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初入九重城,紫闕拂曙紅云開。 第一章 論一個小棉襖的自我修養
淳嘉七年初春 ,太皇太后憂心皇帝膝下空虛,詔令有司采選良家子,又禮聘貴女充實宮室,以為天子綿延子嗣 。
手握兵權 、官拜大將軍的翼國公云釗 ,膝下嫡長女早在今上大婚時即封淑妃,主持彤霞宮迄今,另有庶女初長成 ,芙蓉如面柳如眉,尚未及笄提親者已經踏破門檻。正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風聲才出 ,翼國公府就接了中官即將登門宣旨的通知。
雖然屬于意料之中的事情,云氏一族還是紛紛登門道賀,以聯絡同族情誼。
“念萱 ,妝臺上紫檀木匣子是我給卿縵預備的賀禮,你拿去后堂給姑姑,跟她說 ,我今兒個起來忽然頭疼,得躺一躺 。”早上,謝風篁散著一頭鴉色長發,斜靠石青纏枝芍藥引枕 ,懶洋洋的吩咐丫鬟,“就不跟他們一塊兒去國公府那邊了。 ”
又說,“跟姑姑說 ,我沒什么大礙,千萬別請大夫——國公府正有好事情呢,別觸了人家霉頭 ,咱們跟國公府可就隔一條小巷子!”
“婢子知道的。”念萱嘆著氣問,“可是您這次也不去國公府嗎?婢子知道您忌諱自己不姓云,去國公府的家宴上不合適 。然而國公爺膝下如今適合入宮的就四小姐一個 ,您跟四小姐自來要好,這會兒若是不去,怕是以后都沒有跟四小姐照面的機會了!”
謝風篁擺擺手:“你當我沒打聽過禮聘的規矩么?又不是接了懿旨馬上就進宮。等今兒個的熱鬧過了 ,我再去跟她道別,到時候沒其他人在,我們說話還方便些。 ”
話雖如此,她心里還是很唏噓的 。
三年前因著謝家遭變 ,她在倉促之中被姑姑謝氏接來帝京撫養,因為謝氏的丈夫云鉅是翼國公堂弟,祖宅就在國公府之側 ,兩家小輩常有來往,國公府的四小姐云卿縵跟謝風篁年歲仿佛脾性相投,迅速成為閨中密友 ,說是情同姐妹也不為過。
去年兩人私下說笑時,還幻想著將來各自嫁人生子后結兒女親家,誰知道轉眼云卿縵就要入宮了 ,也不知道這姐妹此去是福是禍?
謝風篁想到前朝那些后妃的跌宕起伏,以及庶出長姐生前的提點,心中傷感更甚 ,只能自我安慰:“好歹翼國公身份地位在,卿縵的嫡姐云淑妃又是天子大婚時候就入宮的老人,有這兩位庇護,想來沒什么可憂慮的。”
她這兒輾轉反側的 ,到快中午了才施施然起身 。
結果才叫念萱給梳了個流蘇髻,外間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主仆正詫異整個云府除了他們跟下人外,都去國公府道賀吃酒了 ,這是誰這么大膽子敢擅闖后院,就見行色匆匆的謝氏鬢發微蓬,孤身一人一陣風的沖進來 ,直奔謝風篁跟前,抱住她就是嚎啕大哭:“可憐我的兒啊!”
謝風篁:“??? ”
“你姑父那個天殺的老賊!”謝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捶胸又頓足 ,“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他怎么還做的出來這樣的事情?!要不是這老賊躲出去了,我非撕了他不可!!!”
雖然姑姑還沒說明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擁有豐富貼心小棉襖經驗的謝風篁覺得自己已經懂了,這妥妥的是云鉅老牛吃嫩草,后院要起火啊!
她趕快勸:“姑姑您冷靜點,姑父一向敬重您 ,做出這種事情來肯定是有原因的,沒準只是卻不過情面呢? ”
“他剛才也跟我說是一時糊涂,可這么大的事情 ,是一句一時糊涂能揭過的嗎?!”謝氏不依不饒,咬牙復切齒,“他以后要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謝風篁暗擦一把冷汗 ,心說姑姑您醒醒,且不說我爹娘遠在千里之外,只怕是鞭長莫及 ,就算他們來了帝京,這世道,也沒法管著妹夫不納妾啊!
不過她也覺得奇怪 ,她姑父膝下五子三女雖然全部都是謝氏嫡出,但房里還是有倆姨娘的,隔三差五也會去過個夜,以前也沒見謝氏反應這么激動?
難道這次的侍妾貌美如花又來者不善 ,讓謝氏這種已經子孫繞膝的結發之妻都倍感壓力?
謝風篁委婉提醒姑姑:“事已至此,與其不跟姑父罷休,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辦?不管怎么說 ,您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憑她什么個來歷法,進門之后 ,還能不給您立規矩? ”
您這么哭著喊著鬧著傳了出去,按照如今的普遍觀念,肯定是怪您不賢惠啊!
還不如大度的讓人進門 ,回頭那妾敢不安分,這么多下人調教多年還能不心領神會?后宅里殘了廢了失寵了暴斃了又不新鮮……自己福薄命短,同您這主母有什么關系!
“什么她?”謝風篁自認為這番勸解有理有據 ,姑姑謝氏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紀了,一定會聽進去的!
事實也是如此,謝氏聞言稍稍冷靜,卻疑惑反問 ,“我在說你的事情啊,你在想什么呢?”
謝風篁愕然:“我? ”
“是啊!”謝氏哽咽,“你姑父那個混賬東西!前些日子喝醉了酒跟翼國公炫耀你才貌雙全聰慧伶俐 ,結果翼國公同見過你的女眷打聽了一番之后,給宮里云淑妃遞了信,這不 ,今兒個國公府那邊,懿旨禮聘入宮的人里添了你,還給你改姓云 ,列在了我們名下,以云氏貴女身份入宮為寶林……可憐你爹統共就兩個女兒,你庶姐已經那樣了 ,原以為將你接來帝京,就算從此遠離故土,至少能博個平安順遂,哪知道……哪知道……”
她話沒說完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謝風篁則是一臉的晴天霹靂:“宮里已經有淑妃 ,這次又禮聘了卿縵,翼國公為何還要讓我改姓入宮?!”
雖然她沒見過云淑妃,可講道理云卿縵姿容絕對不差好不好!
不存在進宮之后幫不了云淑妃的問題啊!
“還不是為了皇嗣? ”謝氏哭著說 ,“陛下十五踐祚,迄今八年了,后妃雖然傳過幾次孕訊 ,卻皆無皇嗣落地,更遑論長成!淑妃入宮八年,承寵次數不少 ,卻一直無所出,八成是指望不了了。卿縵雖然貌美,是其同父妹妹 ,誰知道會不會步上淑妃的后塵?而你是我親侄女,家中更有一干同胞兄弟,翼國公哪能不動心?”
擁有一個生下五子三女親姑姑,跟一個生下四子一女親娘的女孩子 ,子嗣緣分一準豐厚!
翼國公這邏輯沒毛病——謝風篁按著胸口,忍住吐血的沖動,跟她確認:“當真懿旨已下?可我都不曾去接旨啊?”
“今兒個我們去給翼國公府道賀 ,懿旨到的時候,我跪在世子婦后頭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謝氏吸了吸鼻子,肯定的說 ,“故此無心參加宴席,直接回來告訴你了 。至于為什么沒讓你去接旨,許是因為懿旨是下給翼國公的 ,著他擇日送卿縵同你入宮……今日就算卿縵都跪在了后頭。”
她又哭出聲來,說,“你跟卿縵禮聘入宮走的都是淑妃的路子 ,我的兒,這分明就是淑妃在給你們下馬威啊!這還沒進宮呢就這樣了,等進宮之后,還不知道要怎么磋磨你們!”
“姑姑 ,也許淑妃娘娘只是敬重翼國公呢? ”謝風篁深呼吸,心說事到如今只能往好處想,畢竟不管是她還是謝氏都沒抗旨的資格 ,于是勸謝氏,“畢竟且不說淑妃娘娘同卿縵是親姐妹,做姐姐的哪有不照顧妹妹的道理 ,就說淑妃多年無所出,豈不正指望妹妹生兒育女,給她掙臉?”
謝氏泣道:“你真是小孩子不懂事!淑妃這擺明了從起頭就壓住你們 ,回頭你們即使生兒育女了,她也可以搶過去撫養,到時候說不定還會過河拆橋 ,絕了皇嗣長大之后認回生母的可能……畢竟淑妃跟你毫無血緣,同卿縵雖然是姐妹,卻不同母,她入宮之前 ,卿縵還是幼.童,縱然同父,又有多少感情?人家身為國公嫡長女 ,自來尊貴,哪里會高興看到卿縵這個庶妹,還有你這個所謂的族妹跟她平起平坐 ,甚至是母以子貴的爬到她頭上去?”
這些我知道啊!
我就是想自我安慰下,順帶安慰下您……您就不能配合點嗎?
謝風篁默念一個小棉襖的自我修養,微笑:“姑姑您別擔心了 ,就算淑妃指望不上,可宮里也不是淑妃當家作主的。且不說上頭的太皇太后幾位與皇太后,陛下跟皇后娘娘 ,還有貴妃娘娘,可都是淑妃娘娘也招惹不起的呢!我跟卿縵入宮是為了伺候陛下的,又不是為了伺候淑妃的,若是淑妃當真故意刁難 ,我們還不能找陛下做主嗎? ”
結果這下子謝氏簡直是捶桌大哭了:“你一介閨閣哪里曉得如今的前朝后宮?從太皇太后還是太后的時候攝政以來,紀氏的地位就水漲船高,陛下十五踐祚 ,當時年歲是小了點,然而如今圣壽都二十有三了,卻還被紀氏出身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吩咐進學 ,不允親政!”
“若非翼國公力保,且攝政王出身宗室,縱然不忿當年紀氏強立當今陛下 ,到底也有幾分叔侄之情……怕是后宮早就成了紀氏女的天下,哪里還有其他人家妃嬪入選的可能?”
