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踉蹌行(1)
春雷滾滾,自穹頂傾瀉 。天地山海之間 ,隱隱若有龍行。
雷聲漸漸平緩之后,已經到了下午時分,此時細雨又鋪陳起來,之前躲在破廟中的幾只野鳥終于忍耐不住 ,紛紛振翅而起,離開了此處前去冒雨覓食。
大約就是這個時候,隨著一只黑色烏鴉騰空而起 ,張行漸漸有了知覺。但也僅僅就是有了知覺,他感覺自己腦子里像是塞進了五斤面粉三斤水,咣當咣當之余糊成一片 ,而且眼睛似乎也有些酸痛 。
眼皮沉重,思維渾噩,但張行還是努力靠本能回想起了一點緣由——自己之所以如此 ,好像是被旅游景點的假道士給騙了。
但是,為什么被假道士給騙了,會落得這個境地呢?這不合理啊 ,難道是被下藥了?
反思幾乎是瞬間便自發到來,看來是個老反思人了。
想起來了,是被旅游景點前的假道士給騙了,買了一個據說跟加勒比海盜里杰克船長一樣功能的羅盤 ,然而這個據說是加勒比海盜限定版羅盤上面,卻刻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 ,君子以厚德載物’……就在他研究這個花了自己十五塊錢,據說能指向心中所欲之地的所謂老君開光神器時候,一個出神 ,直接在人來人往的景區里,光天化日之下,掉進了井里 。
怪不得會覺得腦袋‘咣咣’的 ,原來真的是進水了。
殺千刀的假道士,離譜的旅游紀念品,沒有防護欄的假景區 ,自己一定要去民宗委舉報,要在網上曝光,老子可是編乎大V,被平臺贈送了五萬粉的……
然而 ,根本容不得腦子里亂七八糟的那些想法,面部便忽然傳來明顯 、乃至于引發疼痛的拍打感。
張行拼盡全力睜開了眼睛,正看到了一個在俯視自己的模糊身影 ,然后趕緊試圖說話,卻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嗓子干痛:
“大、大夫……我沒出大毛病吧?!”
“你毛病大了! ”頭頂那人影脫口而出 ,聲音粗豪,儼然沒有什么醫德,似乎還帶點口臭 。“還什么大夫 ,荒郊破廟哪來大夫?張小子,俺勸你趕緊自己支棱起來,不然等東夷雜種追上來 ,俺又跟你非親非故,斷沒有背著你走的道理!”
張行腦子亂成一團,嗓子干疼發癢,只能先拼盡全力睜開眼睛 ,卻迷迷糊糊看到一個碩大的人頭正對著自己,此人身材高大,膚色微微發紅 ,一圈絡腮胡子,還歪支著一個發髻,雙目圓睜 ,一張血盆大口,唾沫四濺,委實可怖。
看到這一幕 ,張行明顯一怔,而他咽下口水后的第一反應卻也離奇:“不管兄臺是誰,為何不戴口罩?”
那絡腮胡子氣急敗壞 ,劈手將張行從地上拽起:“什么口罩?什么是誰?張小子,你再裝傻俺就……”
喝罵聲戛然而止,因為情緒上頭的絡腮胡子也好,被晃的迷糊的張行也好 ,幾乎是同時察覺到腳下地面忽然顫動了起來。
“這是啥,地震? ”可憐張行還是有些頭昏腦漲,摸不清是咋回事 。
“管他娘的是地震還是什么神魔鬼怪 ,反正這破廟待不了了。”絡腮胡子帶著某種驚疑放下手中之人,喘著粗氣回身拾掇了一下。
而被扔下的張行此時已經察覺到不對,便奮力掙扎抬頭去看 ,卻只看到那絡腮胡子剛剛踹到了一堆火,直接帶起一陣煙氣與滋啦水火相澆之聲,然后又隨手往自己這里扔過來一個宛如電視劇道具的臟兮兮古式頭盔來 。
頭盔到手 ,直接流出了些白乎乎的粘稠液體。
與此同時,廟中還有十七八個疲憊兵卒,此時也都驚惶起身 ,或相互扶持或奮力獨行,不顧一切向外逃去。
倒是率先喊出地震的張行本人,此時反而因為腦中一片糊糊而絲毫不慌,他茫茫然敲了下頭盔 ,卻發現這個之前似乎是被用來當鍋的頭盔堅硬和沉重程度遠超想象,而且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穿著跟其他人類似的古代甲胄……其中 ,甲胄雙臂部位缺失,但軀干部位卻清晰無誤的展示出了鎖子甲特征,而且胸前還有兩塊染了不少臟污的拋光明鎧。
那就是明光鎧 ,隋唐?
是隋唐嗎?
自己莫非是穿越到了隋唐時期哪個紛亂節點?而無論是三征高麗還是隋亡唐立,又或者是安史之亂,似乎都不是什么當兵的好環境吧?
躺在那里探身的張行似乎抓到了點什么 ,然后四處張望,以圖獲取更多的信息,但卻迅速失敗了 ,因為很快,又一次明顯的震動感就傳了過來 。
“快走!不能走便爬!若是連爬都不行,俺就不管你了!”絡腮胡子戴上頭盔,拎起一把短柄長刀抗在肩上 ,然后再也不碰剩余東西,直接轉身往這個建筑的破敗大門而去,一邊走一邊還念念有詞。“落龍灘這一敗 ,俺便認出一個道理來,那就是決不能將自家大好性命胡亂交代出來!且不說家里還有全家老小,只說俺們紅山人的規矩 ,便要一個落葉歸根,死了也得拋灑在家里! ”
張行已經顧不到是演戲又或者手術全麻帶來的幻覺了,因為他的大腦沉重的利害 ,根本不能做這種細密的邏輯思考。
所以,很難說他是按照對方的吩咐,還是出于求生和探知本能 ,才戴起剛剛用來煮粥的頭盔,然后嘗試扶著神像臺子站起身來 。
可剛一起身,張行卻又發覺自己腿軟的利害,只能勉力支撐而已 ,根本就是管不住的打顫。
而也就是此時,更怪異的事情發生了,他明顯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冰寒的 ,宛如氣流一般的存在自胸腹間涌出,繼而順著某種管道一般往腿部涌了過去,仿佛是身體本能在嘗試用這種方式幫助自己站立一般……但也就是這股寒氣 ,反過來因為冰冷強烈刺激到他的腿部和大腦,讓他撲通一下直接又跌坐了下去。
“俺的娘咧!”
其余人早已經跑的干凈,絡腮胡子也走了出去 ,卻又獨自跑回來,正看到這一幕,一時間愈發氣急敗壞 。“隊尉早就說讓你棄了你老家這個北荒蠻子的法門 ,走軍中給的三輝四御正途,你就是舍不得那點子練出來的寒冰真氣,偏是不聽,現在咋樣 ,走不動道了吧?白瞎了你的修行天賦,要是給俺,俺早做到伙長了……”
張行更TM聽不懂了。
他剛剛已經嘗試著往穿越中國古代 ,而且很可能是隋唐亂世這種離奇事端上聯想了,但現在又是咋回事?武俠版隋唐?還是隋唐演義版的隋唐?這樣的話,要不要提前去投奔李元霸?
不過 ,這次真來不及想太多了。
又一陣明顯的震動感傳來,好像整個天地都要翻轉一般,破廟也開始撲簌簌的落灰 。
絡腮胡子在廟門那里一跺腳 ,直接鉆了回來,一手倒拄長刀,一手直接將扒拉在木雕上的張行整個翻轉過來 ,然后扛在了肩上:“俺老都上輩子欠你的! ”
張行被抗在肩上,頭向后朝下,眼睛瞥見自己原本所躺地界一物,卻是心中一個激靈 ,趕緊喊叫起來:“那個啥?嘟嘟、都蒙兄是吧?讓我把東西帶上!那是我的傳家寶物!”
那絡腮胡大漢,也就是所謂都蒙了,雖然不耐 ,卻還是微微曲身蹲下,任張行從肩后伸手,將地上一物死死捏在手中 ,待后者一聲好了,才急匆匆往門外趕去。
且不說被絡腮胡大漢扛著嘗試逃命,只說張行捏著那物 ,卻早已經神馳魂搖起來——原因再簡單不過,那物件居然正是他落井前買的羅盤。
羅盤制造工藝有模有樣,形狀古樸 ,外形美觀,大約半個手掌大小,攜帶方便,卻只花了十五塊錢 ,而且左右還刻著兩行簡體字,深刻體現出了中國制造的博大精深 。
但此時,尤其是剛剛一股切身感觸的寒氣在腿中有序轉過 ,張行卻哪里還不知道,這玩意絕對是要了親命的東西。
是自己落到眼下這個境地的罪魁禍首!
也是他此時求生救命的那根稻草!
按照某些高端網文的說法,干脆可以稱之為他穿越的金手指……不對 ,是金羅盤!
然而,讓張行崩潰的是,鍍銅羅盤在手 ,指針卻只是低垂向下,毫無動靜……難道這玩意是一次性的?還是說需要充電?
荒山野嶺的,又是腦子進水又是一雙老寒腿的 ,還遇到地震,去哪兒搞充電寶去?而且怎么充啊?真氣嗎?
一念至此,張行不顧剛剛電療一般的舒爽,立即嘗試催動所謂真氣 ,而這真氣還真就想像是自己身體一部分一樣調動自若,輕易順著臂膀充盈到那個握著羅盤的手上。
但很可惜,沒有用。
沮喪之中 ,都蒙早已經扛著張行來到廟門前,此時卻又遭遇到了第三次強烈震動,一腳踏出去的都蒙一個趔趄 ,差點沒將肩上的人甩出去 。
也就是在這時,張行忽然想起了可能是全中國使用頻率最高,但似乎絕對合情合理的咒語 ,然后脫口而出: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這一聲喊,正好撞上一個顛簸,差點沒把張行胃里的酸水給甩出來 ,但依然很可惜,羅盤指針還是只隨著慣性與重力擺動。
張行幾乎絕望。
但就在下一刻,隨著都蒙重新站起,走出廟門 ,張行手中羅盤的指針忽然便違逆重力規律彈了起來,并直直指向都蒙身后 、張行身前 。
張行茫然了一下,大腦立即極速運轉 ,開始推理應用起這個‘金羅盤’,并且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回去! ”膽汁都要被顛出來,嗓子也疼的利害的張行在肩上奮力大喊。“回廟里去!”
“你胡扯什么?”都蒙一邊在廟前的枯枝敗葉間繼續努力前行 ,一邊低頭呵斥不停 。“真要是來大的地震,躲在廟中豈不是自己找死?留在山坡面上都不妥!得往山底下大路空地上走!不然你以為為啥其他人都要跑?!依著俺的脾氣,你若再喊 ,俺便將你扔在這里,自己尋路去! ”
“速速回去!”張行急得不行,只能放聲嘶吼 ,兼做哄騙。“這是我傳家寶貝的指引!趨吉避兇,顯靈指路!這么多兄弟都死了,只咱們倆逃到這里,你以為是咱們撞大運?再聽我一回 ,反正咱們二人現在是共死生,我為什么要騙你?”
