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東院這個孽障

花月最喜歡的就是將軍府的清晨,庭院里玉蘭吐蕊 ,打從樹下過 ,就能沾上兩分香,而夫人向來是最愛玉蘭香的,一聽見聲響 ,就笑瞇瞇地招手讓她過去。

花月行了禮,然后乖巧蹲扶住夫人的膝蓋,任她摩挲著替她抿了鬢發 。

“玉蘭又開了 。”莊氏心情甚佳 ,“今兒是個好日子。 ”

“是,韓家夫人和小姐辰時便到,內外庭院已經灑掃干凈 ,廚房也備了五式茶點。奴婢打聽過了,韓家小姐擅丹青,禮物便準備的是將軍的墨寶 。 ”

花月笑得眉眼彎彎:“為這墨寶 ,奴婢可沒少去將軍跟前討嫌。”

莊氏聽得直笑,伸了食指來點:“你這小丫頭實在機靈,竟能把主意打到將軍身上去 ,也算你有本事 ,能討得來,我討他都不一定給呢。”

食指點歪了地方,花月連忙撐起身 ,將鼻尖兒湊過去受這一下,然后笑得更開懷:“將軍也是惦念著您,才饒了奴婢一命 。前堂的屏風已經立好了 ,給韓夫人的禮數也都沒落下,您可還有什么吩咐? ”

莊氏滿意地點頭,拉她起來給自己梳妝 ,對著銅鏡笑:“還能吩咐什么?你安排的定是周全妥當的。”

花月莞爾,捻起玉簪替她戴上,又理好她的裙擺。

鏡子里的莊氏看起來嫻靜端莊 ,只是鬢邊最近又添了幾根華發,按理說這將軍府深院里錦衣玉食的,夫人定是青春快活 ,可莊氏不同 。

她有個天大的煩惱。

“對了。”摸到妝臺上的簪花 ,莊氏突然想了起來,“景允可起身了? ”

說煩惱煩惱到 。

花月面上笑著,心里慪火不已。要不是生了李景允這么個混世孽障 ,莊氏哪里會三天兩頭地被氣得難以安眠,以藥為膳。

李景允乃將軍府獨子,京華有名的貴胄 ,少時便得皇帝賞識夸贊,大了更是俊美出挑,文韜武略都是王公貴族里拔尖兒的 ,外頭人提起來,都會贊一句“公子爺厲害”,按理說有這樣的孩兒 ,莊氏應該過得很好 。

但很可惜,這位公子與莊氏天生犯沖,打小便不親近 ,長大后更是處處忤逆 。莊氏愛子心切不忍責備 ,李景允便更是得寸進尺目中無人。

今兒是與韓家小姐相面的日子,這廝竟然半夜想離府,幸虧她反應及時 ,派人守住了。

不過這話不能給莊氏說 。

“來之前奴婢讓人問過了。”花月笑道,“東院里傳話說公子一早就起身了。 ”

“這倒是難得 。”莊氏欣喜,“那你先將廚房燉著的燕窩給他送去 ,我這兒不用擔心,讓霜降來伺候便好。”

“是。 ”花月應下,彎著眼退出了主屋大門 。

門一合 ,笑容盡失,她轉身,陰沉了臉問小丫鬟:“東院如何了?”

“回掌事 ,院子里二十多個護衛看著,三個時辰沒換崗。”

“后門院墻呢? ”

“掛了六十六串鈴鐺,任是輕功絕頂 ,也不能悄無聲息地越出去。 ”

“公子院子里的奴才呢?”

“全捆緊扔柴房里了 。”

很好。

恢復了和善的笑容 ,花月交疊雙手放于腹前,放心地帶著人去送燕窩。

在將軍府三年了,與這位公子爺斗法 ,沒有人比她更熟練,誰都有可能被李景允鉆了空子,但她絕對是滴水不漏 ,手到擒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

花月自信地跨進了東院主屋 。

然后……

僵在了門口。

外頭的守衛站得整整齊齊 ,屋子的門窗也都鎖得死死的,照理說這屋子里應該有個人。

花月在空中比劃了一個人形,然后手指落下 。

該站著人的地方立著一副盔甲 ,空空的頭盔里塞了枕頭,早膳送來的新鮮黃瓜被切了長條,拉在上頭 ,變成了一張嘲諷之意極濃的笑臉。

花月笑著點了點頭 ,然后伸手拽過門邊的守衛,咬牙:“這就是你們看牢了的公子爺? ”

守衛被她勒得臉漲紅:“殷……殷管事,咱們確實一直看著的啊。”

扔開他 ,花月走去窗邊輕輕一推 。

“吱呀”一聲,看似鎖得牢實的花窗陡然大開,朝陽灑過來 ,橙暖傾泄,照出從窗臺到正門的一串足跡。

……

練兵場不是什么好地方,血沫和著沙土凝固成深黑色 ,武器架上的刀劍散發出一股生銹的味道,和著刀柄劍鞘上的汗漬,打從旁過都能徒生幾分暴躁。若是遇上休沐之日 ,這地界兒半個人影都不會瞧見 。

可李景允怎么瞧怎么覺得舒坦,天湛山遠,廣地黃沙 ,連刮過來帶著塵土的風里 ,都是自由的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腳尖往武器架上一踢,抄過飛出來的長矛便挽了個槍花 ,指向旁邊副將:“打一場? ”

副將秦生拱手:“請賜教。”

刀劍都是開了刃的,來往之間沒半分情面可講 。秦生自認天賦過人,身手不弱 ,可對上這錦衣玉冠的公子爺,竟是占不得上風。

長矛凜凜,劈開幾道朝陽 ,狐袍翻飛,墨發掠過的眉眼殺氣四溢。

花月遠遠看見人群,就知道那孽障定然在這里 ,她三兩步上來撥開兵衛,正待發難,就見生花的長矛狠劈于劍鋒之上 ,火花四濺 ,金鳴震耳 。

李景允背光而立,手里紅纓似火,眼神凌厲攝人 ,袖袍一卷黃沙,尖銳的矛頭堪堪停在秦生喉前半寸 。

花月怔了怔。

四周響起喝彩聲,李景允一笑 ,正想說承讓,結果一抬眼,他看見了站在一群新兵里的殷花月。

“……”

“…… ”

肯定是眼花了 ,她怎么可能找到這里 。

李景允一把拉過秦生就往反方向走。

“你府上最近可有什么事?”他邊走邊問。

秦生滿臉頹勢,嗓子還沒緩過來,沙啞地道:“屬下孤家寡人一個 ,能有什么事?”

