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眉山
大宋皇祐四年,壬辰。
西蜀王小波李順起義已經過去五十七年 ,盜販茶鹽的現象又重新開始變得普遍 。
起義的余波,得來的就是“蜀人難治”的口碑。四川成為朝廷放羊,任其自生自滅之地 ,諸般政策管理都非常松懈,與中原迥異,成為一個行政特區。
十四年前,大宋邊州黨項人控制地區反叛 ,西夏立國 。
也是那一年,宋廷朝堂之上,出現了一個名詞——朋黨。
十二年前 ,歐陽修作《朋黨論》,鞏固了這一說法,也掀開了宋廷廷爭溫情脈脈的面紗 ,將問題明確化,理論化,模式化。
十一年前 ,宋夏戰爭開啟,宋軍于好水川大敗。
十年前,西夏攜大勝之威 ,反攻宋國,宋軍在定川寨實施抵抗,再次被打敗 。
國難當頭,契丹人也開始趁火打劫 ,富弼出使遼國,商定盟約,許歲贈絹銀各十萬兩。
經過長期談判 ,八年前,與西夏的和議終于達成。
宋國承認西夏,歲贈西夏銀七萬兩 ,絹十五萬匹,茶三萬斤 。
短短十數年內,除了外患 ,還有內憂。
王倫,張海,郭邈山 ,金州民,光化軍,桂陽蠻,王則……各路騷亂 ,此起彼伏。
四年前,黃河在商胡口決堤 。
朝堂之上,慶歷新政失敗的陰影還未散去 ,治河方略又起爭端,一令三改,久拖不決。
而后因外戚張堯佐除授事 ,朝爭又起。宋庠,文彥博連續罷相 。
今年,儂智高幾經試探 ,終于露出真面目,建立大南國。
朝廷忍無可忍,派狄青討伐。
就在今年 ,夔路諸州官莊客戶逃移甚眾,官府定法整飭 。
一代大儒,人臣典范范仲淹,懷抱著憂國憂民之心 ,懷抱著諸多后悔和遺憾,溘然離世。
還是今年,朝廷命王堯臣、王守忠 、陳旭等較慶歷、皇祐總四年天下財賦出入 ,凡金幣、絲纊 、薪芻之類皆在其數,參相耗登,至皇祐元年 ,入一億二千六百二十五萬一千九百六十四,而所出亡余。
……
長江這時候還不叫長江,只有“大江 ”或者“江”這兩個稱呼。從江陵府一路西上 ,經峽州,過三峽,越夔州后 ,大江便進入岷江段 。
岷江再過瀘州,入嘉州,之后便改向北上。
嘉州境內,有數條小江匯入。
其中一條的水色 ,在秋冬長作青碧,顏色可人 。兩岸竹林蒼翠欲滴,因此人們把它喚作“玻璃江”。
沿著玻璃江繼續上行 ,便可以見到一處小山臨江而臥,山勢低矮,形似蛤蟆 ,此山也因為山形,被稱為“蟆頤山 ”。
蟆頤山側,坐落著一座小城 ,因如眉的山勢而名,這便是嘉州和成都府的中轉地——眉山城所在 。
這里距離嘉州和成都府,剛剛都是一百六十里 ,是一處位置絕佳的水運交通樞紐之地。
地方不大,卻甚是繁華,整個眉州,計戶三萬 ,州治編民戶數五千。
大宋轄制,分路,府 ,州,軍,縣 。依人口和繁華程度 ,又分為赤、畿、望、緊 、上、中、下。
其中的赤 、畿,多為京師和天下重鎮。而眉州雖地處邊陲,但下轄三望一緊四縣 ,在益州路十二州中能排到第四,洵為上州,端是繁華 。
如果從南門碼頭上岸 ,路過野亭,會看見城郊兩側都是田地,藕池,這是李冰當年水利的遺惠 ,正是芙蕖艷放之際,田園風光,煞是好看。
眉州藕 ,天下馳名。
農家周圍,多還有一圈芋地,品種一般是當地所產的紅嘴芋。
此地物產豐美 ,紅嘴芋味道一般,因此吃的人反而不多 。不過這芋頭葉子與美人蕉相似,紅邊綠心 ,甚為可愛。
除了度荒,人們其實多把它當做綠化使用。
城南有一座石橋,本地人叫它南橋 。過得南橋 ,便是低矮的土城墻。
當年宋軍入蜀后,僅保留了四座城池,眉州城新靠近西南邊陲,算是幸存者。
城墻上有一座門樓 ,上有三個大字——“文明門” 。
從文明門進入城中,一條筆直的青石板大路延伸向北,大路兩邊房屋漸次稠密。
貼著城墻根 ,右手看過去不遠,是一座官亭,名叫摘桂亭 ,亭后還有一所樓閣,是魁星閣,眉山驛所在。
大路的左邊 ,則是曙遠樓,可以在樓上勝攬玻璃江的江景 。
大宋節日不少,二月二 ,三月三,這里有花市,蠶市,無論城鄉 ,男女老幼云集于此,熱鬧非凡。
沿著石板路繼續向北,又有一座小石橋跨溪橫臥 ,橋名“通津橋”,意思是城中人出得此橋,那便是要前往碼頭 ,走水路通大津了。
經過橋邊的土地廟,前行數百步,便到了眉山的核心區域 。
先是道路東面邊的文廟 ,學署,然后是眉山書院。
書院后面,東方的小丘上 ,還有一棟大型宮觀建筑,形制和精美都是眉山之冠——文昌宮。
而道路的西面,則是最繁華的商業地帶,各色行鋪鱗次櫛比 ,招牌林立。
其中有一個小巷,是四川最重要的行業——紡織業的眉山集散中心,稱為紗縠行 。
這些大商行大店鋪 ,應付的是嘉州府和益州府來的大商家,屬于此時的高尚社區,也是本地的上流社會大家族 ,所謂的“江卿”世家的聚居地。
這其實是民間習俗,當然是門閥制度的未滅余燼,國家不提倡 ,民間卻又禁止不了,南北皆然。
江卿世家,世代通婚 ,外姓縱然富裕,也難結秦晉 。
小商販們和下層社會也不是沒有去處,沿著石板路繼續向北,有連續兩個十字街口 ,使眉山城的大街道和城墻結構,合起來如同一個四方開口的“用 ”字。
兩個十字街口上各立著一座底部四通的高臺,臺上還建有樓宇 ,樓宇青瓦覆頂,飛檐對望,算是眉山鎮的標志性建筑——大慶樓。
兩座大慶樓 ,都是官方建筑,上層設有鐘鼓,平日里不會對外開放 。
不過因樓下地勢開闊 ,可供避雨,這就形成了一個天然的便利場所。于是連同兩座樓之間的街面,不知從哪年開始 ,自發地形成了一座集市。
小商販們貪圖這里的陰涼爽利,都愛在這里扎堆,居民們也喜歡在這里交流信息,閑話家常 。
眉山是附廓縣 ,因此有兩個衙門,州府和縣府,都坐落在高級商業區和普通商業區的交界之處。
繼續向北 ,石板路的兩邊,右手還有火神廟,節孝坊 ,左手則有玉清觀,東岳廟。
連著城墻再往北,出去就是北郊校場 。
居民們忙著來來往往 ,商販們各自吆喝售賣,都在為一天的衣食忙活著,渾沒有發現一個小孩子獨自北來 ,現在正站在街口發蒙。
“老伯爺可真是的,他就那么放心!我還是一個孩子呀!”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五年了。
前世,哦不 ,應該說是后世,他是一個在村子里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
他所在的村子,是二十一世紀一個較為閉塞的小村莊 。
不過民風淳厚 ,也少不了他一口吃的,打小還跟村里人學了一身自力更生的本事。