都蒙聞得此言,陡然在枯林中止步 ,一時猶疑,放任前面的其他逃竄之人越行越遠,而片刻后 ,隨著地面再度一抖,他在林中發泄一般低頭大吼一聲,卻還是轉過身來 ,悶頭扛著身上之人往回逃去。
地動越來越頻繁,幅度越來越大,地上更是因為淅瀝雨水濕滑務必 ,都蒙使勁了全力奔跑,不知道跌了幾跤,而待到門前,腳下土地忽然直直向上崛起 ,順帶生成一個肉眼可見變大裂縫,逼得都蒙往前奮力一跳,生生滾入廟門 ,摔得七葷八素 。
這還不算,最大的動靜終于來了,一時間大地隆隆作響 ,山崩地裂,廟外哀嚎哭喊也是隨著轟隆聲炸起,進入破廟中的兩人根本顧不得廟外動靜 ,只是匆匆去抓身側任何可抓的事物。
當然,沒用,而且也不需要。
因為不知道算是出乎意料還是意料之中 ,明明就在廟門前不遠處裂開了巨縫,可這個寺廟卻只是撲簌搖晃,并沒有地覆天翻,更始終沒有倒塌 。
過了不知道多久 ,動靜停了下來。
張行全身酸痛,四下無神,茫茫然中目光掃過四面……沒了半個腦袋的木雕 ,滿是灰塵的桌案,屋頂上的那個大洞,被火熏過的房梁 ,以及更上方早已經破敗的一個鳥窩……全都沒有放過。最后,理所當然的看向了對面的絡腮胡子都蒙,卻發現對方正在看自己手中緊握的那個羅盤 ,也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暗自思量眼下局勢。
不過很快,剛剛還在思考《穿越重生武俠版隋唐及羅盤與地震及絡腮胡子之關系》的張行便又意識到什么 ,然后和對面的人齊齊向廟門之外看去,繼而目瞪口呆起來 。
原來,廟門之外,視野盡頭 ,某種圓柱形、散發著淡黃色金屬光澤的物件正在裂開的山巒縫隙中滑動不停,而且仔細看去,圓柱體上似乎在滑行中顯出層層疊疊之態 ,宛如鱗甲。
很快,隨著這物件越滑越快,越滑往遠處、高處而去 ,張行卻是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宛如鱗甲,而是真正的鱗甲。
至于鱗甲的主人 ,赫然有一個身不知有多大多長,且在漸漸運動舒展起來的巨蛇狀身軀 。
可還沒完,隨著身軀滑動 ,一只帶有鱗甲的禽類巨爪忽然就在空中伸展開來,接著是兩只 、三只、四只……四只巨大的麟肘鷹爪出來以后,遠處龐大蛇身之中,宛如鹿角般的巨大枝狀的頭顱頂部也漸漸顯露。
見到這一幕 ,盡管穿越者張行已經喪失了細密的思考能力和基本行動能力,卻還是本能想到了一個字——龍。
這山谷里面、地底下,藏著一條龍 ,此時忽然出來了,引發了這場天災 。
而僅僅是片刻后,張行就又有點糊涂了 ,因為埋在龐大蛇身的頭顱完整抬起來展露全貌后,雖然巨大的石塊 、土堆墜落不停,可依然能夠看到 ,那赫然是一張龐大如殿堂卻更像是老虎的面龐。
尾巴揚起,也居然是尾端分成三叉的羽狀鳥尾。
虎首、鹿角、蛇身 、鷹爪、鳥尾,身軀龐大 ,雖還沒有展開身體,卻也如山如岳……就算是龍,那也是一只非常規意義的龍 。
當然,如果說不是龍 ,那又是什么呢?
來不及讓張行回顧多少年沒碰的生物學與神話民宿學知識了。
下一刻,虎臉睜開雙目,鹿角昂然向天 ,只是奮力一吼,便引動雷霆四射;蛇身舒展擺動,鷹爪四面伸出 ,鳥尾上下揮舞,以至風云四起……隨即,這只無可置疑的強大龍獸在半空中將身軀伸展完全 ,卻又忽的騰空而起,如箭矢一般射入高聳到極致的天空密云之中。
更驚悚的事情出現了,如此神獸飛天 ,裂地開云,卻居然像是在與什么東西在云層上爭斗一樣,而且不相上下!
片刻間,冰雹如臉盆大小 ,紛紛砸落,火石卷起雨水,煙霧繚繞 ,向周邊疾射,既不知飛出多遠,也不知落入何處 。
破廟中 ,穿越者張行早已經看傻了,一時間心中也只剩一個念頭:
狗屁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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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踉蹌行(2)
天空異像不知何時煙消云散,冰雹、閃電 、大雨、火石啥的也早就全都停下,只剩下淅瀝瀝的細雨。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 ,只怕張行都以為剛剛是一場劇烈地震引發了山體滑坡與強對流天氣。
但是現在……
“俺是真沒想到,這輩子竟能活著看到分山君與避海君 。”打破廟中沉默的赫然是大胡子都蒙。
“分山君是剛剛那位老虎臉的龍? ”張行咽了下口水,稍微帶起了嗓子里的一絲灼痛感。“跟它在云彩上打架的那……那位是避海君?”
“還能認錯咋地?”都蒙有些沮喪的答道 。“一個就在眼跟前 ,跟故事里講的一模一樣,另一個雖說剛剛沒看到,可落龍灘一戰 ,忽然漲潮,引得東夷人乘舟繞后,據說就是避海君私下出了力……張小子 ,你說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幾百年不遇到一回,怎么就讓我們趕上了? ”
張行一聲不吭 ,他知道個屁啊?
另一邊,都蒙剛要再說什么,卻又詫異打住:“你不認得分山君?之前在軍中還是你給我們講的分山君、避海君模樣,還有東夷、朝廷的典故 ,不都是你說的嗎?!”
張行心下陡然一驚……這荒山野嶺的,自己要是說自己奪舍了人家戰友,再加上這個仙俠武俠加潰兵的背景 ,還有對方那個體格,自己這個老寒腿,怕不是立馬就要被當成孤魂野鬼 ,然后一刀開了瓤……于是趕緊搖頭糊弄:
“被你打醒了以后腦子就渾噩的不像話,再說剛剛那個樣子,我嚇得魂都沒了……”
“這倒也是。 ”坐在地上的都蒙點了點頭。“況且 ,你小子素來滑溜,嘴上一套手里一套也正常……咱們逃了一路,我都不知道你藏了那么一個寶貝 。”
張行不敢多言 ,而都蒙抱怨了一氣后,也不說話,只是各自癱在廟里歇息,一直到天色漸晚 ,實在是拖不得了,二人才嘗試起身。
而出乎意料,這一次張行居然勉力站了起來。
“都說了 ,要甚大夫?你就是之前在山坳那里跟那些南疆滑頭搶餅子的時候脫力了,結果身體反而耐受不起你那什么狗屎一樣的寒冰真氣,這才垮了的……你慢慢活動適應下 ,不要亂發力,等我找點有用的來 。”絡腮胡子都蒙倒是氣力依舊,他一邊說 ,一邊已經在廟中四下搜索了起來。
另一邊,張行站起身來,一眼就看到都蒙在干什么——就是在翻撿破爛 ,應該是剛剛逃難前廟中其他潰兵來不及帶走的東西。
饒是穿越者打定主意少說話,此時也不禁黯然發問:“那些跑出去的……是不是就都沒了? ”
“還能活咋地?”
都蒙回過頭來,似乎是又想發脾氣,但這次不知為何 ,卻居然沒有太多惡聲惡氣,只是略顯氣悶,而且有些絮叨:
“何況死的哪里就是眼前十七八個?這動靜 ,整個山都崩開了,山下那條大路又正好是咱們進軍時的大路,逃出來的沒一萬也八千 ,不都走這里?這么一遭,怕是都死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過也得知道孬好,要不是分山君這么一出來 ,東夷追兵肯定會跟著避海君漫過來,到時候不光是逃散的人要十死九生,登州那邊也要遭兵災 ,到時候死的人更多……”
話到后來,不知道怎么就停了,這讓努力傾聽并試圖提取有用沒用信息的張行不禁搖頭,然后便掙扎著去幫對方搜檢起來 。
之前廟中潰兵足足有十七八人 ,倉促逃去,果然遺留下一些東西,而二人收集妥當 ,又各自從懷里稀里糊涂摸出幾個餅子來,湊在一起,居然有二三十個干餅子 、四五把長短兵、四個頭盔可用……然后還有兩張半旗幟大略能湊兩個包裹。
最可惜的還是半個瓦罐的面糊 ,直接潑灑到了地上,想收都收不起來。至于幾個銅板銀錠,此時放在那里 ,反而顯得荒唐。
“還好,夠咱們倆活了 。 ”都蒙看著地上東西,稍顯振奮 ,然后四面環顧,做了吩咐。“不能吃干餅子,還是得燒些水……你踱著步,去那邊漏水的地方看著接點雨水 ,俺拿刀刨些木雕和房梁生火。”
這吩咐當然沒問題,張行立即依言而行,但很快 ,他剛剛開始拿頭盔接水,身后便傳來絡腮胡子的一個問題:
“張小子,你說這是誰家的寺廟?”
張行詫異回頭 ,然后立即緊張起來……他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想想就知道,明明是一座怎么看都要倒塌的破廟,原本應該是最危險的地方 ,卻硬生生撐過了地震,不能說不是神跡 。
而考慮到連那種級別的分山君都要給面子,或者干脆被蒙蔽住 ,就顯得尤為恐怖了……經歷了白日那場大戲,可沒人會蠢到以為這是巧合。
當然,張行比都蒙還多了一個心思,那就是他本就在這個寺廟里穿越過來的 ,所以此處之神秘與要害,于他而言怕是更添一籌。
一念至此,張行扔下接水的頭盔不管 ,借著最后微光小心踱步過來,而很快,他就釋然了 ,甚至有些豁然開朗——因為他在少了半個腦袋的神像衣服上找到了散開的八卦橫紋,并在神像腳下的灰塵里找到了雖然模糊但絕對熟悉的陰陽魚圖案 。
這就說得通了。
“這不是廟,這應該是太上老君的道觀 ,最起碼也是太上老君幾個親戚徒弟的……就是太舊了,一時沒看出來罷了。”張行語氣中其實是有些埋怨的 。
倒是都蒙,先隨著同伴那毫無遮掩的釋然稍顯安逸下來 ,可很快就又疑惑起來:“太上老君是誰? ”
張行目瞪口呆:“你連太上老君都不知道?”
都蒙目光掃過對方腰中那個羅盤,稍微恍然,但還是跺腳一時:“你連就在眼前的分山君都能不認得,俺不知道太上老君又如何?這天底下的龍爺、君爺總得有幾十吧?不過 ,這次咱們確切受人家老君爺恩惠活下來,無論如何不能劈人家桌案,俺去刨塌了的房梁。”
聞得此言 ,張行反而恍惚起來,甚至有些脊背發涼——且不說刨房梁和劈桌案有啥區別,他幾乎能確定 ,這廝絕不是在裝,這位粗中有細的都蒙兄是真不知道太上老君是誰!
這簡直驚悚!
當然,又好像沒必要多驚悚 ,因為他現在也不知道三輝四御還有那‘幾十位龍爺 、君爺’是個什么鬼?
