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立春后,頭寅雪
天色昏沉 ,唯有雪花在暮色中飄飄揚揚的灑著 。
凜冽的寒風裹著雪花沒頭沒腦的往臉上,脖子上,衣領里亂鉆。虎子沒空理會 ,他左手挽著木桶,右手前探,那手滿是凍瘡 ,黑紅腫胖,與他黑瘦的身軀形成強烈的對比。
趴伏在水塘邊的是一只癩蛤蟆,黑乎乎,圓胖胖 ,滿身都是恐怖的黑疙瘩,但在虎子的眼里,這是無上的美味 。
手剛觸到滑滑膩膩的感覺 ,便猛一把揪起,癩蛤蟆在他手里撐著四肢死命掙扎著,虎子快速掀開桶蓋 ,將癩蛤蟆扔進去,又牢牢的蓋好,里面已有七八只癩蛤蟆 ,這一下驚動,又在桶里亂蹦亂竄起來。
木桶搖搖晃晃的,隨時要傾倒出來的樣子 ,虎子有經驗,臂彎一挽,肘尖抵按著蓋子,不一會那動靜就小了 ,虎子趟著齊膝深的塘水,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風在吹,雪在飄 ,但他沒有絲毫的冷意 。
為了這一天,他可是等了好久。
從年三十就在開始扳著手指開始數,一直數到正月十七 ,終于被他等到了。
立春后,頭寅雪。
黃蛤下山湊人頭 。
據說,是因為黃巢殺人殺太多了 ,婦女老弱一排排站著,斬頭如割草。
本應等到春暖花開才出洞的癩蛤蟆忍不住跳出來,以身代食 ,用來換平民百姓的血命。
這一天是甲寅日 。
人們為了記念那苦難的日子,把頭寅這一天出洞的癩蛤蟆,叫做黃割(蛤),并捕食之 ,說起來也怪,每到這一天,天空都會落雪。
老人說 ,這是天地同悲齊戴孝。
虎子是他的小名,大名就叫甲寅 。
據說當初他爺爺就是捉黃蛤時撿到他的,這個大名讓他很不舒服 ,從不跟外人提。
虎子趁著天色,捕捉了滿滿一大桶黃蛤,眼見天色已黑 ,桶里再也裝不下了,這才帶著遺憾從池里出來,抖抖雙腿 ,套上草鞋,借著雪光向村里走去。
春雪難積,路上滿是泥漿,等他回到村里 ,整個人已成泥人,他在村口第三家灶下亮著火光的草屋前停下腳步,喊道:“三叔 ,還沒吃么,黃蛤吃不吃?”
屋里響起聲音:“沒,才從城里回來 ,正點火呢,這才落了雪你就去捉了,多不多? ”
一條高瘦的身影從黑暗的草屋里走出來 ,黑暗中看不清五官,唯有眼睛在雪光的反映下閃著精光 。
“多,滿滿一大桶呢 ,早知該帶兩個桶去。”
“那殺四只下飯,你也在這吃吧,正好有事商量。”
虎子放下桶,揉揉臂彎:“好 ,把這桶黃蛤都殺了,明早再去捉 。 ”
三叔沒好氣的拍了他一腦殼,“太熱骨了 ,肚子吃不消,你回去洗換一下,這黃蛤我來整治。”
虎子應了聲轉身就走 ,回到自己屋棚,身子用冷水擦擦,換上一件干凈的破棉衣 ,頓時感到一股暖意,卻依舊赤腳套著草鞋,到了三叔家 ,把草鞋脫下,豎在灶洞下烤著,舉著雙腳在灶膛邊暖和。
三叔已經斬殺了十來只黃蛤,正在剝皮破肚忙碌著。
虎子沒有幫忙 ,他喜歡捉黃蛤,也喜歡吃,但卻不敢殺 。
殺黃蛤要斬頭 ,他第一次下刀時手軟,黃蛤拼命的用兩只前肢抵著刀刃,兩眼睜的大大的 ,那種臨死前的絕望深深的擊敗了他,自此不再動刀。
老人說,黃蛤通人性。
否則也不會出洞救人了 ,這就讓他想不通,既然救了人,為何還要殺了它 ,老人們也回答不出來,只說經過那種悲苦到絕處,才能明了這道理 。
虎子有時也會想,再苦有現在這般苦嗎 ,紅鍋煮野菜,拉屎都要摳。
三叔從門外回來,一手提刀 ,一手端著一大盆洗凈的黃蛤肉,就要往鍋里倒,虎子忙問:“可斬開了?”
“放心 ,知道你見不得四手四腳人樣子的,分成四塊了。 ”
虎子這才放下心來,往灶膛里架柴 ,見三叔抱著鹽罐狠狠的用木勺掏了幾下,把剩下不多的粗鹽全倒下去,驚道:“三叔……”
“吃頓好的 ,三叔還沽了酒 。”
“發財了三叔?”
三叔沒有回答,只怔怔的看著鍋氣騰騰的出神。
不一會,有肉香開始彌漫,三叔用鏟子攪拌了一下 ,道:“就在這吃吧,不起鍋了,陪三叔喝一杯 ,等肉吃完再下渣子面正好。 ”
兩人便在灶邊坐下,一人占一角,下箸如飛 ,先吃了七八塊肉,方端起酒碗咪了一口,酒香混和著肉香 ,說不出的快活 。
三叔嘆口氣道:“這世道,沒法過了,叔要去干一票大買賣 ,你干不干?”
“什么買賣?”
“你明天把你阿爺留給你的票據拿著,要是龔老九給錢,萬事皆休,要是不給 ,也萬事皆休,老子給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
虎子手一哆嗦 ,筷子松進鍋里,忙快手一探捉起,訝然道:“殺人犯法 ,要坐牢斬頭的。”
三叔埋頭喝了一大口酒,半晌憋出一口氣來,恨恨的道:“這窩嚢氣憋太久了 ,辛辛苦苦種了田,谷子還沒熟呢,不是匪幫來就是軍隊來 ,自己都沒一口嚼的,今年盼明年,明年盼后年,年年如此 。”
“憑什么讓我們年年白干 ,天天餓肚子,憑什么你阿爺賣命來的十六兩銀子,龔老九說不給就不給? ”
“你放心 ,三叔打探好了,汴梁城里老龍駕崩了,新皇登了金鑾殿 ,下了一道令旨,這道令旨就是你我的活路,殺了人也不用怕。”
虎子怔怔的看著三叔 ,在火光忽明忽滅的映照下,三叔本來木納憨厚的臉上突然就變的猙獰可怖起來,身子下意識的往后縮了縮 ,問道:“什么令旨?”
“圣上擴召禁軍,只看你是否矯捷勇猛,哪怕是山林盜賊,殺人放火之輩 ,只要應募了,所有罪過都沒了。 ”
“啊?!”
