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姐夫是太子
大明永樂二年。
黃昏將近 ,坐落于南京城鐘山腳下的紫禁城卻已是燈火如晝 。
連綿的琉璃屋脊宛如長龍,一直延伸至紫禁城一角的東宮。
東宮的院落起伏,此時卻有人急得要跺腳,口里叫著:“站住 ,站住…… ”
說話的人氣喘吁吁,臉都白了,他穿著袞服 ,袞服上繡著九章花紋,卻因這袞服袖擺太長,跑動起來倒讓他更顯笨拙狼狽。
此時 ,那前頭跑的人從月洞探出了腦袋來,卻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這少年一臉心有余悸的樣子道:“姐夫若不打我,我便不跑 。”
于是 ,那在后頭追趕得氣喘吁吁的人剎那間火冒三丈,咬牙切齒地道:“子不教,父之過 ,今日若不狠狠教訓你,明日你豈不還要上房揭瓦?”
少年便立即高聲道:“可你不是我爹啊。”
那穿著袞服的人顧不上斯文了,瞪大著眼睛高聲道:“長兄如父。 ”
“也不是我兄……”
于是穿著袞服的人又大喝道:“我是你姐夫!”
這少年顯然還想辯解 。
而此時,沿著月洞的墻壁 ,幾個躡手躡腳的宦官趁著這少年在隔空對話的功夫,卻是冷不防地到了少年的身后,其中一個如惡狗撲食一般 ,一把將少年拽住,口里驚喜地道:“殿下,太子殿下 ,人拿住了,拿住了。 ”
他這么一喊,少年便想掙扎 ,奈何其他宦官已一股腦地沖了上來,這個拽胳膊,那個抱腿 ,就像磁鐵一般,生生將少年拽得動彈不得。
那被叫做太子的袞服之人,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道:“不要傷他!”
太子這才想起了儀容 ,背著手,變得氣定神閑起來,慢慢地踱步上前 。
少年口里則甚不服氣地叫道:“你們偷襲 ,混賬東西,回頭我收拾你們。”
似乎還不解恨,一面繼續掙扎一面道:“阿姐 ,阿姐,救命啊! ”
等那太子艴然不悅地走到了跟前。
少年已是被幾個宦官拽得筋疲力盡,太子身材高大 ,且身體有些肥胖,猶如一堵墻一樣堵在了少年的面前 。
少年這時腦袋啪的耷下,生脆地道:“姐夫 ,我錯啦!”
太子本來還氣勢洶洶,驟然臉色微微溫和一些,聲調也明顯平和了不少:“錯在哪里?”
“我不該打人。 ”
“下次還敢嗎?”
少年認慫道:“下次……再不敢了。”
太子揮揮手,宦官們退下 ,才又道:“去書齋說 。 ”
眼前的這個太子,正是當朝太子殿下朱高熾。
而這個少年,則是太子妃張氏的同母弟張安世。
張安世的父親死于永樂皇帝靖難的戰爭之中 ,所以疏于管教,又因為他的姐夫朱高熾是個和善的人,因此在這南京城 ,張安世小小年紀,已是出了名的紈绔子弟了。
今日張安世又打了人,被東宮的屬官狀告到了太子朱高熾的面前 ,朱高熾勃然大怒,本是打算好好收拾這小舅子一番 。
可最終他又心軟了,雖然看著這小子就來氣 ,等到了書齋里,落座之后,怒氣就消散了一大半,卻先嘆一口氣道:“你小小年紀就這般愛胡鬧 ,是本宮的過失啊。給我坐下。”
“哦 。”張安世不怕朱高熾,不過現在姐夫勃然大怒,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坐在一側 ,擺出一副乖巧的樣子。
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半年了,起初的時候,張安世震驚 、惶恐、不安 ,可慢慢的……他開始融入這個時代,當然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世上,他有眼前這個太子姐夫和太子妃姐姐的關愛。
此時 ,朱高熾瞥了一眼,見他突然安份老實了,噓了口氣:“你為何打人?”
“那人賣假藥 ,我戳破了他 。 ”張安世說到這里,便學著那藥商的口氣扯著嗓子道:“然后他便對我說:年輕人話不可亂說,如若不然,你要吃虧的。“
張安世聳聳肩 ,露出無奈的樣子,繼續道:“我看他這樣說,于是只好打他了。”
朱高熾:“……”
朱高熾臉抽了抽 ,最后板著臉道:“君子和氣,小人斗氣 。世上有再不平的事,也不可…… ”
張安世立即道:“我知錯了。”
“我還沒說完 ,你別打岔。”
“啊……那姐夫慢慢說 。 ”
朱高熾張口:“你是皇親國戚,就更不能和人廝斗,如若不然 ,體統何在呢?你姐姐慣著你,可本宮是太子,怎么能縱容你?”
說著 ,朱高熾壓低了一些聲音:“何況宮中耳目眾多,你又不爭氣,你可知道……父皇前些日子……還聽了你的事……”
張安世心里說,當今皇帝朱棣不也是一個狠人嗎?自己的侄子朱允文都照砍不誤 ,我這是以他為榜樣啊。
不過………自己的名聲已經這么壞了嗎,居然上達天聽了?
這不禁讓張安世擔心起來。
要知道,當今皇帝有三個兒子 ,他的姐夫雖然是太子,可皇帝卻更喜歡漢王朱高煦。
可這能怪他嗎?他自從穿越來這個世上,絕大多數時候還是老實本分的 ,也就昨日打了一個賣假藥的商販 。
而他惡名昭彰,一方面是身體原來的主人不是什么好鳥,另一方面 ,怕是有人故意在皇帝的面前進讒言的緣故。
看著姐夫朱高熾憂心忡忡的樣子,張安世心里一咯噔,不成 ,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我要重新做人,洗心革面,爭取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朱高熾這時才道:“好了 ,下不為例 。 ”
“噢。”張安世老老實實地點頭。
“餓了吧?”
張安世搖搖頭 。
朱高熾跪坐著,見張安世委屈巴巴的樣子……他憨厚的臉上,沉吟片刻 ,才突然自言自語地道:“那幾個伴伴沒有傷著你吧? ”
張安世搖搖頭:“還好,就是胳膊有些疼。”
朱高熾道:“待會兒責罰他們,給你出出氣。”
站在一旁道宦官身子微微一顫 ,錯愕地微微抬頭,又忙垂首下去 。
朱高熾又讓張安世跪坐自己一旁,隨即用手撫摸著張安世的背 ,嘆道:“你太糊涂啦,我雖是太子,可父皇對我并不滿意 ,正因為如此,我位居東宮,卻更要謹言慎行。安世,以后再不可胡鬧了 ,萬幸你阿姐還不知道此事,不然……”
張安世兩世為人,一下子便明白了朱高熾的心思。
他現在是皇親 ,卻惡名昭彰,永樂皇帝對太子不滿意,若是再有人拿他這個太子的小舅子的惡行到永樂皇帝面前添油加醋 ,對太子就大為不利了 。
張安世能在這個世界慢慢適應,平日里多虧了太子姐夫的關照和厚愛。朱高熾未必是老實人,但是對他這個妻弟卻是沒話說的。
于是張安世立即振振有詞地道:“姐夫放心 ,我決定啦,從明日起,我重新做人 ,以后再不讓人說我惡貫滿盈。 ”
朱高熾莞爾,只親昵地撫著張安世的背:“你有此心便好 。”
顯然對于張安世的賭咒發誓,他是不相信的。
對此,張安世憤憤不平 ,這點信用都沒有嗎?