喜歡讀書,可村里沒有多少課外書給他讀 ,倒是不少老人留著些黃紙老書,他也不挑剔,結果明明是工科狗一枚 ,卻養成了喜歡古文,愛看古書的性子。
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別的愛好,那就是看紀錄片了 。
大學畢業后 ,他又考入了眉州市的公務員系統,進入政府辦當了一個科員,干了沒兩年,便和一個老同志結對 ,開始了農村基層扶貧工作。
成績是突出的,他根據自己的長項,在幾個鄉鎮試點開發非遺項目 ,和當地非遺傳承人混得親人一般。
各項非遺產業,在他的盡心盡力之下下,倒也算是有聲有色 ,老同志私下透露,上邊準備提拔他為扶貧辦主任,正科 。
高興 ,不是為了自己的成績,而是為了慶祝自己思路的有效,于是他從村里小酒坊給自己弄了一瓶酒 ,鬼使神差地跑到嘉州青衣江大佛對面,喝高之后大耍酒瘋,高喊恨不早生千年。然后……
然后嘉州大佛可能聽見了,就送他來到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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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嘴炮堂哥
第二章嘴炮堂哥
孤兒這一世仍然是孤兒,先是父親得咳癥去世 ,讓他成了一個遺腹子,然后母親傷心過度,生完他沒熬過產后風 ,跟著父親去了 。
于是族長老伯爺便將他養在身邊,又當爹又當媽拉扯到了今年,五歲。
要換做眉山城別的小戶 ,他怕是剛穿越過來就被扔馬桶了,但是好在老天爺長眼,讓他姓了“蘇”。
蘇程石史 ,眉山縣四大家族,鄉里有族田,宗祠,老宅 ,城里有鋪面 。于是他相當于將上一世小時候的生活重新過上一遍,還多了個碎嘴的老伯爺看顧著,更貼心一層。
輩分不低 ,水字輩,老伯爺就隨便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蘇油。
按老伯爺的說法 ,油可是了不得的好東西,大戶人家才不愁吃得上哩!一般的小戶,哼 ,一年有二兩濕濕嘴,那就是開了天恩!
于是這名字就被叫了開來,等到他一歲多假裝重新開始學會說話的時候 ,名字已經計入族譜,無可更改,無從抗議了。
老伯爺平日里就守著宗祠,甚為無聊 ,喜歡嘮叨族里的諸般瑣事 。
聽了幾年,蘇油早已知道,蘇家在二十年前就開始出人。
自己有個遠服堂哥 ,叫蘇渙,熬了十幾年,前年官家許他從閬中判官升遷做了祥符縣令 ,是蘇家第一個熬出小頭的人物。
祥符和開封,一在汴京之西,一在汴京之南 ,了解了地理位置,就知道這職位的分量了 。
蘇家曾經經歷過一件事情,山田所剩不多 ,早都在這堂哥的免稅份額之內,因此家族里現在勉強算是解決溫飽。
今天老伯爺珍而重之地拿出來兩套老書,將蘇油喚了過來。
老伯爺說道:“小油啊!這兩套書,這還是你堂哥中進士那年送來的 ,它們認識伯爺,伯爺不認識它們 。你帶進城里去讓老三翻翻,他是做學問的 ,讓他給你安排個字吧,這眼看都要開蒙了。 ”
蘇油說道:“我才五歲。”
老伯爺上手就給了他一下:“以后我蘇家的娃子,都要讀書!你三哥家倆侄子都是六歲開的蒙 ,你這當叔的不該早點?別鬧!起碼要去打聽下這開蒙是怎么個章程!”
蘇油噘嘴道:“我不想去!我這么小你讓我一個人進城,存心想讓我被拍花子的拐走是吧? ”
伯爺惱羞成怒:“你都快精成猴了!你攛掇石家小娘子,把人家家里四口小豬的子孫根都給禍禍了 ,那是小姑娘該干的事兒?!”
蘇油爭辯:“什么子孫根,有倆是小母豬……”
伯爺轉身便開始踅摸:“治不了你是不是?我黃荊棍兒放哪里去了?不用等石家人上門,現在就把你揍死算給村子里除害! ”
蘇油抱著書轉身就跑:“得得得 ,我去還不行?告訴你們等翻年才知道我的好!”
跑出敞壩才有機會細看手里的書籍,一看差點沒摔了 。
宋版蜀刻大字本《論語》《春秋》!
乖乖!當年在蜀州省博物館里見過,妥妥的國寶啊!
老伯爺還在后邊喊:“你三堂哥今年四十四,住紗縠行 ,要有禮些喊明允先生!堂嫂姓程記住了!先躲幾天不用急著回來!”
接著就看見蘇油一個跟頭摔倒在土壟下面,老伯爺搖頭嘆息:“娃子倒是聰明娃子,就是太淘氣!明允脾氣大 ,看看讓他拘著能好點不…… ”
“唉!毀了一村的果樹,現在連別村的豬都禍禍上了。得,老頭兒還得去跟石家把豬買過來……真是臊我趙郡蘇家臉面喲……”
……
左顧右盼了好一陣 ,蘇油一路走,一路看著街上熱鬧的景象思索。
姓蘇的明允先生,滿大宋三百一十九年 ,就只有一位 。
不過他對這老堂哥的印象其實不大好,這堂哥行事文章過于銳激,人家老王評價得就沒錯 ,那個《六國論》,還真就是縱橫家言。
至于《辨奸論》,更是潑婦罵大街,毫無營養。
看看人家司馬光 ,輕飄飄利用一道考題:有某人認為,“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人言不足恤。”大家都讀過書的,一起來論論吧 。
三句總結釘死某人千年,連皇帝都按不住 ,這才是戰略級核導彈。
老堂哥的文章,因為恣肆激越挑戰當朝執政,文章一出便被文人圈子大力傳揚 ,殺傷力的確是有。不過只能算歪把子機槍 。
除了文辭成就高得一逼之外,思想性上按千年后的觀點來看,只能說幼稚。
拿政敵衣著行為習慣等瑣碎處作為漏洞進行大肆攻擊 ,在蘇油的眼里,這就是打蛇沒打到七寸上,落了下乘不說,還添亂 ,還暴露了攻擊方向,還刷低了同黨人品。
倒是那個大侄兒,絕對是巨型偶像 ,中國文壇上輝耀萬古的吉祥物,嗯,小侄兒其實也不差……
剛想到這里 ,蘇油站住了,一拍腦門:“哎呀!差點忘記了那件大事兒!”
上一世逛三蘇祠的時候,蘇油知道 ,明年眉山城里,會出一件大事,那就是江卿蘇程兩世家的決裂 。
起因就是嫁入程家的蘇八娘。
這事情說起來話就長了。
蘇東坡曾在詩文里提到過當時在眉山的望族:“炯炯明珠照雙璧 ,當年三老蘇程石 。里人下道避鳩杖,刺史迎門倒鳧舄。 ”
史家雖在這詩中沒提到,不過后來蘇轍就是娶的史家小姐。
詩里邊的意思是說三家既富且貴,盛極一時 。他們外出辦事 ,里人恭敬避讓,連當地的父母官都要急忙出門迎接。
當然具體情況還需要具體分析,詩里邊的事情 ,其實應該是發生在蘇程兩家后代入仕之后。
蘇序蘇老頭超級可愛噠,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笑瞇瞇地給人讓路,才不是大蘇寫的那樣呢!