“那正好,待會兒我隨你一起回去 。 ”

腳步一頓,秦生無奈:“公子 ,您又擅自離府?”

“笑話。”李景允冷哼 ,“將軍府是我家,出來一趟而已,何來擅自一說? ”

“那殷管事可知此事? ”

別開臉 ,李景允含糊地道:“她自然是知道的。”

話音落,兩人繞過回音壁,正撞見站在路口的一群人 ,為首的那個交疊著雙手放在腹前,一張臉清清冷冷 。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 ,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第2章 你拿我沒辦法的

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李景允一把將秦生拽回了回音壁后頭。

秦生被他一勒,直翻白眼:“公子……你怕什么……那是殷管事。”

就因為是她才怕啊!

呸 ,也不是怕,一個奴婢有什么好怕的?李景允就是覺得煩,天底下怎么會有殷花月這種人 ,鼻子跟狗似的 ,不管他跑去哪里,她都能很快找過來 。

練兵場看樣子是呆不了了。

“走,公子今日帶你去棲鳳樓玩。 ”

秦生納悶:“您不是說殷管事知道您出來了嗎?”

“別廢話 。”

“哦 。 ”

扭頭往馬廄的方向跑 ,李景允急急地去解韁繩,結果剛伸出手,旁邊就來了個人 ,輕巧地替他效了勞。

素手纖纖,干凈利落。

“公子 。”花月笑得溫軟可人,“將軍有令 ,請您即刻回府。”

“…… ”

風沙從馬廄卷過,駿馬打了個響鼻。

食槽里的草料散發出古怪的香氣,四周寂靜無聲 。

李景允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旁邊這人反應比他更甚,隨他退上兩步,身后呼啦就涌上來十余護衛。

沉默片刻 ,李景允轉頭 ,像是才看見她似的,恍然,“瞧我這記性 ,府里今日還有事。”

又轉頭對秦生道,“明知最近府上忙,你怎好還拉爺去棲鳳樓?”

秦生:“……? ”

花月頷首 ,妥帖又溫順,絲毫沒有追問之意,只側身屈膝:“公子請上馬 。”

李景允爽快地點頭 ,接了韁繩一頓,又扯了扯衣襟:“方才活動一番,身上出了好些汗。”

花月笑瞇瞇地看著他。

若是一般人接句腔 ,那他便說要在練兵場沐浴更衣再伺機跑路,可殷花月這又微笑又頷首的,活像在說:編 ,您接著編 。

李景允覺得很煩 ,編不下去。

“走吧。 ”

“您今日不該出府的 。 ”花月笑著替他將馬引出來,“韓家主母和小姐一并過來,您若遲到 ,便是失了大禮數 。”

“怪我,一時忘記了。”李景允痛心疾首,“昨日副將說今早有晨練 ,約我來比劃,我一時高興,忽略了要事。 ”

他翻身上馬 ,又回頭看了看她:“你帶人坐車來的?”

花月點頭 。

“那便上來,爺帶你回去。”他笑著伸手,“馬車那么慢 ,若是趕不上回去,他們倒要怪我。 ”

不該怪你嗎?花月氣得要命,將軍府里忙碌了三日了 ,就算是看后門的老頭也知道今日韓家人要來 ,這位記性甚好的爺,怎么可能是真忘記了!

但她畢竟是個奴才,再氣也只能笑 ,拉住他的手上馬坐去后頭,緊緊抓住了馬鞍尾 。

“坐穩了。”余光往后瞥了一眼,李景允一夾馬腹 ,駿馬長嘶,朝路上疾馳而去。

四周景物飛快倒退,風吹得人睜不開眼 ,花月連連皺眉:“公子,慢些 。”

“不是趕時辰么? ”李景允唏噓,“你瞧瞧這都什么天色了 ,再慢便是失了大禮數。”

花月笑著咬牙,跟他較勁似的抓緊了馬鞍,努力不讓自己摔下馬。

兩炷香之后 ,馬慢了下來 ,花月終于得了空睜眼,可這眼一睜,她當真差點摔下去:“公子 ,回去的路不是這條!”

“吁—— ”李景允勒馬,納悶地左右看了看,“不是這條 ,那是哪條?”

花月要氣死了 。

日頭已經高升,已經是到了韓家人過府的時辰,這位爺不在 ,她也不在,夫人那邊該怎么應付?

“公子請下馬。”

“我下馬? ”李景允磨蹭地拽著韁繩,“你認得路? ”

這潑皮無賴的模樣 ,與沙場上烈火揮槍的那位判若兩人。

花月嘆了口氣,已經懶得與他貧嘴,右腿上勾反踢他的鞋尖 ,將他從馬鐙里踢出來 ,然后自己踩上借力,身子撐起,左腿從他頭上跨過 ,落座到他身前 。

淺灰色的裙擺越過頭頂在面前落下,李景允只覺得手背一痛,韁繩就到了她的手里 。

“駕!”

馬頭調轉 ,往來路飛馳而去。

李景允有些怔愣,這動作來得太快,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終于他回過神的時候,前頭已經能看見西城門了。

他臉色很難看 。

“殷掌事。”他伸手掐住她的腰側,“身為奴才 ,沒有你這樣冒犯主子的。就算有母親在后頭撐腰,你也只是個奴才 。 ”

“回公子的話,奴婢省得。”她頭也不回地敷衍。

“你省得?”他咬牙 ,手上力道加重 ,“你分明是有恃無恐 。 ”

花月已經沒心思與他說這些了,心里盤算的全是待會兒該怎么圓場子,眼下趕過去 ,許是要遲上幾炷香,但只要找些合適的說法,那……

“你是不是覺得 ,還趕得上?”身后的人突然問了一句。

花月淺笑:“公子不必擔心,奴婢自有辦法。”

只要天還沒塌,任何事情都能有轉圜的余地 ,她有這個自信 。

“只可惜。 ”掐著她腰的手指一根根松開,李景允的聲音帶著點熱氣從耳后傳來。

“這一回,你許是沒有辦法了 。”

這是何意?