被朱高熾抓著,又教育了一番為人處事的道理,張安世這才被放出了東宮。
一出東宮 ,張安世立即像是出籠的鳥兒 。
而在東宮外頭,卻早有人翹首以盼了,這人青衣小帽的打扮 ,一見張安世出來,立即迎了上來,打躬作揖道:“公子 ,公子沒受罰吧?”
“受罰,受什么罰?姐夫愛我還來不及。“張安世一臉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的小廝張三,這輩子有這么一個姐夫 ,倒也沒白來這一遭。
將來姐夫還要做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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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重新做人
話說回來,大明朝的皇帝一個個都是狠人 ,也虧得他的這個姐夫是后世的洪熙皇帝,若換做其他人,這么個小舅哥 ,早他娘的拉去沉塘了 。
當然……話雖如此,張安世卻還是將姐夫當作自己至親的,為了姐夫 ,也得要改變自己的形象了,免得讓自己的惡名成為姐夫被人攻擊的口實。
好,決定了 ,重新做人,要立竿見影的那種!
翌日。
張安世起了個大早,那張三招呼人安排了洗漱 。
張家的宅邸占地不大 ,南京城畢竟寸土寸金,再加上父親早亡,而姐夫朱高熾雖然是太子,可是地位卻頗為尷尬 ,靖難之役后,永樂皇帝論功行賞,也給許多功臣安排了宅邸 ,張家終究排不上號,就這宅子,卻都還是朱高熾親自過問討來的。
洗漱一番后 ,張三探頭探腦地進來,道:“公子,朱少爺來了。 ”
朱少爺……
在大明 ,姓朱而不是皇親,有資格被張三稱之為少爺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當朝成國公之子——朱勇了 。
這家伙一向是張安世的狐朋狗友。
果然,張安世還沒反應 ,隨即便聽到了笑聲,接著便見朱勇迫不及待地沖了進來。
此時的朱勇雖也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材卻很魁梧,只見他捋著袖子 ,手里拎著一個漆盒,高聲道:“安世,安世 ,快看,我尋了一個好蟈蟈,嘻嘻……狀的似頭牛……”
張安世一見到朱勇 ,驟然之間,好像一下子通達了。
自己的名聲……好像有救了 。
一念至此,張安世看著朱勇的眼眸都明亮了幾分 ,大笑道:“你來的正好,走,我們入學去。”
“入學? ”朱勇一聽 ,眼珠子要了掉下來了,驚愕地道:“俺們兄弟二人,可逃學小半月了,安世沒有瘋吧……”
張安世卻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不會吧 ,不會吧,這世上莫非還有你這種不愛學習的人?”
清晨的南京城,彌漫著靄靄霧氣 ,這薄霧似吹不開,伴著朝露,給人一種清涼之感。
張安世和朱勇坐著馬車 ,馬車的車轱轆在這青石板的路上 。
時候雖早,卻已有許多人隱在薄霧之中,開始了一日的生計。
而張安世和朱勇從前讀書的學堂其實就設在文廟不遠的一處偏僻角落 ,此地也是國子監祭酒胡儼的居所,兩進的院落,因為來讀書的勛臣子弟并不多 ,書堂也只是臨時性的,胡儼的教學,就在前院里進行。
永樂皇帝深感教育對于子弟的重要,所以特別下旨 ,命國子監祭酒胡儼在此開設了一個內學堂,招攬功臣勛貴子弟來此就讀 。
此時還是大清早,已有三三兩兩的少年來了。
照著規矩 ,這個時候胡儼坐在明倫堂中,穩穩坐定,所有來讀書的少年則魚貫而入 ,先去給胡儼行師禮。
張安世和朱勇一到,立即引發了一陣轟動,顯然這二位是老油條 ,他們來學里就如同太陽打西邊出來 。
張安世不以為意,進入了明倫堂,也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朝胡儼行禮:“學生張安世 ,見過恩師。 ”
“張安世……”胡儼依舊面無表情,這個太子的小舅子,一個紈绔子而已,從前也來讀過幾日的書 ,不過很快就沒有來了。
當然胡儼也不在乎,此等皇親國戚和功勛子弟,大多本就是憑借著祖蔭混吃等死 ,陛下命他在此開課講學,其實也不指望他們真正學到什么本事,別給這南京城的百姓添亂便好了 。
胡儼于是木然地點點頭。
從一開始 ,胡儼就好像一個木樁子一樣,似乎看不到喜怒,面上也沒有絲毫的波瀾。
等三三兩兩的少年來了十七八個 ,胡儼方才道:“時辰到了,應到三十九人,實至十七人……”
胡儼似乎并沒有因為缺課率過多而惱怒 ,依舊氣定神閑。
涵養,懂不懂?
這一屆學生,他是帶不動的 。
涵養不夠,早就氣死了。
胡儼隨手撿起茶幾上的書 ,道:“今日……依舊講一講《尚書》,尚書之中:侮慢自賢,反道敗德之意吧。 ”
胡儼宛如一個道德先生 ,似乎對于這些少年,最喜歡就是將四書五經之中關于道德的文章拿來講一講 。
少年們一個個開始昏昏入睡。
張安世的眼皮子也開始打架。
直到一聲梆子響,張安世猛然驚醒 。
似乎胡儼比張安世更加期待這個聲音 ,他道:“好了,下課。”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踏步而去。
明倫堂里頓時傳出歡呼 。
一群少年各自尋覓自己相熟的人開始嘰嘰喳喳起來。
張安世也沒想到 ,自己在學里居然頗受歡迎,立即有一群少年圍了上來,張安世憑借著記憶 ,先是認出了一個小個子的少年張軏。
只見張軏道:“張兄咋今日來入學?”
這個張軏,在歷史上當然默默無聞,不過他爹河間王張玉,卻是永樂皇帝靖難時的名將 ,張玉在作戰之中,為了保護永樂皇帝而戰死,永樂皇帝大為悲痛 ,于是追封張玉為河間王 。
張軏只是張玉的小兒子,他的兄長張輔,如今已是五軍都督府的指揮使同知 ,除此之外,他的姑姑則是永樂皇帝的貴妃。
不過這小子年紀還小,在學里也屬于小輩 ,此時還最是推崇張安世這樣敢于逃學的人。
張安世笑呵呵地道:“入學當然是來讀書的,我要學好文武藝,做個有用之人。”
他話音落下 ,一旁的朱勇已經從袖子里掏出了他的漆盒,口里道:“來,來,都來瞧瞧我的蟈蟈 。 ”
眾人便都被朱勇吸引。
張安世搖頭道:“蟈蟈有什么好玩的。”
朱勇是張安世的死黨 ,立即道:“咋,安世還有啥好玩的不成?”