刨房梁、重新起火、燒水 、靜澄干凈、泡餅子……接下來的事情按部就班,無論是張行還是絡腮胡子都不再有多余廢話。
‘吃飽’‘喝足’,二人躺在幾乎算是懸崖旁的破觀中 ,居然還是無一言語 。
絡腮胡子在想什么,張行不知道,但是這一日經歷,于他而言真真是宛如夢中……如果說 ,白天那宛如神話一般的經歷還讓他有著虛幻感,那么晚上躺在這里,聽著火堆的嗶剝之聲 ,窗外的細雨淅瀝之聲,切身的、長時間的 、安靜的感受這具軀體內各處的酸痛感,呼吸著此方空氣 ,還有僅僅是出于某種本能便能迅速察覺到的那股寒氣……張行已經無法再用什么幻覺來掩飾自己了。
自己就是穿越到了一個莫名的、未知的世界。
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個世界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似乎相對落后,很可能還是傳統的東方式封建政治形態 ,同時還擁有著強烈的東方神話色彩。
當然,這一切都是猜測,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起碼張行不知道,而且此時也不大想知道,因為他更想回家,想自己家的貓 ,想自己的溫暖被窩,想自己的編乎大V賬號 。
但可想歸想,眼前的冰冷又強迫著自己壓下一切多余心思 ,因為現實就是,他明顯處于走一步算一步,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狀態 ,只有等活著走出山去,到了文明社會里,才能去做長遠打算。
慢慢的 ,疲憊感終于難以抑制的涌了上來,穿越者席天幕地,以破廟為衣 ,蜷縮起來合眼而睡,睡中似乎有人在夢中哭泣,又好像是現實中隱約聽到別人哭泣,也可能是自己在不自覺哭泣 ,甚至可能只是雨聲所致的幻覺而已。
翌日一早,醒來以后,火堆已熄 ,張行明顯感覺到身體恢復了不少,最起碼說,已經能夠拄著長刀自行跨步走路了 。
于是二人也不耽擱 ,稍微用昨晚上剩的水泡了餅,便各自背上包裹,自廟后破洞鉆出啟程。然后絡腮胡子負刀在前開路 ,張行持著自己的金手指,或者說金羅盤在后大略看著方向……事到如今,且不說都蒙早已經知道此物及其功效 ,便是存心想瞞,也不該在二人需要性命相托的這個時候做什么遮掩了。
然而,剛剛冒著細雨艱難行到百步開外,身后便是一聲轟隆巨響 ,二人愕然回頭,卻發現那一日夜都安穩如斯的破觀正在轟然倒塌,建筑主體更是卷成一團 ,在二人目視中直接翻滾進了另一側被分山君‘人為’制造的懸崖之下 。
穿越者立在原地雨中,默然無語,心情復雜到難以言說。
倒是都蒙 ,毫不猶豫在爛泥中俯身拜了一拜,站起身后更是對張行感慨:“等回去,張小子你跟俺說說太上老君的神像規制 ,孬好給他老人家立一個小家廟,好報答這次的恩德…… ”
張行只能點頭。
“都是這般利害的神魔君圣,怎么就這么天差地別呢?”都蒙說著 ,轉身上路 。“先下山,找到一條路再說。”
而張行也只能無聲拄刀跟上……而他沒注意的是,之前伴隨著道觀的倒塌,手中羅盤的指針一度失控 ,等到都蒙重申了去處以后,方才穩定下來。
PS:多說幾句……首先感謝大家的厚愛,上來就是打賞榜第一 ,八十個打賞直接蹦出來十六個盟主,全都是熟臉……隔了那么久,大家還能記得我 ,無論如何都該感激涕零 。
然后說下更新……沒幾章存稿(原因過一陣子告訴大家),所以新書期,每日盡量保底四千字 ,確保大家投資不花,遇到單章不足四千或者大家熱情高漲的,就把存稿扔出來 ,湊一湊。
接著是起點年末圖書館活動,這個我也有參與,而且有卡牌,大家可以試著玩玩。
以上 ,祝大家20211202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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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踉蹌行(3)
就這樣 ,二人一前一后,冒雨踉蹌行路,或許真是老君庇佑 ,雖沿途都是山坳泥坡春草,而且免不了有些跌打,卻始終能辛苦前行 。中午歇息的時候 ,二人甚至還收獲了一窩兔子,被都蒙串成一串,掛在刀把上。
可是 ,正如昨日都蒙所言,分山君開山辟地而出,雖然大約能猜到是要與敵對方的避海君做阻攔爭斗,大略上是個‘好意’……但龍君之威 ,鬼神莫測,只是一動便已經殺絕了大多數的逃兵,也讓原本的大路徹底消失。
故此 ,二人只能在沒有路的山背那里艱難穿行,而且前后走了一日都沒有見到其他活人,直到第二日下午 ,才于一處山坳中遠遠看到三人坐在一棵大樹之下躲雨,而且這大樹旁居然還有一條小路蜿蜒曲折,也不知通向何處 。
“你這家傳寶貝是真寶貝 ,果然能指路。 ”都蒙見此情形,如釋重負。“俺剛剛還想,要是再這么下去 ,就算能活著出了這山,也要憋出病來,結果孬好遇到了幾個活人……咱們去搭個伙!”
張行也無話說 。
理論上來說,他巴不得進入更大的群體里 ,這樣既不顯眼,也更安全,而且能獲取更多的信息。但同時 ,他也隱隱有些擔心,因為大家都是潰兵,無組織無紀律 ,還剛剛經歷大規模生死之事,且有兵甲在身,聚在一起指不定鬧出什么事來。
但不管如何了 ,現在只是都蒙做主,自己一個老寒腿還能反對不成?
而二人走將過去,樹下躲雨三人中也立即有兩個站起身來 ,然后自有都蒙上前與之交涉,此時張行才從言語中知道,自己和都蒙所在的軍隊序列喚做什么中壘軍,而對方則隸屬于什么長水軍 ,似乎從更大的序列上來說還算是同源 。交談片刻,很明顯是都蒙長刀上的兔子起了一錘定音的作用,雙方決定搭伙 ,一起冒雨前行。
不過也就是此時,張行注意到了大樹下那個一直沒有反應的人,便一手拄刀 ,一手指向了樹下:
“韓兄、王兄……他不是你們長水軍的伙伴嗎?”
長水軍的二人,一個面黃瘦高姓韓,一個面黑矮小姓王 ,聞言面面相覷,然后還是那個姓韓的高個冷笑了一聲:“小張兄弟會錯意了,我們來之前他便在這里躺著了……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
聞得此言 ,張行略顯詫異,而都蒙也上前幾步去問:“那兄弟,可還能走嗎?若能走便隨俺們一起趟出這山去,孬好尋個活路!”
樹下那人聽得言語 ,終于在雨中緩緩扭頭過來,卻是一張白到嚇人的臉,然后也不說話 ,只是微微搖頭,便又有氣無力的抱著懷中一把無鞘軍劍轉了過去 。
“沒有外傷,要么跟你一般力氣用過頭 ,要么是餓的。”都蒙回頭對張行解釋道。“反正是暫時癱了。 ”
“不要理會他了 。”那韓姓高個軍士儼然是另外兩人中做主的,見狀也是皺眉。“咱們力氣有限,又碰上這般天災 ,還下著雨,能省一點力氣都是好的,難道還要帶上這么一個累贅嗎?”
那王姓矮子也是立即點頭應和 ,而都蒙也皺眉回頭來看張行。
張行思索片刻,也無話可說,其他三人不樂意,而他自己都還老寒腿呢 ,怎么幫?
“稍等等……”
不過,就在要隨其他三人啟程之時,張行回頭再看那人 ,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老寒腿,還是說穿越者缺乏安全感,又或者是單純的人道主義 ,反正是忽然起了一絲惻隱之心 。
隨即,他在其余三人復雜的目光中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兩個干巴巴的餅子 ,塞到了樹下那人懷里。
那人看到餅子,抬頭來看,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似乎是想說什么,但終究無聲,甚至又把頭扭了過去。而張行也沒有多理會,直接轉身拄著刀歸隊 。
“何必拋灑糧食? ”韓姓高個略顯不滿。
“也是個白眼狼 ,謝不知道謝一聲。”都蒙也多不滿 。“站不起來還開不了口?開不了口還不能點下頭?”
“若不是都蒙兄,我也要和這人一個下場,一時惻隱罷了 ,而且也不差這兩個餅子。 ”張行趕緊敷衍,也確實是沒什么可說的。“走了,走了!”
四人終究不再言語 ,再度踏上路程 。
這一回,大概是因為走上了小道,所以途中開始連續撞上其他零散逃兵 ,隊伍也漸漸壯大了起來。
不過,因為雨水連綿不斷,再加上昨日分山君的動靜太大 ,眾人全都乏力驚惶,雖并力扶持,卻無多少言語,少許幾句話 ,也離不開兵敗之事與忽然發生的地震天災。
沒錯,這些人居然不知道之前動靜是分山君開山辟地所致,都還以為是天災 ,而知道真相的二人,即便是都蒙,也全然不提昨日的親眼見聞 ,所以對話更顯的牛頭不對馬嘴。
所有人都只是強撐著往西走,準備穿越山區,回到他們口中的登州境內熟地再論其他 。
就這樣 ,又連續走了三日,雨水始終不停,眾人也愈發艱難。
沒辦法 ,身體愈來愈疲敝,糧食也越來越少,生火也一次比一次難,這種情況下 ,包括張行在內,所有人都將沉重的甲胄扔下,只留下可以當鍋釜且能擋雨的頭盔 ,武器也只保留輕便的匕首和可以當拐杖與開路的長兵。
接著,連金銀銅板之類的金貴東西也被棄掉……真真是丟械棄甲,狼狽不堪 。
途中不停有人加入 ,又不停有人掉隊,往往是稍微一歇,再一出發就沒跟上 ,但也有人是路中頭一歪,直接滾下山坡,再無動靜 ,其他人看到,也只能咬住牙不吭聲,根本無一人想著去找 、去等、去相救。
唯一一次動彈,是一個靴子壞掉的潰兵下去扒尸體的靴子。
如此境遇 ,士氣自然越來越沮喪 。
不過,對于張行本人來說,這期間倒是有了一個十足好消息——這幾日下來 ,他腿部其實已經漸漸穩當,這日上午,甚至已經能夠稍微嘗試運行所謂寒冰真氣而堅持下來了。
對自己的身體有了控制力 ,毫無疑問大大增加了自己的安全感,可即便如此,穿越者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反而依舊拄著一把眉尖長刀、戴著頭盔行在隊伍最后。
“小張 。”
這日下午,眾人歇息后剛剛動身,雨水中 ,都蒙莫名落到后面,忽然便靠了過來。“再這么走下去不是個事……后面山崩地陷,前面也不知道朝廷對咱們是個什么規制,而且路雖然是對的 ,這十來個人卻一日比一日喪氣,只怕再這么下去,就算是走出去了 ,人也要壞掉的。 ”
張行想了一下,直接點頭:“都蒙兄說的有道理 。”
“俺知道一個地方……是剛剛看到這個山勢想起來的,但隱約迷了具體路數。”話到此處 ,都蒙直接貼了過來。“兄弟,你家傳寶貝借俺用用,俺這幾日也看明白、想明白了 ,也知道那句老君爺的真言……握著寶貝說下真言就能指出來心里想的地方,根本用不到真氣……對吧?俺拿來不做多余事,只是帶大家求個躲雨的地方。 ”
張行微微一怔 ,然后毫不猶豫將腰中羅盤取下遞了過去 。
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簡單不過,一是信任,甭管是真兄弟還是假袍澤 ,大胡子都在生死關頭選擇來救過自己;二是防備,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是穿越又是戰爭又是神仙打架的 ,潰兵之中,生死無常,眼下能依靠可信任的只有此人 ,沒必要為了這個物件惡了對方,哪怕它可能是個神器;三是利害,眼下的確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否則真撐不住,到時候留個寶貝有啥用?