“本來我也不信,可下田鋪的牛二 ,早上執著刀闖進孫家,一連殺了他家七口,他那婆娘還是拖到堂上先禍害了再抹的刀 ,就這樣血淋淋的去了募兵處,人家照樣收,不到半個時辰 ,換上軍服,趾高氣昂的站在大街上,孫家人毫無辦法 ,告官都沒用,官老爺有募兵任務呢,哪敢抗旨。”
虎子滿臉不信,“那牛二壞透了 ,朝廷怎么可能會要他這樣的人進禁軍 。 ”
三叔挾一塊黃蛤肉吃了,噗的一聲吐出細骨,道:“開始我也不信 ,后來聽著聽著就靠譜了。”
“那老皇郭威一家都被前漢皇給殺絕了,當下登基的是他的假子晉王榮,聽說滿朝文武不服氣的多的是 ,老皇有親女婿,有親外甥,憑什么輪到他這假子來坐皇位?”
虎子道:“然后這新皇就亂七八糟的募兵?”
“錯不了 ,他要保皇位呢,不過這也是我們的機會,給三叔一句話 ,干不干? ”
虎子的心里開始撲通通的猛跳,那張十六兩銀子的票據,是他壓在心頭的巨痛。
老爺子當了一輩子兵,拼斷了一條腿才積存下來的銀子 ,在下邑城的當鋪里寄存著,本以為最是放心不過 。
哪知老爺子為了省食,吃多了沒鹽的河蚌肉 ,肚子里長了蟲,腹脹如鼓,臨死了都舍不得動一下的銀子 ,虎子去取,卻根本取不出來,當鋪里咬定非本人來取不可。
虎子找里正 ,找衙門都沒用,三叔等幾個要好的家里人相陪著去鬧也沒有用。
人家說的振振有詞,說這是他老爺子的財產 ,不是阿貓阿狗都可以隨便來取的,當鋪要講信用,要保證客人的財產安全,非本人不得代領 。
可人死哪能復生!
這個氣呀。
可沒有辦法 ,人家有護院,有官府罩著,有錢有勢 ,根本爭論不過,事情三鬧兩鬧的,便漸漸的拖了下來 ,可這口郁結氣卻隨著苦日子的煎熬越來越濃。
虎子端起碗,把酒一干二凈,道:“聽你的 ,三叔,就干他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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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周本記》“……帝以矯捷勇猛之士多出于群盜中,故令所在招納 ,有應命者,即貸其罪,以禁衛處之,至有朝行殺奪 ,暮升軍藉,讎人遇之,不敢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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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莫欺少年弱
黃蛤雪從來不會下久,也就在樹上草叢里留了白 ,地上卻是積不起來。
到了半夜,天就晴了,有皓月當空。
虎子與三叔說干就干 ,吃完飯,虎子把老爺子當斥候時偷帶回來的藤牌合葉刀取出來,就著雪光磨了半夜的刀 。
這牌刀是斥侯專用的 ,不用時背在后背是個四方藤箱子,短刀正好收納著,要用時一打開,箱子里的木檔一橫 ,就是藤牌,潛城什么的最是方便。
三叔沒有這藤牌,只有一柄尺長尖刀 ,也磨的雪亮,用破布纏了,正好在懷里揣著。
第二日兩人起個大早 ,趁著月色就出發,此時路面泥漿凍結著,正是好走。
下邑城離著村子并不遠 ,也就不到二十里 。雖然冷風呼嘯,但一路急行,到的下邑城時兩人身上都騰騰的冒著熱氣。
天色亮了 ,可城門未開。
兩人只好在城門邊上尋塊條石坐了,被護城河上冒出來的寒氣一逼,虎子一顆滾熱的心漸漸的就伏了下去 。
“三叔,要不咱不動刀子 ,能要回就要,實在不行就算了。 ”
“呸。”
三叔朝河里重重的吐了一口痰,一付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鄙夷的橫了眼虎子,“站起來比你三叔還高了,有卵子不?”
“我……我怕…… ”
“怕啥 ,萬事有你叔 。”
三叔見有趕早的行人過來了,便閉上了嘴,兩人一聲不吭的窩著 ,候了好久,身上都快結冰了城門才緩緩的開啟。
兩人跟著人群進了城,先尋了個早吃攤子點了兩碗麻糊湯 ,又要了四個餅子,肚子填了個半飽,這才向當鋪而去,一路上盡聽三叔咒罵早點鋪子 ,豆碎子當鹽放,賊心黑了。
虎子有些臉紅,他可看著三叔趁店東不注意狠挖了勺鹽菜挾進餅子里 。
到了和記當鋪 ,又沒開門,這時三叔就后悔來早了,“得辰時才開呢 ,卻是忘了,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虎子有些心虛,“城里我總共也沒來幾趟。 ”
兩人無處可去 ,只好尋個背風處蹲著 。
虎子把手籠進袖子里暖和,腳卻只能光著,見著城里人穿著靴子 ,布鞋,干干凈凈的,再看看自己黑臟的狗都嫌棄的大腳,忍不住往里縮了縮。
等到太陽照耀到街上時 ,當鋪的小二才開始慢條絲理的卸門板。
三叔左右一看,一拉虎子,就竄到當鋪里。
“取錢 。”
三叔重重的把存票往柜上一拍 ,把刀子一亮,那朝奉把身子往后縮了縮,就變出一付笑臉出來 ,連忙點頭答應,說世道不太平,前柜不敢放銀子 ,要拿銀子得到后院。
兩人信以為真,跟著進去,朝奉笑道:“兩位在此稍候 ,某這就為你們取銀子。”眼見朝奉進屋,然后就出來六七個彪形大漢,個個手里提著家伙 。
“敢來和記動刀子,那便讓你豎著進 ,橫著出。 ”
三叔顫著手,額上青筋直跳,回頭看看 ,身后又是兩條大漢,知道難以善了,猛的虎吼一聲:“拼了……”執刀就沖。
虎子顫著手 ,三扒五拉的才卸下了藤牌,而三叔已經慘叫著倒地,脖子上的血噴濺的滿地都是 。
虎子哭喊了一聲 ,正想撲過去相救,一個人,一把刀 ,已威風凜凜的擋住去路。
刀上鮮血淋漓。
虎子緊緊握住手中的短刀,一動不動的盯著眼前那彪悍的刀客 。
手汗濕漉漉的浸潤著松木刀柄,黏乎乎的難受,極想在大腿上擦上一擦 ,但又怕露了空門被對方逮了機會,只敢松開小指無名指,讓寒風好吹進手窩里透氣。套著藤牌的左手就要好受的多 ,輕輕的張著,唯有一顫一顫的無名指透露出主人的緊張。
敵不動,我不動 。
敵方不動 ,是因為輕藐的眼神蘊藏著貓戲老鼠的得意,再強大的老鼠見了貓,都得膽戰心驚 ,瑟瑟發抖。
更何況,他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土包子,小癟三 ,除了一腔熱血,還能有什么,別說一把二尺長的直刀,就是十把鬼頭刀背著 ,也只能是一盤菜。清燉還是紅燒,完全看主人心情。
劉霸刀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
作為當鋪的護院,平日里都少有出手機會 ,只要往前一站,大多數人就萎縮了,今日正好 ,一大早的就能見血祭刀。
寒風吹起血腥,他舒服的張了張鼻翼,渾身上下似喝了一壺醇酒般的火熱起來 ,一股混和著宿酒氣味與脂粉香味的難聞氣息因體溫的升高而悄然散發出來,在寒風中悄然飄蕩。
他右手提刀,施施然的向前邁出一步 。
對面的小子把頭縮了縮 ,腳步輕輕的往后退了退,身子貓的更矮了。就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夾著尾,可憐巴巴的在老虎面前求饒。呵 ,求饒有用嗎?想要銀子,誰給你的膽 。
劉霸刀左手向后微擺,示意兄弟退后 ,爺難得心情好,且過過刀癮。
劉霸刀再上前一步,淵停岳峙的站定。朝對面的小子勾勾手指 。
那小子一臉緊張的窘樣他可看的一清二楚 ,生怕自己虎威太盛了生生嚇跑了他,那可就太無趣了。所以他用兩個鼻孔看著對方,張開嘴向前面噴出一口惡臭。
虎子瞇了瞇眼 ,在雪光的映照下,被陽光直射的感覺很糟糕,而且是致命的 。但現在已沒的選擇 ,一進院子,對方就一直占據的有利的地形。
現在那魁梧的如同熊羆一般的大漢步步欺壓過來,自己不得不瞇起雙眼才能看清對方停下的意思。
他看到了勾手挑逗,他看到了比黑豆還大的鼻孔 ,他看到了那肥厚嘴巴里呼出的熱氣,甚至看清了牙縫里塞著的肉絲和菜葉……
但沒有看見他的眼睛。沒有看見眼睛!
