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日便是最后一戰
殘垣。
斷壁。
陰風凄凄 。
裊裊幾縷黑煙,從冒著點點火光的梁柱上升起。
梁柱下是橫七豎八趴俯的尸體。
道路邊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
整個嘉定城的空氣中 ,都彌漫著濃烈的尸臭。
死的人,太多了。
“東門已破,今日便是最后一戰了 。”吳之番抬頭望天 ,喟嘆道。
三天前,吳之番率領三千多臨時招募的精壯,趁滿清吳淞總兵李成棟 ,率主力攻打江陰之際,收復了被李成棟下令兩次屠殺的嘉定城。
李成棟聞訊之后,急率主力回擊 。
三日下來 ,吳之番身邊僅剩三百余人。
吳之番身邊一個參將勸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撤吧,再不撤就真走不掉了。”
撤?
往哪撤?
大明疆土雖然遼闊,可現今,哪還有一席安身之地?
自己收復嘉定之日 ,無數故土難離的紳民,聞訊紛紛返回城中,彈冠相慶 。
此時自己若一走了之 ,難以想象,城中的百姓會是怎么的結果。
不忍想,不敢想 ,想又有何益?
不忍撤,不敢撤,撤了便是千古罵名!
深深地吸了口氣 ,將已經滲出的熱淚生生倒灌了回去,便是心酸、心苦。
吳之番一把抓起陪伴他戎馬生涯二十年的鐵槍,往地上一頓。
看向那說話參將時 ,吳之番的眼睛里已經是一片清平 。
“本官以身許國,欲與城共存亡。主意已決,再敢擅言撤退者,定斬不饒! ”
可當吳之番眼神 ,掃過面前一個個追隨自己多年的嫡系將士。
那一張張絕望的臉上,有疲憊、有不甘,是迷茫 。
吳之番的心 ,在這一瞬間有些軟了,他扭過身去,沉聲道:“有誰想走的……都走吧。本官來為你們殿后。”
槍直 ,人直,脊梁更直!
參將眼中熱淚迸涌,遂單膝跪下道:“卑職從軍十三載 ,從未聽過主帥為下屬殿后的,既然大人決意要以身殉國,卑職等豈敢茍且偷生 。卑職愿追隨大人 ,以身殉國。”
身后數百人隨即拜道:“愿追隨大人,以身殉國。 ”
聲勢震天……卻是悲壯 。
吳之番虎目盈淚,慢慢扭轉身來,再次看向那一張張熟悉的臉。
突然 ,他的眼神在一個十七 、八歲少年的身上定住了。
這是在場數百人中,唯一一個眼神堅定,臉上還躍躍欲試的人 。
一身破碎的哨官服上 ,干涸的血跡已經結成了一個個硬塊,那是敵人的血!
“爭兒,回吳莊去吧。”
“不!叔不走 ,爭兒便不走。三年前,我從家中偷偷前來叔叔處投軍,今日我若棄叔不顧 ,就算能逃得了性命,也必不為爹爹所容。請叔叔下令,爭兒愿為先鋒 。”
“住口。這是本官軍令。 ”吳之番怒吼道 ,遠處,敵軍已經前行,大戰在即,“吳家僅你一根獨苗 ,就算要死,你也得先延續了吳家香火 。宋安、二憨,還不帶你家少爺離開?”
宋安、二憨隨即一擁而上 ,各拉扯著那少年的一條胳膊。
不想,那少年力大倔強,雙臂一振 ,竟掙脫了去。
他隨即從腰間“鏘”地一聲抽出腰刀 。
大吼一聲,“殺啊。 ”
聲嘶 、力竭,便是決然。
他竟只身向敵 ,沖了出去 。
“嗡”烏云蔽日般的箭矢撲面而來。
小安和二憨嘶吼著持盾追向那少年,盡力將手中盾,遮擋在少年的面前。
“嗒嗒嗒”之聲響起 ,箭矢射在盾上,如同暴雨擊打著窗戶 。
只可惜,二人手中所持的是圓盾,無法真正合攏。
一枝箭矢如同長了眼睛一般 ,穿過兩盾之間的夾縫,瞬間貫穿了少年的胸膛。
“爭兒! ”
“少爺!”
小安和二憨拖拽著少年,往后急退。
吳之番虎目圓睜 ,一振手中鐵槍,擎在頭上,厲喝道:“兒郎們 ,隨本官殺賊!”
三百余人,齊聲怒吼道:“殺賊!”
一涌而上 。
與小安和二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吳之番側頭深深地注視了一眼那少年 ,留下一句話,“不管死活,帶他回吳莊。 ”
小安和二憨抹了一把噴涌而出的淚 ,對著吳之番的背影應道:“喏!”
弘光元年(1645)八月十六,明嘉定總兵吳之番率數百殘兵,迎擊數十倍清軍于嘉定城東門,力戰不退 ,亡!
陰風陣陣,天地為之悲鳴。
嘉定城中那數萬故土難離的人啊,可知道你們又將面對第三次慘絕人寰的屠殺嗎?
…… 。
數日之后。
元和縣通往吳江縣官道上 ,逃難百姓絡繹不絕。
他們漫無目的,臉色麻木,眼神虛無呆滯 。
心中僅有一個愿望 ,就是南下,南下,南下。
離這個人間地獄越遠 ,越好。
這時,由北向南,順著人潮 ,過來了一輛馬車 。
車后還綁著一只碩大的樟木箱。
車外有兩人,穿著一身破爛而斑斑血跡的軍服。
一個趕著馬車,一個就走在馬車邊上 。
馬車走得不快,象是怕驚動了車內之人一般。
沿途的百姓紛紛避讓。
民不與官斗、民不與官爭的道理 ,千百年來,深入人心。
哪怕是逃難,哪怕是麻木 ,百姓下意識中都還記著這個禮 。
禮與理有別,禮是發乎于心的,而理是被規則強壓的。
人與獸的區別在于 ,人知禮,獸無禮。韃子如獸 。
“小安,前幾天那事 ,如果被少爺知道了,那怎生了得?”