總之現在 ,蘇家才剛起步,相反程家,早先本就是眉山鎮首富 ,而如今子弟們也和蘇家一起,開始邁入仕途。
蘇家蘇渙、程家程濬,天圣二年進士及第 ,便是起點 。
既是同年,又是同鄉,這在官場上,就是天生的奧援。
因此兩家聯姻 ,是題中之意。
蘇東坡的外祖父程文應,便是在那個時候看中了蘇家桀驁不馴的老三,蘇洵 。
于是蘇洵十九歲時娶了程家的千金小姐為妻。
這是一門好親事 ,程家富有,蘇家寒薄,有點高門下嫁的味道 ,是世家最好的婚姻選擇。
自小在優越環境中長大的程氏夫人,來到條件相對較差的夫家,恭守婦道 ,孝敬公婆,勤儉持家 。
曾有人問她:“憑借父母對你的疼愛,假若你去向他們請求資助 ,應該沒有問題。你為什么甘心受窮,一句懇求的話也不說呢?”
夫人回答:“如果我向父母請求資助,父母肯定答應。但別人就會說我的丈夫沒有出息,那怎么行呢?”
當時蘇洵還是個憤青 ,滿世界亂玩,用他自己的話說,都叫“游蕩不學 ” ,程夫人見丈夫荒廢學業,成天在外游歷,心有憂慮 ,卻毫無怨言 。
直到蘇洵二十七歲玩累了,加上里外親戚中又中了幾位進士,他才開始有了點壓力 ,于是對程夫人說道:“我覺得自己還是能讀書的,就是現在已經二十七了,晚不晚了點啊?還有我去讀書了 ,家事誰來操持?”
說得就好像自己曾經操持過一樣。
程夫人卻深明大義,說道:“你安心去求學上進,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就讓我一個人來處理吧。”
于是程夫人賣掉自己的首飾珍玩 ,籌集資金,在眉山城的紗縠行租借門面房屋,在首富老爹的街對面做起了絲綢買賣 。
可能是商業天賦遺傳 ,也可能是首富老爹的照應,總之程夫人做了幾年生意,蘇家竟因此暴富 ,在城內紗縠行附近購置了一套花園式的宅子。
程夫人當之無愧成為蘇家的最大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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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程家
這位睿智的女子共生育了六個子女 ,長大成人的卻只有幼女八娘和蘇軾、蘇轍兄弟。
蘇洵外出游歷的時候,就是程夫人教導幾個孩子讀書,而且教育辦法很有一套 。
比如她說:“你們兄弟讀書 ,不要只知道死讀,只知道為了個‘讀書人’的空名而讀。你們應當明白事理,勇擔道義,將來做一個有利于國家民族的人。 ”
比如她還說:“你們不要擔心我 ,要是你們能成為范滂那樣的正人,我難道就不能成為范滂的母親,成為那種理解兒子犧牲的人嗎? 。”
孝順父母 ,持家有道,教子有方,深得蘇家老人們的疼愛歡心那是必然的。
蘇程兩家的關系 ,到此都算是正常。
于是按照“親上加親”的習俗,蘇洵的女兒八娘去年嫁給了程浚的兒子程正輔 。
程浚是程夫人的哥哥,在蘇洵二哥蘇渙進士及第后的第三年 ,即天圣五年同樣進士及第,而且可能是程文應運作得當,程浚就在眉山附近青神縣為官。
這就厲害了 ,官員在籍地為官,尤其川中,那是朝廷嚴禁。
程家偏偏做到了,因此如虎添翼 ,其富貴權勢在當時的眉山可謂無人能及 。
因此蘇八姐和程正輔的婚事,就有了些“娶婦就低 ”的味道。
世家婚姻,與皇家不同 ,皇家那是已經到頂了,娶婦就低是傳統,也另有一番好處。
世家則是嫁女從低 ,娶婦就高,這樣的家庭一般和諧 。高門女子攜豐厚的嫁妝和家世倚仗嫁入低門,一般在夫家中地位就會比較高。
可八娘這樁婚事正好相反 ,看是一門好親事,其實有些輕率了。
文史資料上記載,八娘是被其舅舅程浚 、舅母宋氏、丈夫程正輔虐待致死的 ,死時年僅十八歲。
具體如何虐待倒是沒有細說,不過說程浚好色嗜賭,舅母宋氏及家眷們又經常欺負這個小媳婦,丈夫程正輔對此視而不見、不聞不問 。
然后有資料提到八娘生病后他們奪走她的孩子 ,不給看病,連飯都不給吃,八娘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
蘇洵痛心不已 ,氣憤填膺,蘇 、程兩家遂結下怨仇,互不來往。
等到至和二年 ,蘇氏族人為紀念先祖,重新修訂族譜,在祖墳地西南修建了蘇氏族譜亭 ,并刻石立碑 。
老炮堂哥的第一炮,直接轟向了自己的親家兼大舅子。
他特意寫了一篇《蘇氏族譜亭記》,在文章中提到了“某人” ,列舉了“某人”的六大罪狀。告誡族人千萬引以為戒,不要重蹈覆轍 。
文中寫到:“其輿馬赫奕,婢妾靚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貨力 ,足以搖動府縣;其矯詐修飾,言語足以欺罔君子。是州里之大盜也。 ”
細數當時能夠在眉山城呼風喚雨的厲害人物,對號入座 ,正是蘇洵的親家大舅子——程浚 。
然而這話翻譯過來,如同老炮堂哥的其余文章一般,噴得有些莫名其妙。
眉山鎮首富 ,車馬上乘,侍妾漂亮,這不應該嗎?讓居住在里巷里邊的小老百姓羨慕嫉妒恨 ,是他的錯嗎?
官大還有錢,足以左右地方政策,注意是足以 ,老炮堂哥自己都沒說別人這么干過,只是首富創造的GDP超過了府縣,這就成了罪過?
至于矯詐修飾,欺罔君子 ,反過來看,恰恰說明程浚平日里之乎者也道德文章的做派,只不過在老炮堂哥眼里 ,這就是口不對心,就是假。
可人家心里怎么想,到底是真是假 ,從何辨別?
文中還說長幼共處一室嬉樂無禮之類的話,可想想蘇轍自己,去開封應試的時候還和倆兒子倆兒媳同船從眉山一路坐到了開封 ,這又怎么說?
所以程家怎么受得了這個,于是兩家交往從此斷絕,逾四十年 。
程夫人尷尬的處境可以想象 ,母女連心,夫兄反目,愛女的早逝讓程夫人遭受沉重打擊。
結果自然是憂思重重,積勞成疾。五年后 ,還未等到兩個兒子高中進士、榮歸故里,就去世了。
僅憑這一條,蘇油認為 ,老炮堂哥做得有點過了 。
同時老炮堂哥激憤的性格,也讓蘇油對程家的觀感和事情的真相有些存疑。
蘇油覺得這更像是幾大世家一窩一窩出進士,連同自己妻子的大度寬容和家世的煊赫 ,加在一起對他形成了巨大的壓力,然后情緒失控借此宣泄。
那篇《蘇氏族譜亭記》,和老炮堂哥后來的文章《辨奸論》一脈貫穿 ,前一篇里,車子好馬子好是罪過,后一篇里 ,吃得差穿得不干凈也是罪過 。
拿這些東西作為子彈來掃射政敵,讓蘇油覺得嘴炮堂哥總是喜歡走歪把子機槍的路子。
而他一輩子最喜歡干的,幾乎都是這個,缺乏詳細的調查研究 ,論據全部來自古文,基礎就無法堅不可摧,容易被人抓住漏洞反擊。
王安石對他反感 ,厭惡,但并未將他當做同一量級的對手,多源于此 。
平心細想 ,能教育出程夫人這樣名副其實大家閨秀的家族,能培養出好些位進士的家族,當真就如蘇老炮所說那樣不堪?