“所以即使你跟卿縵得了陛下寵愛,陛下又能為你們做什么? ”
謝風篁:“…………………………”
再次仰頭看向房梁 ,忽然覺得這梁跟里間的白綾紗挺配的……如果再加一個自己的話,就更加合適了……
而謝氏似乎還嫌侄女自掛東南枝的決心不夠堅定,還在繼續訴說著給現在這位天子做妃嬪的悲慘之處:“你以云氏女的身份入宮,紀氏跟攝政王的人自然當你是淑妃一派 ,偏生淑妃看來不喜你,到時候,你若得寵 ,六宮皆敵!你若失寵,淑妃也不會放過你!你說你要怎么辦?”
謝風篁:“!!!!!”
我要怎么辦?
我現在就進去拿白紗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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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初入九重城,紫闕拂曙紅云開。 第二章 不如自掛東南枝
謝氏在謝風篁跟前哭哭啼啼了好幾個時辰,謝風篁怎么哄都哄不住 ,簡直想陪她一起哭了!
最后還是她的表哥表嫂表侄表侄女們從翼國公府赴宴歸來,一擁而上七嘴八舌才將謝氏勸回后堂 。
“表妹,這事兒…… ”打發走謝氏 ,謝風篁的大表嫂藍氏使眼色示意閑人退下,就留了幾個妯娌下來跟她賠不是,說雖然公爹云鉅沒有故意坑侄女的意思,到底害得謝風篁要進宮 ,這事情是他們對不起謝風篁,萬請謝風篁看在骨肉情分上海涵。
這番賠禮一半出自真心,畢竟謝風篁雖然只是表妹 ,然而跟她們相處都不錯,并且對云家的婆媳融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幾個表嫂確實舍不得她進宮去看人臉色;一半卻是擔心謝風篁記恨上自家。
如今謝風篁已經被翼國公單方面宣布是云鉅夫婦的女兒了 ,與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一她想不開來個抗旨,又或者得寵之后報復 ,對藍氏等人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 。
索性這表妹表現的非常明事理,她甚至都沒有哭一下以示委屈,開口就說事已至此 ,為了合家安危計,咱們還是趕緊打聽下宮闈的消息,免得去了之后不知就里,得罪了貴人連累家族。
“這個表妹你盡管放心 ,咱們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到底是淑妃娘娘的族人。”藍氏趕緊給她保證,“而且國公府那邊的四小姐也要進宮 ,這些國公府定然是早就預備了的,咱們剛才就同國公夫人說好了,回頭就將東西抄一份來與你 。”
又委婉表示謝家送過來給謝風篁出閣的陪嫁 ,也會盡快拾掇起來,方便謝風篁攜帶入宮,“公爹方才吩咐了 ,若是來不及,就拿咱們家的東西先頂上,終歸不能委屈了表妹。 ”
見謝風篁淡定頷首 ,也沒有接口的意思,藍氏一時間也想不出其他話題,尷尬的賠笑了一陣,只能起身走人 ,“我們不打擾妹妹休憩了。”
出了門之后她急三火四的問妯娌:“尋常女孩子家碰見這樣的變故,只怕早已哭的天昏地暗了!咱們表妹又不是那種糊涂的惦記著入宮博富貴的人,怎么反應這樣淡泊?該不會她已經把咱們恨入骨髓 ,故而心若死灰,所以平平靜靜?”
卻不知道謝風篁正奄奄一息的癱坐在榻上,有氣無力的喊念萱捏肩捶腿 ,忿忿然說著:“先是姑姑,再是幾位表嫂,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知我這會兒心里不痛快 ,都不曉得給我靜一靜嗎?! ”
她就算起初沒有心若死灰,被謝氏心疼之后再叫嫂子們補一回刀,這心啊也碎的不成樣子了好不好!
念萱可沒她這么平靜 ,眼淚吧嗒吧嗒掉:“小姐好命苦……”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謝風篁受不了的把腦袋忤到她肩上,請求道:“祖宗,您消停會,好么?”
“婢子是真心覺得小姐命苦 ,小姐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怎么總是被旁人連累? ”念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訴說道 ,“之前在家里是這樣,襁褓里定的好婚事就此告吹;這兩年在帝京平平靜靜,還以為沒事了 ,眼看著姑夫人就要給您說親,誰知道又來了這么一出……”
無怪她覺得難過,本來謝風篁作為北地大族的嫡女 ,還是親爹親娘連著有了四個嫡子之后才迎來的女兒,從落地起就是千寵萬愛在一身 。她又生的聰慧伶俐,勤奮好學 ,與年紀最小的兄弟共用一個西席,西席沒少惋惜她是女兒身。
長到十二歲上,正是在當地出了名的才貌雙全,門當戶對的未婚夫家里對于早早定下兩家婚事得意的不行 ,再三約定等準兒媳婦一及笄就過門——誰知道這眼接骨上,她爹另外個女兒,她庶出的長姐謝風鬟紅杏出墻叫夫家抓了個正著!
謝氏女的名聲無可避免的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作為謝風鬟血緣、關系都最親密的姐妹 ,謝風篁難逃大劫,不但夫家悔婚,當地門當戶對的人家沒有一個愿意聘娶她的!
她爹娘到底疼她 ,舍不得把女兒隨意低嫁或者打發去家廟,輾轉聯系了遠嫁的謝氏,送來帝京寄養 ,原本打算路遠迢迢,這邊不清楚謝氏發生的事情,等出了閣 ,有了兒女傍身,再與娘家聯系,到時候夫家也該知道她的為人品行,不會為謝風鬟的事情懷疑她……這番風波也就過去了!
結果主仆倆這兩年都好好的過來了 ,偏在即將議親的時候叫云鉅坑了一把——念萱越想越恨,忍不住低聲懷疑:“該不會是姑老爺貪圖富貴,故意為之 ,卻教翼國公擔了這名聲?左右咱們也不敢找翼國公去對質!”
“這話不要說了。 ”謝風篁其實也有這樣的猜測,但聞言立刻警告丫鬟,“咱們如今尚且寄人籬下 ,扯這些有什么用?何況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就算沒有這一出,我正常出閣 ,其結果也未必是好的 。不然前人怎么會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
念萱哽咽道:“可您若是正常出閣 ,至少是正室。而且坊間夫妻,即使合不來,頂多少見面,總不至于似宮里那樣 ,一入深似海,連性命都不在自己手里。”
……這丫鬟要不要換一個啊?
謝風篁盯著她在自己面前哭的一點一點的發髻,面無表情想:本小姐都這么努力的自我寬慰了 ,你倒是哪里痛往哪里扎???
索性念萱知她脾氣,哭了會兒就不敢了,爬坐起來給她捏肩捶腿。
如此過了會兒 ,藍氏又來了,帶來了翼國公府的口信,說宮里明天就會派人來教導謝風篁一應禮儀規矩 ,讓她做好準備 。
次日一早,宮里果然來了一乘小轎,抬了個青衣宮女 ,三十來歲年紀,略有幾分清秀,然而板著臉不茍言笑的樣子怪嚴厲的。云家上下很是忐忑的接待了她,謝氏本來想多給侄女說幾句好話的 ,可這自稱名叫繡芙的宮人稍作客套就直截了當的表示不敢怠慢了淑妃娘娘之命,要趕緊的開始教導。
謝氏不敢阻攔,只好賠笑說:“我這侄女一向嬌寵慣了 ,做的不好的地方,還請您……”
旁邊心腹丫鬟的銀鋌還沒遞上呢,就聽繡芙不動聲色的緩聲糾正:“夫人說差了 ,奴婢奉命來教導的可是您與云老爺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什么侄女不侄女的! ”
壓根沒記住侄女已經被強行變女兒的謝氏:“……是,您說的是 ,是我口誤了 。”
等繡芙領著謝風篁去了偏院,她就開始抹眼淚,“可憐我的兒!這還只是淑妃跟前的一個宮女 ,就敢當眾落我面子了,何況是對風篁呢?這叫我怎么對得起兄嫂?”
藍氏等人頭皮一麻,趕緊擁上去勸,越勸謝氏哭的越厲害 ,于是只能陪她哭,哭到一天一夜沒敢回家的云鉅悄悄溜回來,看到的就是一屋子女眷抱在一起嚎啕的樣子 ,嚇的一屁股坐到地上:“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道風篁想不開,沒了?! ”
“你還有臉回來!!!”謝氏聽到聲音,抬頭一看 ,頓時大怒,抓起拂塵抽的云鉅滿屋子亂躥,“我叫你害風篁 ,我叫你害風篁!我今兒個一定要打死你給風篁出氣!”
藍氏等人雖覺公爹活該挨揍,作為晚輩到底不好就這么看著,只能拿捏分寸的上去拉架 ,既要讓婆婆出氣,又不能讓公公當真被打出個好歹來……他們忙忙碌碌的時候,謝風篁正又雙叒叕被繡芙糾正行禮的姿態:“您這福下去的速度太快了,顯得不夠端莊從容 ,得這樣。 ”
繡芙面無表情的做了個萬福,不疾不徐,莊重典雅 ,宮廷特有的森嚴與禁錮氣息撲面而來,讓謝風篁又往肚子里咽了把眼淚。
接下來幾日繡芙早起晚睡,全方位多角度的對謝風篁展開特訓 ,力求將之打造成符合宮闈要求的完美嫻雅妃嬪 。
這中間謝風篁想請假去找云卿縵都被她否決了,說云卿縵也在進宮之列,如今肯定也在接受訓練 ,怕是沒空跟她見面。再者兩人都是云淑妃的姐妹,入宮之后多的是時間說話,何必急在一時?
萬一因為耽誤了這會子功夫 ,導致規矩沒學好,進宮之后沖撞了太皇太后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等貴人……怎么辦?
一番話說的謝風篁固然無言以對,輾轉打聽到的謝氏私下又抱著侄女大哭一場,言辭鑿鑿的說果然淑妃對娘家姐妹不安好心 ,派來的人連倆女孩子進宮前見面都不許,還不知道宮里頭預備了什么陣仗等著云云……謝風篁……謝風篁望天,好想求這個姑姑別再心疼自己了……她這哪里是心疼 ,她這是唯恐侄女不自掛東南枝啊!