張安世嘆口氣道:“我這些日子,在家中讀書…… ”
少年們聽到這里 ,頓時露出了不可思議的樣子 。
張安世又道:“在家中讀書之后,猛然頓悟,突然想到 ,我等皇親國戚,怎么能成日混吃等死呢?不能,我們將來是要干大事的。”
聽說干大事 ,少年們一個個渾身熱血上涌起來。
這些家伙們平日里養尊處優,又正是最血氣方剛的時候,唯恐天下不亂 ,尤其是那張軏,興致勃勃地道:“干什么大事,算俺一個 。”
張安世笑吟吟地看著張軏道:“你……年紀太小了,膽子也不夠大…… ”
張軏聞言 ,立即大怒道:“我膽大的很。”
張安世只好嘆了口氣,從袖里變戲法似的,居然掏出一個炮仗出來。
這真的是個炮仗 ,此時鞭炮已經十分普遍,可張安世手中的炮仗,顯然是加大款 ,足有小半的拳頭一樣大 。
張安世道:“你玩過炮仗嗎?”
張軏道:“咋沒玩過?逢年過節,家里的炮仗都是俺親自點的。 ”
張安世頓時一副終于尋到了一個人才的模樣:“點炮仗不算本事,你敢拿炮仗炸糞坑嗎?”
張軏一下子來了精神 ,喃喃道:“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張大哥 ,我真欽佩你,你竟能想到這個。”
張安世笑呵呵地搖頭:“拿炮仗炸糞坑其實也不算本事 。 ”
學堂里此時已分為了兩派,有七八人依舊坐在自己的課桌上認真地看著書,對此充耳不聞之外 ,其余幾個少年,則是一個個好奇寶寶似地圍著張安世,如饑似渴。
張安世壓低聲音道:“就是不曉得 ,有沒有人敢在嚴先生出恭時……”
好家伙,許多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張軏擦了擦即將要從鼻里流出來的鼻涕,也不禁心怯。
“算了……”
“俺敢!”張軏較真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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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豎子
國子監祭酒胡儼一如往常,在小憩片刻之后 ,便往茅廁出恭。
他是個慢性子,什么事都看得開,凡事都是從容不迫。
一切如常 ,進入茅坑,踩著茅坑里的墊腳板子,此時的胡儼,腦海里還想著今日所讀的一篇文章 ,此時雖在茅坑,卻是興之所至,忍不住低聲默讀起來:“古君子立身行己 ,令人仰慕不置者,非…… ”
轟……
胡儼的話戛然而止 。
蹲在茅坑里的胡儼,先是腦袋一片空白 ,而后俯身,像一頭豪豬一般,嗷嗷叫地提著自己的里褲便沖出來。
這茅坑乃是旱廁 ,蹲坑的地方又與下頭的糞坑相連,那一聲悶響之后,胡儼渾身都是金黃之物 ,既是狼狽,又覺得臭氣熏天。
胡儼一面提著褲腰帶,一面嚎叫:“誰,是誰?”
說話之間 ,便見一群少年胡啦啦的跑了 。
胡儼站在原地,腦海里一片空白。
等他漸漸開始接受現實的時候,這永樂朝原籍江西南昌府 ,且難得以涵養功夫著稱的謙謙君子卻禁不住怒罵:“戳大母娘!”
………
足足沐浴了一個時辰的胡儼,氣勢洶洶地抵達了明倫堂,召集眾生 ,他依舊余怒未消,厲聲大喝:“誰干的。 ”
眾少年噤若寒蟬,卻又鴉雀無聲 。
這都是武將功臣的后代 ,還是講義氣的,出賣同窗?下賤!
張軏筆直地站著,禁不住洋洋自得 ,干出這樣的大事,他不免驕傲了。
不過……
雖然所有人都沒有吱聲。
此時少年們的眼睛,卻都一個個的看向張軏 。
張軏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出賣肯定是不會出賣的,不過少年嘛 ,心里藏不住事也是情理之中。
張軏下意識地道:“恩師……不是我!”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胡儼不只有憤怒,夾雜在憤怒之中的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羞辱。
他侮辱老夫的智商!
于是明倫堂里發出了一聲怒吼:“諸生之中頑劣莫過爾這豎子也!”
聲震瓦礫!
胡儼這大儒出身的國子監祭酒 ,此刻化身成了一名擅打王八拳的武術家 。
張軏:“嗷嗚…… ”
張安世是個善良的人,兔死狐悲,他不忍心看張軏受罰的場面。
不過……凡事都有好的一面 ,至少現在張安世……終于成功了。
他幸運地從最惡貫滿盈的皇親國戚,在自己的努力之下,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如今……成了倒數第二名 。
看來再這樣下去,南京城上下就會對他的形象改觀,他……重新做人了!
張軏幾乎被打爛了屁股 ,唧唧哼哼的,在眾少年的攙扶下下了學。
雖然挨了打,可他紅光滿面,絮絮叨叨地道:“張大哥 ,我是不是講義氣?我沒將大家一起招供出來。”
張安世翹起大拇指:“關云長再世,也不過如此 。”
朱勇也小雞啄米的點頭,表達對張軏的贊許。
張安世又道:“難得我們都是有義氣的人 ,既是脾氣相投,又都是義薄云天,不如咱們幾個燒黃紙 ,做兄弟咋樣? ”
張軏一瘸一拐,方才那一句話已是他最后的倔強了,實際上他現在已疼得說不出話來。
朱勇卻是興致勃勃:“好啊 ,好啊,咱們桃園結義 。”
胡儼的學也不是每日都上的,畢竟他是國子監祭酒 ,照規矩是五日教授一天的功課。
五日之后,張安世興沖沖的趕來了學堂,張軏和朱勇居然也早已來了,朱勇嗷嗷叫道:“結義 ,結義!”
連張軏也道:“胡師傅要開課了,需趕緊! ”
張安世笑吟吟道:“我帶來了黃紙。”
說著,從袖里掏出一疊黃紙來 。
“你們誰帶雞了?”
“雞?”朱勇和張軏面面相覷:“咋還要吃雞? ”
張安世嘆口氣道:“不是吃雞 ,是殺雞,咱們是正兒八經的結為異性兄弟,當然要名正言順 ,殺雞喝了雞血,才是過命的交情。”
少年人恰恰是最講究儀式感的,當然 ,這種儀式感大抵也可稱為中二。
朱勇聽罷,小雞啄米地點頭:“安世什么都懂,只是去哪里尋雞呢?”
張安世咳嗽一聲:“我方才還聽到雞叫。 ”
張軏眼睛一亮:“啊呀 ,這是胡師傅養的雞 。”
胡儼是個清流,畢竟是學官,而托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福,官員的待遇極低 ,在南京城生活頗為拮據,于是自家在后院里養了七只蘆花雞。
張安世嘆息道:“事情緊急,該怎么辦才好?”
“可惜我現在傷還沒好 ,不然…… ”張軏此時急迫起來。
二人目光都看向朱勇 。
朱勇瞪大眼睛:“不會讓俺偷**!”
…………
咯咯咯……
啪唧一下,一刀斬下。
就在這學堂前院的墻角,一堆雜草之中 ,蘆花雞的脖子一歪,血便濺了出來。
朱勇提著刀,齜牙咧嘴 ,而后將刀收了,口里還罵著:“這定是一只母雞,嘰嘰喳喳的 。”
三人燒了黃紙 ,喝了雞血,接著自然是俗套的表演,無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一套。
張安世的年紀最大,成了長兄。
朱勇次之 ,自是老二 。
張軏年紀最小,不免做小。
等聽到梆子響了,三人忙不迭的跑去明倫堂。
胡儼的心情居然格外的好 。
他升華了。
畢竟時間總能沖淡不美妙的記憶。
誠如《尚書》所言 ,有容,德乃大也。
他又如從前一般,授課時不免露出矜持而有禮的微笑 ,仿佛從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 。
一堂課授完,他也不理少年們是否用心聽了,凡事不能深究嘛 ,要是發現了一點啥呢?