花月怔忪 ,還未來得及問,馬蹄突然踩進泥坑,濺起一道泥水 ,顛簸之中 ,她突然覺得身后一空 。

有什么東西飛快往后落,帶著風從兩側卷過來,吹得她脊背一片冰涼。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第3章 區區一個奴婢

花月是整個將軍府里最忙碌的奴婢,天不亮便要起來打點主院、準備膳食 、伺候夫人。等天亮了 ,便要給將軍送湯品點心 、訓誡下人、歸整雜事 。日頭西下之后也沒什么空閑,要歸整各家夫人小姐的喜好以備后用、要清點一日的賬冊以平收支。

這些事會耗去她全部的精力,每日至多不過兩個時辰好睡。

不過 ,花月覺得,再多十倍的雜事加在一起,也沒有李景允難應付 。

羅帷低垂 ,大夫收拾好了藥箱退下,李景允靠在軟枕上,墨發四散 ,神情慵懶。

“怎么就沒拉住呢?”貓哭耗子似的嘆息。

花月跪在他床尾 ,仍舊朝他露出了溫軟的笑意:“是奴婢的過失 。 ”

“那你什么時候去領罰啊?總跪在這里,也怪礙眼的。”

花月朝他低頭:“回公子的話,將軍有令 ,讓奴婢先伺候公子用藥。”

床邊矮幾上的藥碗散發出濃苦的氣味,李景允斜了一眼,哼笑 ,“你害我墜馬,不先領罰,侍什么藥? ”

也真好意思說 。

花月捏緊了手 ,面上笑得如初春之花,心里早把這人從頭罵到了尾。

好歹是個公子爺,就為了不與韓家人見面 ,竟然自己跳馬。若真摔斷了腿也好,偏生是毫發無傷地躺在床上裝病,害得夫人擔心了個半死 。

“公子喝過藥 ,奴婢便去領罰 。 ”

李景允懨懨地推開她遞來的藥碗:“你端的藥 ,我可喝不下。”

喝不下就別喝,痛死活該。

收回藥碗,花月繼續溫順地跪著 ,不聲不響地攪弄湯匙 。

“怎么。”他有些不耐煩,“你還想賴我這院子里不走了? ”

“回公子的話。”花月無辜地抬眼,“公子傷重 ,身邊也沒個近侍,將軍放心不下,特命奴婢前來伺候 ,直至與韓府順利定親 。”

話音落,不出所料,床上這人立馬暴躁起來 ,紅木手枕“刷 ”地飛過,花月側頭一躲,耳邊刮過去一陣風 ,接著就是“哐啷”一聲重響。

“公子當心。”她笑 ,“大夫說了,公子今日受驚過度,需要靜養 。 ”

真讓他靜養 ,會把她這條莊氏的狗給栓過來一直吠?李景允氣得眼前發黑。

他不喜歡被人跟著,所以東院只有幾個粗使奴才,沒有貼身丫鬟小廝 ,父親也是知道的。還讓殷花月過來,那就擺明了是想監視他 。

掃一眼花月手里的藥碗,李景允伸手接了過來 ,仰頭喝下一口,皺眉。

“蜜餞呢?”

花月起身,從袖袋里掏出一包蜜餞 ,打開遞給他。

竟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李景允別開頭,沒好氣地道:“我要吃京安堂的梅花蜜餞,你現在出門去買 。”

旁邊這人交疊好手 ,笑瞇瞇地答:“將軍吩咐 ,奴婢不得離開公子身邊半步,任何需要出府的雜事,都得交由院子里其他奴才代勞 。 ”

“……”

低咒幾句 ,李景允起了身。

“公子要去何處?”

“如廁。 ”他往外走了兩步,頓住,不敢置信地回頭 ,“如廁你也要跟? ”

花月笑著朝他屈膝:“奴婢在外頭候著 。”

一甩袖子,李景允大步出門,花月亦步亦趨 ,一直走到后堂門口才停下。

余光瞥了身后一眼,他輕哼,進了后堂便從旁邊的院墻上翻身而過 ,無聲無息地落去了外頭的墻根邊。

剛過午時,府里還忙著收拾韓家人過府后的殘局,外頭這條小道無人 ,只要繞過前頭的廚院 ,便能從后門溜出去 。

區區一個奴婢,就想把他困在府里?

沒門兒。

李景允警覺地看了看左右,足尖點地 ,身輕如燕地避開了所有家奴。一摸到后門的門環,他松了口氣,站直身子替自己理了理衣襟 。

到底是將軍府的公子 ,武功高強 、計謀無雙、無人能擋。

真是遺憾啊,殷掌事。

替她掬一把同情淚,李景允興致勃勃地拉開了后門 。

“公子。”

花月站在門外 ,將卷好的香帕舉過頭頂,恭敬地遞給他:“請用。 ”

“……”

啪地一聲合上門,李景允轉過身來揉了揉眼 。

看錯了吧?殷花月方才還在東院 ,怎么可能跑得比他還快?一定是他心虛看錯了 。

來回幾遍說服自己定了神,李景允再將后面的銅環輕輕一拉——

卷好的香帕從開著的門縫里遞進來半截,殷花月的聲音溫柔地響起:“韓家小姐喜茉莉 ,這香味也好聞 ,公子不妨試試。”

黑了半張臉,李景允甩開門扇,冷聲道:“本公子還喜殺人呢 ,你怎不讓韓家小姐來試試? ”

“韓家小姐說了,公子乃京華瑰寶,公子喜什么 ,她便喜什么。”花月笑著躬身,“若公子有意,奴婢便將韓小姐請來 ,試試也無妨 。”

李景允伸手抹了把臉。

他覺得這些女人都有病,不講道理,死乞白賴嫁給他到底有何好處?他不愿意 ,對方進門了也是個守空閨的,還不如在繡樓上逍遙自在。再說了,他尚未立業 ,為何要急著成家?