說白了,萬事萬物以人為本 ,再寶貝,在人面前也就是一個東西。
不過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張行給的痛快,最起碼明面上痛快 ,開口索要的都蒙卻明顯一滯,愣了很久才接了過來,然后卻只摸了一把胡子里的雨水 ,認真相對:
“好兄弟,哥哥必定帶你活著離了這亂子,寶貝也必定全須全尾還你。”
張行只是胡亂點了下頭 。
隨即 ,都蒙捏著羅盤低聲喊出真言來,指針果然指向一處,這讓絡腮胡子大喜過望 ,只將羅盤順勢藏起,便昂然走上前去,與其余幾人言語。
十來個潰兵 ,張行自然不必多言,其余幾人都沮喪無氣,只有那個韓姓高個精神還好,也似乎是個有主意的 ,大約問了幾句,卻也認可了都蒙的意向。
于是乎,一行人當即改了道 ,隨藏了羅盤的都蒙而去 。
還別說,又過了一夜,在付出了又兩人掉隊的代價后 ,翌日中午,已經被雨水折磨到不堪境地的一行人,果真隨七拐八抹的都蒙在一處山坳中見到了一個小山村。
山村很小 ,大約二三十戶人家,可即便如此,對于在雨水 、泥濘、潮濕、瘙癢 、疲憊與惶恐中掙扎了四五天的七八個潰兵而言 ,也足以稱得上是救命稻草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
且不說有了村落自然知道歸登州熟地的道路,只說一行人進了村才知道,這些人家里的壯丁,不是去被抓走運糧 ,就是直接參軍去了,據說還剩兩個,也在數日前去了山中打獵 ,然后久久未歸,考慮到戰事與前幾日的‘天災’,估計也都沒個好結果……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 ,乃是這批不速之客幾乎人手一把長兵。
這種情況下,小村中的人家只能在幾個年長者的帶領下猝不及防的接受了這批不速之客的指派,并盡量滿足了所有的要求。
熱水、熱湯、熱食 ,干燥的床鋪,張行本以為自己可以保持某種行為方式上的道德與修養,但實際上 ,一直等到他吃完東西,拿熱水擦完身子,并以‘傷員’的身份獨享了一戶人家的偏房以及其中的一扇草垛床以后,才陡然有了一絲知覺與羞恥 。
原來 ,極端惡劣的物質條件,真的可以讓人輕易拋棄教養 、尊嚴這些東西于不顧,甚至都來不及想起來 ,需要你事后才能發覺。
這讓穿越者張行有了一絲不安,而且這種不安越來越強烈。
終于,下午時分 ,大約躺了半個時辰的張行起身‘拄刀’向外走去,他想對本地村民做出一些口頭上的表達與安撫,不然 ,哪怕疲憊至極,也難以安眠。
可他剛剛走出來,還來不及去找房東表達謝意 ,一陣喝罵聲與哀求聲便清晰的從不遠傳了過來 。
張行不敢大意,順著聲音摸到隔壁一戶人家后面,然后強壓躁動去聽,不過片刻便聽得清楚 ,竟然是一名潰兵想要一個寡婦單獨去給他‘鋪床’,引來騷動,并激怒了隨后趕來的都蒙 ,二人在屋內似乎已經爭吵了一陣,眼下甚至有打斗的痕跡。
原本就因為自己鳩占鵲巢而不安的張行這下子更是心中怒意漲起,直接從屋后轉出。而剛一轉過來 ,隨著風中細雨迎面打來,穿越者心中微動,復又冷靜下來 ,繼而放緩腳步,拄著眉尖刀緩緩挪動 。
果然,走了不過七八步 ,繞過屋舍,來到算是院子的屋前空地上,其余幾名潰兵或茫然或愕然,幾乎全都立在此處 ,為首的韓姓高個男子見到張行到來,甚至還努力擠出來一絲笑容。
而更遠處,本地的一些年長老弱 ,則畏縮于墻角、草垛之后,不敢近前。
張行剛要說話,更大的動靜便從屋內傳來 ,都蒙暴躁的聲音宛如打雷,那名想要寡婦鋪床的潰兵忽然就沒了聲音,女子哭泣的聲音也陡然消失 。眾人正在疑惑 ,下一刻,便親眼看見一名光著膀子的潰兵宛如死狗一般被都蒙從房中拽了出來,扔到雨中爛泥地里。
后者在爛泥中試圖掙扎 ,但明顯腿腳都被卸下,根本站不起來,張口也只是‘嗬嗬’之聲。
至于都蒙,早就回身入房 ,取了一把長刀出來 。
“都蒙兄,至于嗎?”
眼見如此,那韓姓高個軍士明顯有些不安起來 ,趕緊上前阻攔。“大家伙一起扶持著逃命,說是過命交情也不差,等出了山說不定還要一起躲避朝廷追捕什么的 ,便是朝廷不追究,也得抱團尋個活路,多一個壯力軍士是多大助力?為了這點事便要自家火并嗎? ”
“俺知道此處 ,是因為此處是俺一個袍澤的家鄉,去年過路時他曾指著山谷與俺說過!俺帶你們來,也只是想從村里找到落腳的地方 ,省的在山中被雨淋死!”都蒙怒目圓睜,一手提刀,一手反過來推了對方一把。“姓韓的,你自己說 ,俺那袍澤年初就死在東夷人手里了,這路又是俺引的,如何能許這等劣狗干下這種事情?”
韓姓軍士被推了一把 ,又驚又怒,但瞥了一眼并無動靜的其他潰兵,以及聞言畏縮向前的幾名村中老弱 ,卻還是沉默了下來,并后退了幾步 。
而都蒙也毫不猶豫,趁勢上前 ,只是奮力一刀,便將那名正試圖爬走的光膀子潰兵給梟下首來。
一時間,人頭落地 ,血濺三尺,飛雨污泥,刀光映紅。
雨水迷蒙,但光線充足 ,饒是穿越者這幾日經歷了這么多離奇之事,也因為局勢、身份有了足夠心理準備,此時還是忍不住心中一跳 ,繼而腦中空白了片刻……所幸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地上死人和威風凜凜宛如鐵塔一般的都蒙,沒人注意到還需要‘拄拐’的他。
片刻后,幾人各自凜然散去 ,都蒙也與那幾名村中老弱去做分說 。
張行原本想上前一起,但終究還是一聲不吭,拄著刀慢慢回到自己所占的偏房門中 ,而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慢,他剛剛入屋內,卻又聞得有人輕敲門板:
“兄弟。”
聽聲音便知 ,來人正是都蒙。
張行開門相對,都蒙也拎著還帶血水的長刀閃了進來,然后立即壓低聲音來講:“兄弟,俺現在后悔把人帶來了……那幾個兵油子不地道 ,咱們得小心些 。 ”
張行微一思索,便曉得對方所指,但還是面色不變 ,佯裝不知:
“都蒙兄不是已經殺了惹事的那廝立威嗎?”
“不是那廝,是說姓韓的!”
都蒙語氣嚴肅。“你不曉得,姓韓的才是個有主意的 ,而且心思不正……路上他便三番兩次跟我講,等翻過了山,回到國中 ,不知道朝廷如何處置我們這些逃兵,必定要躲起來觀望一陣,而既要觀望 ,與其回家躲著擔驚受怕,不如尋個寨子逍遙快活,然后我做大當家,他做二當家…… ”
“這是要落草做賊?”張行一時有些恍惚。
這算什么?不是隋唐 ,不是西游,也不是洪荒,居然是水滸嗎?
要不要先起個外號……神行太保張行?會不會重字?老寒腿張行呢?
“當然不能做賊 。”都蒙言語堅定 ,順便也將亂想的張行給拉了回來。“俺開始也只當他是玩笑,結果剛剛進村吃完飯他便說此處不賴,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俺就警醒了起來……至于剛剛俺殺那人,在屋內求饒時竟然也說是姓韓的鼓勁,所以俺才專門卸了下巴 、手腳然后拎出來殺的 ,一來是防他喊叫鬧事,二來是試探、威嚇姓韓的……結果姓韓的果然來攔,只怕是真起了壞心思。 ”
“那該如何是好?”張行沉聲來問 。
“先防備著。”都蒙的絡腮胡子微微抖動。“真要火并 ,俺難道怕了他?加上那個姓王的矮個子也不怕,只要提防著他不去勾連其他兩人就好……倒是你這里,雖說是個修了真氣門路的,可一直沒法用 ,腿也沒利索,尤其要小心,千萬不要與那倆人私下打照面 ,那樣俺就沒法顧及到你了 。 ”
張行點點頭:“我曉得了,一切都仰仗都蒙兄。”
都蒙也不廢話,直接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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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踉蹌行(4)
話說,張行自打前幾日穿越過來 ,又是神仙又是天災又是戰爭,本就小心翼翼,既得了提醒,且剛剛又親眼見到殺人如殺雞 ,更添忐忑 。可折騰了這么多日,到底又困倦的利害,心里更加清楚 ,若不好好休息,反而沒有底氣。
故此,稍作思索后 ,張行只將一個凳子放在門后虛堵,然后將床上的稻草 、被褥取下,攤在門側后那邊地上 ,再將衣服、頭盔、長柄眉尖刀擺在靠內一旁,才稍微放下心來,躺下休整。
而可能是太過于疲倦了 ,這剛一松懈下來,整個人便立即昏沉入睡了 。
但忽然,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到底多久,隨著房頂一聲鳥叫 ,穿越者陡然驚醒,而下一刻,他清楚的聽到門外有些許動靜 ,便立即握住了樸刀刀把,暗暗支起身子。
一只手從門縫里伸入,將凳子挪開 ,然后近乎虛掩的門被緩緩推開……此時屋外似乎已經雨停,所以不知道是月光還是星光,將一個人影清晰的映照了出來。
隨著此人進入 ,這些日子一直走在最后的張行幾乎是瞬間在門后認出,這是那個王姓矮子,跟都蒙之前提醒過的韓姓高個同為長水軍伙伴 ,中午還來幫自己鋪了稻草的,但此時回憶卻讓人脊背發涼 。
除了被門口,屋內一片漆黑,王姓軍士入得屋內兩步 ,直接拔出匕首,小心向床的方向摸索過去。
見此情形,躲在門后面張行再無多余可想 ,他又等了一息,瞅著屋外并無其他人跟入,也無其他人影 ,便猛地站起身來,然后反手抽起長刀,幾乎是按照某種肌肉記憶往對方身后奮力一劈。
但一刀劈出 ,張行便心中冰涼起來……原來,鄉村人家的小小偏房,又是門后逼仄地方 ,根本掄不開眉尖長刀這種半長武器,一刀下去,刀鋒撞上夯土墻壁,動作變形 ,反倒把張行自己給彈了個踉蹌 。
所幸王姓軍士也嚇了一跳,沒有抓住第一時間反擊,而待此人醒悟過來 ,提起匕首來刺時,張行也早已經棄了刀,慌亂拿頭盔去擋。
匕首碰到頭盔 ,剌出一道火星,順勢偏離,張行不敢怠慢 ,趕緊伸出另一只手去捏對方持匕手腕,兩手相接,結果對方也伸另一只手來搶頭盔 ,最后就是四臂交叉,二人扭在一起,偏偏房屋窄小,幾次扭打后 ,干脆又滾翻在地。
也就是此時,滿腦子空白,幾乎只憑本能搏命的張行只覺胸腹之間的那股所謂真氣再度涌出 ,卻是順勢使了出來,真氣沿著某種管道在雙臂打了個回轉,重新轉回胸腹 ,形成一個循環,而被所謂寒冰真氣充盈了的臂膀也是瞬間氣力大增,即刻將對方壓制了下去 ,拿著頭盔的手也掙脫開來 。
“你……”
察覺到什么的王姓軍士大吃一驚,然后張口不知道是要呼喊還是要說什么。
但張行得勢不饒人,一面按住對方持匕手腕 ,一面運行真氣,掄起頭盔,朝著對方面門奮力砸去,連砸數下 ,這王姓軍士便沒了動靜。
可黑燈瞎火之下,張行根本不敢去賭,又反復砸了數十下 ,直到手下感覺不對,這才散開真氣,然后喘了一氣。
片刻后 ,他將尸首拽到門內月影之下,才發現對方的腦袋早已經被自己砸的稀巴爛,雖然看不真切 ,卻明顯都成某種果凍狀了,而且還在月光下散發出絲絲寒氣 。
當然,此時也顧不了許多 ,張行強壓胸腹中的嘔吐之意,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夜空,便拎起眉尖長刀,尋到匕首 ,戴起黏糊糊的頭盔飛奔出門,然后踏著泥濘地面往記憶中都蒙落腳的房子而去……自從穿越過來,這個頭盔就沒干凈過!
