一聲 。

江苒回過神來:“現在什么時辰了?”

“快酉時了 。”鳴葉道,“您睡了快一天啦 ,前面就是越丘鎮,我們會在那里打尖,住一晚上。 ”

居然這么晚了。江苒意外 ,上輩子失眠的狀況實在延續太久,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安心地睡過一覺了 。此時不僅身體的疲累全消,更是精神奕奕。唯一不好的就是——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

江苒臉蛋微紅 ,鳴葉已含笑道:“后面馬車上的小爐子一直幫您溫著銀耳百合羹呢,我叫人幫您取一盞來,先墊墊肚子 ,馬上就能用晚膳了 。”

她掀開車簾招呼一聲 ,立刻有一個護衛靠近車廂半探進來問:“醒了?”

江苒正想誰這么無禮,聽到熟悉的公鴨嗓,什么想法也沒了。除了衛襄 ,又有誰這么大膽?

鳴葉笑道:“姑娘餓了,麻煩您叫一盞銀耳百合羹。 ”

衛襄打量著江苒,見她慘白的臉頰恢復了紅潤 ,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而明亮,顯得整張小臉都生氣勃勃的,再不是先前冷著臉時死氣沉沉的模樣 。

不知怎的 ,他心中也添了一絲莫名的喜悅,輕快了幾分,居然親自飛馬到后面的車上叫銀耳百合盞 ,把在車上看爐子并養傷的鳴枝幾個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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