索性繡芙雖然不讓謝風篁去翼國公府,其他上面倒也沒什么故意為難的意思,謝風篁試探著問起宮里的情況 ,她也愿意說幾句:“宮里這幾年都沒進過新人,陛下大婚那會兒的妃嬪,中間歿了幾位 ,如今還在的,皇后娘娘以下,正一品的只得貴妃與淑妃兩位娘娘。其下為悅妃、馨妃兩位娘娘 。”
國朝沿襲前朝制度 ,但稍有更改。
后宮之主自是皇后,為超品。之后是正一品的貴淑德賢四妃,從一品的妃,二品的夫人 ,從二品的九嬪,三品的婕妤,從三品的貴嬪 ,四品的嬪,從四品的貴人,五品的美人 ,從五品的才人,六品的承閨,從六品的寶林 ,七品的御婉,從七品的奉衣,最末是八品采女 。
淳嘉帝的后宮現在人真的不多 ,高位更少。
主要當年大婚的時候就人數不足,八年下來由于各種原因去了一批,如今更是凄涼的緊:妃位往下,夫人這一級就一位瑤寧夫人 ,九嬪也只立了昭媛,是太皇太后 、皇太后以及皇后的同族小紀氏。
底下婕妤、貴嬪、嬪 、貴人都空缺著,到五品美人才有兩位 ,還得算上此番被禮聘的云卿縵。
之后的低階妃嬪倒是有幾位,然而繡芙一帶而過,看她神情不以為然的樣子 ,估計都是出身不怎么樣也不得寵的,無須費心 。
……當然無須費心的必然是云淑妃,對于謝風篁而言 ,卻未必敢不放在心上。
無奈繡芙懶得講,她也不敢追問,只默默思索著進宮之后若是云淑妃當真如謝氏所言為難自己……該如何是好?
日子一轉眼過 ,就到了入宮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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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初入九重城,紫闕拂曙紅云開 。 第三章 SSS級開局
天不亮謝風篁……不 ,從此該叫云風篁了,便起了身,按著規矩梳妝打扮一番 ,同云鉅夫婦拜別,就帶著念萱坐了宮里來接的四望車出了門。
之前淑妃派來教規矩的繡芙是提前一日回去復命的,這會兒沒有宮里人的陪伴在側 ,沒進宮之前還好,在宮門口匯合了其他禮聘貴女魚貫進宮之后,從搖晃的車簾里看著巍峨莊重的宮墻 ,以及一列列戒備森嚴的甲士,慢說念萱噤若寒蟬,就是云風篁也有點緊張。
自從當年庶姐謝風鬟被當著她的面沉塘后 ,她已經很少會產生緊張的情緒了 。
馬車轆轤著碾過宮磚,四望車的四面都有青色氈布遮的嚴嚴實實,只縫隙里偶爾折射些許釵環的光澤,想是都記得學規矩時的教導 ,這會兒沒人敢吭聲。車隊沿著巷道不緊不慢的行駛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停下。又過了片刻,外頭傳來寺人略帶尖利的嗓音 ,請眾人下車,入內給太皇太后叩恩 。
說起來這位太皇太后是從做太后的時候就不怎么管事了,這次居然會接受新晉妃嬪們的拜見 ,一則是禮聘的懿旨出于她,二則怕是真的有點為淳嘉帝的子嗣擔心了。
畢竟先帝,也就是太皇太后的親子孝宗皇帝陛下 ,就是無子駕崩,這才不得不過繼了原本是扶陽郡王的堂侄登基。
而這位年號淳嘉的皇帝承位八載,膝下連位公主都沒有 ,很難不讓人擔心他會步上先帝的后塵 。
“風篁!”一群貴女陸陸續續下了馬車,就見面前矗立著一座高大巍峨的宮殿,金漆殿匾高懸“慶慈 ”二字,正是國朝歷代太后所居的慶慈宮……當然這會兒里頭住的是太皇太后。
按照寺人的指示排列成行 ,這期間認識的人免不了互相打招呼,云卿縵就利索的走到云風篁跟前,激動的想說什么——只是話還沒開口 ,不遠處寺人就掃來嚴厲的一眼,云風篁趕緊示意她先排隊,有什么話回頭再說。
見貴女們都排好隊伍了 ,門口的宮女又進去請示了一回,出來后就讓她們分批進去謝恩。
云卿縵畢竟有個國公爹,還是淑妃親妹妹 ,是第一波入內的,同她一塊進去的想來也是出身高貴,故而被太皇太后留了許久才出來 ,個個手里都拿了不少賞賜,看面色輕松之中略帶矜持,想來太皇太后是極和藹的 。
至少對她們是極和藹的。
云卿縵出來之后想繼續等云風篁的,然而到底被宮人催促上車走了 ,只能在臨走之前給云風篁使個眼色,表示自己有話跟她說。
“莫非是為翼國公的事情?”云風篁對此并不意外,不管自己入宮是云鉅有意還是無意 ,沒有翼國公,這事兒都成不了 。云卿縵為此感到愧疚,或者為翼國公辯解 ,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云風篁早就思索過要怎么處理,這會兒也沒什么百味陳雜的,心思倒更放在了馬上就輪到自己的謝恩上。
太皇太后對待新晉妃嬪們的態度顯然跟出身有著直接的關系 ,云卿縵那一波時間最久,接下來每一波都比上一輪用時更短,所以很快就到了云風篁 。
居然是最后一場!
出身真正高貴的都走光了 ,落下的不是家世踩線過關就是云風篁這種水貨貴女,盡管也是穿金戴銀的裝扮富貴,氣勢上就透露出怯弱來。
云風篁在心里嘆口氣,拿出這段時間突擊訓練的成果 ,蓮步姍姍,低眉順眼入內。
轉過殿門口黃花梨鏤刻五福捧壽嵌云母琉璃屏風,猩紅地纏枝番蓮紋鶴鹿同春氍毹蔓延的盡頭是描金丹墀 ,其上安放了一個雕龍刻鳳的寶座,此刻寶座前正垂著一襲明黃素紋百褶裙,裙擺下露著一雙青色鳳履的云頭 ,金銀線繡著富貴牡丹圖,邊緣還鑲了一溜兒珍珠……想來就是神宗皇帝陛下的發妻、先帝孝宗陛下的生母、當今太皇太后了 。
這位太皇太后長相如何,云風篁因視線不敢繼續上移 ,匆匆一瞥也沒看清楚,恭恭敬敬的行禮畢,就聽侍立在太皇太后身側的宮人清聲稟告她們四人的身份 ,以及入選的理由……入選的理由基本都是千篇一律,不外乎秀外慧中溫柔體貼出身高門配得上伺候皇帝。
“都是好孩子。”太皇太后的聲音有些疲憊,懨懨的像是鳳體違和,似乎視線挨個掃了一圈 ,跟著就緩緩道,“賞! ”
云風篁與同伴連忙盈盈拜倒,溫聲細語的謝著恩 。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接了賞賜就被打發了。
云風篁懷疑,不,她肯定太皇太后根本沒記住她們四個人長什么樣……
果然姑姑說的沒錯 ,給今上做宮妃,沒有強大的娘家,簡直前途無亮……
她心里唏噓著 ,等出去之后,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在哪后就更唏噓了:“斛珠宮,惜杏軒?這位姑姑 ,我聽說斛珠宮乃是悅妃娘娘主持?”
宮人看她的眼神透著同情:“沒錯,悅妃娘娘為人和藹可親,寶林去了之后,想必很快就能適應的。”
“……”云風篁抬頭看天 ,片刻,才皮笑肉不笑的點頭,“借您吉言。 ”
當她沒聽繡芙講過嗎?
悅妃袁氏 ,論位份僅在皇后以及四妃之下,在宮中地位也不低了,論寵愛也能是名列前茅 ,但為人……和藹可親反著聽還差不多!
說起來這也不能怪袁氏脾氣不好,畢竟她是袁太后,嗯 ,就是淳嘉帝原本的嫡母,扶陽袁太妃的親侄女,淳嘉帝自幼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按著規矩 ,她才應該是正位中宮的皇后!
然而淳嘉帝登基全賴紀氏之力,紀氏又正好有著跟淳嘉帝年歲仿佛的嫡女,理所當然掌了鳳印,甚至因為袁氏跟淳嘉帝青梅竹馬 ,擔心她依仗舊情威脅紀皇后,四妃都沒給,初封僅僅是夫人 ,這妃位據說還是幾年前因故才封的 。
袁氏心中的憤懣可想而知,她娘家在扶陽封地算是大族,擱帝京就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所以即使同皇帝兩情相悅,也不敢拿紀皇后等高門貴女出身的后妃怎么樣,一腔怒火都朝沒什么依靠的低階妃嬪而去。
據繡芙委婉透露 ,這兩年后宮沒了的低階妃嬪,大半都拜袁氏所賜。
現在云風篁被分到這位的宮里,已經不是前途無亮的問題了 ,這根本就是兇多吉少……
斛珠宮在宮城的西北角,遠離皇后所居的延福宮,更遠離御寢所在的太初宮,四周宮室不是已然廢棄就是空置多年 ,甚至需要經過一段比較荒涼荒僻的路,方能抵達 。
宛如孤懸海外。
足見紀氏做主的后宮里,對這位封號為悅的妃子多不喜悅。
而悅妃娘娘對分在自己手下的妃嬪更不待見 。
云風篁在正殿門口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 ,才有個板著臉的粉衣宮女出來,不冷不熱的說:“我家娘娘讓寶林進去說話。”
“你就是此番禮聘入宮的云寶林?”云風篁與念萱小心翼翼的走進去,小心翼翼的行禮……行禮半晌都沒被叫起來 ,眼看她們站的搖搖欲墜快堅持不住了,上首才有女子冷哼一聲,語氣很不好的說 ,“淑妃娘娘的族妹,本宮可不敢得罪,坐吧! ”
云風篁忙說不敢 ,又福了福才在旁邊的玫瑰椅上戰戰兢兢的坐了。
有宮人手腳麻利的沏上茶水,趁著低頭道謝的光景她掃了眼不遠處的袁氏 。
這位悅妃娘娘二十出頭的樣子,衣著華麗,妝容精致 ,長相其實沒有口碑那么鋒芒畢露,反倒是圓臉圓眼身材嬌小,若非眉宇之間的戾氣 ,看著其實挺平易近人的,甚至頗為可愛。
她此刻一手撐在小幾上,一手漫不經心的撥弄著面前的茶碗 ,偏著頭打量云風篁:“長的跟淑妃娘娘不像。”
“妾身與淑妃娘娘并非親姐妹 。”云風篁心說本小姐……噢不本寶林跟淑妃壓根沒關系,要是長的像才怪。
“難怪她把自己親姐妹分在彤霞宮,卻將你打發來了本宮這兒。 ”袁氏嗤笑了一聲 ,仔細觀察云風篁,見她保持著低眉順眼的姿態紋絲不動,像是沒聽出這話里的挑撥 ,嘴角扯了扯,轉頭跟自己的大宮女吩咐,“你同她講一講本宮這兒的規矩。”
斛珠宮的規矩多的很,早晚請安是基本的 ,其他還有一系列按照悅妃喜好來的細節,譬如說不許在宮里彈琴,原因是悅妃不喜歡聽琴聲 ,再譬如說也不許在宮里練舞,原因是悅妃不喜歡……你說關起門來偷偷練,不妨礙悅妃娘娘的眼?