“閉嘴。怕什么? ”
“那是……殺官啊?”二憨遂壓低了聲音,吼道。
“殺就殺了 ,與少爺的命相比,不用說是個貪官,就算是清官,也照搶不誤 。咱生是吳家人 ,死是吳家鬼。你放心,這事若真發了,就說是我一人所為 ,我一力承擔就是。”
趕車的二憨悶聲道:“人是我殺的,與你何干?用不著你替我頂罪 。 ”
小安道:“那也是我出的主意。”
敢情,這二人還搶起來了。
“殺了誰了?”一個似有似無的聲音響起 ,明顯是中氣不足的模樣 。
可這一聲卻令說話的二人大驚失色,轉而齊聲歡呼起來。
他們將馬車停下,掀起車簾 ,探頭進去,“少爺,你醒了? ”
……。
吳崢(吳爭)早上時就醒了。
只是他的腦子里的記憶在融合 ,同時他還在仔細地聽小安和二憨的對話 。
這兩個話癆,真讓吳崢熟悉了很多事情。
吳崢雖然很不解自己竟會穿越,但并不意外自己的死,因為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吳崢是自殺的 。
他原是一個三十多歲 ,五線小城的工薪族。
有個不甚富裕,但卻美滿的家庭。
漂亮的妻子,可愛的女兒 。
本以為 ,就這么可以過一輩子。
可改變命運總是源于一次小意外。
15年初,家中的老宅被拆遷,得了三百萬賠償款 。
一朝乍富 ,手中有了這筆巨款的吳崢,開始發癢,手癢、心癢 、全身癢。
吳崢想要買幢排屋 ,差那么百把來萬。
于是,吳崢投身股市 。
吳崢以前也炒過股,十幾萬的小打小鬧。
這也讓吳崢對融資融券不陌生。
吳崢以三百萬現金擔保 ,融了二百萬。
把五百萬投了進去 。
他的目標不高,只要有二成利,就出。
他也很謹慎,為此咨詢過客戶經理。
五百萬的股票 ,就算跌去五成,也還有二百五十萬,足以覆蓋融資額 ,所以風險不大 。
可吳崢萬萬沒想到的是,很多時候,運氣二字決定人生。
二十五塊的股票居然跌到二塊多。
九個跌停板 ,之后便是遙遙無期的停牌 。
再開牌時,又是連續跌停板。
想逃無路!
二年多的時間里,吳崢從一個開朗的人 ,變得喜怒無狀,怨天尤人。
每月需要償還的利息,榨干了家中所有的流動性 。
夫妻兩人一年的收入 ,還不了融資利息的一半。
一年前,妻子帶著女兒離開了。
吳崢不怨,反而贊同 。
吳崢將唯一的財產,一家人住著的套房 ,留給了妻女,凈身出戶。
能一個人擔的事,何必連累一家人?
一直以來 ,吳崢總在期盼著奇跡的發生,縱然明知不可能,卻依舊在盼。
等暴倉的那天 ,吳崢反而如釋重負了。
站在樓頂的那一刻,吳崢不悔 。
有過妻兒,不算早夭。
愿賭服輸。
與其忍受羞辱活著 ,不如早些期待來世 。
耳邊風聲響起時,吳崢暗暗祈禱,來世……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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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與韃子爭,其樂無窮
可讓吳崢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霉運并不因他的死亡改變 ,更沒有因他的穿越而改變。
穿越哪個朝代不好?
就算吳崢是個歷史白癡,也知道大明之后是滿清。
如今的南明更是搖搖欲墜,如同暴風雨中的一條破船 。
大浪蝕沙 ,弘光朝百萬大軍,說亡便亡了。
曾經開口閉口為臣之道的文人們,一轉身就將江山賣了。
他們記不清禮義廉恥 ,卻記得住投降的典故,一個個赤身牽羊投了新主子 。
而那些目不識丁的匹夫們,卻前赴后繼地抗了數十年清。
然而又有何用?不過是在史書中添了一抹悲壯罷了。
如今清軍士氣如虹 ,南下浙江就在旦夕之間 。
想要保命,就只能乖乖剃頭,做個順民。
可只要吳崢一想到這 ,胸口就會劇痛。
吳崢知道,這是身體的原主人,留在心中的一絲執念。
腦海中殘缺的記憶碎片,還能清晰地展露出嘉定城中殘垣斷壁的焦黑 ,缺手少腿的尸體,吳之番臨走時那令人心悸的眼神,和他挺拔的背影 。
這一切 ,匯聚成一個聲音,在吳崢心里大聲吼著,“欲投清 ,毋寧死!”
振聾!
發聵!
吳崢的眼神開始堅定。
記憶中,他還有一個父親和一個妹妹。
能做該做的事,能守護該守護的人 ,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又何嘗不是一種圓滿?
既然上天讓自己來了這個時代 ,未嘗不是想讓自己為這天下做點什么 。
吳崢的眼神已經堅定。
從今天起,他不叫吳崢,叫吳爭。
與天爭,與地爭 ,與韃子爭,其樂無窮!
…… 。
簾子被掀開。
兩顆腦袋伸了進來,臉上的欣喜 ,讓吳爭心中一暖。
“少爺,你醒了?”
這話很普通,普通得有些啰嗦 ,顯得很多余 。
就象一個多年未曾謀面的老友,站在你家門外,敲響了你家的門 ,你打開門,強捺著心中的欣喜問道,你來了?
又象是你儂我儂情深意重的情侶 ,早晨起來,輕輕地在你耳邊問道,你醒了?
因為啰嗦,所以多余。
但 ,不可或缺。
之中的是,情!意!
“殺了誰了? ”吳爭問道 。
小安與二憨臉上的笑容驟退。
“殺了元和縣……縣令。”二憨人老實,但凡吳爭要問的 ,他絕不會諱言。
小安聰慧機靈,急道:“少爺當時危在旦夕,我二人身無長物 ,找不了郎中 。正好見那狗官帶著一隨從坐著這馬車出行,就……少爺,不關二憨的事 ,是我的主意。”
“你怎知他是縣令?”
“呃……。 ”
“想必動手劫掠之前,你根本就不曾想過,車里之人的身份吧?”
吳爭聲音很輕 ,但在小安聽來,絕不下于雷霆 。
“撲通”小安跪下道:“我錯了,請少爺責罰。 ”
吳爭沒有看他,也看不到 ,胸口的傷無法讓他彎腰。
看著二憨,吳爭問道:“你們又如何知道是狗官?”