于是下課后,最先提桶跑路的恰恰是胡儼。
又混了一堂課,不免心情愉快起來。
他回到了后宅 ,正待要回書齋 。
卻在此時,聽到聲音:“來,快來。“
這是夫人周氏的聲音。
胡儼蹙眉,他不喜歡夫人每日大驚小怪 。
可是雙腿卻還是不爭氣地朝周氏的方向去。
“老爺 ,你……你……來數數…… ”
胡儼的目光便落在雞籠處,他氣定神閑地念著:“一、二……五、六 、七……”
七字剛剛出了半截,卻很快又縮了回去。
胡儼的呼吸開始急促 ,他這一次伸出了手指,生恐自己遺漏了,繼續數著:“一……二……六……雞呢 ,雞呢?如何少了一只?”
周氏道:“會不會走失了? ”
“哪里的話,平時便在院落也不見走失……”
胡儼說到這里,身軀禁不住一顫 ,臉色蠟黃,電光火石之間,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
“是了 ,是了,定是那些豎子!”
“豎子?老爺說的莫非是那些孩子?可他們是孩子啊………何況還是你的門生…”
胡儼幾乎要跳將起來:“就因為是老夫門生,老夫才感不妙,老夫為人師表 ,自己教出來的是什么東西,難道還不知道嗎? ”
胡儼心疼了。
這不是雞的事……不對,這就是雞的事 ,一只雞養的這么大,可值不少錢,快抵得上胡儼幾日的俸祿了。
周氏這才恍然想起什么來:“你這一說 ,我倒是想起今晨的時候,有一個個頭不小的人,總是在后院這兒探頭探腦……”
“是不是黑面、額上有個痦子的?”
“正是! ”
胡儼捶胸跌足 ,嗷嗷叫道:“朱勇……不當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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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上達天聽
大內 ,文華殿 。
一個宦官碎步入殿,捧著一封奏疏,呈送至御案。
御案之后,永樂皇帝朱棣此時端坐著 ,正捧著一份奏疏默然看著,久久不語。
朱棣身材魁梧,臉色略帶黑沉 ,眸子轉動之間,卻頗有幾分錐入囊中一般的銳利。
陪侍在朱棣一旁的,卻是一個穿戴著一襲黑衣的老和尚 ,老和尚氣定神閑,很有幾分氣度 。
文華殿乃是偏殿,所以格局并不大 ,卻恰恰是朱棣平日里私下會見心腹大臣,召見翰林諸官的所在。
至于這老者,則是名震天下 ,先是做了和尚,法號道衍,此后在北平城里煽動朱棣謀反,最終一舉定鼎天下的姚廣孝。
朱棣稱帝之后 ,敕命姚廣孝為太子少師,又任用他主管僧錄司,不過官職雖然不高 ,卻因為是永樂皇帝朱棣的心腹肱骨,天下的許多決策,都有姚廣孝參與的影子 ,因而在民間,人們稱呼這和尚為‘黑衣宰相’ 。
朱棣拿起了奏疏后,只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之后 ,臉色驟然陰沉下來,那銳利的目光隱隱帶著怒氣。
這怒氣隨即轉眼即逝,而后他將奏疏丟在了御案上:“太子婦人之仁 ,子不類父也。”
氣定神閑的姚廣孝一聽,驟然聽出了弦外之音,朱棣馬上得天下,和太祖高皇帝一樣 ,性情剛猛 。
而他對太子朱高熾的評價卻是婦人之仁,這顯然對太子極不滿意了。
至于那子不類父四字,其實更為嚴重 ,因為這話的原意是這孩子不像我……
姚廣孝微微一笑,面對朱棣的牢騷,卻是漠然無視。
他們父子的事 ,不是自己這和尚可以隨意評價的 。
朱棣卻抬首,目光注視著姚廣孝道:“一個婦人之仁,連自己的親族都無法管教的人 ,怎么可以駕馭天下呢? ”
若說前頭子不類父,還只是個人情感的牢騷,那么如何駕馭天下 ,就關乎到了國家社稷的問題了。
姚廣孝道:“敢問陛下,奏疏之中所言何事?”
朱棣見他終于吱聲了,似乎尋到了共鳴,便冷哼道:“錦衣衛奏報 ,太子縱容妻弟,而此人不但無心進學,冥頑不靈 ,且還飛揚跋扈,因仗了東宮之勢,人人對他避如蛇蝎。“
一個少年胡鬧……其實姚廣孝并不在乎 ,畢竟只是皇親國戚而已,這天底下有幾個皇親國戚會被說好人的?
姚廣孝更關注的卻是錦衣衛奏報的訊息上,很明顯 ,錦衣衛的武臣當初大多是朱棣的親兵出身,深受朱棣信任,當初這些親兵 ,也曾追隨漢王朱高煦征戰,可以說他們有著過命的交情 。
而現在錦衣衛密報太子的親族不法,這背后一定不簡單。
只是姚廣孝是極聰明的人,他并不希望摻合進其中 ,姚廣孝道:“皇親不法,確實不可驕縱。”
朱棣點頭,面上灰冷 ,只淡淡道:“下旨申飭太子吧,讓他一定要嚴加管教,若是連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 ,那朕便親自來管。 ”
姚廣孝頷首 。
朱棣卻又忍不住道:“朕從未見過這般的惡少年!”
正說著,外頭卻有宦官匆匆進來,低聲道:“陛下 ,國子監祭酒胡儼求見。”
朱棣將奏疏合上,不露聲色,卻是何姚廣孝對視一眼 ,似乎都在想,他來求見做什么?
朱棣道:“傳進來吧。 ”
胡儼此前乃是名動天下的大儒,而且為人清廉,為人處事很有氣度 ,因而朱棣也頗為器重 。
只是片刻之后,卻見胡儼快步入殿,哪里還有從前氣定神閑的模樣 ,他一見朱棣,立即拜下,氣喘吁吁道:“臣胡儼 ,見過陛下。”
“卿家免禮。”朱棣勉強笑了笑,發現胡儼和從前有些不同尋常 。
“陛下,臣此來 ,是懇請陛下開恩,準臣辭去教授勛臣子弟之責。”
朱棣臉色微微一變,立即道:“怎么 ,出了什么事? ”
胡儼繃不住了:“陛下……臣沒法教了,這些子弟,個個頑劣,前幾日……成國公朱能之子朱勇 ,居然至臣的后宅……偷臣的雞……”
朱棣臉色微微有些難看起來,不過定了定神:“孩子胡鬧嘛,卿乃大賢 ,不必將此記掛在心上。”
胡儼一聽,心都涼了,這偷的不是你家的雞對吧?
