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遇戰

“哚! ”一枝羽箭破空飛來 ,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

箭矢的力量很大 ,射穿牛皮木盾后竟然去勢不減,又狠狠往前擠了一小段才消耗完全部動能 。盧懷忠看著兀自震顫不休的箭矢尾羽,一個激靈退到了車駕后 ,心有余悸道:“好賊子!箭射得這么準,何不來投軍?偏要做馬賊!真是該死! ”

“誰讓你昨晚欠我十個大錢不給?”一位矮小精壯的漢子啐了一口,將嘴里嚼著的草莖吐在地上 ,看著狼狽蹲在車廂后頭的盧懷忠,咧嘴陰笑道:“做馬賊有何不好?搶錢搶糧搶女人,還不用看孫十將(注釋1)那副死人臉。若不是老家還有爹娘弟妹 ,我也去當馬賊了。”

“任遇吉,你個賊配軍也想當馬賊?先把頭發剃凈再說 。 ”

許是被盧懷忠這話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矮壯漢子的神色一下子陰沉了下去:“你知道這是黨項人?”

“隔著三里路都能聞著他們身上的騷味。”盧懷忠嗤笑一下 ,抓過圓盾上的箭枝,用力折斷后,指著上面某處 ,道:“看 ,乞黨(注釋2)家的。狗賊子!李使君何曾虧待過他們,竟然劫奪軍資,真是該死! ”

矮壯漢子任遇吉不說話了 ,右手下意識地摩挲起了腰間刀柄,雙眼也瞇了起來 。

天空的月亮很圓,其大如盤 ,色如銀,凝照大地,皓影重重。在這樣的月色下 ,似乎很方便敵人的進攻。果不其然,在試探性地射了幾輪箭后,遠處響起了蒼涼的吹角聲 。旋爾 ,悶雷般的馬蹄聲響起,這是敵人的騎兵出動了。

“嗚——”近在咫尺的吹角聲響起,正在拌嘴的兩人扭頭望去 ,卻見不遠處的一駕車上 ,扒了衣甲精赤上身的某人已經用力擂起了鼓。而在他身旁,還有數名士兵正在吹角 。

“起身,列陣!”鼓角聲就是命令 ,滿臉肅容的邵樹德第一時間走了過來,一人給了一腳,道:“再拖拖拉拉 ,就等著腦袋被黨項人割下吧。 ”

“隊頭來了,得令!”盧懷忠嬉笑了一下,不過手底下的動作一點不慢。將圓盾掛在身上后 ,快速取出車駕上的長槍,第一排站好 。任遇吉沒有去取長槍,而是解下了腰間步弓 ,又看了看壺中箭矢,還好,三十枝箭都在 ,待會就給這些黨項蠻子一個大大的驚喜 。

越來越多的士兵加入了陣列。大家都不言語 ,長時間一起訓練形成的默契已經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戰陣之上,最忌驚慌失措 ,不但容易送了自己小命,還會影響他人 。有些嚴厲的軍將,遇到無頭蒼蠅般亂竄的士兵 ,直接就是喝令親兵拿下,當場斬殺。

前面三排很快就擠滿了手持長槍的士兵,不光他們隊 ,其他隊也差不多同時整備完畢。邵樹德從背上解下長柄陌刀,檢查了下認旗還插在原位后,便大踏步上前 ,站在第一排 。在他身旁,是一位黑鐵塔般的大漢,身著鐵甲 ,擎著一桿大旗 ,上書“天德軍(注釋3)西受降城(注釋4)刀斧將孫”。看到邵樹德過來后,靦腆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邵樹德也朝他笑了笑 ,然后便快速檢查起了自己的裝備 。長槍放在車駕上,沒必要取了。皮甲從未卸下,很好。腰間橫刀、圓盾皆在 ,試了試刀出鞘入鞘,一切正常 。步弓也在,箭囊里長箭并未短少 ,箭囊上纏著三根皮索,這是捆綁俘虜用的,都在!手中長柄陌刀 ,剛剛擦拭,正等著怒飲胡虜血。

好,就讓這幫賊子來試一試咱天德軍的刀利不利吧!多少年沒見過這么囂張的黨項部落了 ,這次不給你們個終身難忘的教訓我就不姓邵!

敵人的騎兵越來越近 ,已經可以借著月色看到他們的身形了。

“嗚—— ”角聲響起 。擎旗的鄭勇大喊一聲,把旌旗往地上一倒,然后半跪于地 ,目視前方 。隨著他的動作,前兩排的士兵也紛紛半跪于地,長槍斜舉前方。

“咚咚咚——”鼓聲響起 ,這次不用別人吩咐,后面三排士兵齊刷刷拿出步弓,張弓搭箭之后 ,四十五度斜舉,手一松,箭矢破空而去。

其時敵騎尚在百余步外 。這個時候射箭 ,精度感人,除了少數倒霉蛋中箭落馬之外,大部分人毫發無傷 ,只是稍稍散開了隊形 ,變得不再那么密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拋射本來就沒打算殺傷敵人,那么遠的距離 ,感覺稍微有點不對的話,這箭就不知道飛哪里去了。它所起的作用,說白了還是為了擾亂敵軍隊形 ,削弱敵軍士氣罷了 。

“咚咚咚——”敵軍已到百步以內,鼓聲再次響起。弓手們整齊劃一地張弓搭箭,這次依然是拋射 ,但角度小了很多。和上次不一樣,栽倒在地的敵騎多了一些,顯然是距離近了 ,箭矢的準頭和威力都大幅度提升 。

邵樹德射完一箭后,又從腰間摸出一枝長箭,上弦 、拉弦 、瞄準 ,“嗖 ”長箭破空而去 ,如有神助般擊中一名黨項騎兵的胸口,讓其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隊頭神射! ”盧懷忠在前方看得真切,立刻拍起了馬屁:“挽一石六斗強弓 ,披甲步射,竟然連中兩箭,隊頭這射術真是出神入化了。”

任遇吉難得地沒有反駁 ,總是陰沉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站在邵樹德身旁看他射完第二箭的錢守素則神色復雜,兩人一起從軍,邵樹德因為箭術超神已經當了隊正 ,而他還是一個火長。而且就這個火長,還是邵樹德看在關系上安排的,不然自己還是一個普通的大頭兵 ,這對自小心高氣傲的他來說無疑是個打擊。

但邵樹德此時無法顧及他的心情,只見他又一次抽出長箭,氣定神閑 ,再度射落一名胡騎 ,不出意外引起了周圍人的喝彩 。

邵樹德臉掛笑容,有些自得 。許是穿越過來的福利吧,他發現自己非常有射箭方面的天賦。古時百發百中的神技不敢說有 ,但挽一石六斗弓披甲步射時,命中率較高,一般來說十中七八的水平還是有的 ,故在與河西黨項、回鶻蠻騎的小規模交鋒中,屢有斬獲,最后被十將孫霸提拔為隊正 ,以表其功。

“咚咚咚——”三十步了,諸軍士再次挽起長弓,刷地一輪直射 ,對面的黨項騎兵紛紛倒地,傷亡貌似不輕 。

但這個時候敵騎中也傳來了一陣“嗡嗡 ”聲,不用誰提醒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一低頭 ,舉起圓盾,這是敵人騎兵在射箭。好在這伙黨項蠻子的水平看起來也不咋地,除了少數幾人被射中無甲的手臂、幞頭 ,或慘叫或悶哼外,其余人陣腳未動。

“替我撓癢癢呢 。”盧懷忠低頭看了看斜斜掛在自己皮甲上的長箭,咧嘴笑了笑。這箭軟弱無力的 ,哪及邵隊頭神射萬一?毛毛雨啦。

“你若是再不專心,等會蠻子沖過來,你就顧不上撓癢癢了 。”邵樹德笑罵道。站在他身后的兩名長槍手本來臉色有些蒼白 ,聽后都嗤嗤笑了起來,一點不像即將臨戰的緊張模樣。

“嗚—— ”角聲吹起,黑鐵塔鄭勇再次怒吼一聲 ,猛地將旌旗舉起 。隨著他的動作,前面三排軍士迅捷起身,雙手持槍 ,指向前方。在他們身后 ,弓手們紛紛棄弓抽刀,有的人還拿出了鉤鐮槍 、長柄斧或木棓,躍躍欲試。和這些黨項蠻子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 ,這些人裝備差,戰斗意志一般,并不難以應付 ,因此大伙都信心十足 。

“轟!”黨項騎兵與天德軍步兵迎頭撞在一起 。前面三排的長槍手站不住腳,一下子被撞退了開來,但他們也成功了降低了敵騎的速度 ,后面的士兵們涌上前來,紛紛拿手里兵器招呼了過去。

沖到邵樹德他們這邊的只有寥寥十余騎,這會被降低速度后 ,立刻成了步兵們蹂躪的對象。鉤鐮槍手熟練地勾住了馬腿,令其不得沖撞驅馳,長柄刀斧手們將騎兵打落下馬 ,手持圓盾和橫刀的其他士兵再一擁而上 ,第一時間將落馬的敵軍斬殺 。他們以火為單位,配合熟練,只一會就殺了四人 ,讓尚在馬上奮戰的黨項騎兵心膽俱寒。

“開!”邵樹德雙手持著長柄陌刀,將一名正欲轉身逃走的黨項騎兵整個劈倒。此人身上著甲,落馬后一時未死 ,邵樹德正欲再劈,卻見一直跟著他的李一仙、三郎二人如豹子一般沖了過去 。李一仙沖在前,牛皮圓盾狠狠地砸在正欲起身的黨項蠻子臉上 ,三郎則手持橫刀,眼疾手快地劃進了此人盔甲縫隙處,讓其瞬間了賬。

“隊頭 ,是個賊渠! ”三郎興奮地說道。

“樂個屁,殺敵!”邵樹德一揮陌刀,又找上了另一個目標 。此戰 ,有我無敵!乞黨家的蠻子既然敢劫奪軍資 ,那么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天德軍幾十年來鎮著你們,可不是白給的,乖乖受死吧!