二憨道:“先前不知,我們只想劫些財貨 ,本不想殺人,可那狗官見我們穿著軍服,出示了官印 ,我們無奈之下便…… 。”
“我問得是,你們又如何知道是狗官? ”
二憨連忙答道:“回少爺,那狗官為得是出逃 ,他還帶了老大的一箱細軟……少爺,車后的箱子就是,里面全是金銀財物。”
一年清知府 ,十萬雪花銀,這理,吳爭懂。
小安突然直起脖子道:“就算他不是狗官,我也會讓二憨搶了他 。這是我的主意 ,少爺要送官,送我去便是,與二憨無關。”
“你倒是敢做敢當。 ”
小安突然泣道:“少爺 ,我等受總兵大人臨終所托,不管如何都要送少爺回吳莊,如今少爺重傷未癒 ,若少爺真要將我們送官,請留下二憨隨身侍候 。”
吳爭眼中波光閃動。
戰爭一開始,道義就成了第一個犧牲品。
小安說得沒錯 ,不管那官是清官還是貪官,要搶還得搶,區別在于殺不殺人罷了 ,或許殺不殺都是一念之差。
吳爭不是圣賢,他沒有理由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去主持公道,而將身邊的人法辦 。
“我知道了。”吳爭說道。
我知道了 。
我曉得了。
不代表著態度。
只是說明吳爭聽到了 。
這就象皇帝在奏折上批示一個“閱 ”字,沒有態度 ,只說明看到過了。
但小安和二憨卻聽出了其中的不同之處。
少爺說知道了,也能代表著一種認可,至少他沒有說要送官法辦 。
小安一躍而起 ,欣喜地說道:“少爺剛醒,話多傷神,還是先躺下歇息吧。”
二憨也露齒道:“少爺 ,我去趕車。”
吳爭問道:“這是哪了?”
小安道:“還在吳江地界,前面大概五六十里,便可進入震澤縣地界了 ,少爺身上有傷,走得慢些才好 。 ”
吳爭點點頭,躺下休息了。
身體休息 ,腦子卻沒休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吳爭需要抓住最迫切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回吳莊,紹興府上虞縣始寧鎮吳莊 。
只要回到吳莊,吳爭相信憑借吳家的財力 ,足可以拉起一支隊伍。
而自己的七品武官身份,示人以反清復明的大義。
想必當地官府不會苛責、降罪 。
只要有了隊伍,就算去平崗山(上虞嶺南)打游擊 ,也能反清復明不是?
吳爭不是軍事天才,甚至連兵都沒當過。
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面對如今強勢的清軍 ,只有兩種方法。
一是中流擊楫,以強擊強,如同逆流之中 ,落下一塊震石,任憑風吹雨打,巍然不動 ,這樣便會在周圍聚集起各路抗清大軍 。
可這,沒有強大的實力根本做不到,吳爭就算有那少年的記憶,現在也一樣做不到。
二是毛爺爺的敵后游擊戰 ,既然清軍勢不可擋,那就不擋。
建立敵后根據地,培植實力 。
以空間換時間 ,待敵勢盡,再發起反擊。
畢竟韃子是外族,哪怕已經投降韃子的 ,也無不想要反復。
何況現在至少江南還在南明控制之中 。
只要打一場勝仗,便會有無數義軍聞風提竿而起。
吳爭的思維漸漸進入到冥想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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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憨,殺了他
吳爭被一陣喧囂吵雜聲驚醒。
隱隱聽到車外有“殺人啦”的叫聲傳來 。
“小安子,發生何事?”
小安在車邊回答道:“少爺 ,前面圍了很多人,聽聲音好象殺人了。 ”
“去看看。”
“是 。”
一會兒,小安回來稟報道:“少爺,前面有亂兵搶劫殺人。 ”
吳爭隨口道:“不必管 ,趕路要緊。”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吳爭不認為自己能管得過來天下不平事 ,加上有傷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車往前行,來到了事發地點。
吳爭好奇地掀起車窗 ,往外看去。
只見有十來個亂兵,正圍著一輛精致的馬車,車邊有一錦衣少年側身而立 ,少年身邊有一個中年男子,象是管家,還有一個美貌丫環 。
馬車頭處 ,有兩具尸體,從衣著看,象是隨從護衛。
吳爭心中嘆道,這少年根本就是個沒有閱歷之人 ,亂世之秋,出門在外,這么美貌的丫環 ,不藏在車里,反而示之于人,豈能不招惹是非?
況且 ,這馬車更是顯示出非富即貴,難怪亂兵找麻煩。
原本吳爭打算放下窗簾的,可這時 ,那少年見了吳爭的馬車,看了過來,與吳爭的目光相碰 。
吳爭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驚恐 ,但更多的是憤怒。
而那少年轉身往吳爭處挪了幾步,哭喊道:“大人,救命。”
馬車代表著身份,吳爭的馬車是小安二人從縣令處搶來的。
加上小安和二憨身著明軍軍服 ,一個趕車,一個車旁隨侍,那車中所坐之人 ,自然是官 。
吳爭卻看到了那少年的右臂竟是空蕩蕩的。
可憐啊,吳爭暗嘆道。他讓吳爭想起了嘉定城中,殘肢斷臂 ,血海尸山 。
這一瞬間,吳爭決定,管了。
“停。 ”吳爭喝道 。
“少爺莫非想管此事?”
“去問問發生何事?”
“是。 ”
小安上前 ,舉著帶鞘的腰刀,揮舞了幾下,將圍觀的百姓驅散。
那十來個亂兵倒是衣著光鮮 ,哪象吳爭和小安、二憨身上血跡斑斑 。
他們的領頭之人,此刻正彎著身子,在車中翻找著。
見小安上前,回頭大聲喝道:“兄弟 ,此處已有人了,想發財找別處去。”
小安厲聲道:“放肆,一區區小旗 ,也敢在我家大人面前猖狂?”
那領頭之人聽聞也驚訝起來,他慢慢將頭從車中退出來,看向小安 。
他倒是識貨之人 ,一猜就明白小安身上的血漬來自何處。
加上小安身上有股子殺氣,這種殺氣只有在戰場上真正殺過人才會有,而且殺得人一定不少。
原本兇惡的眼神 ,在看到小安那一身破碎的軍服,和軍服上早已變硬的褐色黑塊時。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親善起來 。
“敢問這位兄弟,在何處高就啊 ,貴上如何稱呼?”