往外走了半步 ,殷花月跟著擋在他身前,端著一張溫順的臉,看得人來氣 。

李景允瞇眼:“你是不是覺得小爺拿你沒法子? ”

“奴婢不敢。”

嘴上說的是不敢 ,身子卻沒讓半寸,李景允氣極反笑,也懶得出門了 ,一把拽過她就往回走,穿過走廊,越過行禮的家奴 ,一腳踹開了主事院的大門。

“不是說小爺喝了藥,你便來領罰?”將她往院子里一扔,李景允冷笑 ,“領吧,爺看著 。 ”

花月踉蹌兩步站好,笑應:“是。”

主事院的人愕然 ,皆不知發生了何事 ,倒是主掌事的荀嬤嬤上來問:“公子怎么親自過來了?”

李景允抬著下巴指了指殷花月,臉色陰沉。

荀嬤嬤了然,輕聲道:“花月今日連累了公子 ,將軍那邊已有責令,公子只管養傷,其余的交給奴婢們便是 。 ”

“那便交給你們。 ”神色稍霽 ,李景允拍了拍手,“打老實了再給我送回來。”

“是 。”

花月沒吭聲,也沒反抗 ,順從地跪在荀嬤嬤面前,姿態溫軟 。

可是,李景允剛往外邁了一步 ,衣擺就被人拽住了。

衣料皺起,其間的手指纖長柔軟,看起來沒什么力道 ,他想扯回 ,可一時竟是掰扯不過。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第4章 果然是狗

“你松手 。 ”他瞪她。

“奴婢領罰 ,心服口服。”花月沒有回頭,手上的力道也沒有松,“請嬤嬤動手 。”

李景允當真是給氣樂了:“你領你的罰 ,拉著小爺做什么?指望小爺替你接著? ”

花月淺笑,側身以背朝著荀嬤嬤,臉側過來 ,黑白分明的杏眼望進他的眼里:“受將軍之令,奴婢不會離開公子半步。”

扯拽一番,李景允咬牙:“荀嬤嬤 ,這等犯上的奴婢,不打死還留著好看不成?”

荀嬤嬤賠笑,立馬讓人拿來短鞭行罰。

其實原是用不著短鞭的 ,殷掌事立功甚多 ,又得將軍和夫人庇護,公子墜馬之事,將軍也未追責 ,至多是挨頓訓 。但公子親自來了,殷掌事也沒有退縮之意,荀嬤嬤無奈 ,只能硬著頭皮上。

別看殷掌事平日里嚴厲,身子骨著實薄得很,一鞭子下去 ,她都能察覺到她皮肉的驟然緊縮。

春衫本就薄,饒是下手再輕,也是噼啪作響 。

花月跪得筆直 ,紋絲不動。

李景允本是想看笑話的,哪怕她露些狼狽,他也能覺得心里舒坦幾分。

然而沒有 ,直到鞭聲落盡 ,殷花月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就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

李景允很惱,一把拽回自己的衣擺 ,抬步就往外走 。

花月想也不想地就攔了上來:“時辰不早,還請公子回東院用膳。 ”

送她來挨打,是想把她打老實了自個兒好開溜的 ,可偏生這人挨完打竟還跟沒事一樣,照舊交疊著雙手站得筆直,同他說這些聽著就煩的話。

李景允閉眼 ,咬牙回東院 。

他一轉身,身后這人肩膀便垮了下來,伸手探了探后背 ,指尖微微瑟縮。

荀嬤嬤瞧見,連忙想上來扶她,可她的手剛伸出去 ,面前這人就挺直了背脊 ,像什么也沒發生一般,追著公子出去了。

李景允走得飛快,一路穿花過門 ,半步不歇,可身后那碎步聲如影隨形,怎么也甩不掉 。他越走越急 ,到最后幾乎是用輕功躍進了東院大門。

身后沒那個聲音了。

李景允一喜,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小道,舒心一笑 。他就說么 ,哪有人挨了打還能行動自如的,又不是怪物。

“公子。”

花月從東院里出來,將卷好的香帕遞給他:“請用 。”

“…… ”

殷花月真的是個怪物。

李景允覺得很頭疼 ,他看著荀嬤嬤下的鞭子,沒省力,她的背也的確是腫得跟個單峰駱駝似的 ,看起來不輕松。

可就算如此 ,殷花月還是站在他跟前,交疊著雙手,用她那虛偽至極的笑容朝他行禮:“公子 。”

公子 ,請用膳 。

公子,前面在修墻,這條路出不了府。

公子翻墻辛苦 ,請用香帕。

公子,這上頭熏的是茉莉花香 。

公子……

他現在聽見公子這兩個字都想吐。

要是以前,聞說要去同勞什子的小姐上香逛廟 ,李景允肯定二話不說連夜跑出府,等麻煩事過了再回來。

可是眼下,在被堵回來第六次之后 ,他只能黑著臉站在內室,任由殷花月擺布 。

花月熟稔地替他系好扣帶,剛打了個漂亮的結 ,就被他煩躁地揮開。

“這穿的是什么東西?”

“回公子。 ”花月淺笑 ,“這是新制的藍鯉雪錦袍,顏色淺,適宜外頭春光 ,剪裁料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京華貴人們最近正推崇呢 。 ”

“難看。”

溫柔地替他撫平褶皺,花月滿眼欣賞:“是夫人親自挑的 ,奴婢私以為,好看極了。”

與之前的虛偽假笑不同,說這句話的時候 ,面前的殷花月眼里有光,像晴日下瀲滟的湖心,波光流轉 ,愉悅歡喜 。她臉上嫣紅,耳根也微微泛赤,若除去這一身老土掌事灰鼠袍不瞧 ,顧盼之間 ,便是個桃花相映處的懷春少女。

李景允一怔,莫名其妙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真有這么好看?