那也不行 ,這斛珠宮,悅妃就是主人,她說不行的事情 ,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都不行!
另外悅妃不喜歡吃的食物宮里人也不許吃,悅妃不喜歡的擺設,宮里也不能有——簡單來講 ,這斛珠宮可以說是悅妃的小天地,什么都得圍著她轉 。
“小姐,咱們現在可要怎么辦?”悅妃看著大宮女口若懸河教訓了半柱香功夫,總算說完了自己的規矩 ,這才擱下茶碗態度傲慢的送客。
回到云風篁住的惜杏軒,念萱連行李都顧不上歸置,就急的團團轉 ,“悅妃娘娘這兒拘束這許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以后可要怎么辦?要不咱們請云四小姐 ,啊不,是云美人幫忙,同淑妃娘娘求求情 ,讓您搬去彤霞宮吧! ”
云風篁臉色也不太好看,之前聽繡芙說悅妃不好相處,然而沒見到真人終歸抱著一線指望 ,結果現在發現悅妃比繡芙說的還難伺候——但對于丫鬟說的跟淑妃求情她是不贊成的:“你沒聽悅妃娘娘說?咱們來她這兒,八成就是淑妃娘娘的意思。既然如此,托卿縵跟淑妃娘娘求情又能有什么好結果?”
“之前姑姑也講了,卿縵跟淑妃娘娘到底不同母 ,別到時候連累了她……雖然悅妃娘娘規矩多,可咱們小心點,不去犯不就是了?”
然而說是這么說 ,真正遵守起悅妃的規矩來才知道多難熬:這天傍晚的時候,云風篁跟念萱指揮著惜杏軒這邊的一個粗使宮女跟一個跑腿內侍,總算將她們帶進宮的東西弄好 ,結果正殿那邊就來了人,讓云風篁過去伺候悅妃用膳 。
這也就算了,大戶人家兒媳婦常要伺候公婆 ,云風篁這種正統大家閨秀不是沒練過。問題是她跟悅妃頭次照面,哪里知道悅妃的喜好?
所以伺候的過程里不是被悅妃嫌棄這個就是嫌棄那個,一迭聲的尖酸刻薄奚落說的云風篁越發手足無措 ,最后一個失手,竟將一碗不那么燙的湯翻在了悅妃的袖子上!
“賤婢! ”悅妃勃然大怒,猛的站起,抬手就要掌摑她!
但云風篁恰在此時驚慌失措的跪倒在地 ,哽咽求饒:“娘娘恕罪,妾身不是故意的!”
悅妃一巴掌落空,不肯罷休 ,甩開宮女的攙扶,從座位上站起來,打算繼續教訓跟前這小小的寶林 ,誰知道這會兒外頭傳來寺人拉長聲調的通傳:“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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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初入九重城 ,紫闕拂曙紅云開。 第四章 這是什么樣的神操作???
束發踐祚的淳嘉帝雖然已經在至尊的位子上坐了八年,卻尚未親政,每日里除了在后宮消磨時間 ,不過是去御書房聽幾位太皇太后指定的大儒講課 。
許是這個緣故,他通身沒多少生殺予奪的凜冽氣勢,望去修眉朗目豐神如玉,眉宇之間一派謙和沖淡。若非剛為貴女們入宮之事祭祀過宗廟 ,以求子嗣,結束后直接來了這邊,身上尚穿著天子袞冕 ,看著仿佛只是一介飽讀詩書的富家郎君。
“楝娘 。”進殿后看到狼藉的一幕,皇帝微露訝然,“這是? ”
袁悅妃乳名楝娘 ,自入宮以來,也只袁太后與淳嘉帝還會這么喚她。
原本氣勢洶洶,聽了這話 ,眼圈兒一紅,剛剛抬起來的手臂頓時放了下去,她倒不是要在淳嘉跟前扮賢惠不敢動手了 ,而是覺得委屈:“恭喜陛下又得佳人!妾身這又老又丑又不會哄人的黃臉婆,合該早早自請而去的,總好過如今當眾受一個才進宮的小小寶林的欺凌好!”
話音未落,云風篁已經膝行幾步從她身側出來 ,給淳嘉帝磕了個頭,泣道:“妾身不敢,妾身冤枉!”
因為知道悅妃這主位難伺候 ,她這會兒過來伺候用膳,穿戴自不敢招展,粗看打扮沒準還以為是殿上的宮女 ,然而女孩兒生的好,淚落紛紛之際愈顯膚白發烏,齒皓唇丹 ,仿佛是一枝春日清晨蘸露的杏花。
嬌怯怯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辯解,眼底的倉皇憂恐尤其招人心疼,不止淳嘉帝凝眸了一瞬 ,原本只是說氣話的悅妃低頭瞧見,心口也不禁硬生生的一痛,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的確不那么年輕了……至少沒有跟前這花精似的小東西年輕!
“當著本宮的面也敢勾引陛下,不要臉皮的東西! ”悅妃心口痛了 ,那就更加不肯讓云風篁好過了,不假思索就抬腳踢過去,罵道 ,“就算你家里沒規矩,合著這些日子的宮規都學到狗身上去了不曾?!”
悅妃雖然才照面就陰陽怪氣的說云風篁乃是淑妃族妹,自己不敢得罪 ,但其實沒怎么把這新晉寶林放在心上 。特別是云風篁看起來挺柔順挺好欺負的,她此刻打罵起來就更加肆意了。
誰知道腿才抬了點,云風篁已經哭天抹淚的撲上來求饒 ,嘴里說著“娘娘息怒”,手上卻一點不含糊的將悅妃的裙擺狠勁一扯——毫無防備的悅妃不但被扯了個踉蹌,下一刻 ,更尷尬的事情發生了:伴隨著嵌寶石鑲玉金廂石榴七事墜地的動靜,絳紫底繡葡萄牡丹芙蓉裙吃不住力道,哧溜一下滑落下來!
斛珠宮正殿頃刻之間杳無聲息!
連九五之尊的淳嘉帝都流露出難以置信之色,是怎么都想不到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 ”身下驟然一涼 、當眾裸.露出雙腿的悅妃腦中一片空白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而始作俑者云風篁,在震驚剎那后 ,倒抽一口涼氣,驀然起身,直奔殿外而去!
見這情況 ,悅妃終于回神,顧不得提起裙子,凄厲喊道:“快將那個賤婢給本宮——”
千刀萬剮的話尚未出口 ,就聽到殿外傳來一道重物落水聲,須臾有宮人面色惶恐的進來稟告:“陛下,娘娘 ,云寶林投水了!”
悅妃正要爆發的憤怒瞬間被卡在嗓子眼里:她頂著淳嘉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兼未婚妻的身份,為人處世也跟賢惠可親半點不沾邊,在這宮闈里還能混到現在且穩居妃位,當然不是全不長腦子的人。
所以知道云風篁這個所謂的云氏養女 ,甩臉色可以,一定的磋磨也成,但真將云風篁逼死、還是進宮第一天就鬧出人命的話 ,彤霞宮的主位就算不為了心疼這族妹,為了自己跟云家的面子,也一定要跟她要個交代!
更何況比起同為妃嬪的云淑妃 ,六宮之主的紀皇后,對袁楝娘更膈應。
……總之這事情一旦鬧大的話,云風篁什么下場且不說 ,悅妃是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寶林云氏初入宮闈不熟路徑,誤踩湖石,不慎落水 ,還不趕緊救人? ”宮人入殿稟告的時候,淳嘉帝已迅速脫下外衫遮住悅妃,此刻緩聲開口,“云氏年少 ,聽聞朕來,誤翻酒菜,弄臟了愛妃的衣裙……”
悅妃聽到這兒明白他的意思 ,不禁怒目噴火!
她肯定是十萬分的不想放過云風篁,但思及一旦今日之事流傳出去,縱然杖斃了這賤婢 ,自己也要成為六宮的笑料——甚至還會被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皇后這紀氏三代召過去訓斥,質問她為何不將腰帶系的牢固點?一扯就掉什么的……還是在皇帝跟前掉的,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對于悅妃這種出身而言 ,這種話臉皮稍微薄點的都可以去自掛東南枝了!
因此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吞,默認云風篁只是在伺候自己用膳的時候笨手笨腳,弄臟了她的衣裙……幫著這賤婢將事情遮掩過去!
悅妃出身扶陽郡望族 ,自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輩子就沒受過什么委屈——而眼下這次的憋屈程度,四舍五入已經可以跟當初被奪走鳳位比了!
畢竟紀氏的權勢地位真不是袁家能比的,沒紀氏原本的扶陽郡王也坐不上天子之位 ,她輸的不冤枉 。然而云風篁……這賤婢算個什么東西?!論出身論身份論位份哪一點能跟她袁楝娘比!?
可她偏偏還不得不順著淳嘉帝的話頭大事化小:“陛下放心,我自不會與這不懂規矩的小小寶林一般見識!”
“一般見識 ”四個字,她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于是 ,小半個時辰后,進宮第一天就潑了六宮公認最不好惹的妃子一身湯,還當眾讓悅妃走光的云寶林 ,已經神清氣爽 、怡然自得的靠坐在惜杏軒的隱囊上,嫌棄的看著念萱匆忙端來的姜湯:“你家小姐的水性你還不知道?就在荷花池里那么點功夫,能有什么事?拿走拿走!”