注釋1:十將 ,中唐以后,原本行軍總管麾下的各級將領臨時職務成為藩鎮的常設官職。十將又稱什將,十表示極多、很多之意 ,并不是說一定是十個將領 。后文提到的刀斧將是具體職務稱呼,比如李嗣業“初為隊頭(即隊正),所向必陷” ,后與田珍一同為“左右陌刀將 ”,這個“左右陌刀將”就是十將,刀斧將 、先鋒將、捉生將之類名目的亦是。

注釋2:乞黨 ,豐州境內的黨項部族很多,但較大的只有五族,分別是耶保移族、邈二族 、乞黨族、沒劑族和如羅族 ,各擁數千帳至萬帳不等。西夏建立后 ,曾經來此招攬人手,即“(重熙)十三年,夏國李元昊 ,誘山南黨項諸部”,可見還是有一定實力的 。

注釋3:天德軍,豐州駐軍 ,成軍于開元年間,玄宗初賜名“大安軍 ”,后又改名為“天德軍 ” ,兵額不多,鼎盛時期亦不過五千余人,少的時候甚至不足三千 。

注釋4:西受降城 ,史載位于“豐州北黃河外八十里”,因距黃河不遠,開元初年便被黃河沖刷毀壞。開元十年 ,朔方節度使張說于原址以東另筑新城 ,大體上位于古黃河北岸,即今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烏拉特中旗烏加河鎮以南的奮斗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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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世道

戰斗來得突然,結束得也非常快 。

來襲的黨項人并不多,騎兵更是只有數十 ,在數百名訓練有素的天德軍將士的強力阻擊下,他們碰了個頭破血流,不得不暫時退去。土匪嘛 ,只喜歡撿軟柿子捏,對于要付出重大傷亡的硬骨頭,啃起來就要掂量掂量了。剛才一會短促激烈的戰斗 ,他們就已經躺下了四十余騎,騎兵主力受損,已經不具備了繼續進攻的能力 。

而換步兵上來呢?還是那句話 ,豐州(注釋1)人民比較窮困 ,豐州的黨項人更是窮得叮當響,這就導致了他們的裝備普遍不行。相對廉價的皮甲普及率都很低,更別說鐵甲了。這個乞黨家能有些戰馬弓刀就已經很不錯了 ,其他很多部落還不如他們 。要不然,在進入豐州已近四十年的今天,他們還能被人數不過四千多的天德軍死死壓住?

與豐州境內的山南黨項相比 ,更南邊銀夏一帶黨項人要稍微富裕一些,也更成點體統。至少,他們的首領更有野心 ,部族的凝聚力更強,也訓練出了一定規模的軍隊,可不是豐州境內這些零散的部落可比。更別說他們之間還有仇 ,幾十年來因為財貨、草場 、耕地甚至是食物而攻殺不休,始終擰不成一股繩 。

事實上自唐會昌年間振武軍使(注釋2)劉沔收復豐州以來,天德軍最主要的敵人始終是狼山(注釋3)以北草原上零散的回鶻部族以及屢次犯境的河西黨項。山南黨項?不成器的玩意 ,危害性甚至還不如東邊中受降城一帶的黑山黨項、河壖黨項。

“隊頭 ,剛才一戰,弟兄們陣歿五人,還有一人重傷 ,眼看著也不成了 。”戰斗剛剛結束,邵樹德未敢卸甲,正坐在一輛馬車上休息 ,卻突然間聽到了這個消息,心下頓時沉重了起來 。

隊里的人他每個都認識,都交談過 ,甚至知道他們家的住址(如果有的話)。“帶我去看看! ”他立刻從車上跳了下來,腳一瘸一拐的,剛才的戰斗中被馬撞了一下 ,至今還有些疼。

前來報告的李延齡伸手欲扶,被邵樹德甩開了 。他眼睛緊盯著前方的草地,那里正躺著幾位戰死士兵的尸體 ,傷者也躺在附近 ,有人正給他喝水。

邵樹德越走越快,待靠近后,一把推開面前之人 ,先看了眼五位陣歿的士卒,然后把目光轉向了旁邊。

“劉狗兒!”他蹲下身去,定定地看著這人 。戰陣廝殺多了 ,人的情感可能會麻木,邵樹德也一樣,想煽情都煽情不起來 ,但他卻并不打算敷衍以對。

“拿筆來!”他朝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延齡說道。

李延齡三十大幾了,從軍已近二十年,見過太多的人和事 。飽經社會風霜的他已經拋棄了所有幻想 ,只為自己而活。但面對此情此景,他依然免不了有些情緒波動。

“唉! ”輕輕地嘆了一聲氣,他轉身到一旁的車駕上 ,小心翼翼地從一個包裹中取出筆墨 。他輕輕地托舉著 ,仿佛手里是什么神圣的物事一般。或許是出于對讀書象征的敬畏,或許是出于對死傷袍澤的憐憫,誰又能說得清呢?

李延齡到的時候傷兵已經不怎么行了 ,只聽劉狗兒斷斷續續道:“父母已去,家中尚有弟妹,皆年幼 ,怕無所養……”

邵樹德點點頭,道:“你的撫恤一個錢都不會短少。另外,此戰你奮勇殺敵 ,斬首兩級,其中一人乃是賊渠,按制應賜絹二十匹 ,兩人共二十二匹 。”

圍過來的諸軍士聽了默然 。這個劉狗兒在敵騎沖陣那一刻就被撞得跌飛了出去,未曾有任何斬獲。這兩個斬首功勞,都是隊頭邵樹德及他的兩個小跟班三郎和李一仙的。那個穿著鎖子甲的賊渠 ,在乞黨家身份不低 ,按照朝廷定下的賞格,可以副將計,賞絹三十匹 。但天德軍不富裕 ,最終能賞二十匹就不錯了。

既然邵樹德愿意把這殺敵的功勞貢獻出來,而他的兩個小跟班也沒意見,那么眾人自然更沒話說。錢守素夾在士卒中間 ,神色復雜地看著這一切,似有不解,又似有所悟 ,最后低頭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

盧懷忠在草地上走來走去,這樣的場合他分外見不得 ,不過對邵樹德的處理卻很欽佩。當年在武昌軍服役時,就因為上官貪墨了袍澤撫恤而大打出手。那個十將上司出身當地土豪,本欲治他的罪 ,好在武昌軍節度使(注釋4)、鄂岳觀察處置使 、鄂州刺史劉允章對他十分賞識 ,這才幸免于難 。

不過在乾符元年的時候,賞識他的劉允章奉詔移鎮,擔任了東都留守。新上任的武昌軍節度使韋蟾對他又很不感冒 ,因此便被土豪買通多人,使計斷了個配流豐州(注釋5)的罪名。當然這真要細究起來的話,對他也未必就是個壞事 ,蓋因再過兩三年,在乾符四年二月的時候,鄂州就會被王仙芝攻陷 ,第二年又會被黃巢的大軍再攻陷一次,盧懷忠若是還在武昌軍服役的話,下場怕是不會太妙 。

千里迢迢到豐州當了個“賊配軍 ” ,但盧懷忠依舊不忘初心,對喝兵血的人特別痛恨,同時對善待士卒的軍官也十分欽佩。邵樹德能體恤部屬 ,盧懷忠覺得挺好的 ,也愿意在這樣的人手底下混,雖然他以前曾是個副將,而邵樹德至今不過是個隊頭。

“謝……隊頭!”劉狗兒的眼淚流了出來 ,但臉上的氣色卻越來越差了 。

邵樹德從懷里取出一塊布帛,接過李延齡遞過來的筆墨,認認真真地在上面寫上了劉狗兒的名字 ,然后又在后面添了個阿拉伯數字22 。待他寫完時,卻見劉狗兒剛剛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眼神中滿是留戀 、不舍。

將劉狗兒的眼瞼合上后 ,邵樹德又起身查看了另外幾具尸體。這些人他都認識,同樣在布帛上仔細寫下名字后,站起了身 ,朝圍在周圍的軍士們罵道:“都杵在這里干什么?給老子回去整理器械 。蠻子剛剛受挫,興許并未走遠,都給我打起點精神來。這里離西城 ,可還有兩天的路程。”

士兵們頓時一哄而散 ,各自整理槍刀弓牌不談 。邵樹德在附近轉了兩圈后,又去鄰隊看了看,還好 ,這次大家傷亡都不大,總計不過數十人的樣子。以步對騎,有這樣的成績不錯了 ,更何況是敵軍偷襲在先,己方應對難免有些倉促。

“隊頭,這副甲怎么處理? ”見眾人都散去后 ,任遇吉從陰影中躥了出來,指著放在馬車底下那副沾滿血跡的鎖子甲,陰笑道:“有些破舊 ,但好好修補擦拭一番的話,也能發揮大用 。”

“嗯。”邵樹德含糊地應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一般來說 ,戰場上繳獲的無傷大雅的東西 ,士卒們昧下就昧下了,上官也不會真的追究 。但鐵甲這種東西,說實話比較貴重 ,還是得上繳后統一分配。當然上官會折算錢帛給你,可說實話,都是廝殺的軍漢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誰會要那幾吊錢、幾匹雜絹?鐵甲可以保命,錢帛不能 ,就這么簡單!