轉到目前 ,剛剛奔出來幾十步,不遠處那間夯土茅草房便忽的火光一閃,繼而嘈雜聲 、呼喊聲、怒吼聲不停。
這讓張行陡然一驚 ,繼而加速前行。
可即便如此,等他來到房前,卻似乎還是晚了——莫名房頂著了火的茅草屋前 ,拎著一把滴血短劍的韓姓高個軍士恰好滿臉獰笑著從門走出 。
當然,他的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臉上,因為他也看到了張行。
張行深呼吸了一口氣 ,再度掄起手中眉尖刀,對面的韓姓軍士不敢遲疑,趕緊來迎。
雙方在房前空地上一交手,韓姓軍士便吃了大虧 ,因為戶外空地,正適合長兵器的使用,眉尖刀只是一掄 ,韓姓軍士抬劍一擋,便被崩開了兵器,自己也一個趔趄倒地 。
不過 ,后者絲毫不慌,就地一個翻滾,逃回看屋頂冒煙的夯土草屋。
屋內必然有都蒙的長柄武器 ,更要命的是,都蒙此時是死是活也不好說,張行根本不敢給對方留時間 ,直接扔下長刀,捏起匕首追了進去。
甫一追入,不過是半步踏入房內,濃煙黑幕之中 ,韓姓軍士便又反身從屋內撲了出來,儼然是算計準了,以為張行傷勢未足 ,先逼迫張行棄刀,再引誘進來肉搏 。
這一次,張行有了經驗 ,絲毫不慌,立即運行真氣到四肢,與對方在門前翻滾纏斗。
可肉搏剛一開始 ,穿越者便更一步意識到了對方推入房內的原委,因為就在施展寒冰真氣的同一時間,他同樣察覺到了對方四肢力量的陡然提升 ,而且有一股熱力從對方四肢那里涌來,熱力遇到自己的寒氣,相互抵消。
非只如此,張行這里只覺稍一放緩真氣 ,對方熱力便順勢侵入自己身體,反過來灼熱難當,氣力不支 。
門前的爛泥地中 ,二人亂做一團,時而站起角力,時而翻滾撕扯 ,火光與月光之下,雙方都能清晰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愕,而與此同時 ,兩人都只能奮力催動真氣,相互消耗不停,不敢有絲毫停滯 ,也不敢有絲毫脫戰逃竄之意。
一時間,居然是個僵持局面。
到了這個時候,其余兩名潰兵早已經聽見動靜過來。
且說,張行不是傻子 ,這兩天他暗自運行這勞什子真氣,早就意識到,這點真氣固然有奇效 ,但以眼下的層次來講,絕不是什么一使出來就天人兩別的地步,掄起大刀下來 ,照樣擋不住……而此時,他根本不知道剩余兩名潰兵是什么路數,有沒有勾結?
一念至此 ,張行一面與對方僵持,一面卻又趁勢放開喉嚨:“你們傻站著干什么?這姓韓的不地道,想裹挾著我們去落草 ,不讓我們回家,我和都蒙不從,便來偷襲……這等小人,若是他勝了 ,還有你們的好? ”
這番掰扯,倒不是指望這二人來救,而是要擾亂二人 ,不讓剩下兩名潰兵參戰 。
“不要聽他胡扯!”韓姓軍士驚怒交加,真氣加大涌出,重新翻滾到上面 ,卻也是順勢與那些潰兵說話。“我是看那姓都的紅山蠻子濫殺無辜,不把兄弟們的命當命,這才得罪了他們……”
張行心中大定 ,曉得二人與韓姓軍士沒有勾結,但嘴上卻依然不停:
“你打的什么主意真當其他人看不出來,到底是誰無辜?是那個想強暴人家寡婦的還是這村里給我們衣食床鋪的老百姓?”
“你詐傷裝病 ,圖謀不軌! ”
“你半夜偷襲,可恥可笑!”
“你……”
就這樣,二人一面呼喊爭取剩下兩名潰兵,一面在爛泥地中拼死發力 ,真氣皆毫無保留的涌出,根本難分勝負。
不分勝負,不明原委 ,又不見兩人的各自伴當,兩名潰兵哪個敢上?
“狗東西,給俺躺下吧! ”
忽然間 ,隨著一次韓姓軍士側身背對燃火土屋,身后猛地響起一個人聲,接著便是一人宛如炮彈般自屋內躍出 ,手持長刀,先一聲大喝,然后刀柄重重的往地上一敲 ,便作勢要朝著其中一人劈出來 。
居然是之前以為被了結的都蒙。
聞得此聲,張行自然大喜過望,而韓姓軍士卻驚惶難名,倉促之下 ,后者立即嘗試收身躲避逃竄,然而張行哪里能容他躲避,一面加大真氣運行反侵過去 ,一面卻是往后一仰頭,狠狠拿戴著頭盔的腦袋往對方面門上撞去——這本就是他出門戴頭盔時便想好的制敵手段之一,此時正好用上。
預想中都蒙的援手并沒有到來 ,反倒是一撞之下,韓姓軍士徹底失措,臂膀真氣也隨之失了延續 。
張行毫不猶豫 ,一只手繼續扯住對方,另一只拿著匕首的手則宛如之前殺矮個子軍士一般,連連刺出 ,幾乎要在對方身上捅出一個馬蜂窩來。
不過,片刻之后,幾乎是如定格動畫一般,張行復又猛地愣住 ,整個人也停在原地。
因為他清晰的察覺到,忽然間,一股無形灼熱之力從對方身體中涌出 ,繼而往自己身體上依附過來……而且跟之前那種真氣相互侵略,敵我分明不同,這一次 ,這股灼熱之氣則是親和的,甚至是依附的 。
無形的灼熱之氣涌入體內,在四肢流轉一圈 ,歸于胸腹,一時間居然有些氣力回復,精神抖擻之意。
這還不算 ,張行心中微動,略一運氣,卻驚愕發現,原本胸腹中那股藏蘊真氣的地方居然重新充盈起來 ,而且居然能自由調度寒熱兩種真氣——左手寒氣不變,右手所持匕首居然滋啦起來,那是匕首上的血漬在高溫下的蒸發。
這算什么 ,打怪得經驗?
太上老君贈送的第二個穿越金手指?
還是這個世界原本就有這種真氣運行規則?
驚疑之中,將張行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來的,赫然是一聲重物落地的‘撲通’聲——張行茫然轉頭 ,卻看到剛剛還威風凜凜的都蒙整個人忽然跌坐于地,便趕緊扔下手中死人,轉身來扶都蒙 。
都蒙癱在房前不遠出爛泥地上 ,靠著雙手扶持勉強坐住,呼吸急促而艱難,見到張行過來 ,反而埋怨:“你小子傷好,如何瞞著俺?”
“是我太小心了,可若沒有瞞著,咱倆此時都死了……那個姓王也曾偷襲我 ,我那邊了斷了才來的。”張行也是無奈。“倒是都蒙兄,你傷勢到底如何? ”
“活不了了……”
都蒙嘆了口氣。“姓韓的偷偷摸進來,運了真氣 ,連捅了三刀,跟你一樣手黑,都是胸腹那里 ,剛開始俺還想著裝死反撲,結果剛剛偷偷爬起來時就知道沒救了……內臟應該破了,撐不到幾刻……只能咋呼一下 。”
雖然只相識了三五日 ,但張行依然忍不住鼻中一酸。
“哭啥?這是俺的報應……你知道報應嗎? ”話到此處,都蒙抬頭去看那兩個畏畏縮縮準備上來的潰兵,當場呵斥。“你們倆個男女也不識好歹……走遠點 ,俺有體己話說給俺兄弟聽 。”
二人巴不得如此,立即轉身逃走,反倒是幾名村民此時出現在外圍,遠遠束著手望向此處著火的房子和這兩個在火并中明顯展示出善意的軍漢。
“兄弟。”
身后土屋淋了許多日的雨水 ,此時火氣從內翻騰出來,早已經煙霧繚繞,都蒙再來看張行 ,卻是喘氣愈發急促 。“是俺不對,明明是一起逃出來的生死兄弟,卻起了借勢強占你家傳寶貝的歹心 ,俺是第一次看到不用真氣就能用的那般好寶貝,是真起了臟心……也真是活該……東西在俺腰后,你自己拿過去。 ”
張行連連搖頭 ,只是來扶對方:“我背你到旁邊去,這里煙氣太重。”
“好 。”都蒙點頭應許。
然而,剛一上手扶持 ,都蒙便劇烈色變,然后連連擺手。
張行會意,只能無奈撒手 。
“算了,爛命一條 ,落龍灘上不死,老君破廟前不死,拖到這里已經算是借你的運道偷天改命了。”都蒙緩了好就才重新開口 ,喘氣更急促,卻反而語意平靜。“可兄弟……事到如今,俺雖是活該 ,卻還有一件事不得不托付給你……你愿意幫就幫,不愿意俺也不怨你,可還是指望你幫一幫……你須曉得 ,俺是紅山人,最重…… ”
“我曉得,最重落葉歸根。”張行脫口而對 。“你在老君觀那里救我一命 ,我拼了命也要把你尸首帶回去,埋在你家里。”
都蒙簡直如蒙大赦,呼吸也陡然變得激烈起來,繼而扯動肺部 ,好像破了口的風箱一般難聽。
張行趕緊招呼遠處觀望的村里老人,問了幾句,也沒有法子 ,只能帶著一碗溫水過來,陪著對方在泥地里繼續低頭坐下,
就這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側之人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忽然間 ,便沒有續下去,但張行也沒有抬頭 。
又等了好一陣子,他方才低著頭將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小心放倒鋪平 ,卻又輸了一些所謂寒冰真氣過去,好讓尸體迅速變涼,方便冷藏起來……又猶豫了一陣子,才不情不愿的將那個羅盤取下。
說句良心話 ,經此一事,張行多少是切身學習到什么外物不可恃了——心有所欲,便有所指 ,不敢說是寓言故事中引誘人心的玩意,但把它當金手指肆無忌憚的用下去,怕是遲早吃大虧。
那話怎么說來者?福兮禍之所倚 ,禍兮福之所伏,過度追求淺層欲望,怕是反而會召來大禍 。
諷刺的是 ,這話居然也是老君出品,孬好都是他,解釋權也都在他。
收起羅盤 ,張行這才扭頭看向圍攏在外圍的本地村民,然后又抬頭看了看天,剛要說話,卻總覺得哪里不對 ,然后再度看天,復又低下頭來去看都蒙尸體,三度看天 ,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原來,頭頂天空上,居然有兩輪月亮高懸。
雙月一大一小 ,大者與地球上的月亮似乎并無區別,上面也有斑斕暗淺,甚至有些相像 ,而微微發紅的小者雖然只有大者三一之數,卻輪廓清晰,明白無誤的與其他星辰不同 。
兩月相隔不遠 ,一皎一赤,交相輝映。
張行愣愣看了一會,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就好像他很快接受了自己輕易殺了兩個人 ,也很快接受了臨時、也是唯一伙伴的死亡一樣。
PS:感謝盟主楊寒征老爺和臭海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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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踉蹌行(5)
天亮的時候 ,張行并沒有直接選擇離開小山村。事實上,他和另外兩個潰兵在這個小山村又連續留了四天之久。
第一天上午,三個活人在村外小丘下挖了個大坑 ,將都蒙以外的三個死人草草埋葬。
不過,也就是這個過程中,張行驚訝的發現 ,原來在所謂真氣的運行加成下,體力勞動居然異常輕松 。
于是乎,下午時分 ,根本不需要去看羅盤,張行便要求其余兩名潰兵與他一起,嘗試修補那間被燒了屋頂、應該是屬于一個寡婦家的茅草土屋,并在本地人意識到這三人是真的在干活后得到了指導與幫助 ,然后于第二日中午輕松完成了修補。
到了這個時候,村民們的戒心就已經很低了。
而等到第二日晚間,當三人順勢替全村完成了簡單的房屋修補工作后 ,晚飯中就已經出現了雞蛋和切成片的咸肉 。
很顯然,這是之前村民藏起來的東西。
第三日,三人繼續留下 ,幫著小山村的老弱們進行了排澇和補種——之前數日陰雨,外加更早之前的‘天災’,使得山村后面的一片耕地受到了很明顯的損壞。
排澇花了半天 ,補種雜糧花了一天半,到了這個時候,村民已經非常熱情了 ,他們開始主動向三人搭話,對前幾日的火并似乎也已經不甚在意,而張行也是在此時才得知,跟‘東夷人’作戰的這個朝廷 ,叫做什么大魏 。
大魏 、登州、東夷,這些似是而非的東西放在前幾日一定能讓張行多琢磨一點時間,但既見真龍 ,此時都蒙尸首又在旁,卻也不甚想理會了。
就這樣,等到第四日過去 ,第五日早晨的時候,張行再沒有理由留下,他向村民討要了一輛獨輪車 ,將都蒙那用真氣保鮮的冰涼尸首放入其中,然后便親自推著,讓兩名潰兵一個探路 ,一個扶車,直接走出了村莊,準備往西面登州熟地而去。
不過剛剛走出去,他就遭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組合——村中的三四名老者 ,帶著七八個婦女打扮的中青年女子攔住了三人 。
“這是什么意思? ”張行看著身前的村民,一時莫名。
為首的老人明顯還是有些膽怯,面對質問 ,居然不敢應聲,而七八名婦女,干脆低頭在路中跪了下來。
“張兄弟 。”
一名潰兵偷眼看了下張行眼色 ,然后才小心出言。“這是村里人見我們是能干活的樸實人,希望我們留下的意思,他們村里丁壯都快沒了……只要我們留下 ,這七八個寡婦任我們選出來一個做老婆。”
張行瞬間恍然,卻又有些怪異——這個世道,只要幫忙修下房子 ,翻翻地,就能換一個老婆嗎?