念萱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小姐好生命苦 ,咱們這進宮才一天,竟就遇見了這樣的事情……”
哭的那叫一個真情實感發自肺腑,就好像這會兒快被氣瘋的人是她家小姐而不是悅妃一樣。
而且她還很有以淚洗面的理由 ,“雖然這次悅妃娘娘為了自己的體面考慮,沒拿您怎么樣,可剛才送您回來的宮女講了,娘娘體恤您落水受驚 ,讓您好生休養個幾日,明兒個給皇太后還有皇后娘娘的請安您都別去了,她會給您告假的——可誰知道她到了這兩位娘娘跟前會怎么說?到時候兩位娘娘誤會您驕橫無禮怎么辦?”
“再者 ,奴婢聽說,休養期間也不可以伺候陛下,免得過了病氣給御體…… ”
本來她們主仆進宮就夠懵的了 ,這會兒淑妃指望不上,主位不但人狠路子野,還剛剛被云風篁狠狠得罪了一把 。眼瞅著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獲得淳嘉帝的寵愛了 ,結果人悅妃直接攔著不讓侍寢,這還怎么弄?
念萱越想越覺得自家小姐岌岌可危,哭哭啼啼沒完沒了 ,弄的原本挺得意的云風篁笑容漸漸消失,覺得自己當初一定是腦子進水了才把這專業敗興十年的丫鬟帶進宮,早知道不如打發了她臨時買個嘴甜的新手!
她翻了個身,用后腦勺對著貼身丫鬟 ,整個背影都在散發著嫌棄。
“真不知道翼國公是怎么想的。”念萱壓根沒意識到主子已經后悔帶她進宮了,還在忠心耿耿的絞盡腦汁,“既然指望您進宮來給淑妃娘娘做幫手 ,卻不叮囑淑妃娘娘護著點您,這到底是幾個意思?還是淑妃娘娘在宮中能力有限,有心無力?”
云風篁面朝墻壁翻了個白眼 ,心里呵呵噠 。
念萱繼續:“小姐,要不這樣,明兒個奴婢打聽下彤霞宮在哪 ,去找云四小姐,啊不,是云美人求求情 ,請她在淑妃娘娘跟前為您美言幾句? ”
“你當皇宮是咱們家,由著你到處亂跑?”云風篁受不了的扭頭提醒這蠢丫鬟,“尤其你家小姐我剛剛得罪了悅妃娘娘,你是覺得悅妃堂堂一宮主位 ,玩不死我這新晉寶林,也玩不死你一個才進宮就冒冒失失的下人?況且你不去找卿縵,難道她就不幫我求情了?”
見蠢丫鬟眼巴巴淚汪汪的看著自己 ,那神情沉痛的仿佛自己現在不是高床軟枕,而是身處冷宮,指不定哪天就會獲賜鴆酒的那種 ,云風篁受不了的扶額,“你少在這兒犯傻了:咱們沒分到彤霞宮,來這斛珠宮才是對的。要是真去了那彤霞宮 ,那才叫糟糕! ”
“為什么啊?”念萱迷惘。
云風篁正要解釋,她忽然眼睛一亮,開心問:“是不是悅妃娘娘其實跟淑妃娘娘是一伙的 ,今天為難您只是做戲?奴婢就說嘛悅妃娘娘的名聲那么兇狠,就算為了她自己的面子著想,頂多不當眾罰您,怎么可能這么輕描淡寫的揭過?”
云風篁:“…… ”
這么蠢的丫鬟現在打死還來得及嗎???
深吸口氣 ,忍住手刃近侍的沖動,云風篁面無表情:“因為咱們并非自愿入宮,乃是被云家坑進來的 。甚至云家還強行更改了我的姓氏……你覺得若是咱們被安排到彤霞宮 ,從開始就有淑妃娘娘的照拂,咱們會對淑妃娘娘,對云家感恩戴德?”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皇權不曾旁落的時候 ,也不是人人都想入宮蹚渾水呢,何況如今皇室式微,外戚、宗室、權臣 、宦官斗成一團 ,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淳嘉帝的后宮有多不好混——云風篁莫名其妙被推進這個火坑,不恨死云家就不錯了,怎么可能感激?
“心不甘情不愿進宮的咱們或者會對云家、對淑妃的庇護泰然接受還滿腹怨氣 ,但經過這斛珠宮主位的各種折騰之后心驚膽戰誠惶誠恐的咱們……”云風篁說到這兒嗤笑了一聲,“面對淑妃娘娘伸過來的援助之手,只怕會喜極而泣吧? ”
假如,她只是個尋常嬌養到十五歲的女孩兒的話。
念萱臉上的神情漸漸從懵懂化作驚恐:“他們……”
“他們應該沒想著過河拆橋 ,至少暫時沒這么想。”云風篁拿食指點著自己的腮畔,邊思索邊說,“不然根本不需要兜圈子收服我 ,畢竟以淑妃的位份跟資歷,還有翼國公府的分量,我縱然誕育了皇嗣 ,又能如何?所以咱們來斛珠宮,看似前途叵測,實際上淑妃應該還是盯著的 ,譬如說今兒個陛下來的那么巧,八成是我那便宜族姐的手筆!”
否則她方才也不敢那么對悅妃……?
嗯,摸著良心想了下 ,云風篁收回這句話 。
是的,就算沒有淑妃這個后臺,她剛才的操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畢竟在庶姐偷人事發之前,她從落地就是被整個家族乃至于未婚夫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心頭肉 ,一大票長輩眼瞎似的偏心厚愛下,別管在外的名聲怎么個知書達理賢淑溫柔,都掩蓋不了內里專橫跋扈不肯吃虧的本質。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對于云風篁來說,不搞事情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尤其如今她改換身份成了云氏女 ,都不會連累真正的父族謝氏,那就更加可以放飛自我了!
“趕緊的去睡吧! ”此刻所以一身輕松的揮手,“咱們以后的熱鬧 ,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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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初入九重城 ,紫闕拂曙紅云開 。 第五章 總有刁奴想害本寶林!
次日悅妃領著云風篁之外的幾個低階宮嬪到延福宮請安,替新晉寶林告假的話還沒開口,云淑妃已經問起自家族妹為何不見蹤影?
“昨日落水感了風寒,今早說是起不來了。”悅妃斜睨她一眼 ,要笑不笑道,“妹妹的脾氣姐姐也知道,如果是別人 ,那肯定是不依的,畢竟這才進宮的寶林,哪能誤了覲見皇后、太后娘娘呢?但既然是姐姐的族妹么 ,妹妹也不好太拂了面子不是?所以就順著她了。 ”
這話只差明著說云風篁嬌縱任性,自恃淑妃族妹的身份,怠慢覲見皇后……嗯 ,四舍五入下,可見淑妃對皇后也不是那么的尊重?
然而云淑妃聞言就跟沒聽見后頭的話一樣,來個花容失色:“什么?本宮那族妹昨天還好端端的進宮 ,怎么會又是落水又是風寒的?”
跟著轉向紀皇后,“娘娘,妾身似乎沒聽說昨兒個斛珠宮召太醫……”
紀皇后不待悅妃回答已然命身側大宮女:“著個太醫去悅妃宮里瞧瞧 。 ”
又說悅妃,“你也是宮里老人了 ,云寶林年紀小,又才進宮,怎么也不知道照顧些?”
“娘娘 ,妾身冤枉。”悅妃暗暗磨牙,心念一轉就道,“妾身也不知道云寶林才進宮就到處亂走 ,還在妾身殿前落了水啊!當時陛下就在殿中,妾身聽到稟告后也是立刻著人將她救起,本打算立刻召太醫來著 ,可云寶林堅持說自己身子骨兒好的很,不必為她驚擾了圣駕……妾身實在拗不過她,這才不得不應下。哪知道今兒個她就起不來了 ,妾身方才還想著等會要私下跟淑妃姐姐說道說道,請姐姐幫忙勸說云寶林莫要為了面子罔顧身體呢,結果這會兒全成了妾身的不是了! ”
言外之意云風篁之所以會落水,乃是因為聽說淳嘉帝在凝碧殿上 ,于殿外窺視徘徊,這才出了岔子……興許原本不會出岔子,是故意用這法子引起皇帝注意?事后不肯讓太醫看 ,那當然是怕被判定身體有恙無法侍寢 。
總之悅妃攤上這么個不安分的宮里人,簡直倒霉透頂了!
云淑妃自不肯承認自家族妹是這樣的人:“本宮這族妹最是乖巧懂事又老實,怎么可能到處亂走?悅妃妹妹素來天真爛漫口無遮攔 ,卻也不好這么亂說話的。”
“姐姐這話說的,昨兒個進宮的新人這許多呢。”悅妃嗤笑,“怎么其他人都沒落水 ,就云寶林出了事?難道姐姐懷疑是妹妹推她下去的不成? ”
“這就要問妹妹了 。”淑妃淡淡一笑,“這些年來,妹妹宮里人出事的次數是最多的 ,本宮那族妹不是第一個,想必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鋒,以紀皇后為首的后妃們也不摻合也不阻止,樂呵呵的捧著茶碗看熱鬧。
半晌有宮人從后頭出來 ,悄沒聲息走到皇后跟前低聲稟告數語,皇后才點一點頭,道:“召她進來罷。”
又掃一眼淑妃悅妃 ,微笑說,“兩位妹妹稍安勿躁,太醫給云寶林看過了 ,道是沒什么大礙 。如今人就在外頭候著呢,究竟怎么回事,叫人進來問問就是。 ”
聞言悅妃面色一冷 ,就有些坐立難安的意思:既怕云風篁禁不住皇后等人盤問說出真相,使她丟人現眼;又想著這小賤人坑自己不輕,如今還是被皇后的人帶過來 ,天知道中間有沒有教她什么不該說的話來算計自己?
早知道還不如忍下這口氣,照常帶了那小賤人過來請安呢!
悅妃越想越忐忑,暗自發誓,不管今兒個這事情怎么了結 ,回頭定要盡快料理了這賤婢!