任遇吉見狀心領神會,立刻知道該怎么做了。他是南人,素來精明 ,淮南廬州鎮軍出身,配流豐州已經數年 。性格陰沉的他除了幾個相熟的人之外,不怎么愛說話 ,但邵樹德很信任他 ,一些不便亮相于人前的事情都交給他做 。這副甲,他是準備昧下了,而且他相信任遇吉有辦法處理。

眾軍分批吃了些食水后 ,角聲再起。很快,哨騎飛奔而至各隊,下令整理行裝 ,繼續趕路 。此時天已熹微,并不難走。黨項蠻子已經不見蹤影,就連遠處的敵騎尸體都被帶走了 ,落在近處的沒辦法,天德軍將其掩埋了起來。遺留在戰場的好馬被糧料官收攏了起來,傷馬則被宰殺 ,豐州并不富裕,至今仰賴朝廷和他鎮接濟,每一點能利用的東西都要利用起來 。

邵樹德腳部的不適減輕了許多 ,此時已不礙行走。他跟在一駕馬車后面 ,車上放著本隊戰死的六名士兵的尸體。時值盛夏,東方地平線上的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卻并不能給這支草原上孤獨行走著的部隊提供哪怕一絲溫暖 。

十將孫霸騎著馬兒忽前忽后。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典型的跋扈軍人,但對當過他親兵的邵樹德還算和顏悅色。在行經他們隊時,還特意停下來笑著聊了幾句 。可一旦去了其他隊 ,就又渾身是刺,大聲數落起了他們昨晚做得不好的地方。

邵樹德知道,孫霸有個弟弟在河西黨項入寇時戰死了 ,這使得他在面對和黨項人有關的事情時特別易怒,以至于當邵樹德募了幾個黨項窮鬼入軍時還被他劈頭蓋臉臭罵了足足一個時辰之久。

但他是個好人,對軍官苛刻 ,卻關心士卒,又忠于朝廷,打仗還勇猛 。都說好人不長命 ,但邵樹德真心希望孫十將能好好活下去 ,帶著大伙在這個亂世掙扎求存 。這個要求聽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又很難。

狗日的世道!

注釋1:豐州,唐代正州之一 ,轄九原、永豐二縣五鄉,州城(九原縣附郭)在今內蒙古五原縣境內的東土城,乃豐州治所 ,西漢時初建,彼時喚做廣牧縣。

注釋2:振武軍使,即振武麟勝節度使 、營田使、觀察處置使、押藩落使 、鎮北都護 ,其城池在今內蒙古和林格爾縣以北,即原單于都護府治所 。758年(乾元元年)設立,現任節度使是李國昌。

注釋3:狼山 ,陰山山脈一部。

注釋4:武昌軍節度使,源流起于乾元二年(759年)設置的鄂岳沔三州都團練守捉使,治鄂州;永泰元年(765年) ,升鄂州都團練使為觀察使 ,轄鄂、岳、沔 、蘄、黃諸州;大歷十二年(777年),鄂州觀察使兼防御使,進一步升格;貞元二十一年(永貞元年、805年) ,升鄂岳觀察使為武昌軍節度使,增領安州,第一任節度使為韓皋 。

《順宗實錄》記載:“(805年)五月乙酉 ,以尚書左丞韓皋為鄂岳觀察使 、武昌軍節度使。 ”

武昌軍尋廢尋立,據《鄂政紀》記載:“高平公以今皇帝三年春,出鎮鄂。明年 ,次視閭井城隍 。鄂之軍實三萬,創新營凡十五所。 ”

天祐二年(905年),楊行密陷鄂州 ,最后一任節度使杜洪死。

《資治通鑒》記載:“二月庚子,淮南將劉存執洪,送廣陵 ,誅之 。行密以存為鄂岳觀察使。”

注釋5:配流豐州 ,往邊塞軍州流放犯人乃朝廷慣例,比如武則天時期“越王貞事敗,緣坐者六七百人 ,籍沒者五千口,配流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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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西受降城

兩天后,刀斧將孫霸的隊伍回到了西受降城,這座位于黃河北岸數十里的軍堡 。諸軍解散 ,人給假三日,孫霸有些事需要去向西城兵馬使李良匯報,尤其是關于山南黨項乞黨家劫奪軍資的事情 。

天德軍的實力在北地諸鎮當中固然比較弱 ,但也不是隨便一個零散黨項部族就可以欺侮的。這事,孫霸肯定要向上級匯報,然后進行一場讓人印象深刻的報復——按照盧懷忠的話說就是“剝了他們的皮 ”。

邵樹德暫時沒空管這些 。放假后的第二天 ,他帶了小跟班三郎和李一仙去那幾個陣亡士卒家慰問。這是他個人的習慣 ,而不是這個年代軍頭們的傳統。來自后世的他始終無法完全適應高高在上的姿態,潛意識中一直認為士兵們并不比他低人一等,大家都是在這個亂世上抱團取暖的人 。

劉狗兒的家在靠南城墻的地方。兩間小屋 ,磚木混合結構,看起來還算不錯。來之前了解過,劉狗兒一家是從夏州遷來的 ,父母到西城后染病身故,長兄曾在軍中服役,回鶻入寇時戰死 。如今劉狗兒又死在黨項人手里 ,獨留下兩個弟妹,這一家子確實太慘了。

邵樹德到時兄妹倆正坐在院子里,神色凄然。他嘆了口氣 ,看來昨天有回家的軍中袍澤來過了,兄妹倆已經知道了這個不幸的消息 。這倒解了他的難題,因為面對兩個未成年的小孩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們……”邵樹德一邊示意李一仙和三郎進門 ,一邊斟酌著語句。

兄妹倆顯然認識他這個來過多次的人,一見面眼圈又紅了 。

“你是個騙子!”小姑娘流著眼淚說道:“當初帶二兄走時說過他能回來 。騙子! ”

“繡娘,別亂說!”少年輕聲叱道 ,但眼角也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邵樹德默然。他依稀想起,當初看劉狗兒家貧,吃了上頓沒下頓 ,兩個弟妹也餓得不成人形,于是就招他入軍 。孫十將本不同意,不過在邵樹德極力勸說之后還是答應了。如今看來 ,這卻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了。或許沒了劉狗兒從軍帶回家的糧帛,兩個弟妹早餓死了,但劉狗兒興許能活得一命 。

只是 ,如今這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活下去。西城很小,人也不多 ,緣城墾荒的還不足千戶人家。城里也沒什么大戶人家 ,商業消費少得可憐,又能有什么可以養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亂世,最容易出賣的 ,還不是自己的一條賤命!劉狗兒把自己賣了,換得弟妹三年還算過得去的生活,本就是一場公平無比的交易 。

當然了 ,別人或許可以這樣想,但邵樹德不能。來自后世的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線,他不可能在見到朝夕相處的袍澤死后還心安理得地談什么交易。哪怕是亂世 ,人也是有價值的,人也必須有人性,這個世道不對 ,非常不對!

從來沒有像如今這一刻,在面對少年男女哀傷、責怪又略帶點惶恐的目光時,他強烈地想要改變這個世道 。并不是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貪官污吏 ,也不是每個人都以殺人為樂 ,這狗日的世道把所有人都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讓本想安安靜靜生活,平靜地渡過一生的人被迫拿起刀槍 ,互相拼殺,這扭曲的世道必須得到糾正!

“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們帶了胡餅。”說罷,邵樹德從李一仙手里接過了一個柳條筐 ,從中取出了幾枚胡餅,強笑著說道:“吃吧,還熱乎著呢。 ”

少年接過了胡餅 ,先遞了一枚給妹妹,然后才給自己拿了一枚,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

“不要急 ,這些胡餅都是你們的 。”邵樹德將餅筐放在小桌上,笑著說道:“這里還有一些糧帛,你們收好了 ,莫要讓外人瞧見。”

他話音剛落 ,背著許多東西的三郎便把一個大袋子放了下來,而李一仙則把絹帛放到了屋里草榻上。

“這里有五斗面,你們好生放置 。些許絹帛 ,都是你大兄的賞賜和撫恤,日后可以拿出去換些錢糧,但切記藏好。 ”邵樹德輕聲說道。

豐州自古便有小麥種植 ,口感、質量上佳,中唐以前一直是朝廷貢品 。惜安史之亂以來,豐州屢遭兵災 ,農田荒廢得厲害。到了現在,因為缺少民力修繕水利設施,豐州空有好地 、水源 ,氣候也溫暖濕潤,卻始終無法發展起規模較大的農業,以至于滿地長草 ,淪為牛羊馬兒的樂園。

五斗白面可以做一百個胡餅 ,省著點吃的話,可以支持一段時日了 。絹本來有二十二匹,這會撫恤還沒有發下 ,邵樹德先從自己私囊中墊了,然后又添了幾匹,湊了三十匹。公允地說 ,這不是一筆小錢,可以支持兩兄妹用好幾年了。到了那個時候,少年差不多也長大了 ,可以自食其力,劉狗兒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