小安蹩著眉喝道:“我家大人乃嘉定總兵麾下親衛哨官,還不上前拜見? ”
那領頭小旗神色再變,他放下手中的財物,肅容向吳爭馬車處行來。
“卑職見過大人。”
吳爭冷冷問道:“你是何人?居何職?”
“回大人話 ,卑職吳江衛所百戶麾下小旗 。 ”
“你家百戶呢?”
“回大人話,聽聞清軍再次回擊嘉定時,百戶就攜細軟跑了。”
吳爭眼中的冷意更盛。
“為何劫掠百姓?那二人可是你所殺? ”
“呃……大人有所不知 ,卑職和手下兄弟已經一年多沒領餉銀了 。”
吳爭心中輕輕嘆息一聲。
“沒領餉銀就能光天化日之下劫掠百姓,行兇殺人?”
“這……。 ”
吳爭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帶著你的兵 ,快滾 。”
原本吳爭只是想驅走亂兵,這種事,如今屢見不鮮。
就算是告到當地官府 ,也沒什么作用。
國都亡了,誰還有心思替苦主主持公道?
那小旗聞聽,稍作遲疑 ,神色再變,他湊上一步,低聲道:“大人,那邊車中確有不少寶貝……這樣 ,若大人不嫌棄,你我二一添作五,如何?”
吳爭是真吃了一驚 ,這人啊,還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居然大庭廣眾,當著苦主和圍觀百姓 ,公然向自己行賄,行賄的還是贓物。
那小旗卻以為吳爭嫌少,于是愛昧地回頭向那丫環看了一眼 ,壓低聲音道:“大人可看見那奴婢,長得果真水靈,卑職愿意將她讓給大人 ,以侍奉大人。 ”
吳爭心中怒意升起,厭憎地掃了小旗一眼,“本官最后給你一次機會,帶著你的手下 ,滾。”
可沒有想到,那一直表現溫順的小旗突然就翻了臉,他嘿嘿一聲冷笑 ,道:“咱敬你,是給你面子,大明都亡了 ,你真還以為自己還是大人?先不說你我各有分屬,你管不了咱 。就說眼下,咱麾下十人 ,你不過三人,打起來,你可是只有吃虧的份。這樣 ,你現在離開,我不為難,真要撕破了臉,可沒你的好。”
這小旗有一點說對了 ,明朝軍隊分為屯田制和募兵制 。
屯田制稱“軍戶”,世襲,編制為指揮使 、衛指揮、千戶、百戶 、總旗、小旗。
募兵制 ,如戚繼光的戚家軍、俞大猷的俞家軍,招募而來,不世襲 ,編制為總兵、參將 、游擊、都司、守備 、哨官、隊長、什長。
雙方不是一個系統,互不統屬 。
吳爭聽了,怒極反笑 ,原本吳爭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現在,倒被一個區區小旗給威脅上了。
也在這時 ,吳爭心中一動,想在亂世中活下去,需要集結人在身邊,身邊人越多 ,越安全。
這十來個亂兵,衣著光鮮,但身上裝備齊全 ,看年齡也是有幾年軍齡的老兵 。
這種兵,調教好了,打起仗來 ,那遠遠勝于新募的壯丁。
但面前這人卻留不得,留下他等于在士兵里埋下了離心的種子。
吳爭心里笑了 。
嘴上卻厲聲喝道:“本官說了,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還不快滾! ”
那小旗一驚 ,“噌噌噌”倒退三步,“嗆啷”一聲抽出腰刀,轉頭呼道:“兄弟們 ,抽刀。 ”
可喊歸喊,他倒沒真敢向吳爭揮刀。
但抽刀欲向上官,這就已經夠了 。
他的麾下士兵聞聲卻沒有抽刀,反而是舉目四顧 ,世道亂了,但深植于心的上下尊卑還有著一定地約束力。
可吳爭卻沒有絲毫猶豫,他道:“敢在本官面前拔刀?二憨 ,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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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來思報國的思
二憨聞聽 ,絲毫沒有猶豫,抽刀,上前一步 ,揮刀 。
白光如練,一閃而逝。
那小旗甚至連驚訝都來不及流露到臉上。
一顆人頭掉到地上,“骨嚕嚕”地滾下了路邊 。
尸體脖頸處的鮮血如噴泉般噴灑出 ,道路被染紅了一片。
所有人都傻了,誰會想到,車中的官員會這么狠,說殺人就殺人?
圍觀的百姓頓時嚇得一哄而散 ,在他們看來,吳爭遠比這十幾個亂兵還要恐怖。
那邊馬車邊的三個苦主被嚇傻了,怔怔地看著吳爭 ,眼中的恐懼之意更濃 。
吳爭伸出頭去,對著那些已經傻了的亂兵說道:“你們被本官征用了,今日起你們便是本官扈從。 ”
此時一個膽大的亂兵抖嗦著向前一步 ,發著顫音道:“大……大人,小的們是吳江衛所的兵。”
吳爭大手一揮,道:“戰亂之秋 ,國難當頭,本官征用爾等逃兵勘亂,已是不殺之恩 ,便是你家指揮使也說不出什么來,此事就這么定了 。”
就這么定了?哪家的規矩?
那群亂兵張口結舌,心中不樂意,可真不敢出言反對。
吳爭掃了一眼 ,開口道:“不過,本官也不白差使你們,從今日起 ,朝廷的餉銀之外,本官每月發你們二兩現銀以作貼補,如何? ”
江南盛產糧食 ,就算現在戰亂,二兩白銀也夠買二石(一石約合一百八十斤)粳米,能養活一家四 、五口人了。
而普通人家 ,一年的收入也就十幾兩。
所以聽了吳爭此話,剛說話的亂兵眼睛一亮,問道:“大人此話當真?”
“本官說話算數 ,每月月底結清,但凡連續三月不發,爾等可自行離去,本官絕不為難 。”
那亂兵轉身回去和其余人竊竊私語了一番。
然后一齊轉身 ,向吳爭單膝下跪道:“我等愿聽從大人之命。 ”
吳爭點點頭道:“很好 。先去把三具尸體埋了吧。”
“是。”那亂兵應道,可欲言又止 。
“有話就說。”
亂兵指著小旗那尸身上背的包裹道:“大人,那包裹……。 ”
吳爭伸頭看了看 ,“小安,去看看包裹里有什么?”