于是又道:“更可氣的是……那個張軏…… ”
一聽張軏 ,朱棣臉色又變 。
那個小子……朱棣可一直關注著呢,張軏的父親乃是張玉,當初靖難的時候 ,朱棣被大軍重重包圍,張玉于是便假扮朱棣吸引敵軍,救下了朱棣 ,而也在那一戰之中,張玉戰死。
可以說,朱棣的命幾乎是張玉救下來的,沒有張玉就沒有朱棣的今日 ,張玉戰死之后,就留下了這么幾個孩子,張軏年紀最小 ,朱棣當然平日十分看重。
“他怎么了?”
“他最是不肖,臣好端端的上茅坑,他竟拿鞭炮去炸糞……”
朱棣:“…… ”
“陛下啊 ,臣管不了了,臣當時……真真斯文掃地,渾身都是糞水……臣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 。”
朱棣聽到這里……拍案而起 ,也忍不住破口大罵:“朕也實在想不到,世上還有比那張安世更壞的!張軏這個小子,還有那朱勇……卿家……你放心……朕絕不會姑息他們!”
胡儼還想再說點什么。
朱棣的臉已掛不住了 ,使了個眼色,胡儼才無奈的告退。
胡儼一走,朱棣看了姚廣孝一眼,憤憤不平地道:“勛臣子弟糜爛至此 ,朕還以為……張安世已是無可救藥,誰曾想……還有更壞的。 ”
姚廣孝也皺眉起來:“陛下,此事非同小可 ,若是坐視不理,將來……”
朱棣狹長的眼睛微微闔起:“胡儼溫良恭謙,要治這群臭小子只怕不易 ,你去一趟吧,狠狠查一查,看看他們平日里如何胡作非為 ,與此同時,也挑出幾個拔尖的,朕還就不信了 ,這么多子弟之中,就沒有一個拔尖的 。”
姚廣孝是當初靖難之役的總策劃和幕后推手,莫說是那些少年,就算是他們的爹到了姚廣孝的面前 ,只怕也要戰戰兢兢,對于朱棣而言,由姚廣孝去是最合適的。
姚廣孝微微一笑 ,道:“是。 ”
…………
張安世已經慢慢適應了現在的生活,他住在東宮外頭,不過他那太子姐夫幾乎每日都會派人來噓寒問暖 。
這讓張安世有些心安。
又是一個清晨拂曉。
張安世重新做人的第十一天 。
他隱隱感覺到 ,在自己努力之下,自己的名聲已經有淺淺轉好的趨勢。
很好。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謙虛 ,不能驕傲 。
今日又是入學的時候,張安世在張三的安排之下,出發前往學堂。
與張軏和朱勇匯合之后 ,朱勇興沖沖道:“大哥,你瞧三弟帶了什么來。”
張安世低頭一瞧,便見張軏賊兮兮的從袖里掏出一大包東西,揭開了一角 ,一團黑的東西露出來,然后又立即塞了回去,左右張望之后 ,便傻笑起來 。
是火藥,神機營專用的!
我靠!
張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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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上奏
拼命咳嗽之后,張安世道:“嗯……不談這個……我現在有心事。”
“心事,啥心事? ”張軏見張安世對火藥沒有興趣 ,禁不住心里有些失望,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從兄長的軍營里偷來的。
張安世嘆息道:“你們也知道,我很窮。所以我想若是有一筆銀子 ,能去做一些小買賣就好了 。”
“男子漢大丈夫做什么買賣。”朱勇一臉鄙夷。
他們這樣出身的人,對于商業自然是沒興趣的 。
張安世卻不然。
他很清楚,距離姐夫登基,還有許多年呢。
張家雖然有姐夫接濟 ,可畢竟用的是姐夫的錢 。
張世安上輩子是窮怕了,想到自己在這世上沒有一筆銀子,就覺得不安。
“主要是我想到了一個好買賣 ,這等好事,也只有自家兄弟,我才肯說 ,要不……我們湊一點銀子…… ”
“銀子……”一聽到這個,朱勇臉都變了。
他爹朱能,可吝嗇的很 ,怎么肯拿銀子放在他這等孩子身上?
于是他撥浪鼓似的搖頭道:“俺爹不肯給的,俺若去問,他得打俺不可 。”
張安世道:“你去問你娘。 ”
朱勇想了想 ,又搖頭:“遲早俺爹也要知道的,到時…少不得還要挨罵,說俺是個敗家玩意…”
這話說的……
看來問題的關鍵在于讓大家放下心理包袱,年輕人嘛 ,畢竟思想還沒滑坡。
于是張安世語重心長地道:“二弟啊……我來問問你,你們朱家將來是傳給誰的……”
朱勇想也不想,便斷然道:“當然是俺 ,家里就俺一個獨苗,家業不傳給俺,還能傳給誰?“
張安世循循善誘道:“對呀 ,這家業遲早都是你的,對不對?那么我再問你,既然家業是你的 ,你花自己的銀子咋了?我不是挑撥離間,可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 ”
朱勇認真道:“你講。”
張安世嘆息道:“朱家就是你家,朱家的銀子都是你的 ,現在是誰成天在花朱家的銀子。”
此言聽罷,朱勇突然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身軀一顫:“哎呀,大哥不提醒 ,俺竟沒想明白。對呀,這家都是俺的,倒是俺那爹……成日亂花銀子 ,前日還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去買了一柄好馬呢,這敗家玩意,他這是在花俺的錢 ,敗俺的家啊 。 ”
張安世安慰他:“算了,誰家不會出一個敗家爺們呢,你就想開一些 ,就當你爹不懂事吧。”
朱勇道:“現在想來……俺便有些咽不下這口氣了,尋個時候,非要狠狠訓斥他一通才好 ,張大哥說的對,俺自己的銀子,倘若不花,豈不都便宜俺爹了?回頭我去問俺娘 ,叫她拿銀子來。”
張軏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他覺得哪里不對,可細細一想 ,道理似乎就是這個道理 。
三人正說著,突然有一個少年匆匆進入了課堂,驚呼道:“先生來了 ,先生來了……”
大家并不怕胡儼,可這少年一臉駭然的樣子,卻讓人覺得奇怪 ,先生來就來了嘛,為何嚇成這個樣子?
卻在此時,課堂外走進一個人來。
只是……不是胡儼。
而是一個穿著黑色袈裟的老和尚 。
老和尚一出現 ,方才還神氣十足的朱勇、張軏二人,瞬間垂下頭去,竟好像犯錯的孩子,大氣不敢出。
其他的少年 ,也一個個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老和尚正是姚廣孝 。
姚廣孝進來之后,笑容可掬的樣子,他似乎對自己的形象很自信 ,是那種和善的長者。
不過少年們的神色卻讓姚廣孝略有尷尬。
當然,這和尚想來早就不知尷尬該怎么寫了 。
于是,他釋然落座 ,依舊用一種慈眉善目的模樣道:“聽聞你們每日用功在此讀書,貧僧甚是欣慰。 ”
胡儼的臉抽了抽。
少年們卻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恐懼。
似乎他們從自己的父輩那里……聽聞到了一些這和尚不太好的傳聞,比如……殺人笑嘻嘻……或者每日苦口婆心的 ,就是勸大家造反之類 。
姚廣孝顧盼著眾少年,依舊還是和藹可親,不斷贊許的頷首:“不錯 ,不錯,都是好兒郎,我大明后繼有人啊。”
見眾人無動于衷。
姚廣孝清了清嗓子,又道:“不過貧僧聽胡公說 ,你們偶爾會嬉戲,是嗎?不要怕,這也沒什么打緊 ,少年人偶有過失也沒有什么妨礙……”
胡儼急了:“姚公,不是偶有過失,是…… ”
姚廣孝給他使了個眼色 ,胡儼這才住口 。
姚廣孝道:“今日貧僧來此,是來檢驗一下功課的,爾等都是功勛之后 ,將來少不得要做我大明棟梁,不妨……如此吧,你們拿起筆墨紙硯 ,索性就書寫一封奏疏,將自己對朝廷的看法和得失寫出來,貧僧不出題,你們大可隨意 ,想寫什么便寫什么,權當是為朝廷建言獻策。“
建言獻策?