不過,一對少年男女驟然擁有了這么一大筆錢 ,不遭人覬覦是不可能的,所以邵樹德才囑咐他們放好了,莫要被人拿走。當然了 ,只要不出征 ,他隔三差五也會來看看兄妹二人。附近的一些地痞流氓若有眼色,當不至于來試試他的刀快不快 。

又和兄妹倆說了一會話后,看他們情緒稍稍有些平靜 ,邵樹德便起身告辭了 。臨到門口時,他摸了摸懷中,取出一個小包 ,將里面還剩的二十多枚錢拿了出來,塞到少年手里,道:“珍重 ,我會常來的。”

“我以后能跟你從軍嗎?”少年突然大聲問道。

“還是不要了 。 ”剛走到大門外的邵樹德腳步一頓,道。說罷,頭也不回地走遠了。三郎和李一仙面面相覷 ,也一溜煙閃了 。

來之前已經和這條街上的一位傷殘老軍說好了,讓他幫忙照應著點。劉狗兒的喪事,也囑咐他幫忙辦理。老軍人不錯 ,又可憐兄妹二人的境況 ,于是一口答應了,讓邵樹德去了心頭一樁事 。

離開劉狗兒家后,邵樹德又一一去了五名陣歿士卒的家 ,安慰一番后,又一家給了幾匹絹,到晚間才返回河津渡的軍營。

經歷了一天負能量滿滿的生活 ,邵樹德也沒心情做別的事情,在草草吃了兩個餅后,便準備睡了。誰知這會李延齡又走了過來 ,看邵樹德一副準備休息的模樣,猶豫了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隊頭…… ”

“都是一個隊里的老兄弟 ,生分個什么勁 。進來坐下吧,何事?”

“隊頭,今日撫恤士卒 ,本是應當。但……”李延齡想了想后 ,還是說道:“花銷還是有些大啊。這兩年不太平,商旅少了很多,這守津錢也是愈發得少了 。隊頭今日支了絹帛錢糧后 ,這賬上就只剩十二匹絹 、三緡錢了 。隊頭年輕,沒有家室,自不在乎 ,可也得為以后考慮啊。這生活,大不易啊! ”

所謂守津(注釋1)錢,其實就是來往黃河渡口的商人給的好處費。這是潛規則 ,河津渡上下數十人皆有份 。幾年前商貿還算繁華時,大量靈武、夏綏及本鎮商人在此渡過黃河,經狼山雞鳴塞北出 ,到草原上回易。

比如,豐州大商人李正義家的商隊就經常從這走。每次都是大車小車,商品成堆 ,著實賺了不少錢 。自然 ,守津將士們也拿了不少好處,邵樹德是隊頭,拿得也比一般人多很多。所以 ,這其實是一個肥缺,孫十將能把這個關鍵位置給他,足見愛護了。

邵樹德沒有家室 ,對錢財也不是那么看重 。除了日常送給孫十將的孝敬外,吃住在軍營的他實在沒什么開銷,便一直把這錢存在賬上 ,讓隊中年紀最大、最穩重的李延齡幫著管理。

一年前,邵樹德和隊中幾個火長商量,大家每個人都拿出部分守津錢 ,買些糧肉給士卒,讓大伙加強訓練,五日一操改為三日一操。大伙都同意了 ,于是邵樹德便出了大頭 ,將這事辦了起來,至今已歷一年,成果斐然 。

上次全軍會操 ,邵樹德他們隊進退有序,號令如一,得到了防御史李珰的贊許。而邵樹德在步射比試中 ,于六十步外披甲挽弓,八箭中七,技驚四座 ,勇奪第一。據小道消息,臉上有光的西城兵馬使李良已經打算拔擢邵樹德為副將,以激勵眾將士錘煉技藝 。

撇開邵樹德這個自帶穿越福利的怪胎不談 ,其他人要想提高自身水平,還是得靠日復一日的苦練 。而訓練量上去了,營養自然也要跟上 ,這便是邵樹德等人的初衷了。大伙一起出錢 ,把士卒們操練出來,以后不都是自己的本錢么?

“隊頭,你發句話呀。”見邵樹德有些心不在焉 ,李延齡頓時急了 。他這人對打仗沒什么興趣,當年從軍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飯吃 ,反倒是對錢糧這些東西非常在行,于是邵樹德便把許多庶務交給他來做,以便讓自己從繁雜的管理工作中解脫出來 ,專心訓練士卒。

“賬上不是還有錢嘛。”邵樹德打了個哈哈,然后才正色道:“撫恤士卒,本是正理 。上頭發下來的錢糧 ,夠他們家中吃用幾時?古來名將,尤重軍心。平日里若不聞不問,糊弄士卒 ,不幫他們解決實際困難 ,到了上陣交戰時,他們就會糊弄你。本隊五十人,我皆視為手足兄弟 ,誰家有難處,但凡開口,我絕無二話 。這幾年來 ,大大小小戰斗也打了七八回了,老李你說說,可有一個弟兄臨陣潰逃? ”

“此事哪能一概而論……”李延齡還欲勸說 ,卻聽門外吵吵嚷嚷起來。

“奶奶的,乞黨家打不成了。李國昌父子欲并據二鎮,朝廷下詔討之 ,咱們天德軍也要出動,真是晦氣 。”盧懷忠的大嗓門響了起來,聽得眾人心中一顫。

又要打仗啊?

注釋1:守津 ,唐制 ,天下津濟舟梁都有主官,黃河渡口就是一個“津 ”,有津就有令 ,這個令是正九品上。豐州黃河渡口并不在朝廷造冊的名錄中,但時局喪亂,藩鎮節帥私設官職甚多 ,尋常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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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國昌

李國昌?父子并據二鎮?

邵樹德一把推開房門 ,看著正在院中說話的盧懷忠 、任遇吉等人,道:“進來說話 。”說罷,一屁股坐在了胡床上 ,神色難看。

或許很多穿越者覺得打仗是好事,已經到了見仗欣喜的地步,但邵樹德不同。經歷過多次戰斗的他只知道打仗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任你如何神勇 ,如何機靈,在兵兇戰危的廝殺場上,都沒有太多活下來的勝算 。降生在唐末這么一個混亂的年代 ,還地處局勢混亂的邊塞軍州,邵樹德早就對未來不抱任何奢望。他只想在這個亂世中掙扎求存。

活著,比什么都好!

李國昌這個人 ,邵樹德還是聽說過的 。他本命朱邪赤心,是沙陀酋渠,因為鎮壓徐州龐勛之亂而發跡。咸通十一年(870年)十二月 ,李國昌以左金吾上將軍的身份調任振武麟勝節度使、營田使、觀察處置使 、押藩落使、鎮北都護,就是俗稱的振武軍節度使,至今已歷七年有余。

李國昌的兒子便是李克用 ,少有勇力,在北地一帶非常出名 。邵樹德對這么個歷史名人也非常感興趣,一直想見一見。只不過聽聞他在大同軍(注釋1)服役 ,離得太遠 ,便熄了心思。

只是,“父子并據兩鎮”是怎么回事?李國昌已是振武軍使,難道李克用當了大同軍使?這也太聳人聽聞了吧?朝廷怎么可能允許這事發生?

“奶奶的 ,李克用殺了大同軍使段文楚,自請為留后 。朝廷不許,詔李國昌語其子 ,從速除官。 ”屋內只有一張椅子(注釋2),已經被邵樹德坐了,盧懷忠拿了個蒲團 ,一屁股坐了下去,道:“可笑可笑,這又怎么可能?”

“那就是李國昌不同意?”邵樹德凝眉問道。

“咋可能同意?這不 ,朝廷調李國昌任大同軍使,李國昌毀制書,殺監軍 ,不受代 ,蠻橫得緊 。呸,父子二人都不是啥好鳥! ”盧懷忠啐了一口,道 。

其實 ,這已經是唐廷第二次調李國昌去大同軍了。第一次發生在六年前,即咸通十三年(872年),李國昌時任振武軍節度使 ,因為恃功恣橫,專殺長吏,朝廷不能平 ,便調他去大同軍當防御使。國昌“稱疾不赴 ”,朝廷也沒啥好辦法 。

李國昌的兒子李克用也是個十分囂張的人物。在擔任云中守捉使期間,有天和鎮內同僚晨集廨舍 ,不知怎的開起了玩笑,同僚們“祝賀”他高升。李克用也不推辭,直接坐到了主帥的座位上 。恰好此時大同軍防御史支謨進來 ,看到自己的位置被人坐了 ,也不敢說什么。等到后來,大同防御史段文楚因連年災荒,削減兵士糧餉 ,李克用直接殺之自代,也就可以理解了,這本就是一個十分跋扈的人物啊。

段文楚被殺后 ,李國昌知道事情大發了 。但他又舍不得父子并據兩鎮的誘惑,于是裝了個逼,上奏朝廷:“乞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違命 ,臣請帥本道兵討之,終不愛一子以負國家。”

看看,多么大義凜然 。逆子若不聽話 ,我就親自率兵征討,可謂大義滅親啊!結果朝廷也不是傻子,立刻順水推舟 ,以司農卿支詳為大同軍宣慰使 ,安撫諸軍。又以太仆卿盧簡方為大同防御使,代替李克用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所謂留后。

李國昌吃了這么個啞巴虧,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 。立刻起兵造反的話 ,實力還有些不足 。猶豫之中到了四月份,朝廷步步緊逼,又令新任大同防御史盧簡方改調振武軍節度使 ,替掉李國昌。而李國昌呢,則去大同軍擔任防御史,嘿嘿 ,讓父親去坐兒子占據的寶座,李克用你是拒絕呢還是拒絕呢?