小安應了,上前從尸體上解下包裹 ,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拎著回來,道:“少爺 ,里面是些錢財 。”
“打開看看。 ”
小安解開包裹,里面是一堆碎銀,大概有個三、四十兩光景。
吳爭轉頭對那少年公子問道:“這可是你們的包裹?”
那少年身邊中年家人上前應道:“回大人 ,不是 。”
這時,站在吳爭身邊的亂兵上前道:“大人,這是小旗從過路百姓那……搶來的。 ”
這么多的碎銀,肯定不是搶一兩個百姓 ,而是十幾個,甚至幾十個。
吳爭四下看了看,很顯然也找不到苦主了。
于是想了想道:“罷了 ,拿去與你那幾個同袍分了吧 。”
那亂兵大喜,趕緊抱拳道:“謝大人賞賜。”
抱著那包裹和眾人去挖坑埋尸了。
吳爭轉頭向那錦衣公子招了招手,“這位公子 ,且上前來說話 。 ”
不想,那少年公子身邊的美婢卻緊上前一步,沖著吳爭大聲道:“你……你待如何?”
吳爭是好氣又好笑 ,方才亂兵殺人搶掠,也沒見她這么勇敢啊。
如今自己救了他們,反而沖自己威風起來了。
難道自己長著一副被人欺負的臉?吳爭苦笑 ,穿越之后,還真沒見過自己這張臉呢 。
不過吳爭沒想與婢女一般見識,就沒有理她。
好在那少年公子倒還是個識禮之人,他輕輕撥開那美婢 ,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大人不經審判,便擅殺了一個在冊明軍小旗,這該當是知法犯法吧?”
這什么世道 ,小旗搶劫殺人,他做為一個苦主倒不追究了,自己救人而殺人 ,反倒被指責。
吳爭仔細看去,這少年大眼、隆鼻,長得倒是清秀 ,只是那眼神現在卻是滿滿的鄙意 。
吳爭是真不明白了,這主仆難道是不分好壞之人?
真是讀書讀傻了。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哪里人氏 ,欲往何處? ”
“回大人,在下姓周,名……思民。金陵人氏 。欲往杭州府投親。”
吳爭隨意地問道:“李世民的世民?”
不想,那周思民竟恨聲道:“不。小來思報國的思 ,民怨鼎沸的民。”
吳爭算是明白了,這不僅是個讀書讀傻的呆子,還他娘是個憤青 。
他言下之意 ,無非還是在指責吳爭擅殺那小旗。
吳爭不想與他糾纏,遂道:“既然公子已經安全了,便可自行離去 ,若你想報官,可去前面震澤縣,或者回去吳江縣投告 ,官府若要取證,可到紹興府上虞縣始寧鎮吳莊找本官。 ”
“敢問大人尊姓大名 。”
“吳爭。”說完,吳爭放下了車窗簾子 ,“小安子,啟程上路。 ”
“是,少爺 。”
周思民突然喊道:“君子無爭?”
“不。無法無天的無,爭強好勝的爭。 ”吳爭在車廂中惡趣味地回答道 。
馬車緩緩而去 ,車后面多了九人。
看著那車影,周世民恨恨地跺了下腳,“草菅人命 ,又是一個狗官!”
在他后面一直沒說話的中年家人上前道:“公子,這哨官是紹興府人氏,我等去杭州府投親 ,不如跟著他們,也好有個照應。”
“我才不要和這狗官同路呢 。 ”可說完,便想到剛剛經歷的驚險 ,臉色一白,于是改口道:“那……那就遠遠地跟著吧。”
吳爭身上有傷,馬車速度不快。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
吳爭在車里閉目養神 。
這時 ,馬車突然停下,小安在車邊道:“少爺,眼見天色將黑,前面有個小鎮子 ,不如找個客棧投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啟程吧?”
吳爭道:“也好。 ”
一會兒,一行人來到一家客棧門前。
在二憨的攙扶下 ,吳爭下了車 。
“小安,去把那幾個兵安頓好了。”
“是。少爺,之前那錦衣公子這一路都跟在咱后面 。”
吳爭回頭 ,看到那馬車遠遠地行來,嘿地一笑道:“估計是怕再遇見亂兵滋擾吧。不管它,讓他們跟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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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就知道急喉喉的,沒點兒眼力見
客棧的房里 。
剛剛投棧的周思民主仆三人正在說話。
“公子 ,依奴看,此地離杭州府尚有近千里之地,咱們這么跟著他們,總得去打聲招呼 ,莫得讓人沒了顏面。 ”
周思民蹩眉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本公子還礙著誰了?再說了 ,那狗官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三條人命,竟是連馬車都不下來 ,說殺人便殺人,若不是這腌臜亂世,本公子必去官府投告出首 。”
說到這 ,周思民緩了緩,道:“鄭叔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樣,小蠻 ,你就按鄭叔所言,帶份禮去打聲招呼吧。”
那鄭叔連忙阻攔道:“公子,這事我去就是了,小蠻去反而不方便。 ”
周思民道:“也好 ,那就煩勞鄭叔了。”
鄭叔點點頭,想了想道:“公子,之前奴看了車中哨官的臉色異常蒼白 ,象是受了重傷一般,要不,咱帶點滋補之物前去探望 ,也顯出公子的誠意 。”
周思民帶著驚訝地問道:“鄭叔是說他……那狗官受了重傷? ”
鄭叔點點頭,“看他們一身血跡斑斑的軍服,再聽他們自承是嘉定總兵麾下 ,公子難道猜不出他們的來歷?”