但卻有因為仰頭而比平常更突出醒目的喉結在一上一下的聳動著,引誘著——
只要一刀橫抹 。
只要一刀橫抹 ,對面的家伙就會變成一只死熊。
一滴汗水從虎子的眉角流下,他微微的側了側頭,避免汗水流進眼睛。
他的手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 ,牙齒“咯咯”的響著,瞳孔進一步縮緊,只覺得對面的漢子身形在陽光的陰影中越來越高大 ,然后聽到對方猖狂的大笑聲 。
他心頭一熱,身子便不由自主的竄了出去——上步橫斬。
身形如乳虎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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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入了伍,就是兄弟
九爺躺坐在太師椅上,把身體躲進陰暗里,只把兩條老寒腿架在陽光里曬著 ,陽光是從屋頂的明瓦上斜照下來的,舒服的照在膝蓋上 。九爺一邊聽著管事的匯報,一邊瞇著眼欣賞在陽光中飛躍的浮塵。
要是無事 ,他可以一動不動的坐看小半天。在九爺看來,人生如塵,陽光照到的地方 ,你能看得見它們在掙扎,在飛舞,又或者剎那間下墜 ,飄然間飛升,但只要輕吹一口氣,便隱入黑暗再也不見 。
人生如塵吶 ,聽話,敢打,兩臂有水牛力氣的霸刀竟然說沒就沒了。
管事龔福低眉順眼的佝著身子,雙手服貼的垂在大腿前 ,輕聲說:“這事真沒人料到,也怪霸刀太硬氣,欺他是個少年郎 ,要一個人耍耍他……沒想到那小子慣使牌刀,硬是要了霸刀的命。”
“出息,霸刀手下那些人呢?都死了不成 。 ”九爺的白眉抖了抖 ,冷冷的開口。
龔福用袖口擦擦腦門的冷汗,輕聲答道:“都上了,起先是霸刀一對一 ,后來看一時破不了盾,大用他們幾個就上了,壞就壞事在這 ,要不是上的人多,那小子也沒舍得拼命,結果那小子棄了防,招招都是同歸于盡的拼命 ,就……”
“呸。”九爺猛的坐起,朝地上重重的吐一口濃痰,怒道:“就怕死了 ,就不敢前了,就想著保命了是不是,結果反而送了命!哼 ,英勇豪氣都被老婆孩子熱炕頭給磨沒了,這才安生幾年吶——那小子呢。 ”
“霸刀一倒,大伙都愣住了 ,再想上前,卻被他跑了,大用幾個就追 ,哪知道那小子計劃好的,直接跑去募兵處了 。”
“哦。”九爺端起紫砂壺,就著壺嘴輕呡一口茶,問:“那京里來的武官怎么說? ”
“聽說是個殺人犯 ,那小子又提著牌刀,結果募兵的武官當場就罩下他了,說圣上有旨 ,凡應征入伍者,前罪一概不究。”
“哼,你去 ,封二十兩銀子,把人換來,三刀六洞 ,斬頭挖心,以祭霸刀在天之靈 。”
龔福遲疑了一下,方輕聲道:“可能晚了 ,那小子才進了營,就有快馬傳令,讓立刻開撥。 ”
龔九亭將茶碗重重一拂,恨聲道:“快馬去追。”
“諾 。”
……
虎子夾在隊伍中間 ,默不作聲的跟著隊伍橐橐而行,抹一把眼淚,冷風一吹 ,眼眶又忍不住濕潤起來。
他恨自己沒用,關鍵時刻卻手忙腳亂了,要是自己快點動手 ,三叔不一定就會死,可現在三叔……
他不敢想下去,淚水再次迷了雙眼。
肩上被重重的拍了一下 ,他忙擦干眼淚,扭頭一望,卻是負責征兵的武官陳倉 ,因為額上有一道長長的蜈蚣傷疤,大伙都叫他陳疤子 。
“哭啥,人死吊照天,好好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
虎子點點頭 ,繼續跟著隊伍前進。
一陣馬蹄聲從后面傳來,當先一人肥肥胖胖,虎子認識 ,正是龔府的管家,他的心里猛的提了起來,肩一抖就卸下了藤牌 。
陳疤子示意他別管 ,但三騎囂張而來,這般動靜讓隊伍不知不覺的停了腳步,齊齊扭頭張望。
“某乃龔府管家 ,見過軍爺。”
陳疤子冷哼一聲,道:“小小一個商家,也敢稱府 ,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龔福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翻身下馬,道:“這位軍爺 ,借一步說話 。”
陳疤子上前幾步,龔福就把嘴湊到他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
陳疤子冷眼一翻 ,把左手一伸,龔福忙從長隨手里接過一個小包袱遞了過去。
陳疤子掂了掂份量,轉身就走 ,手一揚,示意隊伍出發 。
龔福大急,叫道:“哎……軍爺 ,咱說好的事呢…… ”
陳疤子把腰一挺,一股彪悍的殺氣倏的炸起,傲然道:“入了伍 ,就是兄弟,銀子,爺收了,想要人 ,沒有,要再廢話,一句妨礙軍務 ,老子活劈了你們仨。”
“你……”
龔福氣的渾身發抖,但見那陳疤子惡形惡相的將包袱往手下一拋,接過一柄厚背樸刀時 ,不自禁的后退兩步,眼睜睜的看著隊伍緩緩而去。
眼見龔福吃憋,虎子一顆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感激的看了一眼陳疤子,心中的悲憤不自覺的減少了幾分 。
是夜,隊伍在宋州城外的一座營盤里休息 ,虎子分到了三塊干餅和一碗肉粥,他香甜的吃著,吃著,眼淚又禁不住的流了下來。
老爺子為了省錢 ,吃菜都舍不得放鹽,三叔為了那十六兩銀子,把命也送在了當鋪中 ,而只有他,喝到了熱乎乎的肉湯,吃到了香脆脆的大餅。
陳疤子端著湯走過來 ,虎子讓了讓,陳疤子在他身邊蹲下,吸一口湯 ,咬一口餅,含糊著問:“家里再沒人了? ”
虎子點點頭 。
陳疤子也點點頭,道:“沒了好 ,沒了省得牽掛,你這樣哭哭涕涕的可不行,這世道,只有心腸硬的起 ,才能活的好。”
“等以后上了戰場,看到滿地死尸時,接到命令給戰友補刀時 ,那心腸……嘿嘿。”
陳疤子把一塊沒吃過的大餅遞給虎子,道:“多吃點,力氣要壯 ,膽氣要大,聽到了沒有? ”
“嗯 。”
“你那甲寅的名字,大氣的很 ,以后只管大膽的報,別扭扭捏捏的,讓人看不起。”
“……嗯 ,以后就叫甲寅。 ”
……
隊伍在這歇了一夜,天明再次起程,這一回一起出發的人數多了許多,足有好幾百人 ,一眼都望不到頭。
所有人里面穿著自己的衣裳,外面套著一件無袖比襖,腳上穿著草鞋 ,肩上或背行李,或空手,默然無聲的前行 。
中午只在路邊歇了一回腳 ,每人分到兩張餅子,就著冰冷的清水咽下,腳力還沒恢復 ,隊伍又開始起程,眾人免不得要發牢騷,軍隊里粗暴的一面終于發生了 ,伍長什長這些帶兵的揚起鞭子就抽,有兩個不服氣的直接被樸刀卡住脖子,嚇的褲襠都濕了。
好在甲寅本就不多話,人又小 ,那鞭子沒輪到他的身上,但看著隊友痛的呲牙咧嘴的,心里也不免慌然然。
隨著離家的腳步越行越遠 ,甲寅的悲傷也越來越小,但對未來的迷茫與恐懼卻又在心底里浮起,隊伍這是要去哪 ,會不會立馬就去打戰?