這一下子,真是將所有人都搞懵了。
張安世也有些狐疑 ,不知姚廣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
只是姚廣孝話音落下,大家還是都乖乖地取了筆墨紙硯,一個個開始搔頭摸耳起來。
明倫堂里很安靜 ,落針可聞。
胡儼卻是頻頻的皺眉,姚廣孝這個人他了解,是很看不上那些死讀書的腐儒的 ,所以考校學問,肯定不會讓大家去默寫四書五經,只是讓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建言獻策 ,這不是兒戲嗎?
他趁機上前,和姚廣孝竊竊私語,用極低的聲音道:“姚公……朱勇 、張軏這幾個豎子不追究了?”
“急什么?”姚廣孝氣定神閑,低聲回應 。
胡儼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 ,倘若輕輕放過……只怕…… ”
姚廣孝微笑,輕聲回應著道:“名正方才言順吧。”
“這是……”
“若只是因為頑皮就懲罰他們,這懲罰未免輕巧 ,只怕他們記不住。“
“可是……這與考校有什么關系? ”
“考校不一樣,他們下筆寫了奏疏,這奏疏里就有文章可作了 。”
胡儼還是有些不解:“什么文章?”
姚廣孝輕描淡寫地道:“當初陛下在北平時 ,欲清君側,于是召集大軍,誓師南下 ,只是那一日風雨大作,大風竟將王府的檐瓦吹落在地。風吹落瓦乃是不祥之兆,因此連陛下都不禁變色。可貧僧在那時卻上前對陛下說:‘這是吉兆啊!自古飛龍在天 ,必有風雨相從。王府的青瓦墮地,這預示著殿下要用上皇帝的黃瓦了 。’于是士氣大振,陛下也是振奮不已! ”
姚廣孝頓了頓,繼續別有深意地看了胡儼一眼:“你看……是非黑白的關鍵不在于它原本是什么樣子 ,而是看你如何詮釋。不教而誅為之虐也,少年們寫奏疏,里頭就有文章可作 ,總能從他們的文章之中摘出一些他們‘膽大包天’的證據來。如此一來,即算是證據確鑿,名正言順了 。到時狠狠收拾一番 ,也就有了一個由頭,總之……是非黑白,盡操持我手 ,待呈送陛下,雷霆雨露,自有分教!”
此言一出 ,胡儼居然沒有絲毫的喜悅,而是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他當然知道,姚廣孝這只是敲打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豎子。
可……為何自己卻遍體生寒了呢?
姚廣孝沒有理會胡儼 ,繼續怡然自得。
而少年們卻是一個個絞盡腦汁,上奏……言事……
這對于絕大多數少年而言,頗有挑戰 。
張安世倒是沉思了許久 ,心里有了腹稿,這才小心翼翼地下筆。
時間過去了小半時辰后,姚廣孝起身收了卷子。
卻也沒有看 ,而是依舊和藹地道:“好了,真是辛苦了你們,這些奏疏 ,我自當呈送陛下 。”
說罷,施施然地走了,胡儼則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姚廣孝 ,要親自將他送出去。
這二人一走,少年們終于長長地松了口氣,頓時這明倫堂里便嘰嘰喳喳起來。
朱勇湊到張安世的面前,低聲道:“大哥 ,你奏疏里寫了什么?”
張安世道:“我亂寫的 。 ”
他這一說,朱勇和張軏都面露出狂喜之色,朱勇笑嘻嘻道:“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胡寫的。”
張軏也高興得手舞足蹈:“我交了白卷哩,實在想不出該寫點啥 ,原本還有擔心,現在咱們都是胡寫,這便放心不少了。到時我們兄弟三人 ,有難同當!”
張安世:“啊……這…… ”
張安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張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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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天子守國門
姚廣孝興入宮 。
他既是永樂皇帝的心腹 ,卻又是僧人,有著這雙重的身份,使他出入宮禁反而比尋常大臣要便利。
永樂皇帝今日擺駕文樓,剛剛結束了經筵。
很明顯 ,對于經筵,朱棣很不滿意,他不悅的模樣 ,聽聞姚廣孝覲見,宣他進入文樓之后,便冷哼一聲:“諸大臣言必稱以身為教 ,而示民之可從;以道為治,而化民之弗率……這般的屁話…”
姚廣孝卻是貿然地打斷朱棣道:“陛下,貧僧剛從胡儼家中回來 。”
朱棣道:“如何? ”
“貧僧小試牛刀。”
“嗯?”
說罷 ,姚廣孝將自己在學堂的事說了一遍,隨后,隨來的宦官便抱著一疊‘奏疏’進來。
朱棣勉強笑了笑:“收拾幾個豎子而已 ,何須這樣大費周章 。 ”
姚廣孝笑而不語。
朱棣道:“也好,那就一起來看看,這些豎子到底有幾分見識。”
無論是朱棣,還是姚廣孝 ,對此都沒有過高的預期,一群少年能寫出什么真知灼見來?
這些‘奏疏’和他們所想的一樣,絕大多數都是味同嚼蠟 ,絲毫勾不起朱棣和姚廣孝的興趣 。
因此,君臣二人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撿起奏疏看,一面閑聊:“申飭太子的旨意發出了嗎?”
“應當發出了。 ”
朱棣別有深意地抬頭看了姚廣孝一眼。
應當二字很有玄機 。
言外之意是……這件事不是姚廣孝經手的 ,他也沒有過問這件事。
朱棣收回目光,頷首要點頭,卻在下一刻 ,突然破口大罵:“滿篇廢話,這小子腦子里塞的是什么?稻草嗎?”
姚廣孝瞥了一眼,卻是朱勇的奏疏。
朱棣臉色鐵青 ,卻還是忍住,接下來翻開下一本奏疏,再一看,眼睛都直了 ,胡子開始亂顫。
姚廣孝:“……”
這一篇奏疏更是神奇,居然是一片空白 。
只有兩個字……張軏!