打也打過,罵也罵過 ,眼下殷花月驟然對他露出這種神情,李景允覺得渾身不自在,別開頭冷聲道:“手腳麻利些 。 ”

“是 。”

替他綰好發髻 ,花月看了看銅鏡。

鏡子里的人劍眉星目,當真是一副好皮囊,這模樣往那兒一擺 ,任他有多目中無人,韓小姐想必也能容忍。

“這又是什么東西?”李景允嫌棄地抓住她的手腕,“爺是要去上香還是游街示眾? ”

花月拿著一塊鴛鴦佩 ,笑道:“這是夫人挑的掛飾,昨兒寶來閣送來了二十幾樣,夫人獨看好這一式 ,說精巧 ,也稀罕 。”

李景允不能理解一對禽鳥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不戴。”

“公子,今日去見韓小姐,這東西是要送出去的 ,您戴著過去再取下,也顯得誠意些 。 ”

額角起了兩根青筋,李景允緩緩轉過頭來 ,目光含刃:“殷掌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他答應去見人,已經是讓了一萬步,竟還想安排他去送這沒意思的玩意兒 ,真以為他好說話?

花月掙不開他,便換了只手拿過玉佩,柔聲勸道:“既然都要去了 ,公子又何必在意這點小事?”

食指勾過他的腰帶,將絲繩往里一帶,再用拇指穿過 ,往鴛鴦半佩上一套。

花月滿意地看了看 ,“公子原就是人中龍鳳,通身的俠氣盈天,再有這么一塊玉佩戴上 ,便是江湖刀劍與兒女情長齊全,再沒有更好的了 。 ”

李景允:“……”

殷花月雖然人真的很討厭,看著就煩 ,可有時候說話還挺中聽。

冷哼一聲,他拂袖往外走,身后的單峰駱駝亦步亦趨地跟上。

未時一刻 ,西城門外 。

與韓家人說好在這里碰面,可等了許久,路上也沒看見馬車的影子。

李景允已經把不耐煩寫在了額頭上。

花月溫和地笑著放下車簾:“韓家小姐是京華閨閣里人人稱贊的好相貌 ,又有獨一份的賢惠,多等她些時候也無妨 。”

但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

外頭鳥語花香,車廂里一片死寂。

李景允目光陰沉地掃過去 ,原以為殷花月會繼續賠笑說好話 ,誰曾想她臉色比他還難看。

“遲上一兩炷香也罷,算是小女兒撒嬌 。 ”她冷聲道,“但遲這么久 ,便是不曾將夫人放在眼里了。 ”

李景允很納悶,在這兒白等半個時辰的人是他,怎不見替他喊半聲冤 ,倒氣人家怠慢夫人?

果然是莊氏身邊最忠誠的一條狗。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第5章 瞎操心的狗

她一生氣 ,李景允反而覺得心情好了,伸手墊著后腦勺靠在車壁上,哼聲道:“看來韓家小姐也不想過將軍府的門吶 。”

花月看他一眼 ,心道以韓家小姐對他那迷戀不已的模樣,日夜想的都是怎么過將軍府的門才是。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則她不可能不來。

心里沒由來地一緊 ,花月掀開車簾吩咐車夫:“往韓府的方向走 。”

“是。 ”

李景允不樂意了:“人家不來 ,你還上趕著去接?”

“公子,奴婢擔心韓小姐出了什么事。”

“京華天子腳下,能有什么事好出? ”李景允嗤笑 ,“不過就是不滿家里安排,找借口不赴約,這路數小爺熟著呢 。”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孽障?花月面上微笑 ,心里惱怒不已。

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做事但憑心情,壓根不分對錯 ,連半分人性也沒有。

將來是要遭報應的 。

車廂里安靜了下來,李景允把玩著腰間掛飾,余光漫不經心地瞥向旁邊這人 。

殷花月側身對著他 ,嘴角刻板地揚著,眼里卻沒什么笑意,整個人看起來清清冷冷 ,像霜降時節清晨的起的霧。

奴才下人身上 ,多的是卑微怯弱,戰戰兢兢,可她不同 ,她的卑躬屈膝十分虛偽,就如同她現在掛著的假笑,怎么看怎么讓人不順眼。

她不再開口 ,他亦懶得說話,馬車搖搖晃晃地繼續往前走 。

城門附近慣是熱鬧,可往韓府的方向走 ,越走人越少。車輪滾過青石橋,橋口驟然出現一輛馬車。

車檐上掛著韓府的風燈,可馬不見了影子 ,也沒瞧見車夫,只剩車廂向前傾斜著擱置在橋邊 。

暗道一聲糟,花月叫停了車 ,連忙跑過去看。

車輪上有刀劍劃痕 ,風燈破了一個,顯然是經歷過打斗,車廂里沒人 ,倒是散落了不少雜物,發簪上的珠子、皺成一團的手帕 、還有一簇黑棕色的絨毛。

捏起那古怪的絨毛,花月還沒來得及細看 ,就聽得身后的孽障催促 。

“看完了沒?”李景允坐在車轅上打了個呵欠,“滾回來,回府了。 ”

花月轉過身 ,嘴里似乎罵了一句。

李景允新奇地挑眉:“你說什么?”

遠處那人理了理衣裙,似乎很快平靜了下來,回到他跟前雙手交疊 ,微微屈膝:“回公子,奴婢是說,韓小姐出事了 ,咱們應該給韓府送個信 。”

“她出事是我害的? ”

“回公子 ,不是。”

“那不就得了。”李景允哼笑,“爽約已經讓小爺很不高興了,爺還得去替她跑腿? ”

花月緩緩抬頭 ,眼神逐漸充滿懷疑 。

李景允翻了個白眼:“別瞎猜,小爺還不至于下作到對女人動手 。 ”

“公子也說了,京華天子腳下 ,怎么會出事。”花月左右看看,“這里雖少人煙,但也不是無人途經之地 ,馬車擱置許久,也不見有官差來,公子就不覺得奇怪?”