片刻后云風篁被宮人帶進來,規規矩矩的到殿下行禮問安,她生的好 ,在這滿殿芳菲中間都是最出挑的幾個之一,然而因為舉止并不輕浮,是正經大家閨秀的樣子 ,世家出身的紀皇后對其第一印象不壞,柔聲叫了起,就和顏悅色問落水之事的緣由。
“昨日妾身伺候悅妃娘娘用膳 ,中途陛下駕到,妾身便到殿外聽候吩咐。”云風篁就說,“哪知……”
悅妃聽她前頭兩句 ,雖然惱這小賤人暗諷自己小氣,見著皇帝到了就把新晉宮嬪打發出殿,生怕被分了寵愛去,倒是松口氣 ,心說算小賤人識趣,乃是按照昨日淳嘉帝的說辭來 。
誰知道云風篁跟著露出驚恐之色,怯生生說:“哪知……哪知妾身侍立池畔之際 ,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因而落水! ”
這答案一干后妃都沒想到,連紀皇后都怔了怔 ,才問:“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云風篁開始抹眼淚,煞有介事的樣子,悅妃都恍惚了下 ,懷疑了一瞬是不是心腹宮人背著自己給這小賤人顏色看了……但是等等!昨天淳嘉帝駕到時,她壓根沒打發這賤婢出去,是這賤婢自知罪大惡極奔出殿外投水自.盡好不好!?
悅妃進宮這許多年 ,在皇后以及諸高位妃子手里盡管不是沒吃過虧,可收拾起低階宮嬪來絕對是得心應手,還是頭一次被個小小的寶林噎的一口氣上下不得的!
這會兒怒極反笑:“這么說斛珠宮有人要害你?你一個小小寶林,初入宮闈 ,算個什么東西,需要別人這樣見縫插針的算計你性命?! ”
“原來妹妹還記得本宮這族妹初入宮闈,只是個小小的寶林?”結果旁邊云淑妃立馬接口道 ,“妹妹剛才言辭鑿鑿的說寶林在斛珠宮亂走,還試圖窺探帝蹤,仿佛寶林多厲害似的 ,才進宮就這么大膽子,還有那本事打探到帝駕所在!”
悅妃冷哼一聲:“尋常寶林當然沒有這么厲害,可云寶林是尋常寶林嗎? ”
她意有所指 ,“方才皇后娘娘都不曾開口呢,淑妃姐姐就篤定妹妹昨兒個不曾為云寶林召太醫了,姐姐如此耳目聰明 ,妹妹當然是防不勝防!”
“悅妹妹這可真是太冤枉淑妃妹妹了。”見狀淑妃還沒出言反駁,一直在看好戲的鄭貴妃忽然開口,“淑妃妹妹若真對你的斛珠宮了如指掌,何以族妹還會被人害到落水的地步? ”
悅妃雙眉一揚 ,道:“貴妃姐姐慎言!云寶林落水乃是為人所害,這是她的片面之詞,不足為信!本宮絕不相信本宮宮里頭會有人敢如此膽大妄為 ,公然謀害陛下妃嬪!”
她雖然易怒了點,卻不是傻子。
即使這些年來斛珠宮里折損的宮嬪不是一個兩個,可場面上都跟悅妃沒什么關系 ,不是因為這樣那樣的意外,就是想不開自己了斷的 。哪怕六宮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卻也不好問悅妃謀害妃嬪之罪。
如今云風篁倒好 ,只字不提悅妃,只一句“妾身是在斛珠宮為人推下水”,悅妃這斛珠宮主位不管是否摻合是否知情 ,總之難逃干系!
最要命的是因為悅妃一貫的為人,這新晉寶林輕飄飄一句話,崇昌殿上的后妃們,十個里倒有九個已經是相信了。
此刻貴妃就說:“本宮覺得云寶林所言應是屬實 。”
她笑意盈盈的看向上首 ,“娘娘,云寶林位份雖低,卻是太皇太后親自下旨禮聘入宮的人 ,太皇太后明察秋毫,豈是她一個才及笄的小丫頭能夠糊弄的?若云寶林真是那種顛倒黑白無事生非之人,怕不早就在慶慈宮覲見時就被太皇太后趕出去了 ,娘娘您說對不對? ”
太皇太后是紀氏顯赫的開端,是紀皇后的嫡親姑祖母兼夫家皇祖母,也是紀皇后執掌鳳印最大的靠山……紀皇后哪怕知道太皇太后只怕壓根沒記住一個小小寶林姓甚名誰 ,這會兒卻怎么可能反駁貴妃?
尤其她跟悅妃之間還有著鳳位爭奪之仇,那就更樂得給悅妃找麻煩了:“太皇太后的眼力,必然是不會有問題的。”
這話不僅僅是肯定了貴妃之語 ,也是委婉刺了悅妃一下:因為高位妃子里頭,悅妃是唯一一個不經太皇太后拍板,甚至可以說是頂著太皇太后反對入宮的。
“娘娘這是認定了妾身指使人謀害云寶林了?”悅妃昨日就是一肚子的氣,這會兒被群起圍攻 ,更覺悲涼,雖然竭力忍耐不欲在皇后跟前示弱,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盛怒之下,騰的站起,快步朝云風篁走去 ,切齒道,“妾身怎么說也是斛珠宮主位,這云氏區區一個寶林 ,何德何能才進宮就讓妾身為了她觸犯宮規?!也未免太過看得起自己! ”
她走到云風篁跟前,原本打算一腳踹過去好好出口惡氣的,可云風篁立馬跪下來哆哆嗦嗦的“娘娘息怒” ,雙手也順理成章的去揪悅妃裙擺……這舉動簡直是!!!
悅妃頓時下意識的后退了兩步,確認云風篁無法抓到自己衣裙了,這才戟指怒吼,“你這賤婢不妨睜大你的眼睛瞧瞧這殿上 ,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傾國傾城舉世無雙,六宮就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值得本宮才見著你就下毒手?!”
“妹妹這是做什么? ”淑妃見狀趕緊也站起來 ,將云風篁擋住,道,“皇后娘娘跟前 ,豈容你如此放肆!”
“淑妃妹妹說的是,悅妹妹,你逾越了!”貴妃好整以暇的扶了扶鬢邊金釵 ,嫣然道,“國有國法宮有宮規,還請皇后娘娘示下! ”
紀皇后從善如流:“斛珠宮袁氏殿前失儀 ,苛刻宮嬪,著禁足一月,月供減半,以儆效尤!”
掃了眼還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云風篁 ,挑了挑眉,“寶林云氏受委屈了 。”
隨手賞了些東西,不外乎是衣料首飾之類 ,不算多,卻代表著皇后的態度。一時間,殿中被后妃爭執嚇的噤若寒蟬的宮嬪們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待云風篁歡歡喜喜的謝了恩 ,悅妃也被打發人送回斛珠宮開始受罰,她臨走之際憤怒到幾近變形的面孔讓皇后心情不錯,掃了眼淑妃身后面色焦急的云卿縵 ,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既然斛珠宮主位不在,云寶林且跟著淑妃就是 。 ”
“風篁!”于是去紀太后所居綿福宮的路上,云風篁與云卿縵順理成章被淑妃一塊兒帶到步輦上說話 ,一坐進去,云卿縵就迫不及待的握住她手,急切道,“沒想到悅妃這般狠辣 ,你有沒有事?”
“這事兒尚未結束,卿縵你且等等。”云風篁還沒回答,淑妃已經擰著眉頭沉聲問 ,“風篁是罷?本宮聽父親說過你,是個極聰明的。如今時間緊急,也不贅言。總之你昨日落水乃是為人所害 ,究竟是真是假? ”
淑妃說這話時目光緊緊的盯住了云風篁的面容,不錯過一絲一毫的變化,聲不可察道 ,“皇后厭煩悅妃,只要能給悅妃添堵,就不欲細究 。可咱們這會兒是去給紀太后請安 ,太后娘娘跟前,卻沒有這么好糊弄!”
紀太后除了自家那一派的后妃,對其他派別的妃嬪,包括云淑妃在內 ,沒有一個看的順眼的!
哪怕紀皇后才罰了悅妃,只怕這位太后也不肯就這么了結,說不得橫生波瀾 ,將云氏在宮里的三姐妹也扯進去收拾一頓……淑妃三言兩語說明利害,正色道:“本宮須知道事實真相如何,才能確定待會兒見了太后之后 ,該如何分說,茲事體大,你當知輕重 ,不可自作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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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初入九重城 ,紫闕拂曙紅云開。 第六章 母后、慈母 、圣母
云卿縵覺得淑妃這番話說的太嚴厲了點,本來翼國公先斬后奏送云風篁入宮,她就很過意不去了,此刻生怕云風篁難以下臺 ,忙偷扯淑妃袖子,低聲道:“姐姐! ”
“你道紀太后跟姐姐一樣好說話呢?”淑妃沒好氣的白她一眼,語氣倒是溫和下來 ,正欲說幾句軟和話,云風篁已然爽快道:“落水是真事兒,被人推是沒有的。”
“什么? ”云卿縵瞪大了眼睛 ,“風篁你居然……”敢公然栽贓妃子,還是自己宮里的主位!
饒是她素知自己這手帕交頗為大膽,這會兒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不止云卿縵 ,云淑妃也是微微皺眉,道了句:“你這膽子,可真不小 。”
“妾身自己哪兒敢? ”云風篁聞言一臉委屈道 ,“還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宮人……”
她話沒說完,但淑妃姐妹已經了然,紀皇后對悅妃的怨念,這宮里都知道。
雖然皇后靠著紀氏穩居上風 ,可悅妃同淳嘉帝究竟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淳嘉帝尊重皇后之余,對悅妃不無回護 ,這就讓皇后更討厭悅妃了。今兒個這么好的機會,不利用云風篁坑悅妃一把才怪……實際上淑妃之前向皇后提及太醫,不無給皇后做手腳的機會的打算 。
“姐姐 ,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太后娘娘想必不會計較了吧?”云卿縵聽了這話就是歡喜,問淑妃 ,“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的親姑姑,總不會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
淑妃卻依舊皺著眉,道:“真是小孩子家話。風篁固然是受了皇后娘娘暗示才會栽贓悅妃的 ,可這有什么證據?”
云卿縵愕然:“這……這要沒皇后娘娘跟前的人暗示,風篁哪兒敢做這樣的事情?”
“那也得太后娘娘信啊!太后娘娘不相信,別說沒證據,就算有證據那也是假的 。”淑妃嘆口氣 ,“誰叫咱們爹爹跟紀氏不是一路呢? ”
翼國公作為保皇黨的中流砥柱,這些年來沒少被紀氏示好,光是聯姻的提議就好幾次。可惜這位國公對公襄氏忠心耿耿 ,壓根不予理會不說,近幾年還三番兩次提出要讓淳嘉帝親政……淳嘉帝或者對他心存感激,紀氏理所當然恨死了這老家伙。
恨屋及烏 ,在紀氏三代執掌鳳印的后宮里,云氏女的處境可想而知!