而且從后續的史料來看 ,蘇洵死后,蘇軾和蘇轍同程家恢復了舊好,而且和八娘的丈夫程正輔 ,關系也不錯。
老炮堂哥嘴里的“州里大盜”程浚,共有五個兒子,其中四個兒子都先后外出做官,有的還位高權重。
其中程正輔本身就不弱 ,后來做到廣南東路提點刑獄,當年被貶惠州安置的蘇軾正在他下轄,還多得這表哥的照顧 。
好吧蘇軾侄兒是個馬大哈 ,對害過他的人如沈括,王安石,章惇 ,后邊都是寬容大度,可以忽略不計。
可蘇轍不是這樣的人啊,能得到蘇轍認可 ,那是相當不容易的。
因此這事情就顯得有些蹊蹺了 。
到底怎么回事,蘇油決定一探究竟。
于是過了大慶樓,他沒有去紗縠行 ,而是直接去了街對面的程氏書坊。
程氏書坊門臉高廣,臨街九丈三開六合大門的鋪子,一字排開共有十三間!程半街!
進入后便是墨香陣陣,一排排半人高的柜臺 ,上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部部藍色封皮的書籍。
書分經史子集各類,還有一個超級大的柜面,擺放的時文制策 ,那是供考生們揣摩的 。
蘇油不由得嘆為觀止,大宋三大印刷出版基地,杭州 ,建陽,眉山,其中眉山又以程舍人宅私家刻印為最 ,端的是名不虛傳。
掌柜的是個中年男人,見蘇油小小年紀,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 ,手里邊拎著兩篋書籍,一看就是自家書坊的印記,連忙迎上來彬彬有禮道:“小先生,可是我家書坊的書籍有什么不妥之處么?”
蘇油笑了 ,一般商家遇到這情形,先是撇清自己產品的不是,敢這么問的 ,要不就是經營理念得當,要不就是對自己的產品具有極大的自信。
放下書籍,雙手打了個叉 ,笑道:“安鎮鄉可龍里蘇油,前來拜會尊上 。”
掌柜看來對江卿世家也是門清,可龍里是蘇氏宗祠山田所在 ,不由得小心地問道:“那是姻親啊,敢問……呃……小郎君尊諱是哪個油? ”
蘇油微笑答道:“蜜里調油的油。”
水字牌!這就和家老爺一個輩分!那這小孩口里的尊長,就不是家老爺了 ,而是家中最長的長輩——大理寺丞程文應程老太爺。
這個大理寺丞是程文應因兩個兒子做官得來的封贈,在蘇油的心里其實不當事兒,不過在眉山確實是拿得出叫得響 。
掌柜更加低眉順目:“小郎君請隨老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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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蘇八娘
第四章蘇八娘
蘇油哦了一聲,拎著兩部書跟在掌柜后邊。
柜臺后邊是書局,也就是作坊 ,再往后才是居所 。
第一道院居所只是外間,中心一個花園,幾方石刻的水池 ,養著些紅魚金鯉,兩側是對外的書房,幾個先生在里邊寫寫算算 ,也有在招待客人的,估摸著都是分管各產業的管家理事。
掌柜領著蘇油來到二門,敲響門環 ,月亮門打開,一個小丫鬟探出頭來:“程三叔,所來何事? ”
掌柜對小丫鬟說道:“伺月,這位是可龍里來的蘇小先生 ,水字牌,諱油,要見太老爺。”
小丫鬟點頭道:“知道了 ,就請小先生在側廂少待,我去稟來 。”
掌柜的將蘇油延入側廂,蘇油便背著手欣賞字畫 ,看書桌上的筆硯,倒也未感無趣。
掌柜反而暗暗驚訝,小郎君這份沉穩和淡然 ,相比其它鄉下小孩子,那是氣質迥異。
沒多久,下人來報 ,請蘇油入內堂敘話。
伺月在月亮門那里等著,蘇油轉身和掌柜告了別,隨小丫頭進入內堂 。
內堂還是大花園兩廂加正屋的結構,不可能住得下整個程家 ,看來兒子們立業成家之后,程老太爺便將他們分到外面去住了。
內堂的陳設歸置又有所不同,天井 ,滴水,勾檐瓦頂枋頭,都是諸般精致。
從側門進入正堂 ,一位穿著交領單絲羅衫的老者坐在堂屋里,微胖的臉膛白里透紅,䯸須很薄 ,頭上戴著一頂軟翅幞頭,蘇油的第一印象就是——好一個面團團的富家翁!
不用等伺月介紹,蘇油便上前深揖一禮:“小子蘇油 ,見過寺丞姻伯太老爺 。 ”
老者就是程文應,聞言不由得一笑:“免禮,你這稱呼也太多禮了些,叫姻伯就好了。你八叔還好?”
蘇油答道:“八叔身體康健 ,就是小子太惹他操心了。”
程文應說道:“你的事情我聽說過,如你爹娘地下有知,見你長成一個知禮懂事的孩子 ,也該含笑的 。 ”
蘇油有些感慨:“多虧族里各位長輩,村里各戶人家,還有諸位高親照應 ,小子感佩莫名。”
程文應舉手:“坐下說話吧。”
蘇油輕搖著頭說道:“不用了,我坐下腳挨不到地,那是在長輩前失了禮數 ,我還是這樣站著回姻伯的話吧 。 ”
程文應也不強求,見蘇油身邊放著兩篋書,說道:“賢侄幾歲了?”
蘇油答道:“過年就六歲了。”
程文應又問道:“可開蒙了?”
蘇油答道:“沒有 ,平日里就是嬉鬧無形,跟著村中小學胡亂聽了些,還有村中人家的書籍也讀了讀。 ”
程文應想了想:“飯疏食,飲水 ,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
蘇油回答:“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程文應微微點頭 ,說道:“《論語》倒是精熟。 ”
又問:“可曾學過做對?”
蘇油有些無奈:“倒是胡思亂想過一些。”
程文應道:“我且出一對,你試應一下如何? ”
蘇油只好躬身:“長者命,不敢辭 。”
“嗯……佳氣呈清夕。”
“幽懷付遠人。 ”
程文應眼神一亮:“不錯啊!那再試一對……蘅風月下耽新曲 。”
“這個……谷雨春中續舊詞。”
“好! ”程文應身子坐直了 ,兩手放在膝蓋上:“澄江清滸渚。”
“霏雪霽雲霓 。”
程文應雙手一合:“妙極!”
說完又道:“對了,前兩天文會,有朋友的傭人出了一對 ,看似粗鄙,結果一群士人愣是對不結實……‘林下風搖山起浪’,賢侄試試這個? ”
蘇油低下頭想了想 ,便抬頭答到:“姻伯,我對‘天中云過月行船’,可否?”