朝廷這個旨意一下,李國昌父子頓時被逼到了死角上。這下逼也裝不下去了 ,李國昌直接造反,殺監軍,不去大同赴任 。目前 ,他已經率主力東進 ,與兒子李克用合兵攻破了遮虜軍城(注釋3),并數敗岢嵐軍,威逼河東。新任振武軍節度使盧簡方本來還打算以朝廷詔命策反部分振武軍官兵 ,以削李國昌軍勢呢,結果自己剛走到嵐州就暴病而亡,倒幫了李國昌一個不大不小的忙。

“李克用的手段十分殘忍 。他不但將段文楚凌遲 ,還用戰馬踐踏其遺骨,簡直駭人聽聞。朝廷聞之震怒,詔諭天德、夏綏兩鎮 ,合兵東進,抄振武軍的老巢,就是這么回事了。 ”任遇吉在一旁補充說道 。

“天德軍不過四千人 ,還要出兵?”邵樹德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知道盧懷忠為人粗豪,在軍中酒肉朋友甚多 ,消息往往靈通 ,于是追問道:“西城兵不過千,也要出人?”

“目前看來是這樣。我打探到的,西城出兵三百 、豐州出兵三百 ,天德軍城出兵一千五,總計兩千余人,由衙前都知兵馬使、都押衙郝振威統帥 ,沿黃河東進,殺入振武軍轄境。夏綏兵馬何出,并不知曉 。 ”盧懷忠說道。看他樣子 ,一點都不在乎,邵樹德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很渴望有仗打。

“那就沒辦法了!咱們是孫十將的兵,孫十將要出征 ,咱們都得跟著 。”說到這里,邵樹德猛地站起了身,在屋里踱了兩圈后 ,以拳擊掌道:“是福不是禍 ,是禍躲不過 。李國昌父子如此喪心病狂,天下人可共擊之。老李,你即刻去點驗一下咱們的庫藏 ,刀槍弓牌、軍衣袴奴,可曾齊備?若有短缺——不,肯定是短缺了 ,你點下數,我親自去向孫十將討要。大軍出征在即,李城使不會連這點都舍不得的 。”

按制 ,天德軍每隊每人都要有長槍一根 、牛皮盾牌一副、弓一張(配三副弦、三十枝箭) 、橫刀一把 、皮索三根(抓俘虜用),這是人人都有的。此外,一隊還應有長柄斧十把、鉤鐮槍十根、棓(木棒)十根 ,這不是每個人都有,一般是根據士兵個人特點發放。

而作為隊正的邵樹德,還有認旗一桿 ,上繪禽獸 ,打仗時得背著 。再加上他素有善射之名,弓是特制的,箭也比別人多了一倍 ,除三十枝普通箭矢外,還另有破甲箭十枝 、長垛箭十枝、重箭十枝、長柄陌刀一把(陌刀與長槍交叉插在背后)。

豐州窮困,但對士卒供應確實是竭盡所能。蓋因此地胡漢雜居 ,形勢復雜,州中百姓需仰仗天德軍保護,故而盡最大努力保證官兵們的器械供給 ,除非實在沒有 。

“箭枝有些短少。皮甲 、步弓、橫刀有損壞送去城內修理的,尚未發還。我去催一催,應該無事 ,就不勞煩隊頭了 。 ”李延齡快速說道:“倒是軍衣缺得多,今年的秋衣未及發下,春衣也多有短少 ,這事……”

同樣按制 ,每名士兵應有蜀衫、汗衫 、裈、袴奴、半臂 、襖子、綿褲、幞頭 、抹額各一件,鞋 、襪各兩雙,被袋一口。天德軍每年春秋各發一次 ,但今年春衣因為財政困難并未發全,或發的是破舊衣物,軍中多有短少。說實話 ,邵樹德覺得他們天德軍夠意思了,換別的軍鎮,主帥敢這樣 ,早就他娘的造反了 。這次正好借著出征的由頭,把春衣中短少的連同秋衣賞賜一并領了,諒西城的糧料官不敢廢話 。

“春秋兩衣 ,我自去催討。”邵樹德直截了當地說道:“順便,看看能不能討要幾副鐵甲回來。戰場上有這玩意,隊里弟兄也會更安全一些 。 ”

盧懷忠一聽眼睛頓時亮了。他打仗素來勇猛 ,不避矢鋒 ,但也正因為如此受過不少傷。倘若能披上一副鐵甲,那當真是如虎添翼了,管保沖進敵陣中亂砍亂殺 ,殺他個人仰馬翻 。

“隊頭速去,老盧等著。“盧懷忠騰地一下子站起身來,笑道。

任遇吉則瞄了一眼邵樹德 ,若有所思 。那個黨項酋渠身上的鐵甲看來是藏對了,振武軍那般能打,沒點家伙事確實不行。

“這次死傷了幾個弟兄 ,缺額也得想辦法補齊了。老李,這事你來辦 。去城西那片轉轉,找六個會射箭、敢拼命的募了。別忘了給安家費 ,一切從賬上支取。”邵樹德又提醒道 。

“隊頭就是仁義 。那些個破落戶,賞他們口飯吃就已經不錯了,還給錢給糧 ,太過仁義了。”任遇吉聽后悻悻道。

城西那一片是胡漢雜居之所 。昔年唐太宗收降突厥 ,就安置了數萬帳在豐州,西城這邊自然也有。只是多年下來,這些突厥人逐漸被漢化 ,有的改行種地,有的仍然在放牧牛羊,但總體而言都非常窮困 ,不如漢人。

當然那里也有不少回鶻、黨項 、粟特甚至分不清自己民族的雜胡居住著 。他們同樣很窮,一向是邊鎮節帥募兵的主要來源。至于漢兒,因為占據了渠邊最好的地 ,生活相對富足,倒不怎么樂意當兵了。不過邵樹德經常招募漢兒入軍,至少是漢化的突厥人 ,實在不行的話才會招山南黨項或流亡回鶻 。李延齡知道他的偏好,倒不用特意吩咐。

計議已定,眾人分頭行事。邵樹德也沒了睡意 ,靜靜坐在窗前思考起了接下來的事情 。

注釋1:大同軍 ,大同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兼云州刺史,領云、蔚、朔三州。

注釋2:椅子 ,即現代的馬扎。

注釋3:遮虜軍城,位于山西五寨縣西北,屬大同軍節度使轄下的朔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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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贈甲

西城是個小城,城中不過數百戶人家 ,一條街,十來家店鋪就看到頭了 。十將孫霸的府邸在南城,邵樹德輕車熟路 ,沒一會兒便到了。

來到孫霸府上時天剛擦黑。彼時孫霸正在府中后院置酒獨飲,聽聞邵樹德來了后,哈哈大笑 ,立刻吩咐仆人添了碗筷 、酒菜 ,欲一起賞月 。

“狗鼻子倒是靈,聽到什么消息了吧? ”孫霸并未著甲,而是穿著文人士紳的長袍 ,配上他那稍顯俊逸的面龐,倒頗有一種中年書生的感覺了。可誰又知道,昔年他曾持一桿陌刀 ,在黨項蠻子陣中殺了個透,生生搏了個刀斧將的前程呢。

“是聽到了一些消息,心中有些不安 ,特來向都尉(注釋1)問詢 。 ”邵樹德也不客氣直接就坐下了。他當過孫霸的親兵火長,闔府上下關系都很不錯,孫霸一個廝殺漢 ,也沒太多架子,對親兵更是極好,因此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來。

“要打仗了 。”孫霸飲了一杯酒 ,嘆了口氣 ,道:“李國昌父子作亂,朝廷諭天德、夏綏、河東諸鎮并力討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 ”邵樹德默然不語。

“不擔心么?”孫霸瞟了他一眼 ,問道 。

“某孑然一身,有什么好擔心的。贏了搏個富貴,輸了大不了一死 ,如此而已。”邵樹德答道 。

“和我當年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 。 ”孫霸失笑道:“不過,倒是有一樁美差要給你。”

“打仗還有美差?”邵樹德訝異道。

“那是當然 。 ”孫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道:“此番出征振武軍,監軍使(注釋2)丘維道也要隨軍。我欠他一樁人情,如今便要還了。也罷 ,直說吧,丘監軍使曉得戰場上刀槍無眼,眼下扈衛多有不足 ,便尋我討一隊兵 。這事李使君已經答應了 ,我也無甚異議,打算遣你去,如何?”