但似乎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
“不是這樣的 。 ”為首老者趕緊擺手解釋。“村里人的意思是,只要三位軍爺愿意留下來,一個人討兩三個都行 ,長得俏的進屋,看著厭的也能幫忙收拾家里!還有這位張大爺,便是要討四五個 ,村里也都樂意的!房子有人住,地有人耕,狼來了有人趕 ,還有啥指望的?”
此言一出,七八個寡婦雖然都低著頭,卻明顯能看到全都紅到了耳朵根 ,兩名潰兵也有些愕然。
至于張行,愣了片刻才意識到,原來張大爺竟然是自己 ,隨即趕緊擺手:
“不行!不行!”
而也就是這一回絕,引得七八個寡婦一起抬頭,然后七八人一起面色漲紅著落下淚來,幾個老人也都嘆氣 。
很明顯 ,這里面既有一種被羞辱的恥感,也有一直無奈到底的悲戚。
張行意識到什么,趕緊解釋:“我不是看不上諸位大嫂 ,更不是不曉得諸位難處,實在是我答應了我兄弟,要讓他落葉歸根……所以不敢再應許其他事情。 ”
話到此處 ,張行復又看向那兩個明顯意動的潰兵:“你二人呢?家里沒人,老家有些遠,怕被朝廷緝拿 ,都能理解,留下也無妨,而這幾位大嫂一看就都是善良人家 ,都能操持家務……總之,想走想留,我斷不做惡人……如何?”
兩名潰兵面面相覷,終于有一人咬牙點了下頭 ,扔下車子,然后上前一手牽了一個寡婦,另外一人見狀 ,也低頭上前牽了兩個人手 。
張行點點頭,也不多言,兀自推起獨輪車 ,往路上行去,兩個男子與七八名婦女趕緊起身讓開。
走了十七八步遠,張行忽然又停車回頭 ,然后就在日頭底下與兩個男子再做叮囑:“既然留下,就要好生對人家,更不能覺得人家是寡婦就胡亂欺壓……將來我說不得會再來看你們的!”
講完 ,不待兩人回復,便頭也不回的推起獨輪車子上了路。
小小插曲,頗為感慨,可并不耽擱行路 。而只是到了下午 ,日頭剛剛偏西的時候,張行便已經明顯脫離山地地區,來到了一片平原之地面前……他扶著車子立在一個小坡上 ,入目所及,只見午后陽光之下,草木茂盛 ,田野遼闊,城鎮、村落 、河流、道路清晰可見,宛如棋盤縱橫 ,而且隱約可以看見些許人流、車輛在道路上行進,星星點點的農民 、農婦更是在田野中忙碌。
就是這么一副普通景象,卻讓穿越者怔怔立在原地 ,足足愣一刻鐘時間才回過神來。
接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握住羅盤,口中低聲念咒,隨即便看到羅盤指針彈起 ,指向了陽光下偏北向西的一條道路 。
而待張行踏上此路,果然在天黑之前來到又一個村落外。
這里是平原地區,村落雖然還是顯得有些破敗 ,但規模卻與之前的山村不可同日而語,足足數百戶人家的樣子,里面頗有幾家宅院深廣 ,甚至聚居區外圍還有一個圍起來的木籬笆,進村的入口處更是有五六名青壯負弓持盾巡邏。
接著,既有些出乎意料 ,也有些理所當然,張行被村民給攔了下來。
之所以出乎意料,是說手中羅盤清晰的指向了這個村子 ,他張行想履行承諾送都蒙回家,想尋一個安全的道路,想找個干凈地方熬過今晚,還想吃點熱東西 ,而不是在野外露營啃著懷里已經有些發餿的窩頭……而這個能指出心中所向的‘金羅盤’雖然漸漸不被他待見,可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失效的意思 。
至于說理所當然 ,那就更清楚不過了——外人、青壯、帶著武器,更重要的是居然還有一具冒著寒氣的尸首。
將心比心,換成自己是村里人也會阻攔的。
僵持片刻 ,張行并沒有堅持,決定到村外尋個地方露宿,可就在他準備調轉獨輪車頭的時候 ,前頭村內忽然有一個急促的年長女聲響起:
“聽村里人講,來了個當兵的? ”
“是 。”
張行心中微動,立即抬頭搶在守村青壯之前做答 ,而且言語坦誠,畢竟,車子里除了都蒙的尸體,還有兩個頭盔 、兩把眉尖長刀 ,不要太明顯,等他抬起頭來發現問話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大娘后,又趕緊追問。“剛從東面翻山逃過來的 ,大娘有什么要問的?”
“朝廷在前面真敗了嗎?”大娘翹首看了眼車上都蒙那雄壯的身軀,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張行,這才認真來問。
“敗了! ”
“你是哪個軍的?”
“中壘軍 。”
“長水軍熟嗎? ”
“姓什么?”張行頭皮一麻。
“姓劉……”大娘也有些緊張。
“不認識 。 ”張行如釋重負。
“不認識其實也好。”大娘也猛地卸了口氣 。
“這倒是實話。”張行情知對方與自己不是一個意思 ,但也不由看著都蒙尸首苦笑。
“這尸首是你中壘軍的伙伴? ”負著弓的守村青壯頭目忽然插嘴,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眉毛如劍 ,雙目炯炯有神,樸素衣物根本遮不住一身腱子肉。
“沒錯,中壘軍的伙伴 ,一個伙的 。”張行懶得遮掩。“因為是紅山人,講究個落葉歸根,所以臨死前囑托我把他送回家……”
“紅山人確實特別講究這個。 ”有人抱懷附和 。
“哪里只是紅山人,誰不講個落葉歸根?”有老人低頭竊竊私語。
“為啥會冒寒氣?”又有少年好奇。
“怕尸首壞了 ,我度的真氣 。”
“你也是個修行人? ”有其他青壯詫異打量。
“軍中粗淺技巧罷了。”張行意識到什么,趕緊解釋 。“不入流。”
但迎接他的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局勢似乎再度陷入到了困局。
“就一個人的話 ,住我家吧,睡我兒子床,一頓飯的事情! ”
從中途便開始沉默的大娘忽然開口 ,而話語的后半截也明顯轉變了對象,卻是對著那些個守村的年輕人說的 。“到底只是一個人,咱們村里還剩幾十口子丁壯呢 ,秦家二郎,你也是個有本事的,不怕他……再說了 ,愿意送伙伴回家的,多少是個守規矩的……還有這尸首,這年頭,誰還忌諱這個……讓他進來吧!”
此言一出 ,周圍圍觀村民議論紛紛,卻多有頷首,而幾名守村的年輕人也略帶猶疑的看向了那個之前出言的挎弓青壯頭目。
被盯住的青壯頭目 ,也就是所謂秦二郎了,目光掃過村口眾人,稍作思量 ,卻是點了下頭:“既然劉嬸愿意收留你,一晚上也無妨,就許你在我們村中歇息一晚……但明日就要速速離開……現在我送你過去 ,明日一早也是我送你出去……不要自作聰明,否則我秦寶的弓須不長眼!”
張行當然無話可說,甚至只能道謝 ,這個境況,人家愿意收留就已經需要感恩了。
這一晚,大概這位劉嬸也是觸景生情,不敢說把張行當成了自己兒子一般對待 ,但也極為周道,不僅提供了伙食住宿,還幫著張行弄了個包裹 ,洗了滿是泥的靴子,著實弄得張行有些慚愧和不安。
畢竟,明日一早他就要離開 ,也不能賣力氣報答一下這所謂一飯之恩 。
前半夜無言,張行也睡得安穩。
可等到后半夜的時候,忽然間便有人急促敲門。
孬好是經歷了過一次稀里糊涂的火并 ,張行雖然一時心下哇涼,但還是狼狽起身去摸刀,而剛出了房門 ,就見到那劉嬸已經披衣服起身,將門打開,迎了一人進來 。
來人年紀輕輕,體量短小 ,好像是白日村口出現過的青壯之一,卻不是領頭那個秦寶,入了門以后 ,直接望向了張行,言出驚人:
“那逃兵……趕緊走吧!秦二那廝已經去報官了!官差說到就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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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踉蹌行(6)
張行一時懵住。
倒是那劉嬸反應迅速 ,直接推了來人一把:“原大,你胡扯什么?秦寶素來行得端正……”
“就是因為他素來端正,才決心要報官的 ,人家是怕收留這逃兵被官府追究,然后給村內添麻煩……劉嬸,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秦家雖然破落 ,卻總是講這些亂七八糟規矩的 。”來人冷笑解釋,直接讓劉嬸啞口無言。
隨即,此人又看向了還在發懵的張行 ,繼續解釋:
“那逃兵,其實劉嬸還有一句話沒講出來,那就是我原大郎才是村中素來不端正的一個人 ,但也正是因為不端正才會來救你……不瞞你講,我早就看秦二不順眼了,這廝仗著自己箭術好 ,家里又舍得掏錢讓他戲耍,先跟城內武館修了真氣 、練了武,然后還給他買了馬 ,整日都在村內耀武揚威……跟我走吧,我送你出村,孬好折他一次面子。 ”
劉嬸徹底失措,而張行雖然回過神來 ,有了一點思慮,也只能嘆一口氣——他不可能冒險留在這里的,這不是賭不賭信不信的問題 ,而是說此番走了,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的,不走 ,但凡有一點危險都可能會劉嬸 。
受人之恩,沒法報答不說,怎么還能憑白連累人家?