“奇怪 ,很奇怪。 ”李景允附和地點頭,“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

“你一個當奴婢的,聽主人話便是 ,哪兒來那么多心好操? ”李景允伸手將她拽上馬車 ,懶洋洋地吩咐車夫,“回府 。”

車簾緩緩落下之間,李景允看似不經意地往外掃了一眼。

孤零零的風燈被沙土一卷 ,破碎的紙窟窿呼啦作響。傾斜著的車廂上有凌亂的刀痕,重疊之中,每一抹痕尾都是固執地往左飄了個尾巴 。

他收回了目光。

花月踉蹌著在車內跪坐下 ,欲罵又止,最后還是溫和地道:“韓小姐仰慕公子已久,就算為這份情分 ,公子也不該如此冷漠。”

“哦? ”李景允倚在軟枕上,眼皮都懶得掀,“你哪只眼睛看她仰慕我?”

“女兒家的心思顯而易見 ,若是喜歡誰仰慕誰,眼睛是斷不會離開他的,韓小姐在公子面前 ,眼神向來專注 ,隔老遠也一定是望著公子的 。”

“但凡公子喜歡的東西,她都會上心,公子受傷一回 ,她能急得在大堂里繞上好幾圈。 ”

花月心平氣和地給他解釋:“這便是仰慕公子。”

李景允不以為然:“她仰慕我,我便得顧及她?但凡是個聰明人,被拒絕一回就該知曉分寸 ,死纏爛打自然換不得人青睞,這還用想?”

“…… ”

花月氣笑了,她知道這小畜生沒心沒肺 ,可不曾想會冷漠至此,雖說兩家婚事未定,可外頭也是早有風聲的 ,韓小姐生死未卜,他竟能半點情分也不念 。

李景允不悅地瞇眼:“你這是在怪我? ”

“回公子,奴婢不敢。”

“那就別等了 ,啟程回府。”

忍下一口氣 ,花月溫順地低頭,掀開車簾吩咐車夫 。

韓家小姐出了事,對將軍府沒有半點好處 ,甚至極有可能令將軍府蒙羞,李景允薄情寡義,將軍府卻不能置身事外 。

可是 ,韓家怎么也算是大戶,與不少朝廷官員都有往來,有誰敢在京華對韓小姐下手 ,還這么悄無聲息?

花月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看了李景允一眼。

李景允黑了臉。

他沒見過這么膽大放肆的奴婢,把他當什么了?他要真想做點什么 ,包管連車廂都不會剩下 。

真想再把她送去掌事院打一頓,讓單峰駱駝變雙峰。

“公子,到了。 ”

馬車在將軍府東小門停下 ,花月突然殷勤地替他搬來踩腳凳 ,又扶著他進門 。

李景允嫌棄地揮開她的手:“爺認識路。”

“公子有所不知,最近府內多處修葺,雜物甚多 ,還是隨奴婢走更為妥當。”她替他引路,姿態恭敬 。

想想昨日翻墻都屢遭不順,李景允覺得也有道理 ,便跟著她七拐八繞地往府里走。

結果走著走著就跨進了他最不喜歡的地方。

“夫人,今日路上出事,公子怕夫人擔心 ,特來給夫人請安了 。 ”一過門檻,殷花月歡喜的聲音就傳遍了整個主院。

李景允步子一僵,轉身就要走。

花月一把拽住他 ,力氣突然比之前大了好幾倍,任憑他雙腳不動,都被她在地上拽出兩道蜿蜒的長印 。

“……”

李景允覺得 ,殷花月此人一日不除 ,他一日難消心頭之恨 。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第6章 她的軟肋

在面對殷花月的時候 ,李景允顯得可惡又詭計多端,讓人恨不得把他扔出京華。

可每回坐在莊氏面前,他總是沉默寡言 ,渾身上下都透著疏離。

這個時候花月會慶幸莊氏眼睛不好,甭管李景允露出多么討打的神情,她也能溫柔地對莊氏道:“今日花開得好 ,公子一回府就說來看看您 。”

莊氏意外又感動,拉著她的衣袖小聲道:“快先給他上茶。 ”

花月應是,從茶壺里隨意倒了茶給李景允送去 ,然后清洗杯盞,濾水入壺,給莊氏端了上好的鐵觀音。

李景允:“……”

他覺得殷花月可能是不想活了 。

莊氏笑瞇瞇地摩挲著手里的茶杯 ,眼里只隱約看見太師椅上坐著的人影 ,她張了唇瓣又緩緩合上,猶豫許久,才輕聲問:“你身子可好些了?”

“回母親 ,甚好。 ”

“那……練兵場那邊還好嗎?”

“回母親,甚好。”

“你院子里那幾棵樹,花開得好嗎? ”

“回母親 ,甚好 。 ”

再無別話可說了,莊氏局促地捏緊了裙擺。

她很想同景允親近,也很想聽自己的兒子同自己撒撒嬌 ,哪怕是抱怨什么也好,說說每日遇見了什么煩心事,或者說說有什么值得慶賀的喜事。

可是沒有 ,景允從來沒有半句話想與她多說 。

莊氏嘆了口氣,兀自笑著,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夫人。”花月含笑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 ,“咱們回來的路上呀 ,路過了寶來閣,奴婢本是急著回來報信的,誰曉得公子突然看上了個玉蘭簪 ,非讓奴婢買回來給您看看 。”

“您看,喜不喜歡? ”

沁涼的玉石,入手光滑 ,莊氏摸了摸輪廓,眼眸微亮:“景允買的?”

“是呀 。”看一眼滿臉僵硬的李景允,花月貼近莊氏耳邊 ,輕聲道,“咱們公子打小就是個嘴硬的,面兒上斷說不出什么好話 ,可他一直記得您喜歡什么。 ”

眼眶微紅,莊氏摩挲了好幾遍簪子,顫著手往發髻上插 ,花月接過來替她戴好 ,贊嘆地道:“夫人天生麗質,本就戴什么都好看,偏生公子爺眼光獨到 ,這玉蘭與夫人相映成色,端的是桃羞李讓,風華無雙。”

李景允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

他張口想說這狗奴才胡謅 ,可唇剛動一下,殷花月就掃了他一眼。

眼神冰冷,帶著警告。

李景允不明白 ,區區一個奴才,為什么敢瞪主子?可他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就看著這人將莊氏哄得高興了 ,然后過來引著他往外走 。

“你什么時候買的發簪?”他茫然地問。

“回公子,前些時候一直備著的。 ”

“那為什么要說是我買的?”