程文應大驚:“前兩對還且罷了,后邊兩對能夠脫口而出 ,你的才思我已大致知曉。雖然從未見過賢侄,但是現在我確信你就是蘇家人了。”
說完拿手掌撫著膝蓋,喟然道:“蘇門當真大幸啊 ,怎么一個接一個……賢侄果只有五歲?可有表字? ”
蘇油說道:“待過了冬日便六歲了,表字尚無,此次進城 ,老伯讓我求明允先生賜下字來,也算是一樁 。不過這是小事,或者姻伯賜一個也是一樣的。”
程文應胖手連擺:“不合適不合適 ,少年英才,我倒是垂涎三尺,不過既然老世兄交代了要明允贈字 ,我就不能再越俎代庖,可惜,可惜啊……對了剛剛你說這是一樁,難道 ,還有它事?”
蘇油對程文應幾次試探,現在對其人品性格已經有了個大致了解,又施了一禮道:“小侄這次來 ,老伯爺交代了三件事,進學開蒙,此為其一;請明允先生賜字 ,此為其二…… ”
說完斟酌了一下言辭:“其三嘛,先恭喜姻伯得了小末末。然后仲先公在的時候,對八娘一直寵愛有加 ,族中長輩平素也很愛護 。聽聞八娘抱恙,不免關心。”
“這次蘇油前來眉山城,八公便讓我帶句好言語 ,我想,能不能見八娘一面,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仲先公就是蘇序,蘇洵的父親 ,前幾年已經去世,家中現在是老伯爺蘇廩主事。
程文應想了想,嘆氣道:“八娘啊 ,心氣是高的,就是……唉,你是她叔輩 ,年紀又小,你去勸慰一番,倒是不礙的。 ”
蘇油說道:“多謝姻伯了 。”
程文應喚來伺月 ,讓她先去照應,又和蘇油閑談了幾句,話里已經不把他當一個五歲的孩子了。
蘇油說道:“姻伯這書局 ,可是聚了我大宋西南一代文萃啊,千年之后,世必有以藏眉山程舍人書為傲者。”
程文應搖手道:“‘眉山出三蘇,草木盡為枯 。’去年已經有這般說法了。現在又出了小友 ,只怕西南文萃,要凈落在你蘇門啊。 ”
蘇油連連稱遜,沒一會兒伺月過來稟告八娘已能見客 ,程文應才讓蘇油隨伺月過去 。
來到廂房,推開一扇木門,就是一股藥味。
雕花木床上一個年輕女子 ,半倚在靠枕上,見蘇油過來,掙扎著想起身:“八娘怠慢小幺叔了。”
蘇油趕緊說道:“八娘你躺著就好 ,我就在你床邊說上幾句 。”
八娘身子柔弱,只好躺回去,眼淚就下來了:“八娘……八娘實在慚愧……”
蘇油靠近著安慰道:“八娘 ,你要安心養病,來前老伯爺交代我了,說你現在是程家的功臣,添了第一個末末 ,四代同堂,正該高興。一切看在小侄孫上,都要將養好身體。 ”
八娘眼淚更加止不住:“他們……他們都不讓我看塤兒 。”
蘇油見八娘傷心 ,有些手足無措,只能繼續寬慰道:“那就更加要趕緊好起來啊,小孩子嬌弱 ,怕過了病氣也是有的。剛才我拜會了程家太老爺,也是通情達理之人。”
說完又道:“你要這么想,不把自己將養好 ,以后塤兒得了誥命,可不是便宜了不知道哪位狐貍精么? ”
八娘見蘇油一臉稚氣,說話也奶聲奶氣 ,這突然冒出“狐貍精”三字來,還真是形容得萬分妥帖,不由得破涕為笑。
這一笑,讓蘇油覺得八娘其實還是很漂亮的 ,說道:“八娘,不知道你是否有此見識 。你嫁入程家,和你母親嫁入蘇家 ,其實是有所不同的。”
八娘擦了擦淚水,點頭道:“小幺叔你還真不像普通小孩,早慧得很。這個我知道 ,我蘇家,門第其實…… ”
蘇油點頭道:“內院妯娌,眼界不開 ,有些言語,你自幼蒙嫂嫂教誨,須得心胸開廣 ,光風霽月,些許小事,就別往心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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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旺
第五章血旺
“當年蘇家祖上端正道人,樂善好施,有異人頻受施舍 ,無以為報,便對端正公說道:‘吾有二穴,一富一貴 ,惟君所擇。’端正公說:‘吾欲子孫讀書,不愿富。’”
“于是異人指示其處,取燈燃之于地 ,有風不滅,那就是我蘇家可龍里祖塋所在 。 ”
“去年子瞻在棲云寺石崖上作‘連鰲山’三字,大如屋宇 ,雄勁飛動,端非凡品。頭角已露,飛騰可望。”
“嘉州太守雷簡夫雷太簡公,遷九江前曾向朝廷舉薦你父弟三人 。他們三位都是大才 ,轉眼便會聲震西南,這個無需多慮。”
八娘訝然道:“你小小年紀,知道得還挺多。 ”
蘇油挺挺胸道:“我年紀雖小 ,耳朵卻靈,加上老伯爺愛念叨,早都聽出繭子來了 。”
八娘又笑了:“八娘失禮了 ,老伯公身子還好?”
蘇油說道:“康健著呢,攆得我滿山跑,黃荊棍兒都換了好幾根了。”
八娘笑道:“可見小幺叔也是個搗蛋鬼。 ”
蘇油一本正經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 ,算了不提了。”
說完又撿鄉里的趣事和八娘說了說 。
八娘被蘇油逗得笑顏頻開,說道:“聽小幺叔說說這些,八娘心情好多了。”
蘇油這才得機會問道:“八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
八娘又皺眉道:“之前是傷風 ,拖延日久,心情郁悶,食少厭藥。”
蘇油想了想道:“大病初愈,飲食調理還是要的 ,要不我給八娘治幾道鄉間風味,或許八娘就食欲大振 。再發發汗,或者便大好了。”
八娘有些驚訝 ,擺手連聲說道:“不行不行,君子遠庖廚,怎還好勞動小幺叔。 ”
蘇油眨眨眼 ,倒是很大方的回道:“君子遠庖廚,那是藏拙,我可沒有這問題 。蘇油打生下來就是孤兒 ,知道孤兒的苦楚,八娘,就算為了孩子 ,也要勉力加餐啊。”
八娘肅然起敬:“小幺叔教訓得對,八娘領教了。”
蘇油說道:“沒事,這個真不是我瞎攬活,總會讓你大吃一驚 。 ”
……
讓伺月帶自己進入后廚 ,可是走了老遠的道。
想想也是,書局最怕的就是火災,程家書局的廚房 ,離剛剛那院子可是有段距離,中間還用一條便道隔離了開來。
進入廚房,蘇油檢視了一番 ,看了看鹽罐,喃喃道:“果不其然 。”
伺月對這蘇家小孩越發充滿了好奇,這小孩和一般熊孩子完全不一樣 ,對太老爺都能侃侃而談,還能把小娘子逗笑,勸她進食 ,在伺月心里,這就非常了不起了。
見蘇油對著鹽罐搖頭,不由得問道:“小公子,可是哪里不對么?”
蘇油從懷里摸出來一個小竹筒 ,取過一個碗來,輕輕抖出一些白色的晶體:“我嘴刁,吃不慣那種鹽 ,幸好自己帶了些平時吃的來。 ”
伺月不識貨,一邊廚子悄悄看去,卻大驚失色:“小公子 ,這……這是鹽?”