朱棣破防了。
他臉上微微脹紅,胸膛起伏著 ,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姚廣孝此時竟也是無言 。
可片刻之后,朱棣虎目之中居然隱隱蒙上了一層霧,終究……一滴液體奪眶而出。
朱棣吸了吸鼻子 ,這個曾在亂軍之中殺的血流成河也從未變色的人,居然老淚縱橫。
朱棣用長袖掩面,哽咽道:“當年世美(張玉字)是何等的好漢 ,怎么就生出了這么一個狗東西,他若在天有靈,知道子嗣不堪到這個地步 ,定會責怪朕沒有看顧好張家……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啊!“
姚廣孝道:“陛下節哀,畢竟還是個孩子 。”
”小小年紀就已這般,長大了還了得?”朱棣咬牙切齒 ,擦拭了涕淚,怒氣沖沖道:“他父親當初為了救朕,闖入敵軍陣中 ,力竭戰死。朕不能對不起他,張軏這豎子缺乏管教,朕就親自管教。”
隨即指著御案上散落的奏疏 ,忍不住大罵:“看看這些人……可有一個有出息的嗎?他們的父兄,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可見平日里對他們的管教廢弛到了何等的地步! ”
說著 ,又撿起其中一份奏疏,打開,便惡狠狠地道:“看看 ,看看都寫著什么……天子守國門,愚臣以為……大明國祚之要,在于遷都……”
念到了這里……
一下子,朱棣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
這本是隨手撿起來的一份奏疏 ,可開頭天子守國門五個字,卻一下子直擊朱棣和姚廣孝的內心深處。
君臣二人不禁面面相覷,一時間瞠目結舌。
尤其是姚廣孝 ,神色極為凝重,他沉吟片刻,才道:“陛下 ,此子……怎知此事?”
朱棣也已收了眼淚,姚廣孝這句話,就很有名堂了 。
什么是天子守國門 ,那就是遷都北平。
為何要遷都北平?歷史上曾有人說因為朱棣曾經被封燕王,駐地就在北平,所以對北平有感情。
當然 ,這絕不是真正的原因。
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像朱棣這樣雄才大略之人,當然清楚當今天下最大的弊病在哪里 。
大明雖然一統天下,可是腹心之患永遠都在北方 ,北方的游牧民族雖然遭受了重創,可是實力依舊不容小覷。
那么這個時候,整個大明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局面 ,要防備北方,必然要云集精銳大軍。
而南京到遼東以及燕云一線足足上千里,皇帝對軍隊鞭長莫及 ,現在這些邊軍尚且可以控制,可說假以時日,難保不會出現唐朝后期藩鎮林立的局面 。
當然 ,到了宋朝的時候,為了防止邊軍坐大,倒是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那就是強干弱枝,也就是將天下最精銳的兵馬編練為禁軍,統統派駐京城駐扎,都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子底下 ,也就不存在驕兵悍將的問題了。
而這樣的弊病也是極大的,天下精兵都跑去了京城駐扎,邊鎮的實力肯定不足 ,于是乎,遼金和蒙古人崛起,而大宋朝廷 ,卻不得不一味的對他們采取妥協退讓,天下一統的局面付之一炬。
朱棣久在邊鎮,當然清楚將來大明一定會遭遇這個問題 ,而且這個問題幾乎無解 。
要嘛放任邊軍坐大,要嘛放棄大明的邊防,無論是唐朝還是宋朝的軍制 ,都讓他無法接受。
靖難成功之后,朱棣和姚廣孝二人曾對這個問題有過討論。
最終姚廣孝提出了遷都北平的戰略 。
只要遷都北京,那么天下的精兵就可以布置在北平一線,這些兵將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不擔心出現藩鎮割據的局面,與此同時,北平本來就是邊鎮 ,一旦有北方蠻族入侵,這天下的精兵既是拱衛皇帝的禁軍,同時也是駐防邊關的邊軍 ,可謂是一箭雙雕。
朱棣其實在這個時候,已經下定了遷都的決心。
只不過……
朱棣手里拿著奏疏,依舊還在沉眉思索 ,因為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
遷都事關重大,一旦開始遷都,不但要耗費無數的錢糧 ,更重要的是,皇帝去了北平,那么文武百官也要隨之遷徙。
可這文武百官,還有無數勛貴大臣們 ,可都已經在南京城安居樂業,更不必說,相比于這繁華的金陵 ,北平幾乎可以算是苦寒之地了。
而這個時候,朱棣剛剛登基不久,人心未定 ,此時若是提出遷都,只怕要天下大亂不可。
所以朱棣和姚廣孝最終采取的策略是,這件事不能急 ,而且此事必須保密,絕不能透出一點風聲,這天下真正有這個想法的 ,只有朱棣和姚廣孝二人,絕不能傳至第三人的耳朵里 。
可現在……一個少年,居然上了這樣的奏疏。
姚廣孝看著朱棣,眼里似乎帶著疑竇 ,仿佛在說,陛下是不是將此事泄露出去了?
朱棣也同樣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姚廣孝。
可轉瞬之間,二人卻都放下了疑心 ,因為他們彼此是了解的,他們都是行事慎重的人,而且事關重大 ,絕不會泄露出只言片語 。
朱棣道:“難道是這小子……自己想出來的? ”
姚廣孝則問:“此人是誰?”
朱棣低頭一看落款,又是瞠目結舌。
他緩緩道出一個名字:“張安世……張安世是不是……是不是那……”
姚廣孝清咳一聲:“陛下所言的,莫非是太子殿下的妻弟…… ”
朱棣又垂頭去看奏疏 ,奏疏里不但提出了天子守國門,而且將這理由說的一清二楚。
朱棣忍不住道:“此人的字寫的似狗爬一般,只是行文條理卻甚是清晰 ,一個這樣的渾小子,竟有此見識,他不是惡貫滿盈嗎?”
話說到了這份上,姚廣孝想了想道:“陛下 ,百聞不如一見,市井流言,不足為信 。只是……此事該如何善了?”
是啊 ,本來是一個摸底,結果摸出了一條大魚。
朱棣背著手,他擰著眉 ,突然齜牙冷笑道:“一個這樣的小子,不該有此見識,難道是太子…… ”
姚廣孝聽罷 ,頓時露出喜色:“那么,貧僧就要恭喜陛下了。”
朱棣聽罷,也覺得大感寬慰 。
他不喜歡太子 ,一方面是太子過于肥胖,不似人君,另一方面則是他認為太子喜歡和一群腐儒廝混一起,滿口仁義 ,這樣的人……可以做一個讀書人,但是絕不會是一個好皇帝。
做皇帝的,怎可婦人之仁?
可若當真這和太子的教誨有關的話 ,太子竟有這樣的戰略眼光,就難免教人刮目相看了。
只見朱棣擺擺手道:“此事,不必繼續過問了 ,再過問,難免天下要傳出遷都的傳言,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些事,朕知,你知 ,太子知心照不宣即可 。”
說罷,朱棣又禁不住露出怒容,憤憤不平地道:“其他的子弟,朕看都是混賬 ,在里頭尋幾個特別混賬的,給朕狠狠收拾,尤其是那張軏 ,朕不代他老子打斷他的腿,意實難平!“
”真打?“
朱棣板著臉道:“打! ”
二人計議定了,姚廣孝冷不丁地道:“陛下是不是忘了 ,不久之前,陛下有一份旨意,申飭……太子殿下……”
朱棣的臉色驟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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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圣旨
南京城這幾日下了一場雨,江南的雨總像是前列腺炎一般 ,總是欲下又止,下而不盡,又如半遮面的婦人一般,總是少了暢快。
天氣驟冷了一些 ,東宮那邊,有宦官給張世安送來了一件新衣,是太子和太子妃怕張安世不知冷熱 ,特地命人送來的。
雖然張安世不缺衣衫,不過卻也知道,每逢變天 ,東宮總會賜下衣物,其實是提醒張安世加一件衣衫的意思 。
張安世又興沖沖地去了學堂。
只是今日,學堂里卻起了變化。
胡儼宅邸的院墻外 ,卻見一個個穿著飛魚衣的禁衛跨刀林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
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院墻里頭 ,竟還傳出了慘呼。
張安世下了馬車,兩腿一緊 。
駭然瞥向隨來的張三:“呀……我恩師胡儼公被抄家了嗎?”