“都尉……”邵樹德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毋庸置疑 ,這是大大的美差,跟在監軍身邊,護衛安全 ,總比戰陣上當面廝殺要安全許多。只是,性格如他,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孫霸這人不錯 ,雖然是赳赳武夫一名,性子也急躁了些,但品行醇厚 ,過往對他也多有照顧。若是上了戰場,卻不能一起并力殺敵,總感覺不是那么回事 ,有臨陣脫逃的嫌疑。

“無妨 ,無妨 。 ”孫霸站起身,拍了拍邵樹德肩膀,和煦笑道:“丘維道月前便在州內延約四方之士 ,但一直無果,僅招了數十亡命之徒,編為一隊 ,號院內突將。此番求得李使君首肯,調一隊人充作扈從,也是無奈之舉。但去無妨 ,丘維道宦囊頗豐,當不會短了賞賜 。”

“都尉待我有知遇之恩……”

“豈可如此迂腐! ”孫霸陡然加重了語氣,道:“大丈夫有凌霄蓋世之志 ,而拘于下位,若立身于矮屋中,使人抬頭不得 。西城的廟 ,還是太小了 ,去吧,但去無妨。若是搏出個前程,可不興忘了西城老弟兄。 ”

“都尉……”邵樹德真的有點感動了 。

正欲起身說話 ,卻被孫霸按了下去,道:“且稍等片刻,某讓人取來鎧甲。相識一場 ,日后也好留個念想。”

說罷,拍了拍手,喚來數名仆人 ,令其去庫中取來一甲 。

“此乃一副鎖子甲,昔年得自一回鶻酋渠。有些破舊,好生擦拭修補一下便堪大用。 ”孫霸讓邵樹德解了身上皮甲 ,然后幾位仆人便嬉笑著上前替他著鎖甲 。

這些仆人邵樹德也認識,都是老軍出身,退無所養之后便來到孫霸府上做事。孫霸素來待人寬厚 、赤誠 ,并不真視這些老軍為奴仆 ,因此大家的關系都很親密。此時替邵樹德穿上鐵甲后,便圍在那里品頭論足 。

“邵郎君倒是美豐姿,不比那郭元振弱。”

“步射冠絕全軍 ,翌日搏個前程不在話下,可不比那郭元振差。”

“郭元振娶了宰相之女,這卻是難了…… ”

郭元振在武周、睿宗時期出將入相 ,是美男子一枚,邵樹德聽了哭笑不得,大窘不已 ,正待辯解,還是孫霸笑著給他解了圍:“果是一健兒!這甲帶回去吧,日后戰陣廝殺 ,建功立業,少不得甲具 。”

“都尉惠我寶甲,某銘感于內 。日后若有差遣 ,但請吩咐 ,某萬死不辭。”邵樹德擺脫了老軍調笑,站到孫霸面前雙手抱拳,鄭重道。

“日后自有你效力之時 。 ”笑罵了一下后 ,孫霸也不留邵樹德喝酒了,直接讓他滾回去收拾行裝。幕府公文已經說了,三日后出兵 ,前往中受降城(注釋3),從西向東攻擊振武軍,這時間確實比較緊了。

戌時 ,邵樹德出了孫霸府邸 。隨他而來的李一仙、三郎二人正立在風中等待,見自家隊頭穿了身鐵甲出來后,都很驚訝。邵樹德也不多言語 ,直接招呼二人去他城內的老宅子休息。待天明開城后,方才返回了河津渡軍營 。

這幾日的河津渡一改以往,商旅穿梭 ,多如過江之鯽 ,估計能給他們隊多貢獻點錢財。隊中士卒們已經養成了習慣,即便邵樹德不在,亦在火長的帶領下苦練戰技。邵樹德在旁邊看了一會 ,暗暗點頭,有此心志,這支小小的軍隊才有未來 。如果所料不差 ,一個月后他們可能就會出現在戰場上,這個時候想要活命,可不就得看各自本事如何么?振武軍戰力強橫 ,與他們對上,就得憑手中刀箭說話,沒有其他辦法。

訓練完畢后 ,邵樹德召集盧懷忠 、任遇吉、李延齡、錢守素 、李一仙五人議事。這幾個人現在算是邵樹德圈子的核心人物了,決定著全隊五十人的命運 。

邵樹德把他們隊要被抽調到監軍使身邊充作護衛親軍的事情說了,眾人聽了神情各異 。盧懷忠略有些失望 ,任遇吉則有些高興 ,仿佛脫離苦海了一般;李延齡面色憂慮,似有話講,但終又閉口不言;錢守素則沉默地坐在那里 ,他性格剛毅,寡言少語,大家早習慣了;李一仙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似乎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邵樹德把各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盧懷忠是典型的赳赳武夫,性好殺,輕生死 。在他看來 ,殺黨項人與殺振武軍的人沒啥區別,反正打就是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多大點事啊!

任遇吉這人頗有些小聰明,喜歡背地里陰人,戰場搏殺 ,斬將奪旗不是他的強項。跟在監軍身邊 ,在他看來既安全,也能打探些消息,心中自然歡喜。

李延齡年紀大了 ,飽經社會風霜的他吃了太多苦頭,心氣早不復當年 。他現在最希望看到的,是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 ,除此別無他求。當然這不是說他怕死,真到關鍵時刻自然也不會含糊,但他總不如年輕人那么生死無懼就是了。

錢守素這個人邵樹德很了解 。平時話很少 ,但執行命令不折不扣,是所有軍官都喜歡的那種下屬。但邵樹德總覺得這個人心思深重,對眼下的處境不是很滿意 ,總想著一飛沖天,成為眾人矚目的那位。對這種人,要盡量發揮他的長處 ,但也得防著一手 。

李一仙這廝頭腦比較簡單 ,雖然是火長,但總喜歡把自己當成小兵,每每沖鋒在前 ,死命搏殺。他能當上小頭頭,靠的還是與邵樹德的發小關系。不過他武藝不錯,身上也有一股蠻力 ,不然也不可能坐穩火長位置 。邵樹德的命令,他不會理解,也懶得去理解 ,反正讓干啥他干啥就是了,屬于無知腦殘粉一類 。

“小小一隊,人心也如此復雜。”邵樹德暗暗嘆了口氣 ,然后正了正神色,說道:“諸位,此次議事 ,其實也沒什么好議的了。李使君蓋印的調令 ,很快就會發到此處 。還是想想如何交接吧,這河津渡,過兩日便會有人來換防。”

“所有軍士給假一日 ,好生與家人道別。 ”邵樹德又補充道:“李延齡,待會把軍士名冊拿來 。家中生活困難,有老父老母需贍養者 ,皆賜絹一匹。就從某私帑出吧。”

庫里東西也不多了,臨戰在即,眾人心思不定 ,干脆全發下去得了 。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不如賜一些給家庭負擔重的士兵們 ,也好讓其安心。

馬上就要打仗了,這軍心士氣可不能墮啊!

注釋1:都尉,即左果毅都尉的簡稱。左果毅都尉是孫霸的本官 ,西城兵馬使麾下十將(刀斧將)是其職差 。

注釋2:監軍使 ,監軍制度是中央政權監督將帥,控制軍隊的一種手段。

初唐時,以御史為監軍 ,如文明元年(684年)十月,武則天派殿中侍御史魏元忠“監軍”討伐徐敬業的李孝逸軍隊。宦官出任監軍,始于玄宗 ,如天寶六載(747年)高仙芝攻小勃律,宦官邊令誠為監軍 。

中唐以后,宦官監軍大行其道 。而為了控制各地藩鎮 ,唐廷廣設監軍院,將監軍使這種臨時制度固定下來。監軍院主官為監軍使,下設監軍副使 、判官、小使等佐官 ,同時自募兵馬,充作親軍,保護監軍使在地方藩鎮上的安全。

注釋3:中受降城 ,中宗景龍二年置 ,初管兵六千人,馬二千匹 。開元二年移安北都護治此,在黃河外拂云堆神祠附近(今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白彥花鎮以北)。突厥將入寇 ,必先詣祠祭酹求福,因牧馬料兵而后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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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監軍使

西城三百兵馬抵達天德軍城時已經是六月廿一了 。邵樹德無暇逛逛這座天德軍的首府城市,便直接去了監軍院。

監軍院的位置在城北,面積并不小 ,大概前后兩進院落的樣子。大門口站著四名披甲執矛的軍士,觀其身形,姿容挺拔 ,目不斜視,不愧是京師俠少(注釋1) 。

邵樹德帶著三郎、李一仙二人抵達后,先是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并取出軍籍文書 ,表示自己是來求見監軍使的。不料那幾位軍士鼻孔朝天,并不搭理,三郎等人大怒 ,直接破口大罵起來。

這個年代的軍人就是這么彪悍,天德軍已經算“乖 ”的了,歷史上只殺過一次主將 ,其他藩鎮殺將驅帥之事簡直多如牛毛 。這種事都做得了,罵罵人又算得了什么?

邵樹德有些頭大。雖然他在西城服役,理論上可以不用太在乎天德軍城這邊得罪了誰 ,反正兵為將有,他惹了事,直屬上級十將孫霸乃至城使李良都會包庇回護 ,否則他們就會失了軍望,對權威有些妨害。但他骨子里終究不是那種桀驁不遜的跋扈軍士,不想讓上官給自己來擦屁股 ,因此就準備上前好好說說 。

誰知就在此時 ,大門開了,里面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安敢辱我勇士? ”

邵樹德定睛一看,卻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 。此人大約身長七尺 ,面白無須,穿著綠袍,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和想象中的太監形象有些不太一樣啊!身材高大 ,中氣十足,前世電影里的猥瑣太監形象果然不足信。

邵樹德估摸著此人便是監軍使丘維道了 。他穿著綠色官袍,說明官不至五品 ,按照之前打探得來的消息,他的本官是內侍省內謁者監,正六品下 ,那就沒錯了。畢竟,豐州第一人李珰的本官也不過正四品下,即豐州刺史 ,天德軍使這個職差本身并沒有級別 ,監軍再怎么著也不可能比幕府主官還高。

丘維道這么一喊,門外站崗的長安俠少們頓時焉了下來,他們不情愿地放開了大門 ,不過卻要求事先解下武器 。邵樹德聞言一怒,瞪了他們一眼,怎么還沒完沒了了?這又不是見天子或節帥 ,解個屁的武器,分明還是刁難!