一念至此 ,張行便直接回身去取頭盔、匕首、眉尖刀……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破觀中一次得遇真龍,山村里一次火并 ,已經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改變。
什么都來不及,張行在屋內收起羅盤,雖有了一點使用的沖動,但當著來路不明的這個原大也不好展露什么 ,只是匆匆插到腰中,來到堂屋時劉嬸又塞了許多窩頭進包裹,勉強道聲謝 ,就套上靴子出了門。
出得門來,雙月各自半掛,不能說多么明朗 ,但也不黑 。
張行匆匆去推車子,又被那原大喊住:“正路口有人把守,得從籬笆口外面的圩子翻過去 ,車子過不了……”
張行一聲不吭,稍微運起真氣,輕易將都蒙身體扛起 ,卻是準備寧可負在身上也不扔下對方。
原大見狀一愣,繼而冷笑一聲,卻也上前將車中的一把眉尖刀一個頭盔給帶上。隨即,二人一前一后 ,來不及與劉嬸告別,便匆匆涉夜而去。
先翻過籬笆與土圩,再轉上向西大路 ,一路居然沒有任何阻礙,甚至順當的有些過分 。
一直到了黎明前,天色稍亮 ,眼瞅著來到一處三岔路口前的樹林側,那原大方才停步,回頭相顧:“你在這里歇一歇 ,我去看看路牌,回頭再送你一程便要折回去了。”
張行點了點頭,直接將都蒙尸首放在路旁 ,然后席地喘氣……雖然這具身體是個典型的練家子軍人,還有明顯屬于超凡力量的勞什子真氣在身,但他只睡了半夜,又背著體格極壯的都蒙尸首走了半夜 ,早已經疲憊,哪里不想休息?
況且,最危險的夜間已經要過去 ,天馬上要亮,大道之上也讓人心安。
不過,眼見著對方提著長刀、頂著頭盔小跑著離去 ,坐在那里的張行還是心中微動,總覺得哪里不對,復又趕緊來摸羅盤 。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
隨著一聲言語 ,羅盤指針忽的彈起,竟然直直指向了來路。
張行頭皮發麻,本能想走 ,但回頭看到都蒙那散著寒氣的尸首,卻也是黯然。事實上,隨著他這一瞥,手中羅盤指針也直接垂下 。
萬念由心 ,而心中念頭轉瞬便會有變化。
結果也沒有讓他等太久,僅僅是片刻后,張行剛把匕首塞入靴子里 ,道路一側的樹林內便窸窣起來,然后之前從道路岔口消失的原大與四名布衣持械者就直接從此處摸了出來。
看到張行端坐不動,幾人還遲疑了一下 ,才緩緩圍過來 。
“你為啥不跑?”原大一時驚疑。
張行沒有吭聲,只是朝一側尸首努了下嘴。
原大當即失笑:“也是憨子!之前就想笑你了,人都死了 ,還計較什么?有良心的,直接路邊埋了便是,何必連累自己?”
“我是軍中出身 ,武藝也入了門 。”張行情知跟這種人沒法講道理,便只說利害。“你們雖然人多,但真要逼我拼命,便是能贏 ,怕是也要賠上兩個跟我一起去死……我身無分文,滿腦子只是想將伙伴尸首送回家,也不知道你們圖什么? ”
“世道不好 ,能圖一點是一點。”原大嗤笑道。“上好的鐵盔 、軍中制式的眉尖長刀,都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合用好東西,便是不論這些 ,把你劫了,也能大大落秦寶那廝一個面子……你以為我之前全是哄你的嗎?我是真嫉恨秦二!”
張行搖頭不止 。
“算了。 ”
原大見狀愈發笑得不及。“你既然是個有義氣的,我們也不與你毆斗 ,但也不能白來……你老實點,扔下長刀、頭盔、包裹在這里,就許你帶著你伙伴走!”
張行思索片刻 ,點點頭,直接扔下這三樣,然后背起都蒙便要離開 。
可走了幾步,原大忽然又喊:
“你腰中是什么東西?是銅的嗎?一并留下。”
張行低頭一看 ,正是那個羅盤,瞬間來氣,卻是不假思索 ,直接伸手在腰間將羅盤解下,就扔到一邊。
想想就知道了,可憐都蒙只念著所有人淋了幾日大雨 ,撐不下去,所以迫切想帶著大家去自己隱約知道的一個村子,結果潰兵們剛一得到休整 ,便矛盾激化,直接送了性命 。
今日也是如此,張行也只想著吃口熱飯 ,成是成了,誰能想作為村中顯眼外人,又被這些流氓盜匪盯上呢?
故此,扔下羅盤后 ,張行反而覺得渾身輕松。
“等等! ”
剛又走了幾步,原大忽然再度開口。“你靴子是正卒的軍靴吧?雙層牛皮的那種?也留下吧!”
張行終于被氣笑了 。
無他,靴子本身無所謂 ,他連羅盤都扔了,還在乎靴子的價值嗎?但沒了靴子,他怎么送都蒙回家?
至于送都蒙回家 ,對他這個穿越過來勉強一旬的人而言,絕不僅僅是什么報恩這么簡單,也不只是什么男兒一諾千金……報恩是個由頭 ,守信是個說法,而除了這兩點外,更重要的一點在于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唯一能抓住的,似乎也是唯一可以去做的一件絕對正確的事情。
不把都蒙送回去,他就無法說服自己 ,在這個嶄新的世界里下錨立身,開始新的生活。
一念至此,張行反而徹底放開 ,他仰頭閉目片刻,然后輕輕放下都蒙尸首,轉向對方 ,雙手攤開,一只腳微微抬起:
“原大是吧?我也不瞞你,靴子里我藏了匕首 ,若是我來脫,怕是要有誤會,便是沒有誤會 ,手里有了利刃,說不得也就起了邪火,那對誰都不好……你若真想要這靴子,就自己來拿!”
原大怔了一下 ,嘴角一挑,將長刀遞給身后一人,讓對方持刀跟上 ,然后便昂然過來,準備俯身去脫那軍靴 。
但說時遲,那時快 ,隨著原大一低頭,張行忽然運氣四肢,繼而那只腳先高高抬起 ,復又從對方肩膀上狠狠砸下,幾乎是硬生生將對方整個踩到了地上。
一擊得腳,原大哀嚎大叫不提 ,周圍人也各自措手不及,而張行絲毫不停,趁勢踩著原大肩膀飛身往對方身后那持刀人身上一撞 、一奪,便將長刀劈手奪來。眉尖長刀在手 ,黎明曠野大路之上,張行借著軍士的肌肉記憶手起刀落,以一種標準的軍中劈殺姿勢朝跟隨之人奮力劈下。
后者一直到此時還都在茫然與踉蹌中 ,結果被運持了真氣的大刀當頸斬下,竟然瞬間身首異處 。
電光石火之間,張行竟然已經成功制一人、殺一人 ,連他自己都有些驚異于這具身體的精壯。
不過來不及多想,后面幾人早已經看呆了,此時回過神來 ,明明還有三人,卻居然毫無報仇心思,反而一哄而逃。張行反應過來 ,立即去追,于林中又輕易砍翻一人,復又折身在河溝下將另一名慌不擇路之人斬殺 。最后轉回路上,又運足真氣 ,全力去追最后一人,花了小半刻鐘,日頭都已經大半冒出來了 ,才將此人在百丈之外追上,一刀擲出穿了后心。
但也大概是因為這番追逐,等他強運真氣趕緊折返原地后 ,卻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很顯然,剛剛那般疲憊還要運行真氣 ,自己的身體再度來到了極限,之前破廟里的老毛病又犯了。
而此時,滿臉是血的原大已經站起身來了 ,正驚惶的看著來人,居然也同樣雙腿打顫,半點不敢動彈,一開口 ,還帶了一絲哭腔:“軍爺!你大人有大量…… ”
“你這廝現在說這個不嫌晚嗎?”張行趕緊停了真氣,重重點著長刀挪了過來,本質上是要借刀來撐著身子 ,恢復些氣力,但氣勢上卻絲毫不減 。“我本想著不要與劉嬸那里添麻煩,便對你一再忍讓 ,你卻得寸進尺……”
“軍爺! ”
此時朝陽初升,原大臉色又是血又是泥又是淚又是鼻涕,胳膊似乎也折了一個 ,那叫一個精彩。“還請再看在劉嬸的面子上饒過我……你若殺了我,都是村里人,劉嬸那里就不好跟其他人分說了。”
似乎是被說到了點子上一樣 ,張行忽然止步,就停在對方身前五六步的距離,然后又思索了一陣子,到底是憤憤然扔下了手中眉尖刀:
“滾!”
僵在那里的原二如蒙大赦 ,轉身便踉蹌而走 。
已經借著之前行動恢復了一些氣力的張行冷冷看著對方,又等了大約七八息后,眼看著對方確實是狼狽逃竄 ,沒有顧忌身后,這才低頭將褲腿里的匕首取出,然后忽然運氣向前 ,搶到對方身后,一刀攮入后心。
原大轉過身來,那張原本就已經很精彩的臉上復又扭曲到了某種極致 ,血污之下似乎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就好像在說,你這種人,不該一言九鼎的嗎?