夜里在白云寺宿營時,他找到陳疤子,悄悄的把心里話問了 。
陳疤子拍拍他的腦袋 ,笑道:“去京城,我們是禁軍,天子近衛。”
甲寅的雙眼就亮了起來 ,滿是憧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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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被騙進來的倒霉蛋(一)
汴京城到了 。
但甲寅沒有如愿以償的入城,隊伍在離城老遠的地方拐進一條小路 ,因為軍營并不在城內。這讓甲寅感到很遺憾,只能遠遠的眺望著那高大的城墻發呆。
本是旅帥的陳疤子忽然被降職了,成為了一個伍長 ,甲寅聽到其它人的竊竊私語,才知道是因為少了孝敬的緣故,原以為陳疤子會沮喪傷心的 ,哪知他并不為意,只和接替他的旅帥說了一句:“這小子跟我走 。”
甲寅就懵懂的被陳疤子帶走了,陳疤子東拐西選 ,在空蕩蕩的營房里找了最靠里的一間住下。
甲寅一邊收拾床鋪,一邊好奇的問:“陳頭,其它人呢? ”
“他們都到第八營去了 ,我們這是第九營。”
甲寅哦了一下,又問:“你不是有銀子么?旅帥多威風吶……”
陳疤子沒好氣的踢了他一腳,道:“小小年紀,你懂個屁 。”
甲寅就不言語了 ,開始掃地,這營房之前有人住過,臟的不象話 ,屋里有股難聞的味道,不過甲寅并不在意,這里可比家里好多了 ,起碼不透風,暖和。
正掃著,屋外有人喊:“老疤子 ,新兵來了。 ”
陳疤子起身出門,甲寅好奇,也跟著出去 ,卻見門外站著兩人,一個是花白頭發的老兵,一個是相貌英俊的少年郎。
只見那少年郎與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劍眉朗目 ,寬肩窄腰,身量要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關鍵穿著十分富貴 ,一身繡花緊袖箭服,腳上更是暖和的薄底快靴 。
“在下秦越,特來報到。”
陳疤子皺著眉看了看他 ,冷聲道:“行吶,原來是個小白臉,進來吧。”
那老兵嘻哈一笑 ,便揚長而去,那秦越見陳疤子兩人返身進屋,遲疑了一下 ,也一掀簾子,還沒進門便“嘔 ”的一聲,轉身就吐了一地污物,甲寅見他難受 ,遲疑了一會,還是上前幫他拍背 。
秦越吐了一會,又用隨身帶著的精致水壺漱了口 ,這才澀聲問道:“這么臟,能住人么?”
“怎么不能住人了,嫌臟 ,好呀,嫌臟就走人。”
秦越好一陣才喘回氣來,見陳疤子歪著頭打量著 ,就陪著笑道:“我說,就不能收拾收拾么? ”
陳疤子冷笑,“想干凈 ,行吶,錢拿來。”
甲寅心想,這陳頭怎么一下子就變了個人似的,怎么就不講道理起來了 ,正想著,卻見那秦越又是陪笑道:“那個,呃 ,沒別的意思,我是說我才入營,請多關照 。”
“想關照 ,好呀,孝敬錢拿來。 ”
秦越終于被陳疤子一付懶散散的**樣子給搞毛了,當下收起笑容 ,冷聲道:“不知這軍中有什么規矩?”
陳疤子冷笑一聲,“拳頭大的為尊,只要不動刀都可以。怎么 ,想試試?”