三郎 、李一仙二人對視一眼,直接上前一擠一撞 ,將猝不及防的長安少俠們撞開了,邵樹德目不斜視地大踏步走了進去,身后傳來了少俠們惱羞成怒的聲音。

“可是軍校邵樹德?”丘維道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部曲與邵樹德等人發生的沖突 ,半晌后才問道。

“正是邵樹德,監軍使明鑒 。”邵樹德肅容答道。

“果是英武健兒。 ”丘維道贊了一句,又道:“本使都聽說了 ,昔日會操 ,邵軍校校場步射,挽一石六斗強弓,八箭中七 ,冠絕全場 。正尋思著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呢,今日一見,確實雄壯已極。”

“也別站著了 ,且入內敘話。”丘維道大手一揮,道,一點也不覺得他堂堂監軍使如此折節下交一個小小隊正有什么不妥 。邵樹德摸不清他的路數 ,便跟著走了進去 。

與想象中肅殺威嚴的布局不同,監軍院內花鳥魚蟲,庭蔭如蓋 ,倒好似花園一般。院中置一石幾,數張石椅,兩個音聲人(注釋2)捧著樂器侍立于側 ,好奇地看著走進來的武夫。

邵樹德目不斜視 ,進來后便昂然立于一旁,不言不語 。丘維道則坐了下來,似是斟酌了一番語句 ,方道:“邵軍校昂藏身軀,本使親兵隊中亦難尋一人相比,見了甚是心喜。 ”

“監軍使謬贊 ,愧不敢當。”邵樹德答道 。丘維道找他的原因他已經知曉,不出意外的話,今后一段時間內他都要暫時當丘維道的護衛親軍。那么 ,這個時候不妨少說話,多觀察,了解下丘維道這個人到底如何

“該說的孫十將已經都和你說了吧?”

“我已盡知 ,此番征討振武軍,誓護得監軍使周全。 ”

“如此甚好 。關隊頭——”丘維道聞言笑了笑,喊來了一位戎裝軍士。

“職部在。”說話間 ,一位身著鐵甲的大漢走了進來 。邵樹德看了看 ,身姿挺拔,虎背熊腰,走過來后站定 ,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自然而然發散開來。

“此乃關開閏,本使護軍隊正,陜州人氏 ,今后你倆可親近親近。 ”丘維道笑瞇瞇道,說罷,還仔細看著邵樹德 。之前 ,他與關開閏手下發生沖突,丘維道自然是知曉的,但這會不知道為什么 ,他并沒有主動彌合雙方矛盾,而是坐在一旁看兩人如何處理 。說實話,這有點腦殘 ,兩人都是你的護軍隊頭 ,如果公然不和,倒霉的是誰就沒點數嗎?

關開閏這人也有意思,陜州人氏 ,但能籠絡、控制一幫長安籍的士兵,應是有點本事的。不過聽聞丘維道又在豐州招募了幫亡命之徒,那些家伙 ,邵樹德再了解不過了,不是很好管教的,關開閏若沒點手段 ,怕是不能服眾。

“邵隊頭,幸會 。”關開閏抱了抱拳,道:“過些日子就要上陣了 ,振武軍主力雖已東走,然州內是個什么情形,委實難說。咱們都是廝殺漢 ,也沒什么好矯情的 ,上陣時護得監軍使安全,便得全功。”

“關隊頭所言極是,此乃我等本分 。 ”邵樹德也抱拳回禮 ,道。

“哈哈!本使得諸軍士護佑,此番無憂矣!宋樂! ”丘維道有些高興,隨口喊了一個人過來。

“主公 。”一位長衫中年人走了進來 ,躬身作揖道。

“帶關、邵二位隊頭下去。本使新得壯士,諸軍皆有賞賜 。唔,人賜錢六緡 、絹四匹 ,還鎮后另有賞賜,且去吧。”丘維道揮了揮手,道。

“兩位隊頭請隨我來 。 ”宋樂抱拳道 。邵樹德、關開閏互相看了看 ,便一起離開了。院子里,絲竹聲又依稀響了起來,那位丘監軍倒是好雅興 ,這都臨上陣了 ,還沉溺于音色,真真不知說什么好。

一行三人穿過長長的走廊,朝庫房而去 。走廊上有士兵站崗 ,邵樹德觀察了一下,軍容還不錯,就是不知道上了陣是個什么模樣。他記得后世北宋禁軍列陣也是一把好手 ,但打起仗來,可就一言難盡了。如今這個時代,戰陣廝殺主要靠的就是士氣 ,士氣越高,戰斗力越強,長安子弟打小生活安定 ,怕是沒那么多血勇之氣 。

“關隊頭以前是神策軍的?”邵樹德看著身邊這位沉默的大漢,出言問道。

“神策軍子弟罷了。”關開閏的神色不是很好看,不知道是因為要上陣了 ,還是之前雙方手下在大門口起了沖突的緣故 。

“原來如此。 ”邵樹德點了點頭。

“邵隊頭統兵有方啊 ,部下那么多虎狼桀驁之士 。”許是打開了話匣子,關開閏不復之前的沉默,語氣中也終于流露出了些許情緒。

“小小隊頭 ,談什么統兵。”邵樹德笑了笑,道:“邊塞軍州,自是與內地不一樣 。漢胡雜處之地 ,你若不狠,便只有被別人欺負 。風氣如此,說不上桀驁。關隊頭幾時來豐州的? ”

“半年前。”

“那多待幾年就知道了 。無論是正州還是安樂等三胡州 ,別的不多,啥也沒有的苦哈哈最多。給他們弓、刀 、甲、馬,他們就敢殺人掠貨。丘監軍之前招募的院內突將 ,據我了解都不是什么安分之輩,關隊頭還得多留意留意 。”

“我自然省得。 ”

庫房很快便到了。宋樂與看守庫房的一位小吏說了幾句,后者便打開了大門 。宋樂領著二人進去 ,指著堆放在地面的錢、絹 ,道:“主公有言,六緡錢 、四匹絹。錢乃會昌年間所鑄開元通寶,一緡八百錢 ,重六斤四兩。梓州小練兩匹,上品,蒲州絁(shī)兩匹 ,次品,兩位隊頭可有異議?”

六緡錢就是4800文,梓州小練在豐州的價格一般 ,但上品的話賣個280-300文/匹很是尋常,次品蒲州絁(絹帛一般分上品、次品和下品)一匹也能賣250、260文的樣子,總共加起來不到六千錢 。作為“見面禮” ,這個賞賜不好不壞吧,在淮南 、蜀中等地肯定是拿不出手的,但在豐州還算湊合。畢竟三十多年前朝廷討伐昭義軍劉稹時 ,開出的賞格是抓獲叛軍十將賞絹七十匹 ,副將賞絹三十匹,精銳親軍“赤頭郎 ”賞絹十匹,普通鎮兵的賞格則只有三匹。

丘維道賞賜給大伙的東西 ,折合絹也接近二十匹了 。這是上陣的賣命錢,大伙平日里沒甚軍餉,全靠賞賜過活 ,拿了這幾千錢,家里婆娘娃兒啥的可以敞開肚皮吃一陣了,辛苦了半輩子的高堂也可以去市上割點肉 ,確實不錯,邵 、關二人沒什么不滿意的 。

“兩位隊頭另有加賞,錢兩緡、細緤(xiè)兩匹。 ”看兩人對著庫內的錢帛有些發呆 ,宋樂又慢條斯理地說道:“上了戰陣,刀槍無眼,主公之安危 ,當謹記心頭。”

“正是!”“正是! ”邵、關二人連連點頭 。細緤這玩意 ,邵樹德在城里的帛練行看過,是論尺賣的,相當昂貴 ,一尺大概要20-23文。唐代一尺約合30厘米左右,一匹等于四十一二尺的樣子,僅這兩匹細緤就值1600多文 ,相當于一人加賞了四貫錢。算上之前每人都有的賞賜,邵樹德一人便拿了十一貫錢還多,頓時士氣大振啊!

“此番出征如何 ,宋某不敢保證 。來日還鎮,主公另有賞賜,斷不會止于這些。二位隊頭 ,差軍士們來領取吧。對了,他們就不要進庫了,在前邊走廊口等 ,按冊點名 。”宋樂拈著胡須 ,叮囑道。

注釋1:京師俠少,長安少俠,均指監軍赴任前自募的護衛。

《樊川文集》卷一零記載:“淮南監軍宋某 ,舊部將校,多禁軍子弟,京師少俠 ,出入閭里間” 。

《全唐文》卷七三零記載:忠武監軍使朱某,元和十五年死于方鎮,“部曲表請歸葬長安 ”。這些部曲 ,都是朱某從長安帶去地方上的“元從”。

注釋2:音聲人,見作品相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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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底層武夫的日常

軍士們領了賞賜,各個喜氣洋洋,周圍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邵樹德找來了李延齡:“這些財物 ,有辦法送回西城嗎?”