這會兒淑妃雖然沒說云風篁行事孟浪,硬生生送了個把柄給紀氏 ,愁眉不展的樣子也足夠親妹族妹雙雙跟著提心吊膽:“那……現在怎么辦?”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云淑妃凝神片刻無奈說,“但望明惠公主在場,能給咱們斡旋一二吧。這位公主殿下雖然是紀太后的親生女兒 ,性情卻最是柔順和善不過,如今滿宮里除了太皇太后之外,也就她的話,紀太后能聽的進去。 ”
言外之意 ,紀太后卻不是那么柔順和善的人。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皇后領著一行人到了綿福宮,行禮如儀畢 ,上首紀太后眼皮一撩就問悅妃怎么不見人影:“她都是在宮里多少年的老人了,怎么還是這么小家子氣,半點兒宮妃該有的氣度都沒有?皇帝至今膝下空虛 ,哀家與太皇太后每每想起都心急如焚,她這陪著皇帝長大的人不說加倍體貼,竟然吃醋吃到哀家跟前來了?”
就問紀皇后 ,這么沒規矩的妃子怎也不給點顏色看看,沒的叫新人笑話,以為高位妃子都是悅妃一樣的貨色!
紀太后跟紀皇后到底是親姑侄 ,眉宇之間足有六七分相似,都是靡顏膩理瑰姿艷逸的美人,縱然太后年歲稍長,想是養尊處優之故 ,望去卻與皇后仿若姐妹,世代簪纓家族栽培出來的雍容氣度,經過長年宮廷熏陶之后 ,愈顯鳳儀天成 。
此刻雖然未作雷霆之怒,數句詰問,也令弄柔殿上下靜可聞針。
“母后不知 ,悅妃如今是被兒臣關斛珠宮去反思了。”紀皇后神色淡淡的說了片刻前延福宮里發生的事情,紀太后聽著,原本輕蹙的雙眉不但沒有展開 ,反而用帶著幾許責備的語氣說皇后處置的太輕了:“斛珠宮一向多事,到底怎么個情況,差不多人心里都有數 。皇帝同悅妃青梅竹馬 ,袁太后呢更是悅妃的親姑姑,看在他們兩位的面子上,哀家平時也都裝聾作啞。本想著悅妃有朝一日有所觸動,會的洗心革面好生伺候皇帝孝敬袁太后……誰想她居然變本加厲 ,連才被太皇太后親自詔選入宮的寶林都敢動!怎么她自己生不出來,就也不許別人為皇帝延續子嗣?若是連這樣的事情都輕拿輕放,六宮紛紛效仿 ,豈不是要讓皇家血脈斷絕! ”
這話說的很重了,紀皇后連忙跪下來認錯,自承處置不當。
鄭貴妃、云淑妃、馨妃 、瑤寧夫人等高位妃嬪也紛紛拜倒 ,齊聲道:“妾身不敢!”
云風篁這些低階宮嬪老老實實的跟著跪下去,扎著腦袋作鵪鶉狀……就聽后妃們同紀太后又是請罪又是保證的,好半晌才讓紀太后消了氣 ,哼一聲吩咐:“都起來吧 。”
然后就開始商議悅妃做這些事兒到底該怎么處罰?
這中間云卿縵臉色蒼白,是想著果然這太后如姐姐淑妃所言,不肯輕易息事寧人 ,也不知道火會不會燒到云風篁頭上?
萬幸她低著頭位份又不高,大家都沒注意到,也就旁邊云風篁發現,悄悄伸過手去握了握她手腕 ,示意她別怕。
她們都走了下神,再聽的時候,紀太后已經在做主了 ,說新晉寶林受到謀害的事情務必徹查到底!畢竟寶林位份雖然不高,卻是伺候淳嘉帝的人,今天能對寶林下手 ,明天是不是就能弒君了?再者,這寶林還是太皇太后挑的,此舉是不是因為對太皇太后不滿?
總之紀太后認為這件事情證據確鑿性質惡劣影響極大 ,絕對不容輕忽,必須深挖到底以求水落石出,六宮上下不得有誤!
在這個基礎上 ,她跟著讓人去斛珠宮將悅妃召過來,當著六宮妃嬪的面劈頭蓋臉的痛罵了一頓,末了打發袁氏去宮門口跪著去:“什么時候想明白了再起來! ”
悅妃險些沒氣瘋掉!
她要是當真找人謀害了云風篁,東窗事發受到這樣的懲罰她也認了!
可她什么都還沒做呢!
甚至仔細論起來昨兒個的事情 ,明明吃虧的是她好不好!
現在紀太后口口聲聲的讓她想明白,口口聲聲要悅妃幡然醒悟徹底坦白痛改前非……她這會兒冤枉的恨不能六月飛雪,明白個什么?!
這輩子都不可能明白的好不好!
可紀太后壓根不給她分辯的機會 ,住了話語往后微微靠坐,就有身強力壯的宮人心領神會,上前捂了悅妃的嘴將人強行拖出去。
興許悅妃歇斯底里卻無可奈何的神情很是愉悅了紀太后 ,她接下來的心情都不錯,是正常和藹太后的模式,跟皇后以及幾個高位妃子寒暄了幾句 ,挑了幾個出身高的新晉宮嬪,比如云卿縵,以及分在昭媛小紀氏所主持的素榮宮的美人薛氏之類出列打量了番 ,說了些勉勵的話,給了若干賞賜……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就松弛下來,漸漸的都能聽到一些歡聲笑語了 。
眼看時間過去,紀皇后算算差不多 ,也就起身告退。
紀太后頷首:“你們去罷,太皇太后這兩日身上乏,就不必打擾了。”
皇后恭敬稱是 ,于是跟來時候一樣,領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妃嬪浩浩蕩蕩離開 。
出門之后紀皇后就讓她們各自散了,云風篁理所當然又被淑妃帶著。
這次上了步輦 ,云卿縵就很高興:“姐姐,太后娘娘剛才沒提風篁呢,是不是不計較了?”
結果就聽淑妃冷笑了一聲 ,道:“紀太后這是…… ”
她看了眼云風篁咽下到嘴邊的話,只嘆口氣,跟云風篁說 ,“春慵宮的袁太后,你知道罷?”
云風篁也嘆口氣,能不知道嗎?畢竟不是每朝每代都能湊齊三位太后共存的局面的……噢國朝太后上頭還有位太皇太后!
這些就算她之前沒想著進宮的時候都有所耳聞,接旨后 ,藍氏更是從翼國公府打聽了許多比較深刻的消息,一股腦兒的塞給了她!
國朝如今的三位太后,存在感最強、身份最高的當然是她們剛剛覲見過的紀太后 ,太皇太后親侄女,紀氏嫡出,先帝孝宗皇帝的元后 ,全稱是母后皇太后。
還有兩位,則是淳嘉帝沒登基前的嫡母袁氏,被尊為慈母皇太后;
及生母曲氏 ,原王府侍妾,是為圣母皇太后。
本來按照過繼的默契,她們是不會被帶來帝京 ,更遑論雙雙尊為太后的 。
這里頭據說涉及到皇室、宦官 、群臣、紀氏之間的角力,具體細節卻不是云風篁這會兒所能夠了解的。總之袁太后進宮以來雖然與曲太后一樣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一年到頭也就在大典上露個面 ,但稍微了解些內情的人都不敢小覷了她……因為她是三位太后里跟淳嘉帝感情最深厚的。
淳嘉帝是庶出子,一落地就被嫡母抱在膝下撫養,無所出的袁太后待他視若己出 ,傾盡心血撫養,母子倆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相比之下曲太后還要靠后 ,更別說淳嘉帝登基之后才照面的紀太后了 。
現在因為淳嘉帝尚未親政,更談不上大權在握,袁太后地位也不顯 ,自不敢與紀氏女爭鋒。
可收拾云淑妃這仨云氏女嘛……卻不會有什么問題的,畢竟紀氏也巴不得支持淳嘉帝的勢力窩里斗呢,若果袁太后出馬為侄女找回場子 ,紀氏絕對拍手叫好。
“……你道紀太后方才為什么會說皇后處置太輕?”淑妃語重心長的教導親妹妹,“她哪兒是落皇后面子呢?她就是唯恐悅妃姑侄不恨上咱們姐妹,存了借刀殺人的心思!”
云卿縵憂心忡忡,正待說話 ,云風篁卻搶先一步噙了淚,楚楚可憐問淑妃:“娘娘,那我要是繼續呆在斛珠宮 ,豈不是要跟之前那些宮嬪一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娘娘您能幫我換個地方嗎?哪怕是那種年久失修的偏僻角落也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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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初入九重城,紫闕拂曙紅云開 。 第七章 這后宮有毒!
淑妃聞言一愣,云卿縵倒是立馬附和:“是啊是啊姐姐 ,您昨天說風篁不同于之前的那些宮嬪,乃是太皇太后親自下詔禮聘入宮,悅妃娘娘一定不敢怎么樣她的 ,可現在看著,悅妃娘娘心胸狹窄,風篁現在又卷進了皇后太后與悅妃姑侄之間的角力,若是不將她弄出斛珠宮 ,可要怎么辦啊?”
“……先回彤霞宮再說。”淑妃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眼云卿縵,深吸口氣,低聲呵斥 ,“本宮說悅妃幾句也就算了,你一個美人,有什么資格妄議一宮之主?跟你說了 ,這宮廷不比家中,時時刻刻,都要記著謹慎言行才是! ”
云卿縵笑呵呵的挽住她手臂 ,撒嬌道:“知道知道,這不是有姐姐你在么?姐姐肯定不會讓我們被欺負的對不對?”
邊說邊給云風篁使眼色,云風篁只是低眉順眼的笑 ,并沒有跟她一起挽住淑妃另外一邊的手臂的意思,畢竟云卿縵跟云淑妃縱然不同母,也是同父所出的親姐妹,她同親姐姐撒嬌賣乖理所當然 ,自己這個所謂的族妹什么情況大家心里有數,何必畫虎不成反類犬?