“試就試 。 ”
秦越把身上帶的行李放到地上,揉了揉手腕。
陳疤子懶洋洋的在外面坪地上一站,靜等對方動手。
只見秦越倏的一個箭步沖出,一拳又急又猛的揮了過去 。
甲寅心想這人看著斯文 ,功夫卻是好著呢。
卻見陳疤子只輕巧巧的后退一步,就避開了這一擊,起腳就向秦越踩去。秦越右腳一收 ,猱身欺近,一個肘擊就向對方喉結處擊去。
陳疤子收腳橫臂,左手格住秦越的攻勢 ,用力一振,將秦越震出丈遠,冷哼一聲道:“有兩下子 ,看來手底下是見過血的,那老子就不客氣了 。”
秦越見其雙臂一振,渾身響起“嗶哩啪啦”一陣爆竹聲來 ,情知難斗,忙擺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服輸。”
“服輸?老子最見不得投降之人,接招。 ”
陳疤子一個虎撲 ,倏得沖到秦越身前,一記勾拳就向左臉打去 。秦越忙出拳封架。只見兩人拳掌翻飛,一個出拳勢大力沉 ,勢如虎豹,一個身形敏捷如靈貓,倏忽閃動。
雙方你來我往交手二三十招 ,終是陳疤子更勝一籌,甲寅還沒看清怎么回事,只聽“呯”的一聲響 ,秦越跌出丈遠,“啊喲”痛叫著一時卻是翻身不起 。
“服不服? ”
“是你逼人太甚,我又沒有惡意 ,只覺著這房間里太臟了,啊喲……”
甲寅忙上前把秦越扶起。
“只要有錢,怎么換都行。”
秦越揉著小腹,小心的問了句:“能出去? ”
“報批 ,然后老兵陪著 。”
“早說呀,害我痛的,嘶——”秦越痛的擠眉弄眼。
出營采買這樣的事情輪不到秦越 ,陳疤子給出的理由是他太狡猾,帶著甲寅走了,代價是采買的東西三人份 ,秦越出錢,留下個臟不拉嘰的營房讓秦越打掃。
營門外不遠處就有小集市,一看就是專為軍營服務的 ,吃穿用具各式俱全 。
陳疤子先帶著甲寅到了一家羊肉湯館,要了兩大碗羊肉湯,整整稱了五斤羊骨 ,啃的不亦樂乎,最后再來兩張大餅,飽飽的填了,這才慢騰騰的走著消食 ,采買生活用品,連枕頭什么的都配了,那棉被更是一氣買了六床 ,說是一床墊一床蓋的,這才叫暖和。
買好了床上用品,陳疤子又去挑買衣服 ,都是制式的軍衣,棉的單的都各挑兩套,又有綁腿布襪啥的 ,林林總總買了一大堆。
甲寅暗暗伸著舌頭,心想這陳頭用起別人的錢來就是大方。
東西采買完了,甲寅要去動手背 ,陳疤子卻不讓,早有兩挑夫麻利的捆扎好,一根扁擔一套,顫顫悠悠的挑起 。
陳疤子見甲寅不明白 ,在路上低聲解釋道:“這是規矩,否則東西進不了轅門,你也不想想 ,軍營前的門市,是一般人能開的起來的么。 ”
甲寅半懂不懂,點點頭 ,老實的跟在后頭。
到了營房,發現秦越正用一根柴火在燎著床架,烏七八糟的東西都被他扔在門外的坪地上 。
陳疤子第一件事是到那堆黑乎乎的雜物里掏東西 ,摸了半天,摸出一個布袋子,解開一看 ,舒了一口氣,才要進門,卻被秦越把門一關擋在外面。
“你們先去洗澡,把衣服在火上燎過了再進來 ,不能再有虱子跳蚤。”不等陳疤子回話,又問那挑夫:“這被子啥的,他們沒碰過吧 。”
“沒 ,都沒粘一下手。 ”
秦越點點頭,也不讓挑夫進門,雙手一提一拎 ,把東西拎到空床上,摸出一把銅錢就賞了過去。
甲寅看呆了,心想這錢也太好賺了 ,自己在家干一個月也干不到這么多錢 。
陳疤子踢了他一腳,讓取毛巾等物去洗澡。
秦越還是不讓進,自己動手解包 ,把嶄新的毛巾衣物用一個包袱包著,遞給甲寅,道:“離身子遠點,好好洗 ,等下洗完了舊衣也別撿了,都扔掉。”
甲寅心想這人多要干凈吶,該是怎么的富貴人家出來的?
陳疤子道:“這人一看就是被家里長輩騙來歷練的 ,有錢,只管下死力的幫他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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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被騙進來的倒霉蛋(二)
有錢就是好辦事,陳疤丟出去幾枚銅錢,圍起來洗浴的空地上就有人麻利的擺上四個大浴桶 ,先在那有藥水的大桶里泡著,頭都不用自己洗,一個老漢細細攏攏的用藥皂揉搓著 ,忙活一刻鐘方把頭洗的干干凈凈,再搓背,全身上下都抹的干干凈凈。
舒舒服服的洗完澡,穿上干凈嶄新的衣裳 ,甲寅走路都覺著踩在云端。
回到營房,見秦越正忙著給自己鋪床疊被,見著陳疤子便問:“這么差的料子 ,怎么靴子也不買一雙?”
“在軍中,只有草鞋最好使,不論天晴和落雨 ,只管漿去就是。 ”
“既然這樣,衣服總要好點吧 。”
“就知道你要穿好的,不過上了戰場 ,誰穿的好,誰死的快,敵人的刀槍都照著搠來。”
秦越就不說話了。
洗完澡的陳疤子其實也不難看 ,只臉上的刀疤嚇人,或許是享用了新被褥的緣故,又或者打了一架的緣故,態度好多了 ,晚飯時還親自帶著插隊,蠻橫的問伙夫多要了一塊肥肉 。
三人蹲一塊吃,陳疤子見秦越掰著餅一小塊一小塊的嚼著 ,喝個米湯都十二萬分的勉強,冷笑道:“你就是個受不得苦的。 ”
看看甲寅歪著嘴,一呼嚕就是半碗湯 ,一口就是半個餅,索性將自己的半個餅給了他,見甲寅接過就吃 ,毫不嫌棄,忍不住罵道:“下午才吃過羊肉湯,還這一付饞樣 ,就是個餓癆鬼投胎。”
秦越眼睛就亮了起來:“哪有羊湯喝?”
甲寅的眼也亮了起來,道:“營外就有,可鮮美了 。 ”
秦越把碗一敲,道:“那還吃這干啥……能出去不?”
陳疤子冷笑道:“只要給錢 ,就是喝酒也不管你。”
秦越立馬起身,道:“快帶路,這有怪味的玩意兒比豬食也不如。 ”
出轅門時陳疤子丟出兩枚銅錢 ,那負責守門的竟然客氣的點了一下頭,甲寅見怪不怪了,秦越卻是看的嘖嘖稱奇 。
到了那小集市 ,秦越直接就挑了一家看上去最好的酒館坐下,問店東只管好酒好肉的上來,陳疤子沖著笑的眼睛瞇成縫的店東冷哼一聲 ,那店東立馬沖灶下喊一聲:“老主客來……”
灶下“好嘞”一聲應,聲兒脆響悠長。
秦越門清,對陳疤子一豎大拇指。
不一會酒菜上來 ,秦越只聞了一聞,那酒便不再喝,問小二拿來空碗空碟,開始吃菜 。
甲寅見他一個碗盛菜 ,一個碗喝湯,喝湯還用湯勺小口呡著,骨頭啥的都在那碟子上碼著 ,差點看呆了。
陳疤子顯然見多世面,喝了兩杯酒,問道:“怎么想到投軍的? ”
秦越皺著眉喝著色如牛奶的羊肉湯 ,看上去如此美味也不對他的胃口,嘆氣道:“以為禁衛是很高大上的呀,可以吃好穿好還有高薪拿 ,現在后悔都晚了。”
陳疤子象看怪物一樣的看了看秦越,眼光中有些同情。
“我說,這營房怎還有這么多空的 ,兵呢?”
“誰個個都象你這般傻,有門路的投門路,沒門路的當和尚,再不行 ,山林里一竄,就是沒人來當兵 。”
秦越聽陳疤子這么一說,心情就更壞了 ,把碗一丟,臟話罵了一籮筐,卻是盡咒師父。
罵累了酒也喝高了 ,就開始吹牛,原來他是吳地人,家里排行行九 ,跟著他師父滿天下的游玩快活,才到汴梁不久。
然后他師父也不知從哪聽來的閑話,說這大周新皇帝胸有凌云志 ,正好可以一搏前程,恿慫著他投軍,結果腦子一熱,真的來了 。
甲寅不關心他怎么參軍 ,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的世界上,問道:“你去過這么多地方,哪里最好玩? ”
秦越道:“周唐漢遼蜀 ,我差不多都走了兩個來回了,唯獨西域的大漠風光我師父沒走,他受不了風沙之苦。”
“最富的是蜀地 ,所以那里吃喝玩樂最是講究,其次是南唐,文人們喜歡去。周漢之地最窮 ,好多地方還是十室九空,真叫做窮的丁當響,走到哪都會冒出臉黃肌瘦的毛賊擋路 。”
甲寅對外面的世界兩眼一抹黑 ,滿臉疑惑的問為什么,不明白蜀唐為什么就比大周富了。
“蜀地有天府之國美譽,江南更是魚米之鄉,仗打的又少 ,自然就富足安寧。這中原大地么,自前唐末年到現在,中州大地亂了近百年 ,動不動就是過大軍見刀槍的,大軍沒糧了人肉都吃,男人都快打絕了 ,大片的田地荒棄著,能不窮…… ”
秦越眼界廣,見識多 ,對外面的事情又比較熟悉,趣事見聞信手拈來,大約是與甲寅年紀相仿的緣故 ,聊的甚是投緣,想到什么說什么,不僅甲寅聽的入迷,連陳疤子也聽的忘了喝酒 。
當天晚上 ,甲寅舒舒服服的睡了,陳疤子也暢快的打著呼嚕。獨秦越一人在黑暗中睜著大眼,怔怔的盯著房頂的茅草發呆。
才要合眼睡著 ,卻發現甲寅翻來覆去的,時而這里撓一下,時而那里抓幾下 ,到后來竟然拳打腳踢起來,正要問話,甲寅卻猛的從暖和的被窩里跳了起來 。
“怎么了?”