蘇油找了一個碟子,又抖了一些出來,抓著廚子的手指在碟子里抹了一下 ,說道:“自己嘗。”
廚子將手指放進嘴里,片刻滿臉驚喜的看著蘇油:“一點雜味沒有!了不得啊!這……這比老爺送來的寧夏青鹽還要純凈!這鹽是何方道地?”
蘇油調了小碗鹽水,笑道:“這個簡單 ,就是從灰鹽里提出來的,有個工藝叫提純 。不過這個過后再說,現在你先找只雞來殺了,將雞血滴進這個碗里。 ”
廚子早對這位小公子刮目相看 ,只吃如此精鹽的孩子,那必須非富即貴啊,哎哎連聲地去了。
蘇油還在后邊喊道:“雞血入碗 ,要攪拌一下,勻凈后靜置起來,不準用手!用小勺!”
說完翻撿了一下廚房 ,對伺月招了招手:“隨我去外廂書房 。”
伺月滿臉崇拜:“小公子你還會寫字! ”
蘇油一臉黑線:“堂堂蘇子瞻的小幺叔,不會寫字,那不是笑話了!”
伺月帶著蘇油來到外廂 ,一位夫子正在忙里偷閑地抄書,見兩人過來,趕緊起身:“伺月姑娘 ,可是長公有甚交代?”
伺月說道:“不是,是小公子有吩咐。 ”
蘇油笑道:“夫子無需客氣,您繼續看書,我就是借筆墨寫個方子而已。”
夫子也吃了一驚:“小公子你年歲不高 ,都會寫字了?”
蘇油倒是挺謙虛:“年紀小,筆力不到,狼毫方才堪用 。羊毫雖然表現好 ,但是我這年紀寫的還不能看。 ”
夫子點點頭說道:“小公子過謙了,能說出這番道理來,可見就是行家。不過狼毫筆貴 ,老爺才用得上,兼毫可以不?”
蘇油說道:“就寫個方子,能認出來就行 ,不用太講究 。”
硯臺粗糙,墨也一般,不過筆還過得去 ,紙也是雅州上品。
想想也是,書局嘛,紙怎么也不會太差。
蘇油也是穿越過來第一回捉筆,先抽出一張箋子來試寫了幾個字 ,等感覺回來了,這才重新抽出一張紙來,寫道:“八角 ,一兩七錢;丁香,三錢;花椒,一兩七錢;砂仁 ,三錢;小茴香,一兩五錢…… ”
夫子看來是個書癡,一邊搖頭晃腦地看蘇油寫字 ,一邊喃喃地說道:“可惜,可惜……”
伺月有些納悶,問道:“怎么可惜?”
夫子說道:“小公子這手字 ,雖然力道尚有些欠缺,不過文秀雋逸,已經自成一體,最難得這份清雅貴氣 。應該拿去試應制策才是 ,現在用來開方子,實在是可惜了哇……”
伺月抿嘴笑道:“小公子才五歲,要去金殿見官家 ,還早著呢。 ”
蘇油的字是上一世帶來的,扶貧工作晚上枯燥,蘇油便想著靠寫字打發時間。
本來便會幾筆小楷 ,后來又和幾位非遺傳承人學會了傳統筆法,苦于無聊便從電腦上選了一款書法字體,將《千字文》打印出來 ,每天照著練。
他選擇的便是著名的啟功體,平正秀媚,雍容華貴 ,趣味雅潔,充滿了貴族氣和書卷氣 。
其書法觀念,深受趙、董書風的影響,用筆干凈 ,但不尚變化。
當然這有好也有壞,不喜者認為甜俗 、少骨、單調。
但是好處就是這路字體用于館閣,那就能滿足最挑剔的判卷者的口味 。
關鍵這是宋代 ,文恬武嬉,最服這一口。而且這字出現在趙,董之前 ,甚至在成熟的瘦金體之前,這份貴氣就可以說相當罕見了,不由得讓人眼前一亮。
這夫子明顯也深受感染 ,這才反應過來,捋著胡子笑道:“孟浪了,不知小公子是哪家高門子弟?”
伺月驕傲地說道:“這是八娘的小幺叔 ,可龍里蘇家老宅過來的 。”
說得就跟蘇油是她什么人一樣。
說話間蘇油已經將方子寫完,拿起來用嘴吹干,伸紙一彈:“千金不易十三香,伺月 ,方子拿去,記得藥鋪掌柜問起,通通不應 ,照方子抓藥便是,完事后還要將方子要回來。 ”
伺月雙手接過方子,輕輕揣好了:“沒那么麻煩 ,程家就有藥鋪,我去抓藥,掌柜不會多問的 。”
蘇油取了一張桑皮紙 ,聞言便接著道:“那就更好了,順便將藥磨成粉吧。我接著去內廚忙活去了。”
夫子畢恭畢敬地將蘇油送到內宅門口,程家又多了一個不將他看作小孩的人 。
回到內院后廚 ,雞已經殺好了,廚子見到蘇油過來,趕緊上前緊張地說道:“小郎,雞血 ,那雞血…… ”
蘇油笑道:“雞血變成了雞血羹是吧?這東西有個彩頭,叫血旺,或者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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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雞茸和開水白菜
廚子抹著手憨笑道:“這殺了幾十年雞,都不知道雞血還能做羹。”
蘇油笑道:“不光雞血可以 ,鴨血,豬血,牛羊血都可以。 ”
廚子竊喜:“那……小郎君準備怎么料理這雞血羹?”