張三眨眨眼,吞咽了口水,嚇得不敢說話。
張安世孤身進了學堂 ,才發現在這前院里,十幾個少年跪了一地。
朱勇更慘,耷拉著腦袋 ,居然還有人給他上了枷,這笨重的木枷套在他的脖子上,他一瞅見張安世 ,口里道:“大哥,快跑 。 ”
張安世打了個激靈,卻又聽到了慘叫。
這一聲慘叫漸漸清晰了 ,卻見有人被按在木凳上,用皮鞭抽打。
張安世定睛一看,不是張軏是誰?
張軏一面嗷嗷叫 ,似乎也瞥見了張安世,便大吼道:“大哥,大哥,你趕緊跑 ,他們要來打你了 。”
行刑的穿著飛魚服,一旁還站著一個冷面的宦官。
張安世此時嚇得兩腿都有些哆嗦了。
他是兩世為人不假,可第一次見這樣肅殺的場面 ,實在是經驗不足。
下意識的,張安世就想跑,可隨即又想:這個時候跑會不會晚了?
就怕跑了 ,后果更慘 。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后,張安世很乖巧地道:“我不跑 ,我認罰,我也罰跪去。”
說著一溜煙,就要往那跪了一地的少年中騰挪出一個位置。
可那宦官卻是抬頭看了張安世一眼:“你是哪個? ”
張安世道:“張安世 。”
宦官隨即拿出了一個簿子 ,翻了翻,卻道:“張安世?噢,你的奏疏頗好,可見是用功了的 ,不必受罰。”
張安世一下子輕松了。
此時此刻,又一道鞭子狠狠揮舞下去 。
啪……
張軏殺豬一般的嚎叫。
口里還含糊不清的說著:“大哥,你不是說胡寫的嗎? ”
張安世幾乎要留下同情的眼淚。
那宦官又道:“張公子既然不必受罰 ,今日這學堂也無課業,還是請回吧 。”
張軏也唧唧哼哼道:“大哥,你留在此心里不忍 ,還是走吧,我挺得住。”
“噢。 ”張安世點點頭,一溜煙的跑了 。
張軏:“……”
不過張軏來不及思考 ,很快又發出了殺豬一般的慘叫聲。
……
張三在看顧著馬車,正在外頭探頭探腦,旋即便見張安世如兔子一般從府邸里竄出來。
張三長松一口氣 ,驚喜地上前:“少爺……咋啦,胡師傅真被抄家啦?”
“事情比想象中嚴重,我幾個兄弟怕是折在里頭了。”
“可是少爺您…… ”
“我學業有成,自然不會受罰 。”
張三耷拉著腦袋 ,似乎腦袋在高速的運轉,推敲著這話里是不是有其他的歧義。
張安世道:“趕緊走為上策,不要在此啰嗦 ,我兄弟打成這個樣子,我心疼得厲害,得給他們去抓藥。”
“噢 。 ”張三愣愣地點點頭。
……
“奉天承運皇帝 ,制曰:近日聽聞東宮太子親眷胡作非為,皇親國戚不得約束,猖狂如這般 ,實不像樣。俺每思之,這定是東宮驕縱的緣故,太子不能管教親眷 ,又怎生治理天下,今日俺下旨告誡于你,教你這太子知曉好歹,切不能再姑息罔縱 ,如有下次,絕不輕饒,欽哉!”
此時 ,在東宮里,一個宦官正扯著嗓子,唱諾著一份來自于宮中的旨意 。
旨意中的話很粗俗 ,當然,其實這也一向是朱棣圣旨的風格。
太子朱高熾規矩地跪在地上,聽完了圣旨 ,卻已是誠惶誠恐,面無人色。
念旨的宦官宣讀畢了,便小心翼翼地陪笑:“殿下……”
朱高熾嘆了口氣:“知曉了 ,你且去復旨 。 ”
宦官去了。
朱高熾只是唏噓,回了東宮內苑。
此時,太子妃張氏來迎太子 。
朱高熾握著她的手,郁郁不樂。
張氏憂心仲仲地道:“安世又惹禍了?”
朱高熾點點頭 ,嘆道:“這一次不同,現在是上達天聽了,父皇親自下旨責罵……哎……”
張氏一聽 ,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忙道:“陛下下了旨意,難免在百官看來 ,這是陛下厭惡殿下的信號,若是有心人借此落井下石,搜羅殿下其他的過失 ,只怕墻倒眾人推…… ”
一般情況之下,皇帝是不會責罵太子的,畢竟太子是儲君 ,需要樹立一定的威信,那么申飭也會十分婉轉,可這一次如此不客氣,只怕陛下要動什么念頭了。
朱高熾沉默了片刻 ,道:“本宮這里不擔心,倒是安世……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未必敢動本宮,卻可借著安世來做文章 ,對安世不利。”
張氏便如這南京城里難測的天氣一般,轉瞬之間便眼里含淚,淚水如珠鏈一般的啪嗒落下來 ,哽咽道:“可憐我這兄弟,早年便沒了爹,我這做姐姐的 ,嫁入了宮門,宮門森嚴,也沒法成日看顧管教 。只剩他孑身一人在外頭 ,年輕又不能曉事,身邊只怕不少狐朋狗友誘騙他為非作歹……”
朱高熾為之動容,忙安慰道:“安世本心是好的,你且不哭 ,一切可以從長計議。 ”
張氏眼淚立即收住了,看著一旁的小宦官道:“去將我那兄弟叫來。”
于是宦官匆匆去了 。
張安世這一次是真的受了刺激,尤其是看到張軏的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之后 ,更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他被人召到了東宮,進入內苑。
匆匆入殿,就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張氏 ,于是笑嘻嘻地道:“阿姐 。”
張氏擺出不喜的樣子:“你又做了什么事,我真可憐,娘家沒有依靠也罷 ,你這做兄弟的不能分憂,卻還成日惹事生非。”
朱高熾在旁道:“好了,好了…… ”
張氏道:“你瞧瞧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哎……”說罷 ,便伸手擦拭眼淚啜泣起來。
張安世見不得這樣,忙收了笑,耷拉著腦袋道:“我又做錯什么啦?”
張氏道:“今日陛下下了圣旨,申飭你的姐夫 ,說他管教無方,還說縱容包庇,他是太子啊 ,堂堂太子,被這樣的訓斥,這滿朝文武哪一個不在看笑話呢! ”
“你這傻兄弟 ,難道還不曉得你姐夫有多為難嗎?陛下不喜他,圣駕身邊又不知有多少奸邪小人,每日挑撥是非 ,你看看你姐夫操心成了什么樣子 。”
張安世便去看朱高熾。
卻見朱高熾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卻強打精神道:“我是人子,不能為君分憂 ,被訓斥也是該當的……安世年紀還小,罷了……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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