“熱 ,癢。”
秦越就明白了,定是他那滿身的凍瘡惹的,便道:“快披件衣服 ,別凍著了,可千萬別抓破了。 ”
甲寅光著身子凍了好久,方把被子又蓋了,卻把雙手雙腳露在外面凍著 ,可依舊睡不安身,時不時的要把被子掀一下。
秦越看看他,嘆口氣 ,翻身睡去 。
第二天,秦越醒來,見天光已亮 ,陳疤子和甲寅各自窩在被子里睡的正香。便翻身起來,拿腳踢踢陳疤子,道:“怎沒人吹號 ,幾時出操?”
陳疤子迷糊著眼,沒好氣的道:“出你個大頭鬼,還不快躺回去睡覺。”
秦越訝道:“當兵不出操? ”
“五日一操 ,你急啥?”
秦越停了動作,轉身在床上坐下,問:“那我們平時干什么?”
“隨便 。 ”
“隨便?”
陳疤子被他問的不耐煩,坐起身道:“我們是天子禁衛 ,自該有體面,不能象其它軍隊一樣可以干其它的活計,你就在這混吃等死吧。”
秦越大急 ,道:“麻的,我師父誑我到這里,就讓我混吃等死?”
“咱這一營 ,算好的,在這里,起碼一日有三餐 ,別的地,一日兩餐耗著你吧。 ”
秦越哀嘆一聲往床上一倒,就不說話了 。陳疤子見他安生了 ,這才躺回去,拉拉被角,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就在要睡著的時候,秦越又開始吵人了 ,卻是穿好衣服,又把甲寅叫起床,兩人去了室外 ,各自操著刀劍霍霍喝喝的對練了一氣,把陳疤子吵毛了,一把掀開被子 ,捉了把掃帚就擲出大門。
早飯時秦越還想出去吃,被陳疤子冷眼一橫給壓回了,老老實實的去伙房喝那清稀可照人的米湯 ,萬分艱難的咽下半個餅子,摸摸依然空著的肚子,可憐兮兮的把另一個餅給了吃的正快活的甲寅 。
“陳頭 ,能請假不,虎子滿身滿臉的凍瘡,我帶他去看看。”
陳疤子笑道:“還是銀子的事情,你要是能出三兩銀子 ,我就能幫你批一張三天的條子。”
“那五兩是不是就有五天? ”
陳疤子點點頭 。秦越歡呼一聲,對甲寅道:“虎子,我帶你進城去 ,我認識一位名醫,叫他給你配點藥,幾天就能把你的凍瘡治好。”
等陳疤子去批來假條 ,秦越指指卷疊好的被子道:“誰都不許動,最好別讓人再進來。”
陳疤子又伸出手,笑道:“給錢呀 ,有錢能使鬼推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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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這就是汴梁城(一)
汴梁城遠看雄偉 ,近了卻是大失所望 。
甲寅看著那殘破舊損的城墻,幾乎傻了眼,路上看到殘屋破居,以及臟亂 ,他都不以為意,因為與家鄉差不離,但這汴梁可是一國都城 ,這般破舊,真不是他能想像的到的,與宋州相比都要差上一截。
城衛看上去惡形惡相的 ,甲寅下意識的往秦越身邊靠了靠。
秦越回頭看見甲寅畏縮的樣子,沒好氣的拍一下他的肩膀,道:“把胸挺起來 ,要目中無人,否則別人可盡兒的欺負你 。”說罷,抬腳向城門走去。
離著城衛還有五尺遠 ,秦越手一拋,幾枚銅錢勻勻的串成一線,形成一個優美的拋物線向那城衛飛去,那城衛右手一探 ,輕輕巧巧的就把那銅錢收入掌中。一個拋的巧,一個接的妙,竟然引來兩聲叫好 。
秦越矜持的笑了笑 ,瀟瀟灑灑的進了城,甲寅連忙跟上,額頭一層白毛汗。
進了城 ,甲寅更是詫異,雜亂無章的街道,兩邊房屋或舊或臟 ,雜資亂堆亂放。更骯臟的是街面,牲口的糞便雖會被拾糞人快速鏟走,但眾多驢馬一泡泡的尿液還是在泥地里沖積出一洼洼的惡臭 。
漫天的灰塵則在各式建筑物上積存著 ,又肥又厚。
這些塵土摻雜著牲口的臭氣味兒,男人的汗味兒 、女人的香味兒,混和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難聞味兒,粘在身上 ,黏黏糊糊。
整座汴梁城都被骯臟、陳舊、混亂和無序所包圍 。
甲寅穿著新衣服,就舍不得碰臟了,一路上不住的東張西望 ,想從這雜亂的環境中找出一絲美好來,但是很遺憾,就連高門大戶的門臉也沒有想像中的干凈 ,白朦朦的灰塵無處不在。
他想,營房的臭味秦越都聞不住,這里他能呆的慣?一回頭 ,發現秦越早用一塊白色的絲娟,緊緊的捂住口鼻。
“帶路,帶路……幾位客官需要帶路嗎?只要五個銅板 ,京師哪里都能去。”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擠上來 。秦越見其春寒季節卻穿著無袖褂子,兩根瘦柴似的手臂曬的烏黑,只剩一張皮的臉上,兩只眼睛卻是烏黑發亮。
“幾位客官要住宿嗎?最方便的是四方館 ,最安靜的是六如居,最熱鬧的是悅朋店,行商喜歡通寶閣 ,先生最好詩仙樓……你們看喜歡哪個。 ”
秦越揮揮手,把這纏人的帶路客趕走,自己帶著甲寅穿行在熱鬧的大街上 ,
甲寅漸漸的兩眼就被城里的繁華熱鬧給迷住了,但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街道兩旁都是商鋪 ,售賣的商品琳瑯滿目,讓人目不暇接。而那商販叫賣聲,行人喧嘩聲 ,樓上的絲竹管弦聲,把甲寅的腦袋瓜兒吵的混混沉沉的,到最后,只顧著機械的跟著秦越的步子了。
直到拐進一條小巷 ,安靜的巷弄吹來一陣清風,甲寅連打兩個噴涕后,神情方為之一爽 。
見秦越正在烏漆門前拍打門環 ,才拍兩下,門就開了,開門的是位清瘦的老者 ,見是秦越,三角眼里精光一閃,“是你這兔崽子。”
“啊喲 ,您老人家怎親自來開門。”
“哼,老夫正要出門,就撞見你這鬼樣子 ,進屋來說話 。 ”
秦越忙一拉甲寅,溜進門去,邊走邊介紹:“虎子,這位老人家就是我和你常提起的神醫司馬老人家 ,是閻王叫人三更死,他能讓人活五更的真正神醫。”
甲寅心想,你有和我說過么 ,正想見禮,卻見司馬錯一把揪起秦越的耳朵,怒道:“什么老人家 ,老夫很老么,什么神醫,你想氣死老夫么?”