“有點難。 ”李延齡皺著眉頭 ,活像一個愁眉苦臉的老農民:“軍城到西城這么遠,路上也不太平,難。”

“那怎么辦?”邵樹德也有點抓瞎 。西城兵馬還是第一次出境作戰 ,振武軍離此大幾百里,這么多財貨,肯定不可能隨身帶著 ,不但占用輜重運輸噸位,打起來將士們也會三心二意。這不是杞人憂天,蓋因兩軍一旦接戰 ,若是敵方迂回取了己方輜重,軍士們知道財貨盡失,怕是要當場崩潰。

李延齡也明白這個道理 。這個年頭 ,武夫打仗還不是為了錢?把武夫們安頓好了,伺候好了,人家擁你做將軍 、做大帥又如何?若惡了武夫 ,軍官們怕也人頭不保。邵樹德對這種風氣一直深惡痛絕 ,但作為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軍官,他能怎么辦?也就隨波逐流罷了,等真正有能力的時候再想辦法改變。

“只能找孫都尉想想辦法了 ,寄放在監軍院終究不妥 。 ”邵樹德想了一會,西城兵馬出動了整整一都人,雖然財物賞賜多半出征前就發了 ,但那是西城兵馬使李良發的。到了軍城,防御史李珰應該還另有賞賜,他們如何處理財物的呢?必然有辦法。

“隊頭此時不好擅離職守 ,找孫都尉的事情,我去辦吧 。”李延齡想了想,確實也只有這個辦法。孫霸對待武夫們不錯 ,邵樹德又曾是他的親兵,關系自不必多言。況且他們隊也是孫霸的兵,完事后還要歸建的 ,孫霸焉能不管?

“速去 。”邵樹德擺了擺手 ,道:“我來找老盧他們幾個說說,讓弟兄們早點把財物送回西城,也好安心 。 ”

溝通工作進行得很順利。邵樹德是隊頭 ,在西城的名氣也不小,大伙都很信賴他,于是很快便把賞賜都集中了起來。乖乖 ,兩千多斤的東西,在院子里堆了好大一片,亮瞎人眼 。

關開閏隊新募的幾個軍士遠遠看著 ,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不過周圍都是邵隊的軍士,挎刀執弓的,他們也不敢造次 ,只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了。

李延齡找來了幾輛大車,把財物一股腦兒裝了 。孫霸確實夠意思,派了二十余名軍士隨車護送 ,邵樹德也認識這些人 ,互相打了招呼后便走了。

“隊頭,孫都尉說過兩天有批船要回河津渡,可以順路載運財物。 ”李延齡擦了把汗 ,氣喘吁吁地說道:“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往軍城運送糧草的,空船返回 ,正好用上了 。到西城后,兵馬使衙門有人接收,回去討要便是。”

所謂的六城水運使 ,即朝廷任命的掌管黃河水運的官。六城者,豐安軍城(今寧夏中衛附近)、定遠軍城(石嘴山平羅縣附近)、西受降城 、中受降城、東受降城、振武軍城,皆沿黃河修建 ,亦稱“河外六城” 。

話說靈州 、河套一帶水運條件其實非常不錯,大規模用做運輸始于北魏刁雍(注釋1)。他是南人,在靈州任鎮將時 ,主張舍車用船 ,發揮水運運輸量大、成本低廉、快速便捷的優勢,在靈州大造船只(八百石),然后順流而下 ,運輸軍糧至沃野鎮(在天德軍城以北八十里,已廢棄)。這些船只日行一百五十里以上,是車馬所不能比 ,因此發揮了極大的效用,北人嘆為奇功 。

初唐時,平梁師都 、拒突厥 ,都曾在豐州段黃河大造船只,運輸軍糧輜重,亦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開元二十九年 ,朔方節度使加六城水運使,黃河上下兩千多里間皆通水運。至今日,黃河水文條件并未發生大的變化 ,因此靈武、夏綏、天德 、振武 、大同、河東諸鎮深受其惠 ,物資、人員轉運成本很低。否則的話,這個地方的駐軍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原因無他,維持成本太高!

所以 ,孫霸既然有把握借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運東西回西城,那么此事就斷然沒錯了。邵樹德很開心,士兵們也很開心 ,解決了后顧之憂,上陣后便可安心打仗。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瑣碎了 。邵樹德將部下分成幾部分,兩火人看守后院側門 、連廊等幾個緊要處 ,兩火人在廂房內休息,作為輪換。而他本人,則要時不時帶著親兵巡視 ,以防出現問題。

拿了人家的錢,就得盡到本分,這個年代的軍人就是如此“樸素 ” 。有奶便是娘 ,你發錢 ,讓我殺天王老子都可以,若是不給錢,我等便殺你泄憤。如此簡單 ,但卻又不簡單,世間玩脫了的軍頭一抓一大把。

天德軍城的夜間有種靜謐的感覺 。畢竟是邊塞軍城,沒法和繁華的內地相比 ,吃過晚飯,大伙便早早睡了,過著清教徒式的生活 ,幾乎沒什么娛樂活動。邵樹德將鎖子甲穿上了,這是孫霸賞他的那副,至于戰場上昧下的 ,則給了他手下“頭號猛將”盧懷忠穿戴,喜得老盧抓耳撓腮,差點當場找人比劃比劃——傍晚時分遇到關隊新募的“院內突將” ,皆是州內兇名赫赫之徒 ,老盧穿著鐵甲,龍行虎步從他們身前走過去,順帶損了兩句 ,差點就激得那幫人動起手來。

監軍院前院歸關隊那幫人值守,后院則由邵隊五十人戍衛 。邵樹德帶著親兵,昂首挺胸地沿著各處巡視 ,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

大伙沒帶矛,但弓、刀、牌 、甲一樣不缺。邵樹德管軍很嚴,出發前要檢查一遍器械有無遺漏 ,臨戰前要檢查能否正常使用,即便是在安全的城內,巡邏起來也必一絲不茍。士兵們初始可能有些怨言 ,但時間長了,早習慣了,沒習慣的 ,基本都被趕走了 。內部風氣必須要純潔 ,否則時間長了,肯定會出這樣那樣的幺蛾子。

巡邏完一圈后,邵樹德等人回到了廂房之中 ,將各自武器解下,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器械架上。但不許卸甲,只能和衣而眠 ,以應付突發狀況 。

其實吧,當兵真的不是什么好職業,苦、累、危是三大特征。尤其出征打仗時 ,無休止的行軍 、扎營能把你搞崩潰。一天走不了幾十里路,下午太陽偏西時就得停下扎營,第二天一大早再拔營 ,如此周而復始,真的是個繁重的活計 。有時候被搞煩了,你都會想 ,還不如趕緊遇到敵人 ,痛痛快快廝殺一場算了,免得繼續被無休止的勞役折磨——當然,與敵軍對陣時 ,你又不會這么想了,你會懷念原來單調枯燥卻很安全的生活,人哪 ,就是賤!

邵樹德總覺得,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過來,且處于王朝末世的動蕩年代 ,他也不會選擇當兵。以往看各種穿越歷史小說,主角基本都在盛世,然后靠賣弄一點小聰明 ,出入于殿陛之間,來往于王侯之家,沒事撩撥幾個小娘子 ,有事則力挽狂瀾 ,那才是穿越者的理想狀態啊。甚至還有那種強大到沒朋友,隨身帶著系統、倉庫或老爺爺的,即便主角不怎么聰明 ,也穩穩地立于不敗之地,裝逼打臉都是等閑了,稱王稱霸才是追求 。

這尼瑪 ,我怎么穿越成這副德行?當個苦逼的底層武夫,晚上覺都睡不好,時不時要起來巡視。帶著支五十人的小隊伍 ,其中混飯吃的有,好殺人的有,野心大的有 ,老陰逼也有,人心百態,如此復雜 ,不知道費了多少腦細胞。若是出外執行任務 ,還要風餐露宿,面對各種不可知的危險,時間長了 ,身體肯定比那些養尊處優的人要差一些,真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

擔任護衛工作的第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基本還是這個節奏 ,無聊的守衛工作。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底層武夫們之間又爆發了一場沖突。別誤會,不是邵隊與關隊之間沖突 ,而是關開閏自己降服不住手底下那些新招的“院內突將 ” 。那些桀驁不馴的家伙與牛逼哄哄的長安少俠們大打了一場,據說是因為吃飯時誰先誰后的問題。

盧懷忠繪聲繪色地回來講了這件事,言語中對關開閏“馭下無方”非常不屑 ,同時也狠狠損了一下那幫長安少俠們。豐州確實有很多亡命之徒,天德軍經常招募,蓋因其敢打敢拼 ,不惜命是也 。不過這種人確實也是不好管教的 ,主官要么有極強的個人魅力,要么武力過人,方能壓得住這些混蛋 ,不然還不如招點老實巴交的農民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豐州還有老實巴交之輩嗎?

而小插曲之所以被稱為插曲,就是因為其很快就會被平定。丘維道出來罵了一通后 ,又把邵隊喊了過來。看著全副武裝的邵隊軍士,再考慮到邵某人在州中“神射”的名聲,“突將 ”們也不敢再鬧騰 ,幾個為首的被吊起來,吃了幾十鞭子,這事也就了了 。

不過 ,細心的邵樹德注意到,關開閏的臉色卻是很不好看。駕馭不了部眾,很明顯在上級眼里是大大的失分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注釋1:刁雍 ,祖籍河北,西晉末年舉家南渡。后為躲避劉裕誅殺,逃往后秦 。后秦滅亡后 ,出仕北魏。在任薄骨律鎮將時功勞甚大,發掘黃河水運價值也是在此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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