“對不住 ,我也是沒辦法 。”張行似乎也有些慚愧。“若是放你回去,我又走了,天知道你會不會尋劉嬸報復?此時想來想去,也只能將你這個人渣斬草除根。 ”
說著 ,張行將對方按倒在路面上,又認真扎了七八刀,這才癱坐在一旁。
朝陽升起 ,四下平野,幾具尸首就在路口周邊,張行情知耽誤不得 ,只是歇息了一陣子,便強撐著將左近三具尸體一起拽入樹林,稍微搜刮一二 ,得了幾個銅板、幾個窩頭,一并塞入包裹……然后又吃了個窩頭,在水溝里喝了口水 ,便要再度上路 。
當然,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張行連頭盔都不敢再拿,兩柄長刀中殺人的那把也棄了 ,只是拴上包裹 、架起一把眉尖長刀、藏了一把匕首,便回身重新負起都蒙。
可如此這般,剛走到那個岔路口 ,他卻又苦笑折回,將自己刻意忽略的羅盤拿上,念了聲咒語 ,這才重新上路。
一去四五日,且不提張行按照羅盤指示,晝伏夜出 ,辛苦趕路不及 。只說這日下午,就在之前殺人的岔路口旁樹林里,面沉如水的秦寶和村中其他七八個負弓持劍的青壯 ,還有幾位枯坐的鄉老、縣吏,忽然聽到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然后各自反應不一。
很顯然,這是苦等的州中官差來了。
對此 ,如鄉老 、縣吏,只是釋然,覺得終于可以將燙手山芋甩掉 ,而秦寶卻不由有些詫異,因為五日案發,四日前被發覺 ,拖到傍晚鄉老才慌慌張張將他們這些丁壯聚起管控起來現場,結果昨日縣吏才姍姍來遲,并往州中發信 ,他原以為還要再等兩三日才能見到州中的官差,卻不料今日便到了 。
這般想著,等秦寶隨村中長老走出樹林 ,準備去迎,卻又整個人愣在當場——無他,來者足足十七八騎,皆是錦衣長劍 ,個個英武,一望便知絕非是尋常捕快,而為首一人 ,雖是男裝打扮,所謂勁裝束冠,未施粉黛 ,可臨近一看,卻依然能一眼認出是個女性。
或者說,是一個年華雙十有余的女劍俠。
女子細眉鳳目、鵝蛋臉、單酒窩 ,面色無瑕,一身制式素色錦衣,頭戴武士小冠 ,身負一柄標著一日二月代表了三一正教出身的長劍,疾馳如風,下馬利索,望之三分英氣 ,三分柔美,三分可親,還有一分貴氣 。
對了 ,聲音似乎也很好聽,不然也不至于一開口便讓秦二郎陡然酥在了原地:
“便是諸位報的案嗎?我是靖安臺朱綬巡檢白有思,恰好因公途徑你們州城 ,聽說這邊出了一個群盜命案,便來查看。”
來人宛若神仙,更兼氣勢十足 ,一眾縣吏 、鄉老只能唯唯諾諾,便是秦寶平素自詡豪杰藏于草莽,此時想做表現 ,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反而張口無聲,繼而羞的滿臉通紅。
女巡檢見狀,很有分寸的一笑 ,倒也磊磊大方:“諸位不必在意,其實就是你們俗稱的靖安臺紅帶子,若是無事 ,還請諸位再辛苦一番,帶我去看看尸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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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踉蹌行(7)
“甲字號尸身被人從脖頸處劈下,當場梟首……武器應該是長柄闊刃,正與遺棄在樹林旁的一把眉尖刀相對……梟首時應該正在半蹲 ,或者是躲避,或者是起身,也有可能是在踉蹌中……出血量極大 ,與道路中的那片濺射血跡相符……
“乙字號尸身是被從側后方砍中,斜著自肋下直接切入腰腹,深入脊骨,當場斃命……武器是同一把……
“丙字號尸身中了三刀……
“丁字號尸身……
“戊號尸身最特殊 ,前后中了十一刀,卻俱是短刃……這還不算,他面部泥污血跡滿布 ,鼻骨斷裂……肩膀有腳印,腳印與那邊河溝前的印痕相符……背部也有大量血跡,與甲字號尸身被斬首時旁邊血跡缺痕相符……應該是……應該是被人一腳踩到地上 ,直接踩斷了鼻骨……而且還沒爬起來,那人便在他身后一刀斬了甲字號尸身?也正是這一刀,使得其他幾人四散逃開? ”
一名蓄有胡須、掛著黑綬的中年錦衣捕快一邊運行真氣檢查尸體 ,一邊敘述如常,但說到最后,饒是他經驗豐富 ,也不禁用了疑問語氣,并回頭看向了自己的上司:
“巡檢,應該就是如此了吧?”
女捕頭、女劍俠,或者說是女巡檢 ,也就是白有思了,聞言點點頭,只在秦寶等幾名本地青壯的愕然中主動上前 ,然后不嫌臟污,直接伸手按住了戊子號尸身的一處傷口。
秦寶幾人的驚愕是有緣故的。
要知道,別看人家女捕頭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什么‘靖安臺紅帶子’ ,頗為親和。但實際上,稍有常識之人都心知肚明,作為直接應對和壓制修行者的專門機構 ,靖安臺絕不是簡單的刑案場所,而是素來與御史臺、吏部 、兵部等朝廷機構并列的傳統強勢部門,向上直接通天 ,向下三大鎮撫司各司其職,而錦衣巡騎所屬的中鎮撫司更是因為要與江湖各處打交道,對他們這些修行之人有些現管之意 。
江湖中人,雖然表面上不屑 ,但實際上卻是畏之如虎。
至于所謂的紅帶子,對于這種邊境州郡來說,就更是天大的人物了 ,因為坐鎮一州一郡的靖安臺頭目一般也只是黑帶子,而黑帶子想要升為紅帶子,又恰好是一個天大的門檻 ,很多相關公員,一輩子也只能在榮休前靠資歷掛上個黑帶子而已,紅帶子想都別想。
實際上 ,整個靖安臺,眼下也不過二十八朱綬罷了,不是資歷出身極高之人 ,便是某些方面的頂級高手……又或者兼而有之 。
可就是這么一個位高權重,還那么年輕漂亮的朱綬女巡檢,居然不避臟污,親自上手檢查已經死了四五日 ,都已經爬滿螞蟻、微微發臭的尸體,委實讓秦寶這些所謂小地方豪杰漲了見識。
而很快,秦寶等人的見識就更加漸長了 ,因為入目所及,那位女巡檢的手指處忽然涌出了宛如實質的金色輝光,輝光宛如流水一般神奇的浸入尸首 ,然后按照某種順序一一在各處傷口展現。
“有意思 。”
待收手時,白有思已經有了新的結論。“第一刀居然是從背后插進來的,考慮到他專門換刀 ,作案現場也與一開始被踩踏的位置有了偏離,那么很可能是最后殺的此人……胡大哥,咱們想的一樣嗎? ”
“應該就是如此。”這一次留有胡須的黑綬捕快語氣肯定了起來 。“殺了其他幾人后真氣耗盡 ,不得已背后偷襲。”
“幾個尸首來歷都清楚了嗎? ”白有思站起身來,繼續來問。
“都清楚了 。”
不等秦寶鼓起勇氣上前接話,旁邊一名掛著白綬的高大年輕捕快早已經開口。“我剛剛問了一圈本地公人,案發三四日 ,他們早就一清二楚了……乙丙丁三人是附近慣偷,大軍過境,前方戰事吃緊 ,地方青壯缺乏,便更加肆無忌憚,最近已經有了夜盜和剪徑的傳言……而甲、戊二人是附近村圩里的青壯 ,平素名聲都不好,應該是素來勾結偷盜的內應,加一起便是一伙子典型的群盜。”
“人犯……嗯……殺人的那個呢 ,有什么說法? ”
“軍靴 、上好的制式眉尖長刀、遺棄的頭盔……應該是落龍灘前線潰下來的一名軍中正卒無疑,而且是上五軍。”高大白綬捕快依舊妥當 。“卻不知道是哪一軍的殘留,逃過了前線潰敗 ,又躲過了登萊地震。”
“不錯。”那中年黑綬捕快也立即點頭 。“看出手力道應該是有修為的,但不高,無外乎是通脈入門,也不知道十二正脈通了幾條……這正符合上五軍正卒身份……還應該比較年輕 ,因為無論是武藝再高些還是再年長些,必然要有更好前途。 ”
白有思即刻頷首。
“白女俠容稟 。”就在這時,秦寶趕緊上前 ,趁機拱手交代,卻是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細細與對方講了一遍。“之前有些私下信息未敢輕易透露……事情是這樣的……”
說到最后,秦寶誠懇求情:“望女俠與諸位大俠體諒 ,我村中接納此人事出有因,絕非是要故意包庇。 ”
“朝廷可沒有要戰敗者當罪的條文 。”聽到這里,錦衣捕快隊伍中有年輕人當即揚聲冷笑。“否則 ,廟堂上的諸公有一個算一個,早該去天牢里開朝會了!”
此言一出,當即有人附和 ,錦衣隊伍里也哄笑一片。
倒是那位姓胡的黑帶子,多少老成一些,等笑聲稍定后勸了一句:“小李,這話不要亂講 ,省的招禍 。 ”
“其實,逃兵與潰兵不是一回事,而自古以來 ,就沒有治敗軍之罪的說法。”女巡檢也微微斂容,對秦寶等明顯有些不解的本地青壯、鄉老解釋了一下。“只不過潰軍多有武力,敗退下來后又無物資 ,又失紀律,多有不堪之事,對地方破壞極大 ,這才屢屢引來彈壓 、通緝……而我們此次過來,本就有臨時受命做戰場后方巡查之意……所以你且放心,收留潰兵 ,并無不妥,不會追究到你們村社的,更不會連累那位兒子未歸的劉嬸。”
秦寶釋然點了點頭,只覺得這位白女俠委實又耐心、又漂亮 ,而且是個好心腸,心中愈發有些動蕩 。
而白有思也回頭去看自己的伙伴:“事情已經完全對上了……你們怎么看? ”
“應該是正當反抗。”依然是黑綬的胡捕快當仁不讓。“若敘述皆實,必是那原大誆騙那軍漢出來 ,意圖劫掠、挾持之類的,結果被人發狠反殺了……殺人的就是那個年輕潰兵軍漢,修行的應該是寒冰類真氣 ,北荒那邊的路數,京中也有高門傳承,不算罕見 。”
“而且這人還是個有義氣的。 ”那高大白綬捕快也插嘴道。“看情勢 ,他應該是又背著他伙伴尸首繼續趕路了……巡檢 、胡大哥,咱們真要追索此人嗎?這天底下烏七八黑的人多得是,反倒是這種人日見著少了 。”
“大錢說的對 ,依我說,前方軍事消息確定,潰兵也不多,咱們正該回京去復命 ,何必與這種好漢子為難?”之前出言嘲諷‘廟堂諸公’的李姓年輕人也跟著附和。“朝廷這次讓我們來東境的本意是什么,誰還不知道嗎?”
“話雖如此,可畢竟是五條人命的大案 ,咱們身為靖安臺的外派巡騎,既然看到又怎么能沒個首尾?便是此人真情有可原,法有可諒 ,也要當面去看個清楚才行。 ”白有思思索片刻,嚴肅以對 。“這樣好了,此人雖然已經離開三四日了 ,但背著尸首,便是有些修為也走不快……大錢,你再去村中找那劉嬸驗證一下 ,把原大與潰兵的事情坐實了,而后再速速來追我們。”
那身材體高大的年輕白綬捕快也不吭聲,只一拱手,便低頭走出樹林 ,翻身上馬而去。
“小李,你帶兩個人回州中,走大路往東都去 ,但要卡住速度,等我們消息……”待人一走,白有思又看向另外一人 。“若能及時匯合 ,就一起回京城,若三日內不能匯合,你們便不要管我們 ,直接放開速度,疾馳回東都,將此行收取的信息回復給中丞。 ”
“思姐放心 ,必然不誤事。”那之前言語戲謔的小李也認真一禮,然后轉身上馬而走。
“胡大哥,咱們走一起!”女巡檢最后看向了自己的得力助手 。“此人背著尸身,根本走不快 ,而且很可能會受阻于大河,便是能渡河,也會暴露行跡 ,咱們必然能追上。 ”
“好。”黑綬捕快依然從容 。
就這樣,眼看著這女巡檢行動迅速,幾乎是一確定信息 ,便當機立斷分派妥當,然后便要離去,那秦寶猶豫了一下 ,卻是鼓足勇氣迎了上去:
“白女俠!”
“什么? ”周圍幾名錦衣捕快聞言多有失笑之意,似乎是見怪不怪了,倒是那女巡檢依舊和藹。“足下還有什么計較嗎?不妨說來。”
“不瞞女俠 。”秦寶漲紅著臉答道。“死了的人里面有兩個是我同村……殺人的也是我做主放進來的 ,按照眼下訊息來看,事情起因似乎也與我有關……白女俠盡忠職守,一定要捉到那軍漢當面對質個清楚,我何嘗不想當面落個結果?是非曲直、前因后果 ,若不能知道個妥當,心中到底會不平。 ”
說到最后,負弓佩刀的秦寶直接一揖到底:“還請白女俠成全 。”
白有思微微一怔 ,即刻點頭:“足下會騎馬嗎?”
“會!”秦寶一時振奮,昂首相對。“而且有自己的馬! ”
“那就一起過來吧。”白有思依然干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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