“說錯了說錯了 ,快放手,是毒醫老不死,行了吧。”
甲寅見了簡直莫名其妙 ,心想你自稱老夫,卻不允許別人叫他老人家,什么道理,不過這宅子里滿院子都是濃郁的藥香 ,怪好聞的 。
進了大廳,司馬錯才放了手,秦越揉著耳朵方要坐下 ,卻聽里間傳來一聲:“死秦九。 ”嚇的連忙站起,強裝著笑臉道:“春妞,想死我了。”腳步卻是半點不移 ,甚至有后退的跡象。
“在這里呢,死秦九 。”門口探出一顆女孩腦袋,眉清目秀的 ,看模樣有八九歲的樣子,只見她偷偷的朝廳里看一眼,就嘻嘻哈哈的跳進來了 ,說:“死秦九,你又來我家了,可給我帶好東西了。 ”
“啊喲,我的小祖宗 ,你該喊我九兄,你要想吃啥九兄立馬給你買,這次來的太急。”
春妞就生氣的樣子 ,重重的哼了一聲,指指甲寅道:“這人是誰呀,一臉的疙瘩痘子 ,噫!還一手的凍瘡 。”
“他呀,他叫虎子,那一臉痘子難看死了 ,一身的凍瘡也癢死了,所以我帶來請你幫他治一治。 ”
甲寅站在那里,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
那春妞背著手裝著老氣橫秋的樣子走過來,只把一雙毛眼盯著他看,橫看豎看下看,看了還不夠 ,又湊近了鼻子聞聞,最后揮揮手道:“噫,臭死了 ,死秦九,臭虎子,果然是兄弟 ,一般的臭——你很癢么?看你渾身上下每一塊都不得勁 。”
甲寅大窘,只好點點頭。
春妞拍拍手道:“那你喊我姐呀,乖乖的叫一聲 ,我就讓你不癢。”
秦越連忙道:“春妞,不得無禮,你要再這樣 ,我可不講故事你聽了 。 ”
春妞繼續歪著頭看著甲寅說:“叫我姐姐呀,乖乖的叫一聲,我就幫你止癢癢。”
甲寅無耐道:“小春姐,謝謝你 ,我現在不癢了。”
“好耶,好耶,小春姐好 ,你以后就這樣叫我吧,喏,這個丸子吃下保證你渾身舒暢 。 ”說著從胸前的兜子里摸出一顆藥丸來。
甲寅笑著接過 ,卻是不吃,只當小孩玩笑話。
秦越道:“春妞別鬧,不然不給你買糖人。”
春妞小嘴一扁 ,就像是要哭的樣子 。甲寅一看,連忙放嘴里吃了,這丸子一入口 ,便覺辛辣無比,瞬間全身十萬三千個毛孔都豎了起來,趕緊吞下去,就覺著一條火線直穿到了胃里。把肚子辣燒的火爐一般 ,頓時汗出如漿。
這時老人家司馬錯方一拍春妞的腦袋,佯怒道:“又把你的烈火丸拿來害人 。”
春妞拍手笑道:“我只說治他的癢癢呀,你看他現在不癢了吧 ,喂,臭虎子,還癢不癢?”
這時丫環正端著茶過來 ,甲寅一把搶過一杯,也不管燙,大口的吞了幾口 ,張著嘴大哈了幾口粗氣,方才搖頭道:“不癢,不癢 ,謝謝小春姐。 ”
春妞開心的踮起腳尖拍拍甲寅胳膊,老氣橫秋的道:“這就對了,我小春姐出手,那定是藥到病除的 ,喏,再給你一粒清風丸,這個可是好東西 ,你吃了就不辣了。”
甲寅現在知道秦越為什么聽到春妞就臉色大變了,這哪是春妞,明明是害死人不償命的虎妞 ,當下把藥接過,心想吃一顆也是吃,二顆也是吃 ,總不會吃死人的,便隨意的把藥丸往嘴里一扔,果然是個清風丸子 ,甫一入口,便有清風潤喉,輕輕吮吸了幾下,便化為汁水入了腹腔 ,一片清涼 。
甲寅大喜,摸著肚子道:“小春姐果然妙手回春,這下肚子里清爽涼快 ,甚是舒服。”
秦越笑道:“虎子你可莫謝她,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她捉弄了——啊喲,你又咬我。 ”
春妞鼓著臉道:“你再說我壞話 ,我把蝎子塞你肚子里 。”
這般情景估計那司馬錯是見慣的,自顧著喝茶。好在不一會就有丫環來喊,春妞開開心心的回房間試衣服去了。
秦越長舒一口氣 ,坐下來笑道:“這一關終于過去了,我就怕春妞不管不顧的拿出蝎子蜈蚣來那可就麻煩了,好在這天氣不到時候 。老毒醫 ,幫他治一治凍瘡。”
司馬錯似笑非笑道:“春妞剛那烈火丸就激的很好,等下全身火熱的時候,春妞會來治的。 ”
“你還真讓春妞治呀。”
“怎么,不信么?”