周思民恍然狀,“這么說,此三人竟是血戰沙場的抗清功臣 ,我倒是冤枉了那狗……人。”
鄭叔沉默了一會道:“從時間,他們的來路和去向看,想來是不會錯了。 ”
周思民沉默了一會,突然扭頭道:“小蠻 ,取那顆百年人參來,由鄭叔送過去 。”
小蠻急道:“公子,你手臂傷勢才癒合不久 ,正待這老參滋補,況且,如今就算有錢 ,也沒地買去啊。”
周思民搖搖頭道:“若是不知便也就罷了,可如今是知了,若再當作不知 ,讓本公子于心何安?這亂世之中,國之將亡,便須有無數仁人義士力挽狂瀾 ,我雖無力去做,卻也得盡盡心意不是? ”
小蠻還待勸說,被周思民阻止,“這事不必多言 ,既是忠臣義士,就可獲本公子敬重。鄭叔,你便取了去吧 。”
“是。”
……。
另一邊的客房里 ,吳爭半依在榻上,由小安一口一口地喂著清粥 。
這是脫險以來,三人第一次投客棧。
“少爺 ,郎中說過,你這傷需要忌口,加上連日趕路 ,也沒什么東西可以滋補。還請少爺再忍忍,等到了嘉興府,我為少爺燉鍋雞湯…… 。”
這時二憨進來道:“少爺 ,那周思民的家人求見。 ”
吳爭不奇怪,跟了一路,還想跟下去,來打聲招呼 ,盡份道理罷了。
“讓他進來吧。”
“小的見過大人 。”
“唔,坐吧。 ”吳爭拍拍小安的手,示意不喝了。
小安取了汗巾給吳爭擦了擦嘴 ,這才離開 。
“大人這是受了傷?”鄭叔看著吳爭裸露出胸口的白布問道。
吳爭哂嘴道:“是。嘉定城中被清軍射的 。”
鄭叔吃了一驚,竟起身圍著吳爭前后看了看,問道:“可是貫穿了? ”
吳爭點點頭道:“穿了。”
鄭叔大驚 ,看看吳爭的神色,嘆道:“大人如此之傷,竟能十來天恢復到這等程度 ,小的算是長了眼了。”
這話沒錯,這樣的傷大有十九就得一命嗚乎,奈何吳爭是個異類嘛 。
吳爭哭笑不得 ,他可不樂意被人當怪物看,“你還有何事就說吧? ”
鄭叔這才回過神來,忙道:“小的奉我家公子這命,來探望大人 ,一來答謝大人之前援手之恩,二來為大人的傷盡綿薄之力。這是我家公子贈于大人的百年老參,想必可助大人更快恢復身體 ,重回抗擊韃子的戰場。”
吳爭一愣,不置可否 。
可邊上小安卻是雙眼發光,一把搶過那個放參的檀木盒子 ,嘴上還問:“真是百年老參?”
人參,本就對外傷有很好的療效,何況是不多見的百年老參。
吳爭有著兩人的記憶 ,自然明白這參可不是尋常人家可以置辦得起的。
不說其價值如何,單說就是有錢,也未必能輕易購得這么顆參來。
于是輕喝道:“小安子 ,不可放肆 。將盒子還給這位大叔。 ”
小安微厥著嘴,不情愿地將盒子遞了回去。
鄭叔連連搖手道:“官爺拿著吧,這本就是我家公子送于大人之物 。”
吳爭道:“我看周公子那條手臂也有傷,急需滋補調養 ,這老參本非尋常之物,有道君子不奪人所愛,本官心領了 ,人參拿回去。”
鄭叔揖身道:“我家公子說了,大人為國拼殺,若是不知便也就罷了 ,可要是知了,若再當作不知,便會于心何難安。萬望大人莫要推托 ,反而辱了我家公子的一片心意 。”
吳爭聞聽,倒是真對那個讀書讀傻了的憤青,生起了一絲敬重。
這世道 ,還能秉承道義的,真不多了。
能說出這番話來,說明那憤青是個心里干凈之人 。
吳爭抿了抿嘴,說道:“也罷。那這樣 ,既然是百年老參,自然個子不小,我與周公子各取一半 ,如此我也受之心安,如何? ”
那鄭叔聞言,臉上竟是顯現一絲贊賞之意 ,他道:“如此甚好,就按大人所說,小的替我家公子謝過大人。”
吳爭搖搖手道:“我不過是慷你家公子之慨 ,何須謝?小安,取來切了吧 。”
小安大喜,打開盒子 ,取出一株粗如兒臂的參來,一下抽出腰刀,便要斬下。
鄭叔大急,連連喝道:“萬萬不可 ,萬萬不可。 ”
吳爭隨即喝道:“小安住手。”
小安莫名其妙地收刀,看向鄭叔 。
眼見人參無損,鄭叔連拍了幾下胸口 ,喘了口氣,對吳爭道:“大人,但凡人參過百年者 ,皆有靈氣,用這沾過血的鐵刀,豈不糟踐了這株百年老參?本草經集注有云 ,竹刀刮,暴干,勿令見風。當知忌鐵器。”
吳爭點頭道:“那如何切割? ”
“切割用銀刀 ,翻炒用金鏟銀鍋,烹制用砂鍋 。小的處有銀刀,大人稍待,小的這就回去取來。”
說著 ,奪門而去。
吳爭瞪了小安一眼,斥喝:“就知道急喉喉的,沒點兒眼力見 。”
小安憋屈地應道:“是 ,少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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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只有陳勝 ,沒有吳廣
周思民正與婢女小蠻說著話,不想鄭叔匆匆跑了來。
“鄭叔如此匆忙,發生何事了?”