片刻后步輦停在彤霞宮正殿乘彩殿外,云風篁跟云卿縵扶著云淑妃下了步輦 ,后頭跟著的一干彤霞宮宮嬪紛紛上來請安,淑妃好聲好氣的同她們說了幾句,讓她們各自回住處了 ,這才帶著倆人走進殿中。
彤霞宮自來是高位妃子的住處,整座宮殿富麗堂皇之余又不乏大氣華美,但乘彩殿的布置卻十分低調 ,清雅里透著樸素 。
似乎淑妃不是那等看重享受的人……當然這個樸素是相對于四妃的位份而言。
“昨日你們才進宮,風篁還不在本宮跟前。”云淑妃命宮人上了茶水糕點,就打發了左右 ,只叫兩個妹妹落座,推心置腹道,“所以也沒跟卿縵細說這宮闈里的情況,今日你們都在了 ,那本宮便給你們說說外頭不知道或者不好說的一些事情 。 ”
淳嘉帝這后宮,估計是國朝最復雜的一個后宮。
甚至放眼有史以來的朝代,論到水渾的程度 ,也必定名列前茅。
首先這位皇帝乃是繼嗣,他之前跟先帝孝宗的關系是堂叔侄。孝宗膝下只有三位公主,駕崩無子 ,過繼侄子原本理所當然……問題是,孝宗是沒有兒子,但他有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啊!
這位親弟弟 ,也就是神宗皇帝的幼子,就是原益王、現在的攝政王 。
攝政王雖然跟孝宗一樣子嗣不豐,卻是有兒子的 ,就是現在的攝政王世子。
所以當初孝宗病危,宮中傳出打算過繼子侄正位東宮時,呼聲最高的,就是攝政王父子。結果太皇太后與紀太后還有紀家卻以攝政王只有一個兒子 ,需要繼嗣生父,不可過繼給孝宗為理由,過繼了血脈更遠的淳嘉帝……問題是 ,淳嘉帝也是他生父扶陽端王的獨生子,還是個庶出子,在嫡母袁氏百般算計下才得以繼承扶陽王爵位的那種 。
這叫攝政王父子怎么咽的下這口氣!
淑妃說到這兒 ,聲不可察道:“宮禁之中有著傳言:先帝臥病之際,其實根本沒提過繼之事,倒是更希望立攝政王為皇太弟……但被太皇太后嚴厲駁斥了。”
云風篁心想太皇太后會答應才怪。
紀氏能有現在的顯赫 ,就是從太皇太后被冊為神宗皇后開始的 。攝政王不但不是太皇太后親生,攝政王妃出身寒微,跟紀氏更是毫無關系。關鍵是攝政王年歲已長 ,身強體壯,還去邊軍磨煉過,就算他肯拋棄結發之妻迎娶紀氏女為正宮,哪有現在淳嘉帝這么好控制?
總之孝宗皇帝沒能立成皇太弟 ,但生前應該給了這個弟弟一定的支持,淳嘉帝登基后,這位就成了攝政王。
這中間的互相妥協怎么回事 ,連淑妃也不清楚了 。
后宮原本是圍著皇帝轉的,偏現在這位皇帝自己身世復雜,形同傀儡 ,所以如今的六宮,看似不算充實,實際上山頭林立 ,各為其主。
皇后紀凌紫跟昭媛紀暮紫自不必說,出身就注定了必然會接替太皇太后跟紀太后成為外戚擅權的重要保障;
其下的貴妃鄭裳楚是權宦侄女,伯父鄭具是伺候過神宗皇帝的大太監 ,如今官拜驃騎大將軍,執掌禁軍,可以說皇城安危就在此人一念之間;
而淑妃云霜腴自己呢,作為翼國公的愛女 ,理所當然被看成保皇黨的代表;
再下面,馨妃崔憐夜的祖父不但官拜禮部侍郎,更是海內聞名的大儒 ,算是文人領袖,清流魁首;
悅妃就不用多說了,淳嘉帝的青梅竹馬 ,慈母皇太后的親侄女,從立場到感情都是淳嘉帝的嫡系;
之后的瑤寧夫人顧箴,是攝政王的鐵桿支持者 、定北軍統帥昭武伯顧芳樹的掌上明珠 ,屬于攝政王一派的人。
以上就是這后宮大概的局勢,外戚,權宦 ,朝臣,攝政王還有淳嘉帝自己……要是將翼國公這種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誰坐帝位他支持誰的保皇黨算上,淳嘉帝倒也不算太危險,但要是只看淳嘉帝本身的勢力的話 ,毫無疑問他是最弱的 。
淑妃講到此處,端起茶水呷了口潤潤嗓子,這才說起云卿縵跟云風篁入宮之后分配的住處:“你們都知道 ,此番禮聘貴女,還有采選良家子,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原本太皇太后久不問世事 ,縱然憂心皇嗣,也只是督促太后皇后上心,之所以會繞過這兩位親自傳下懿旨 ,是因為一件事情:前不久,斛珠宮沒了個采女。”
這采女原本是斛珠宮的宮女,據說是偷偷爬床才被晉封成采女。
就悅妃那脾氣 ,她爬床成功沒被當場打死還得了正經冊封,八成是紀皇后等人故意弄出來惡心人的。那么悅妃找機會弄死她也不奇怪了,只是皇后等人存心給悅妃添堵,頗為維護了幾個月 ,等悅妃找機會將人活活打死的時候,才發現,這采女居然侍寢了一次就有了身孕!
她被打死的時候 ,腹中胎兒已經成形,還是個男胎……這事情輾轉傳到太皇太后耳中,一直為淳嘉帝子嗣憂心的太皇太后頓時大怒 ,將紀太后紀皇后還有袁太后悅妃都召到慶慈宮大發雷霆!
據說兩對姑侄都被罵的在慶慈宮長跪不起,戰戰兢兢 。
之后就是太皇太后下詔充實宮闈,不管這四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當時的情況下是肯定不敢多嘴的。
只是她們不敢對懿旨多嘴,卻不代表不能做點其他小動作,比如說紀皇后就當場跟太皇太后訴苦:“悅妃是陛下的青梅竹馬 ,又是慈母皇太后的親侄女,孫媳縱然知道她脾氣暴烈些,卻哪兒敢下重手管教?可話說的輕了,她又聽不進去…… ”
袁太后聞言忙拉著悅妃繼續請罪 ,又委婉表示自己侄女其實也是被人算計了,話里話外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整個就是紀皇后設的圈套,不然悅妃想弄死那采女幾個月了都沒成功 ,怎么忽然就順利得手不說,甚至在把人打死之前都不知道采女有孕?
八成是紀皇后發現了采女有孕,這才撤掉了對其的保護 ,現成借悅妃之手下毒手!
“孫媳所以想著,此番入宮的新人,寒門良家子出身的那些也就算了。”紀皇后權當沒聽出來袁太后的意思 ,自顧自的跟太皇太后請求,“禮聘的妹妹們,就不要安排去斛珠宮了吧?不然 ,悅妃妹妹再鬧出什么事情來,叫六宮看了笑話事小,傷了前朝忠臣的心,這?”
她不說斛珠宮這次要不要進新人還好 ,她都這么說了,袁太后哪能不幫著侄女要人?否則真按皇后說的這么辦了,前朝后宮還不得落實了悅妃刻薄寡恩、心狠手辣的名聲?
于是袁太后使出渾身解數 ,先是指出那采女被活活打死乃是咎由自取,因為按照宮規這種貿然勾引皇帝的人本來就該被處置的,紀皇后之前不但沒有支持悅妃當場處理了她的要求 ,還將人提了采女,這本身就不合適!
當然了,袁太后理解皇后為什么這么做 ,因為皇后溫柔善良寬容大度嘛 。
既然如此,紀皇后也不能只對采女溫柔善良寬容大度對不對?我這侄女,你正兒八經喊妹妹的悅妃 ,也很需要你的溫柔善良寬容大度……是,她是不太懂事,之前家里也沒想過她能做宮妃,這不是給寵壞了么?所以更加需要皇后你溫柔善良寬容大度的教誨啊!
因此關于新人入宮的安排 ,尤其是禮聘的貴女們的分配,斛珠宮不但不該被放棄,反倒應該被重點關照才是!
反正一番唇槍舌戰下來 ,最終紀皇后勉為其難同意了袁太后的要求,答應安排禮聘的妃嬪時不會遺漏了斛珠宮。
“然后皇后娘娘就選了風篁? ”云卿縵聽到這兒不解的問,“為什么?”
“……皇后娘娘選了你!”云淑妃無語的看了眼自己的親妹妹 ,“理由是本宮性格溫柔嫻淑,想必你這妹妹也是個柔順的性情,比較能跟悅妃和睦相處 ,而且,出身夠高,悅妃就算脾氣不好 ,也該有所忌憚,不敢肆意妄為。”
云卿縵一怔,下意識的看云風篁 。
云淑妃沒什么表情的點頭:“沒錯,就是因為聽說了這事兒 ,本宮才跟爹爹商量,再送一個云氏女進宮,將你替換下來!悅妃是什么人本宮很清楚 ,你這個性.子去她宮里,她縱然不敢傷你性命,磋磨的你哭天喊地卻不難……你是本宮同父所出 ,又是本宮親母養大,與本宮的胞妹也沒什么差別了,本宮怎么舍得你受這個委屈? ”
雖然說云氏一族除了云卿縵之外 ,也不是就沒有適合入宮的女孩子了,可現在后宮水這么深,要不是沒辦法 ,誰愿意將親生女兒送進來?正好云鉅家里養了個遠道而來的妻族侄女,年歲容貌都恰好,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這不謝風篁變成云風篁 ,現成來宮里給云氏女頂缸?
淑妃端起茶水呷了口,看向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云風篁,坦然自若道 ,“至于你,你從北地來帝京之后,是靠著同卿縵成為閨中密友在帝京大家閨秀里迅速站住腳的 ,這三年來,卿縵不管有意無意,都幫了你很多。這是其一。”
“其二 ,你那庶姐的事情,不止造成你遠走帝京,謝家在當地也受到了很多影響 。本宮決定讓你進宮取代卿縵后 ,已經知會翼國公府在北地的人,對謝家加以照拂!”
“所以,你當本宮挾恩圖報也好,當本宮威脅也罷 ,總之,事情的來龍去脈,本宮都已經告訴你了 ,作為本宮與皇后妥協的結果,本宮現在是不可能將你從斛珠宮弄到別處去的! ”
說罷,淑妃再次端起茶水 ,瞇眼等待云風篁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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