秦越扭著身子 ,擰出一個怪異的動作,就像是急著去茅房的樣子,陪笑道:“別別 ,別誤會哈,我信 。 ”
“既如此,老夫還有事 ,你要什么自管找春妞和全伯。”司馬錯說罷,起身就走。
起身送司馬錯出門,回到大廳 ,秦越一屁股坐下,苦笑道:“唉,哪知道這小祖宗從江南來了呢 ,早知道不來了 。”
“死秦九,又說我壞話,那你快走呀,我不治了。 ”身后傳來春妞的聲音。
“別 ,別,小祖宗吶,九兄這就給你買糖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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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這就是汴梁城(二)
兩人在一位丫環的帶領下來到一間客房住下,秦越從包里掏出幾錠銀子 ,塞到甲寅手中,雙手按壓住,一臉鄭重的不容推辭 ,“我這幾天有事,你在這里呆著治凍瘡,同時要好好陪春妞玩 ,她要是當醫師,你就當病人,她要是上街,你就幫著付錢 ,記住,不要惹她生氣,否則后果很嚴重。”
“不是 ,你好好的又要干嘛了,有什么事我幫你,我 ,我一大男人,陪個小屁孩玩,象話嗎。”
“切 ,你以為你多大,哎,別誤會呀 ,我有事要辦,不能讓她纏著,所以這個忙你一定要幫 。 ”
甲寅見他匆匆忙忙的往外走,忙喊:“喂……”
秦越頭也不回 ,手在背后搖搖,身影就閃到門外去了。
甲寅憤憤的往床上一倒,不屑的想道:“不就是怕春妞纏著嘛 ,大男人還怕小丫頭,說出來笑死,可讓我陪著 ,算什么事。”
門外響起春妞的霸氣呼喚,“死秦九,死秦九…… ”聲音由遠及近 ,甲寅連忙躍起,三兩步走到門外,對春妞道:“他出去辦事了 。”
“辦事?”春妞愣了愣 ,旋即哈哈大笑:“他有什么事,要辦什么事? ”
“這我就不知道了。”
春妞就恨恨的跺了跺腳,歪了歪頭,盯著甲寅道:“死秦九不在 ,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臭虎子你陪我玩。”
“玩,玩什么 ,我不會。 ”
“臭虎子笨死了,玩也不會 。”春妞咯咯笑道:“我想起來了,你是病人 ,我要幫你治病。”
“我沒病。 ”
“誰說的,你滿臉疙瘩痘子,滿手凍瘡 ,還有你身上臭臭的,都是病,要不治好 ,全身都要爛掉 。”
“好吧,那謝謝小春姐,你幫我治吧。”
“這還差不多。”春妞雀躍……
自此,甲寅陷入苦難模式 ,不是臉被膏藥涂成了大妖怪,就是被逼喝苦到沒邊的藥湯,不是肚子痛如刀割就是凍傷部位奇癢難忍 ,被折磨了還得認真的說謝謝 。
誰讓春妞有理呢,人家在幫你治病呢,寸長的又粗又糙的絲茅草根和著泄藥吃下更是為了排毒洗腸 ,省得你肚子里臭臭的,呼出來的口氣都是臭的。
如是三天下來,甲寅被整的欲哭無淚 ,把門閂了也不行,春妞竟然把個小丸子用火點著了,從門縫里塞進來 ,一時間濃煙滾滾,把甲寅熏的眼淚鼻涕齊流,不得不打開房門逃出去。
好在秦越終于回來了,帶來許多小玩意兒 ,小吃食兒,把春妞哄的眉開眼笑 。
秦越見甲寅身上的凍瘡伏貼了許多,手背基本恢復正常 ,便對春妞說有事先走,卻是帶著甲寅滿街游逛,說世面是見出來的 ,受不了你一付鄉巴佬的樣子,還有兩天時間,好好帶你逛逛。
結果甲寅越看越失望 ,以為城里有多富,在鄉下聊天時,老輩人都會講京城里的日子會有多好 ,可真看到了,也不比鄉下好多少。
只要走到稍偏僻的巷子,就會看到十來歲的孩子大抵都是光屁股的,女孩稍好 ,會有條臟舊的不成樣子的布圍子圍一下,瘦成皮包骨的人滿街都是 。
吃的更是讓人看了揪心,黑乎乎的粥湯就是主食了 ,而且一天吃兩餐,甲寅在鄉下,雖然精窮 ,可好歹能看見兩片綠色,這個時候蘿卜塊當飯也比這黑漆麻烏的湯強。
而且一家十幾口人只擠在雞籠般大小的屋子里,甲寅想像不出 ,他們晚上是怎么睡覺的。
街上能看到的彪形大漢不是各府貴族的護院家將就是混道的麒麟臂,賣個包子都能看到他們風光的舉著個缽挨家收安生費。
甲寅瞅瞅自己的粗布衣服,覺著自己都成富人了 。
“九郎 ,這是不是汴梁城呀? ”
“你說呢?”秦越笑道:“打老了仗了,幾十年時間打來打去的,這老城墻還在都算好的,要知道遼國大軍撤出去還沒幾年呢。”
“然后又是水災什么的 ,逃民災民下意識的往京都跑,都以為這里有安生飯吃,然后 ,就成了你看到的樣子了。 ”
甲寅想了想,道:“那我覺著還是鄉下好些 。”
“好個屁,寧做城里鬼 ,不做鄉下人。城里富的也有呀,明天帶你去看富人區,今天咱先到相國寺玩玩。”
甲寅沒等到第二天 ,就看到了養的油光水滑紅光滿面的人,不過卻是和尚,不由的訝然問道:“這里的和尚怎么這般富貴? ”
邊上一個賣草鞋的老漢忿然道:“全天下的好山好水好田都是寺產 ,天天白面精糧的喂著,能不吃的白胖么,你看那些佛像,大吧 ,全是實心的銅胎金裝……”
第二天兩人又去逛街,這回過了州橋,看到的就好多了 ,大門大戶的,衣裳體面的也多起來了 。
前面一條巷子異常寬大整潔,兩人拐進去邊走邊看 ,左邊一排一眼所見都是高大的墻壁,長長的巷子走到中間段才看到高大的門樓,紅漆銅釘的大門前列著一排的長戟 ,左右各有四名家將守衛著。
秦越抬頭看看那金色的“衛府”二字,嘖嘖贊道:“這可是真正的勛貴吶。 ”
甲寅也伸伸舌頭,道:“這般威風 ,我看滿京城里也沒幾家 。”
“不用說,這是真正的武勛世家,走吧,再多看兩眼 ,對面的甲士要來驅趕了。”
甲寅一邊走一邊還不時的回頭看兩眼,直到走出巷子才罷休,問秦越道:“太威風了 ,九郎你以后要是這般牛就好了。 ”
“一看就是將門勛貴,人家也是拿命搏出來的前程,實力 ,運氣缺一不可 。”
甲寅道:“怎么個搏命法。”
“想搏個這樣的前程,說簡單也簡單,投軍就是了 ,至于有沒有這樣的好命,那就只有看老天賞不賞臉了。”搭話的是個年約五旬的老人,懷里抱著一桿布幌子 ,縮著身子靠在茶鋪的爐子邊取暖。
秦越見那幌子上寫著“鐵口算命 ”四字,下面又有代寫書信,訟文等小字,便笑道:“老丈 ,你倒底是算命呢,還是代寫書信?”
“咳,這年頭 ,讀書無用,老夫也只好混個賣嘴弄筆的,否則 ,祖傳的黃金策哪能為凡夫俗子算命?老夫看你倆命相富貴,只需三文錢,便可得老夫的金口指路……”
秦越拿出三個銅板遞過去 ,“謝了,這命運么,從來都在自己手中 ,不用老丈費心了 。不過老丈倒是可以說一說,那一大片宅子是誰的,這般威風。 ”
老者快速的將銅錢揣進懷里,笑道:“看來兩位都是外鄉人 ,連‘一門八節度,軍中第一雄’也不知道。”
“一門八節度,軍中第一雄?”
“不錯 ,說的就是衛王府符家,要說符家呀,得從老一輩說起:故秦王 、宣武節度使符存審不僅官居一品 ,還養育了九個好兒子,個個都混的風生水起,有七子先后擔任過各地的節度使 ,如今這家主符彥卿是其第四子,官拜天雄軍節度使,衛王 。真正的威名赫赫 ,軍功等身。 ”
老者招招手,示意他倆湊近一些,小聲道:“如今新皇即位,這符家 ,馬上就是國丈了,要知道新皇明媒正娶的就是符家的大娘子……”
正聽老者胡吹,一隊彪悍的騎士護衛著一位威嚴的將軍從巷口出來。
馬蹄得得 ,甲葉鏘鏘,一股鐵血威壓的氣勢撲面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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