“回公子,任何東西 ,只要是您買的 ,夫人都會喜歡 。”

了然地點頭,李景允終于回過神,一把掐住她的肩 ,陰側側地道:“當奴才的,什么時候能替主子做主了? ”

花月雙手交疊放在腹前,任由他抓著自己 ,笑得溫順極了:“公子教訓得是。”

“別把你這副樣子給爺掛出來,沒用。”李景允冷笑,“在里頭瞪爺瞪得挺歡啊 ,離了主子就夾起尾巴了? ”

“公子教訓得是 。 ”

“你是不是覺得有人撐腰,所以不把爺放眼里?殷花月,你到我院子里 ,就是我的人,我可以尋著由頭一天將你扔進掌事院三回。”

花月恍然,然后點頭:“公子教訓得是。”

額角迸出青筋 ,李景允怒不可遏:“別拿這場面話來敷衍 ,聽著就讓人來氣 。 ”

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殷花月抬眼打量他,“親母子尚說得敷衍的場面話 ,主仆爾爾,為何說不得?”

還教訓起他來了?李景允咬牙,捏著她的下巴湊近她:“送了人的狗 ,還替原主人叫喚,夠忠誠的 。你既然這么護著夫人,那滾回主院不好?”

如果可以 ,她也很想回主院。

花月垂眸,不甘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不過只一眼 ,她便冷靜了下來。

“公子車馬勞頓,還是先回東院更衣洗漱 。 ”

李景允覺得很煩,面前這人就像一團棉花 ,任憑他使多大的力氣都不能把她擊垮 ,倒是她,幾句軟綿綿的話,聽得他火冒三丈。

得想個辦法治治她。

得了空 ,李景允去主院拎了個奴才,納悶地問:“你可還記得殷掌事是什么時候進將軍府的?”

小奴才想了想:“有三年了,三年前宮里遣送出來一批奴仆 ,府上收了十個,殷掌事就在其中 。”

竟在宮里當過差。

李景允撇嘴,又問:“那她平日里可有什么偏好? ”

小奴才費勁地撓了撓頭:“要說偏好 ,殷掌事當真沒有,她每天就干活兒,忙里忙外。不過每個月發了月錢 ,她倒是會去一趟寶來閣 。”

寶來閣是京華有名的首飾鋪子,她月錢全花這上頭了?李景允納悶,平日也沒見她頭上有什么好首飾。

想起那日殷花月憑空摸出來的玉蘭簪子 ,李景允一頓 ,突然靈光大現。

花月從后院打了水回來,就見李景允站在走廊邊等她 。

“公子有何吩咐?”她戒備地抱著水桶。

李景允伸了個懶腰,十分自然地道:“爺今晚與人有約。 ”

“回公子的話 ,將軍有令……”

“你要是裝作沒看見,明日爺便買那寶來閣的首飾,親自給主院送去 。”

“…… ”瞳孔驟縮 ,花月怔愣地抬頭 。

他,給夫人,主動送首飾?

她來府里這么久 ,李景允回回都幾乎是被硬綁著進主院的,輕易不肯與夫人示好,要不是一直有她哄著 ,夫人早被他氣死了。

可是眼下,她聽見了什么?

面前這人將臉側到一旁,眼眸微瞇 ,顯得有些不耐煩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腦袋沒動,眸子微微轉回來 ,睨著她輕笑:“將軍的命令和夫人開心,哪個重要? ”

殷花月的臉色一瞬間很精彩。

她是個聽話的奴婢,將軍作為府里的大主子 ,命令她是一定遵從的 。就算拿夫人來與她說道,她作為掌事,也萬不可能徇私。

風從走廊卷過 ,檐下風鈴清響,叮咚不休,襯得四周格外寂靜。

半晌之后 ,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走廊間響起 。

“公子要去多久?”

不知為何,李景允倏地就笑了出來,笑一聲還不夠 ,他撐著旁邊朱紅的石柱笑得雙肩顫抖 ,直把花月笑得臉色發綠。

花月想把手里的水桶扣到他頭上,當然也只是想想。

耐心地等這位爺笑夠了,她屈膝又問了一遍:“公子要去多久?”

“一個時辰 。 ”李景允抹了把笑出來的淚花 ,朝她伸了食指,“一個時辰爺就回來,保證不會讓人發現。”

花月想了片刻 ,道:“簪子夫人有了,勞煩公子帶個發梳回來,要玉蘭花樣式的。”

頓了頓 ,她又補充:“若有步搖,那更好 。 ”

李景允是當真沒想到還能從這里打開門路,之前還誓死不違抗將軍命令的人 ,眼下正一本正經地給他放水。

“酉時末從西小門出去,務必在亥時之前回來。”

“西小門養了犬,回來之前勞煩公子先朝院墻扔個石頭 ,奴婢好接應 。”

“公子 ,可聽明白了? ”

許是他眼神太過揶揄,殷花月終于是惱了,抿著唇 ,語調也冷淡了下去,“若是被人發現,奴婢會立馬帶人擒拿公子 。”

“真是冷血無情。”

李景允唏噓 ,又覺得好笑。

殷花月像一把沒感情的刀,鋒利冰冷慣了,能處處給人添堵 。可驟然露出點軟肋來 ,又像是變回了個活生生的人。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伸手去碰碰她那白皙高昂的脖頸。

但這動作說不定會被她潑一臉水 。

李景允搖頭,遺憾地收回了手。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第7章 你對爺意見不小啊

酉時末。

一輛馬車來將軍府西小門停頓片刻,又往官道上駛去 。

秦生坐在車廂里 ,一邊打量車外一邊回頭看旁邊坐著的人。

李景允生了一副極為俊朗的皮相 ,若是不笑也不動,便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名士謫仙。

但是眼下……

公子爺笑得可太歡了,馬車走了一路 ,他便笑了一路,墨眸泛光,唇角高揚 。

“公子。 ”秦生看不下去了 ,“府上有何喜事?”