“回公子話 ,奴回來取切參銀刀 。”
“噢,也是,方才竟忘了提醒了 ,那就勞煩鄭叔再跑一趟吧。 ”
“呃……公子,那哨官見公子也有傷在身,本不欲接受,在奴勸說之后 ,哨官才應下與公子共分一半老參,奴這才回來取銀刀。”
周思民聽了眼神忽地一閃,道:“倒也是個有心人 。去吧。”
“唉。”鄭叔輕聲應道。
…… 。
次日一早。
吳爭出門上馬車時 ,看見了周思民。
有了人參之事,吳爭禮貌地向周思民點點頭 。
周思民也頜首還禮。
雖然沒有對話,但氣氛卻是和洽了許多。
周思民的馬車也沒有再遠遠地跟著 ,而是就跟在吳爭馬車之后 。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繼續南下。
不多時,已經過了吳江縣 ,進入了震澤縣地界。
而這一天,吳爭故伎重施 。
從道路兩邊的潰兵 、逃兵中挑選身體強壯,精神狀態尚可之人。
許以每月二兩現銀的貼補。
一天下來 ,吳爭身后已經有了五、六十人 。
雖然只是當時一哨人數的一半,但只要不遇上大隊敵軍,自保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吳爭不征壯丁,只征潰兵、逃兵是有原因的。
一是吳爭雖然有著身體主人的帶兵經驗 ,卻沒有時間去訓練壯丁,再則相比壯丁,這些潰兵 、逃兵畢竟是正規軍 ,從他們光鮮的衣著可以看出,他們根本就是不發一矢,就因害怕和主官的逃跑而崩潰。
所以 ,在吳爭看來,只要好好調教,給他們以信心 ,還是能有所作為的 。
而對于吳爭沒有廉恥地強行征用亂兵,這次周思民沒有再出聲指責,只是存在眼神中的鄙視 ,吳爭還是能感受到的。
不過吳爭不在乎周思民的鄙視,與一個溫室中長大的豪門貴子計較,沒有任何意義。
吳爭甚至都懶得解釋 。
……。
次日。
行了半天路,小安上前稟報 ,再往前六十里,就入浙江嘉興府地界了 。
吳爭心中一定,進了浙江 ,那等于離家就近了。
周思民也顯得很高興,畢竟嘉興府離杭州更近。
一行人開始加快了速度,歸心似箭嘛 。
可在官道上轉了個彎之后。
意外就發生了。
吳爭隨即發現前方 ,本來南行的難民,開始一窩蜂地往回跑 。
“小安子,快去看看 ,發生何事? ”吳爭大聲道。
小安從往回跑的難民中隨手拽了個人,厲聲問道:“出什么事了?”
那難民張著迷蒙的眼睛,不知所措地搖搖頭道:“小的不知 ,見人都往回跑,我便跟著跑就對了。”
小安哭笑不得,松開了那人,只是沖著那人的屁股踢了一腳 ,泄了泄火氣。
然后往前跑了數十丈遠,這時他看到,有一群明軍服飾的沖這邊而來 。
他迎上前一把拽往最前面的那個兵 ,厲聲問道:“發生何事? ”
那兵急喘了幾口氣,答道:“兄弟,快跑 ,韃子殺來了。”
說著,掙脫了小安的手,繼續往后逃去。
吳爭遠遠看見這伙明軍向自己奔來 ,隨即色變,沖二憨下令道:“二憨,帶人堵住他們 ,一個不準放跑 。”
吳爭很明白,這群潰兵就象是一波浪,如大浪蝕沙一般,帶走自己身邊好不容易集結起的幾十人。
恐慌和潰逃是會傳染的 ,一傳二,二傳十,十便是百。
二憨聞令 ,隨即拿腳踢著身邊的士兵,如同趕鴨般地趕著他們在官道上集結 。
好在都是明軍,吳爭的這幾十手下不怕同胞。
一會兒 ,一堵前后三層人墻就豎起了,生生堵住了涌來的潰兵。
只是驟然被堵,群情激昂 。
各種臟話充斥其間 ,不忍耳聞。
吳爭鉆出馬車,就站在趕車的位置,大聲喝道:“本官嘉定總兵麾下親衛哨官 ,你們誰是主事之人?上前答話。 ”
一個滿臉絡腮,體格強壯的漢子出來應道:“見過大人,卑職金山衛所千戶麾下總旗陳勝,不知大人為何堵住我等去路?”
吳爭問道:“你家百戶、千戶呢?”
那總旗沒好氣地答道:“早跑沒影了 。 ”
吳爭心中郁悶 ,這叫什么事啊?
“陳勝,為何潰逃?”
“后面有韃子。”陳勝答道,“大人 ,你也快逃吧,再不逃就逃不了了。 ”
“有多少人?”
“不知道,只看見黑壓壓一片。”
吳爭怒道:“就算你主官逃跑 ,你身為總旗,豈能連敵人數量都不知,就帶手下逃跑?”
陳勝也怒道:“百戶、千戶都逃了 ,大人何必苛責我等?大人趕快讓開,否則別怪我等不敬了 。 ”
說話間,兩個潰兵聽見陳勝敢這么與吳爭硬頂 ,膽氣一壯,竟抽出刀來,指向攔路的士兵。
吳爭很清楚,這種情形 ,一旦壓不住局勢,雙方便會發生火拼。
倒時,不用敵人來襲 ,自己這垮了 。
于是,一聲厲喝:“二憨,殺了他們。”
二憨揮刀 ,刀光二閃,兩顆頭顱滾落。
趁眾人怔神之際,吳爭大聲喊道 ,“敢逃跑者,斬!”
陳勝怒極,沖著吳爭罵道:“直你家祖宗 ,你究竟想干嘛? ”
陳勝是真擔心了,他同樣也明白,這種形勢不能火拼 。
一旦火拼,絕無幸存之理。
吳爭怒目相視 ,罵道:“你身為總旗,未戰先潰,按律 ,便是立斬。”
陳勝氣極反笑,“我都說了,后面是韃子軍 ,我們人少打不過 。”
“沒打,你怎知打不過?老子從嘉定尸山血海中爬出來,殺了數十韃子 ,麾下將士也沒一個象你們這般孬種。看你長得五大三粗的,還不如一婦人……來,脫下軍服 ,從本官褲襠下鉆過去,本官放你逃。 ”
陳勝是氣得沒轍了,愣了半晌,竟哭出了聲來 ,“大人,大明都亡了,你還堅持個啥啊?”
吳爭道:“大明就算亡了 ,可漢人還在,身后百姓還在 。身為軍人,你們難道想讓嘉興府成為又一個嘉定?來……來 ,殺了本官,然后從本官的尸體上踏過去,要不 ,鉆過本官的褲襠,回家裝個婦人奶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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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首戰告捷
吳爭粗俗的言詞,竟讓場面漸漸安靜了下來。
在場的兵幾乎沒有和清軍正面廝殺過。
他們聽聞的都是清軍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
視清軍如虎如狼如惡魔。
而主官的私逃 ,更是讓他們士氣崩潰。
往往幾個清兵,就能屠一村,一百清兵就能攻一縣 ,一牛錄(三百)清兵就敢入府城燒殺搶掠 。
吳爭意外地發現,場面竟被自己控制住了。
這時,小安匆匆跑了回來。
“小安 ,有多少韃子? ”
“回……回少爺,大概五、六十人 。”
“有騎兵嗎?”