蘇油倒是不著急:“廚子大叔 ,我們先把雞湯吊好再說 。”
廚子趕忙回道:“這個我是熟手。 ”
蘇油點點頭,叮囑道:“燉湯之前,你將胸脯肉切下來 ,我另有用處。”
廚子已經被蘇油雞血變血旺的戲法驚著了,此刻更無二話,照做就行 。
接著蘇油吊湯的功夫也讓廚子大開眼界,將雞肉大火燒開打去浮沫之后 ,加好姜片和花椒,蘇油便讓廚子撤去明火,只用炭火烀湯 ,然后對廚子說道:“大叔你看,現在這湯只是偶爾冒一個泡,就保持著這溫度就好。”
說完將書房找來的那張桑皮紙蒙在熬制雞湯的瓦罐上 ,用繩子扎好。
之后處理胸脯肉 。
蘇油站在搬來的凳子上,讓廚子先將雞脯肉表面的少量筋膜剔除,放入鍋中加水和米酒蔥姜煮制 ,大火燒開后轉小火煮上兩刻的功夫,然后取出瀝干水份稍稍放涼。
之后指導著廚子用搟面杖將雞肉輕松壓制成雞肉絲。
炒鍋那是別想了,只找到一個厚底小銅鍋 ,蘇油讓廚子將鍋子放入少許油燒熱,然后倒入雞絲,加入鹽和些許飴糖小火不停翻炒 。
一刻鐘后,肉絲變得蓬松 ,顏色也轉為金黃,蘇油讓廚子將銅鍋端下來,趁熱用鐵箸如絞打蛋液一般絞打肉絲。
肉絲愈加蓬松 ,顏色也由金黃漸漸變淡,最后變成了淡黃色的肉茸。
廚子被累得滿頭大汗,蘇油叫停后 ,找來筷子夾了一小撮給廚子:“大叔,嘗嘗 。”
廚子小心的將手心里的一點雞茸舔進嘴里,眼睛頓時就亮了:“哎喲!怎么……怎么這么鮮美! ”
后世蜀州有一道著名的小吃 ,叫渣渣面,這面之所以出名,就是在味精尚未普及之前 ,面里邊加了一款調味料,便是完全可以用來替代味精用的雞肉松,一招鮮,吃遍天。
將雞肉松倒到盤子里放涼 ,蘇油說道:“這法子可就算是教給你了,以后家里做飯,如八娘那樣食欲不振的 ,就可以嘗試著加上一些,不要太多,止于調味即可。”
廚子樂得油光滿面 ,對著蘇油連連作揖:“多謝小先生,多謝小先生,你這是送了我一門立身的手藝啊。”
這才做了半頓飯 ,蘇油的稱呼,在廚子嘴里便從小郎,小郎君 ,變成小先生了 。
蘇油笑道:“要靠這個東西立身,恐怕還差了些。學無止境,同樣藝也無止境,我就是平常喜歡瞎想 ,偶然碰到一個合用的,便記了下來。夫子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精細二字 ,既是做菜的道理,更是做學問的道理 。 ”
廚子抹了抹手:“這個我就不懂了,不過能從做菜說到夫子的道理上 ,小先生他日定是要金榜題名。”
蘇油小嘴一抿,笑道:“那就多謝大叔吉言了,我們接著料理。”
接下來讓廚子剁了半斤羊肉細餡 ,又往雞湯里加了一碗干發蘑菇,黃花,發筍干 ,然后讓他去摘菜心 。
宋代的蔬菜品類不如后世豐富,不過菘,芥之類都是有的。
菘,就是原始白菜 ,在眉山屬于四季菜,正好合用。
蘇油問廚子:“貴府平日里吃飯的主家有幾位? ”
廚子答道:“這是書局,平日里女眷不怎么來 ,就太老爺,太夫人,夫人而已 ,大郎隨老爺在嘉州,偶爾回來一次 。”
蘇油說道:“哦,那就準備四個菘菜心 ,綠色葉子不用,就留一兩左右金黃葉子那部分就行。”
廚子有些不舍:“小先生,這也太浪費了吧? ”
蘇油瞇著眼睛 ,微微撇嘴道:“剩下的又沒說讓你扔掉,不過老爺夫人們吃得精細一些,你們吃的粗一點而已。”
廚子這才恍然:“嗨!你看我這腦子!”
雞湯吊好,蘇油將油撇出來 ,然后讓廚子燒旺火,待得剩下的油花被翻滾的雞湯沖散到邊緣后,從中心無油的部分盛出雞湯 。
廚子今天一直處于驚訝和興奮當中:“小先生 ,這雞湯,這雞湯好清亮! ”
蘇油還算比較滿意,笑著回道:“這才是雞湯的正確打開方式。”
廚子嘖嘖搖頭:“你們蘇家 ,做菜可真細致,這是大戶豪族的底蘊啊。”
蘇油笑道:“程家也是我眉山江卿大族,大叔 ,你的廚藝可也要匹配喲!這雞湯到現在才完成了一半而已。”
廚子愣了,大訝:“才一半? ”
蘇油小小得意了一下道:“看好了,這道菜學會 ,你算是真正會了半道大菜 。”
說完將肉餡拿紗布包了,將無油的雞湯重新燒上,然后拿紗布包不斷在雞湯里放入,提出 ,用碗邊刮去紗布包上吸附的雜質。
雞湯里細微的雜質,不斷被從雞湯中吸出,越來越清 ,最后竟然變得如同一鍋白開水一般。
廚子這回可以肯定了,這手藝絕對是蘇家獨門:“不是我說,就算蜀州大戶 ,也沒你這么細致的 。這是你們家族從趙郡帶來的做法吧?”
蘇油心中暗笑,這開水白菜,可是千年之后著名地一道川菜。
取過四個顏色灰白的小瓷碗 ,將菜心從底部按射線狀切進去,切到黃色葉子的地方為止。
但是并不完全切開,然后放到笊籬里 ,澆雞湯燙熟,放入小碗中,淋入加上細鹽的清湯,菜才算做完 。菜心還是一個整體 ,不過一夾即散。
做完這道菜,蘇油看著幾個碗里清澈的湯中躺著的菜心,說道:“材料所限 ,只能如此了。接下來料理血旺 。有酸菜嗎? ”
廚子一臉納悶:“酸菜?”
蘇油這才反應過來:“菹菜,做齏的那種。”
廚子說道:“哦,有。 ”
說完打開一個蒙著細布 ,上面壓著一個柚子當塞子的壇子:“這個 。”
一股腐爛酸臭的氣息傳了出來,蘇油趕緊叫停:“算了算了,你這個沒法用 ,我的大叔,你這到底是啥?”
廚子很委屈:“我這算下鹽下得多的,要這都不合小先生您用 ,那滿眉山城都沒您合用的了。 ”
蘇油皺了皺眉,小臉垮著:“烹飪之道,食材第一,調和第二 ,這調味料不過關,菜就做不好,不只跟鹽沒關系 ,而且這器也有問題,這厭氧菌需要在低氧環境中培養,想我堂堂蜀州菜系……”
說到這里 ,見廚子大叔兩眼轉圈圈,一臉的茫然,才突然反應過來 ,連忙住嘴,哎,說多了。
蜀州菜系 ,現在可還沒有呢。
只好默默地摸摸鼻子,說道:“算了,就來個雞血豆腐吧,豆腐總有吧?”
廚子這才如釋重負:“有的有的 ,這個倒是有 。 ”
指揮廚子大叔用雞湯緊出旺子,然后用雞油做了一道雙色豆腐,順便又傳了大叔一招勾芡的技術 ,對廚子大叔說道:“大叔,麻煩你叫人將菜給大家送去吧,八娘那里我親自送。”
廚子連聲說道:“誒誒 ,今天我廚房可算是露大臉了!這倆菜可太精致太漂亮了。”
這時伺月來了,手里拎著一個藥包:“小先生,您要的藥 ,我抓了兩份,還有這是方子,我可是盯著掌柜的 ,沒讓他抄藥方 。”
蘇油將方子收起,說道:“麻煩你了,掌柜的問什么沒有? ”
伺月點頭答道:“問了,說這方子太古怪 ,不知道是治什么病的。”
蘇油哈哈大笑:“這方子啊,治餓病最好,對付胃口不開也是一等一的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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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病根
第七章病根
伺月合什道:“那可謝天謝地了,夫人可是好些天吃不進東西了 。 ”
蘇油說道:“走吧 ,我們現在就給八娘送飯去。”
拎著小食籃來到八娘的房間,將飯菜擺上,對八娘說道:“八娘 ,不能老困在床上,快來吃飯,吃完還要去院子里走動走動才好。”
伺月布好筷 ,又扶八娘下了床,來到桌前 。
蘇油一張小臉很是誠懇的樣子看著八娘:“你大病初愈,估計厭油,我就做得清淡些。 ”
八娘一看桌上的菜 ,一菜一湯香氣撲鼻而來,感動的說道:“有勞小幺叔了,這菜式看著挺合我的胃口。”
蘇油將一個小碟里的雞茸和一個小碟里的蔥花拌入雙色豆腐中 ,坐下來端起碗:“我可是餓得不行,這就沒法客氣了 。”
除了清淡的雙色豆腐和開水白菜,還有一大碗油汪汪的燉肥雞 ,這是蘇油給自己準備的。。
八娘先挑了一點菜心,一嘗不由得大驚:“這什么菜式?我還以為是白水煮菘菜心呢。這……如此鮮美,這是雞湯?怎地沒有一點油星 ,還如此清澈? ”
蘇油正啃著一條雞腿,滿嘴冒油:“這叫開水白菜,嗨!其實材料還差得遠呢 ,不過徒具其表罷了,那湯也好喝,你喜歡就多吃些,不膩的 。”
八娘又挑起一片雞血旺:“這又是什么?”