李景允斜他一眼:“爺被關得要發霉了,能有什么喜事。”

“那您這是樂什么呢 。 ”

抹一把自己的臉,李景允莫名其妙:“誰樂了 ,爺正煩呢,只能出來一個時辰,待會兒就要趕回去 。 ”

他唇邊弧度平整 ,眼神正氣凌然,端端如巍峨之松,絲毫不見笑意。

秦生左看右看 ,艱難地說服了自己方才是眼花了 ,然后問:“將軍最近忙于兵器庫之事,還有空親自看著您?”

“倒不是他。”李景允撇嘴,“院子里栓了條狗 ,比我爹可厲害多了 。 ”

那只狗狗牙尖、爪利、鼻子靈,差點耽誤了他的大事。

可是。

方才好像氣得臉都綠了 。

想起殷花月當時的表情,李景允一個沒忍住 ,噗哧笑出了聲。

秦生:“???”

花月綠著臉在東院守著。

她知道李景允是個離經叛道的性子,非要出門,定是不會去做什么好事的 ,可他難得肯主動去見夫人,她為虎作倀一次,似乎也值得 。

打點好東院雜事 ,花月踩上了去主院的走廊,迎面過來一個低著頭的奴婢。

兩人擦肩而過之時,花月聽見她輕聲說:“那位今日出宮了。”

腳步一頓 ,花月沉了臉 。

“去了何處? ”

“人手不夠 ,跟不上,只收到了風聲。”

花月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掌事?”小丫鬟想叫住她 ,可回頭看去,那抹瘦弱的影子已經走到了走廊盡頭 。

風吹竹動,庭院里一片清冷 。

出了走廊 ,花月又變回了體貼周到的奴婢,將剛出爐的湯恭敬地送到將軍書房。

李守天正在忙碌,抽空看她一眼 ,問:“景允可有出什么岔子? ”

“回將軍,一切安好,公子在院子里休養。”

“那便好 。”李守天放下筆墨 ,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最近京華事多,他若能少添亂 ,便是給老夫增壽。 ”

花月覺得有點心虛 ,朝將軍行了禮,匆忙退出來看了看天色。

天際漸漸染墨,府里的燈也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 。

亥時一刻。

已經過了約定的時辰 ,西小門處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花月臉色不太好看 。

她就知道不能相信李景允那張騙人的嘴,真是老馬失前蹄,老漁夫陰溝里翻船 ,都吃了那么多回虧了,她怎么還能上當呢?

咬牙切齒地掰下一塊饅頭,花月喂給門邊坐著的旺福 ,陰側側地道:“等會見著人,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他一塊肉下來!”。

旺福是全府最兇惡的看門狗 ,好幾次賊人翻墻越院,都是被它給逮住的。它平日與府里奴仆不太親近,唯獨肯吃花月喂的東西 ,所以花月吩咐 ,它立馬“汪”了一聲,耳朵一立,尾巴直搖 。

看這亮晶晶的小眼睛 ,花月忍不住抱起它兩只前爪:“狗都尚且通人性,有的人倒是不做好事,他要是有你一半聽話 ,我都能長壽兩年。 ”

話音未落,墻外突然扔進來一塊石頭。

花月反應極快,起身便后退了兩步 ,石頭“啪 ”地落在她面前,骨碌碌地滾開了 。

拍拍胸膛松口氣,她漫不經心地抬眼 ,卻突然瞳孔一縮 。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在墻頭上看起來像皮影戲的幕布,旁側生出來的樹枝將幕布割出些裂縫 ,有人突然撐著墻頭從其中躍了出來。

一身藍鯉雪錦袍被風吹得烈烈作響 ,上頭錦鯉躍然如活,袖袍翻飛,勾卷幾縷墨發 ,墨發拂過之處,李景允低眼看著她,似嘲似惱。

花月一愣 ,剛想讓開,結果這人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徑直就撲到了她的身上 。

“……”

要不是早有準備 ,她得斷兩根骨頭。

咬牙將他接了個滿懷,她深吸一口氣,勉強露笑:“公子。”

寬大的袖袍從她肩的兩側垂下 ,李景允將下巴緩緩擱在她的肩上,輕輕吐了口氣:“你對爺,意見不小啊 。 ”

“公子說笑。”花月勉強找補 ,“奴婢能伺候公子 ,是修來的福分,哪里敢有忤逆。”

哼了一聲,他伸手碰了碰她發燙的耳垂:“撒謊 。 ”

花月腹誹 ,沒敢吭聲。

旁邊的旺福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降之人嚇得渾身毛倒豎,齜著牙正打算咬人,結果就見面前兩人抱成一團。

旺福傻在了原地 ,喉嚨里滾出一聲疑惑的“嗷嗚?”

一把匕首“刷”地就橫到了它跟前,月光下寒氣凜凜 。李景允側過頭來看著它,舔著嘴唇道:“爺正好餓了 ,這兒還有肉吃? ”

旺福:“……”

露出的尖牙乖乖地收了回去,旺福坐在角落里,不吭聲了。

李景允失笑:“這色厲內荏的 ,你親戚啊?”

“…… ”

花月想把他也掰成塊兒喂親戚。

“勞煩公子站好 。”她推了推他,“時辰不早,該回東院了 。”

李景允嗯了一聲 ,鼻音濃重:“爺走不動路。 ”

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 ,有些癢,花月別開頭:“公子,按照約定 ,若是被人發現,奴婢會第一個帶人擒拿公子。 ”

他撇嘴:“你可真無情 。”

她懶得再與他貧嘴,強硬地將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 ,想讓他自己滾回東院。

然而,一捏他的袖口,有什么黏稠帶腥的東西倏地就染了她滿手。

花月一怔 ,低頭想借月光看看是什么東西,結果還不等看清,遠處就有人怒斥一聲:“什么人在那邊!”

幾支火把瞬間往西小門靠攏過來 ,光亮晃得人眼疼,已經窩去了墻角的旺福重新躥了出來,對著李景允一頓狂吠 。

李景允:“…… ”

這只見風使舵的狗 ,果然是殷花月的親戚。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