“沒,沒有。 ”
“有援兵嗎?”
“不清楚 ,但至少在我眼睛看到的范圍內,沒有敵人的援軍。”
吳爭心中大定,轉向陳勝罵道:“聽見了嗎?才五 、六十人 ,你手下也該有五十人吧?咦……不對,這里不下百人了吧?”
陳勝回頭看了一眼,悶聲道:“還有一個總旗,在遭遇時 ,被韃子一箭射死了 。 ”
吳爭罵道:“你就是個軟蛋,一百人啊,遇見五、六十個韃子 ,逃得都兔子還快。你就沒想過,和韃子拼個你死我活?”
陳勝哽咽道:“就算打贏了又怎樣?這五、六十韃子能進嘉興府地界,豈會沒有后續援軍?我等百來人 ,沒有援軍,沒有補給,橫豎無非就是個死……嗚……。”
三大五粗的漢子說哭就哭 ,倒讓場面顯得詭異起來 。
想人想己,那些被堵住的潰兵,一個個眼眶紅了起來。
確實 ,他們不是沒有還手之力,只是喪失了信心。
他們不是不要尊嚴,而是缺少一個領頭人。
吳爭聞聽,心中倒是一動 ,陳勝說得有理,韃子怎會出現在嘉興府?
難道,嘉興府已經淪陷?那自己回家的路就被阻斷了 。
可這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吳爭用力地甩甩頭,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陳勝,本官率手下五十幾人御敵 ,你可帶人在邊上觀戰,若本官打輸了,你要逃便逃 ,若本官擋住了韃子,那你再決定戰不戰,如何? ”
陳勝張著口 ,掃了眼后面的潰兵,點頭道:“就按大人所言。”
二憨突然說道:“少爺,區區五十幾個韃子,何須少爺出手 ,我與小安帶人上去廝殺就可以了,還請少爺在后面替我們壓陣 。”
吳爭道:“傷不打緊,這兩天吃了那老參 ,傷口已經結痂。 ”
陳勝看看二憨,又看看吳爭,沒有說話。
“陳勝 ,后面官道一里處,有個轉彎,轉彎處一邊是樹林 ,一邊是陡峭山坡,你率己部隱于道路樹林一側 。”
“好。”
“小安 、二憨帶人在轉彎處的道路上列陣迎敵。 ”
“是 。”
于是,各部迅速后撤到一里地的道路轉彎處。
看著要率部去道路邊樹林埋伏的陳勝 ,吳爭突然道:“陳勝,你不會趁本官迎敵,偷偷溜走吧?”
陳勝怒目而視道:“若大人真能拒敵,卑職必不甘人后。若大人不幸身亡 ,卑職也會留下,替大人收尸 。 ”
吳爭仰頭呵呵一笑道:“如此甚好!去吧。”
陳勝帶人離開。
這時,鄭叔匆匆上前來 ,問道:“大人,我等又該如何應對?”
吳爭道:“往回退,找個路邊樹林 ,隱藏起來,若見本官勝了,便出來 ,若是本官死了……呸,我都死了,你們關我啥事?”
鄭叔無語 ,愣了好半晌,轉身跺腳,匆匆離開了。
這說話間,小安再次來報 ,“少爺,韃子已經在二里外,轉眼間就到 。 ”
“噤聲!”吳爭下令道 ,“弓手準備,聽本官號令行事。”
五十七個韃子昂首挺胸而來。
一路上,他們猖狂得連個斥候都不派 。
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著 ,如同在他們東北一畝三分地一般。
不過這也真怪不得他們。
只要想想,就這么五十幾人,就讓陳勝那一百人不發一矢 ,聞風而逃 。
他們驕傲,也確有驕傲的理由。
驕傲,有時是士氣高漲的源泉。
但有時 ,卻是覆沒的因原 。
他們此時并不知道,眼前,就是他們的死期。
道路的轉彎,加上右側的小山體 ,讓他們無法看見近在咫尺的伏兵。
吳爭麾下,五十多個弓箭手在轉彎處,二十步外彎弓待射 。
五十七個韃子轉彎 ,幾乎是在面對面的情況下,才發現有伏兵。
但此時已經晚了。
“啾啾啾 ”的箭矢密集的射出,幾乎不需要瞄準 ,雙方之間的距離就這么點,可以說,箭矢一發即至 ,頓時十幾個韃子就被射翻在地。
一輪箭矢射出,吳爭沒有絲毫猶豫,便大喊一聲“殺!”
士兵丟掉手中的弓箭 ,從地上撿起事先放置的腰刀,大喊著“殺!”向韃子沖去 。
大喊,能讓人擺脫心中的恐懼,也能震懾敵人的心神。
韃子猝不及防之下 ,被箭矢打了一記悶棍。
眼見敵人向自己沖鋒,慌亂之中,有十幾個韃子轉身就逃 。
剩下三十幾個不畏死的韃子 ,與沖來的士兵撞成了一堆,廝殺起來。
此時,陳勝表現得很不錯 ,他在一見到十幾個韃子被弓矢射翻,就明白此戰有了一半勝算。
隨即率埋伏的士兵阻擊了潰逃的十幾個韃子 。
可憐那十幾個韃子,在百人的圍攻下 ,被剁成了肉泥。
士兵在無意識地傾泄著心中的恐慌。
就象人遇見了鬼,第一反應就是拿起身邊所有家伙什往前招呼 。
而此時,吳爭這邊也完成了廝殺。
二憨表現非常亮眼 ,可以說被百人矚目。
他一馬當先,每往前走一步,嘴里都會大喝一聲“吃我一刀 ”,手中揮舞著鋼刀 ,連斬四人,如同戰神一般,極大地鼓舞了他身后沖鋒的士兵 。也正因為他作戰的勇猛 ,加上他姓池,此戰之后,被士兵愛稱“池(吃)一刀”。
宋安(小安子)不落人后 ,牢牢護住二憨左側,抽冷子也殺了二人。
手下的士兵見兩個主官如此奮勇,也一個個強勢起來。
口中大呼小叫的 ,再沒了之前聞韃子色變的畏縮 。
一柱香的時間,總計五十七個韃子被全殲。
吳爭這邊,僅傷了三人 ,無人陣亡。
而陳勝那百來人,連個傷者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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