蘇油說道:“那是雞血凝成的血旺 ,要做到這么綿韌,靠的是火候恰到好處,既是葷 ,又不膩,好消化還有營養,對你病后虛弱很好的。 ”
八娘淺淺嘗了一口 ,入口綿軟,吃著極是鮮美:“雞湯都沒有這么濃郁的鮮香,這是你方才加入的那些細絨的味道吧?”
蘇油說道:“那是雞肉焙制的雞肉松 ,提鮮是一等一的,這不是見八娘胃口不開嗎,就試試用這個。”
八娘贊道:“實在是不錯 ,小幺叔,這兩道菜不是尋常莊戶人家所能出,不知道您在何方學來?總不會生而知之吧?”
伺月在旁邊伺候著,說道:“小先生啊 ,或者真是生而知之呢,我回來的時候,就聽太老爺對小先生的對子還在贊不絕口 ,還有他提煉過的雪鹽,嚇了廚子大叔一大跳 。 ”
蘇油倒是不覺得有什么:“這些東西,看似新奇 ,其實并非不能想到。就拿這雞茸來說,雞湯很鮮我們是知道的,那么如果將它提純提濃 ,是不是就能夠得到極鮮美的東西?”
“鹽又咸又苦我們也是知道的,那去掉苦味的物質,只留下咸味的物質 ,味道必定就能更好是不是?這些其實都是當然之理。”
八娘輕輕地搖頭道:“話雖是如此,可又有多少人會想這個問題呢?這就是格物的天賦了,小幺叔靈性奇佳,等到開蒙讀起詩書來 ,那一定事半功倍 。 ”
說完仿佛想起什么來,笑道:“這一點,倒是與我弟弟子瞻相似。”
蘇油擺著手中雞腿 ,謙虛道:“怎么可能,那可不敢比。子瞻幼年從劉微之在壽昌院啟蒙,微之老師作《鷺鷥詩》 ,其中一句‘漁人忽驚起,雪片逐風斜 。’子瞻認為上下句之間失關聯,不如改為‘片雪落蒹葭。’為上。老師大贊奇才 ,說‘吾非若師也 。’這才是靈性。”
八娘抿嘴笑道:“子瞻在文學上的悟性倒是的確不差,他小時候寫的《卻鼠刀銘》,還有子由的《缸硯賦》 ,仲先公都裝裱起來,現在還收在家里呢。 ”
聽八娘提到子瞻,蘇油頓覺興趣盎然,笑道:“改天去棲云寺玩玩 ,聽說他在那里墻壁上還有一篇《病狗賦》,可得好好看看。”
八娘打趣道:“喲,你挺關心他啊 ,眉山人多數知道他‘連鰲山’大字,知道山上棲云寺墻上有篇《病狗賦》的可不多 。”
說完接著又道:“不過小幺叔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林下風來山起浪 ,天中云過月行船。’下句氣象明顯比上句開闊許多,除了我蘇家子弟,我還真不信哪家五歲孩童做得出來。 ”
這話八娘說得理所當然的自信 ,說完又指了指桌上:“還有這兩道菜,雖然是庖廚小道,但也能見識小幺叔格物的悟性 ,說是神童,當不為過 。”
蘇油小臉紅撲撲的,謙遜道:“擔不得這個名頭,如司馬君實 ,二程兄弟,那都是家學淵源,明穎聰慧之輩 ,關鍵還從小就知道縱力精進心無旁騖,五歲貫《論語》,七歲貫《春秋》 ,那才是神童。”
八娘抿嘴笑道:“鳳凰不與凡雞共食,但看小幺叔所舉之人,便知志向非小。 ”
蘇油赧然道:“八娘你又笑話我 。”
君子食不言寢不語 ,不過這里兩個女人加一個小孩,沒那么些顧忌,一頓飯倒是吃得其樂融融。
吃過飯 ,蘇油便和八娘在院子里轉轉散食。
從八娘的談吐,可知她也是聰慧之人,蘇洵曾在文章中寫到“女幼而好學,慷慨有過人之節 ,為文亦往往有可喜 。”可見一斑。
不過才女是否一定就能討婆婆喜歡,這也難說得很。
蘇油便在一旁開解:“八娘,聽聞你在家里也是讀書好學 ,現在成了程家新婦,丈夫在外面的事情,便不要管他 ,伺候好翁婆才是正理 。我覺得你可以從做菜入手,定能討得他們的歡心,有了他們的支持 ,你在程家的日子便好過了。”
八娘微微蹙了下眉。
蘇油繼續說道:“當然這是一方面,另外就是立業。丈夫交游進學,為人妻者 ,在家務就要支撐起來,給丈夫最大的支持 。我七嫂你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明允堂哥可是二十七歲才發奮讀書 ,之前之后,一直都是七嫂在料理那個家。 ”
八娘停下腳步愣了一下,便轉身看著蘇油 ,認真道:“說到這個,小幺叔你是格物天才,八娘倒真想和你商量個事情。”
蘇油說道:“哦?真有事情?”
八娘猶豫了半晌 ,終于還是開口:“據八娘打聽,十年之前,有位叫畢昇的人發明了活字印刷術 。其法是先將每字做成一印 ,然后設一鐵版,其上冒之以松脂臘和紙灰之類。 ”
“等到需要印刷的時候,就以一鐵范安置到鐵板上 ,將字印排布成版,然后火烤藥镕,又以一平板按其面,則字平如砥。”
蘇油心中明白 ,這就是四大發明之一,活字印刷術了,說道:“這很簡單吧?主要是想法高明 ,技術上不難解決 。”
八娘眼睛里又開始含淚:“一開始八娘也是這樣想的,不過一上手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實驗過多次了 ,都不成功。 ”
蘇油:“啊?”
八娘收拾了一下心情,說道:“首先是字印的問題,和木雕整版相比 ,字印容易變形,墨印后吸水膨脹,即不堪用。”
“再有就是字不就范 ,大小有差,排出來七歪八扭 。 ”
“第三就是字碼太多,如何快速查找和收納也是問題。”
蘇油想了想,小心問道:“這事情 ,八娘你怕是沒有得到程家的支持吧?”
八娘嗯了一聲,輕聲說道:“我沒敢和阿翁及郎君提及。 ”
蘇油低聲問道:“那你是用的陪嫁?”
古代女子的陪嫁,多由女子自主支配 ,這是妻子財政權的一部分,即使離婚,這部分財產也要帶走 ,算是古代女子婚姻的一個保證 。
相應的,陪嫁,也能從側面幫助妻子鞏固家庭地位。
所以 ,八娘用自己本來就不可能豐裕的陪嫁搞技術改革,遭遇失敗,尤其還是背著程家人搞的 ,那就變得悲催了。
八娘的病,多半與風寒無關,泰半是因此而來,而八娘死后的那些后續 ,估計也與此有不小的聯系。
這事情難與娘家言道,蘇洵肯定不清楚,因此覺得程家虐待了自家閨女 ,侵吞她的嫁妝,也在情理之中 。
果然,蘇油就見八娘艱難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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