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入紅樓似是又非

半夢半醒間 ,陳瑞就覺著頭痛欲裂,他只當是宿醉的緣故,于是掙扎著想要起身 ,誰知腰上剛使出些力氣,屁股就疼的像是要裂開了一樣。

我去~

該不會是被基佬撿尸了吧?!

陳瑞嚇的渾身一激靈,急忙睜大了雙眼 ,不曾想映入眼簾的,卻是個三十多歲的古裝婦人 。

這怎么還出現幻覺了呢?

正愕然間,就見那婦人面露狂喜之色 ,跳起來嚷道:“他爹、他爹!你快來啊 ,順兒醒了 、順兒醒了!”

這一聲喊,就像是觸發了什么機關似的,無數散亂的訊息涌入陳瑞腦中。

大夏隆源二年?

榮國府家仆來順?

父母是王熙鳳的心腹?

這……

自己竟然穿越到紅樓夢里了?!

若非屁股劇痛難當 ,陳瑞肯定以為是在做夢。

等他重新晃過神來,眼前除了方才那婦人之外,又多了一個矮壯的中年男子——根據那些記憶碎片推斷 ,他們應該就是這具身體的父母:來旺與妻子徐氏 。

這時就聽便宜老子厲聲喝問:“你這不省心的東西,說!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

昨晚?

昨晚自己應該是在招待客戶,還點了倆烏克蘭大長腿……

不是這個!

把不相干的拋到腦后 ,陳瑞努力梳理著那些記憶碎片,想要從中找到答案,然而那些記憶卻都像是隔了一層膜 ,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回憶了半天,也只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曾和人拼過酒。

“有人和你拼酒?!”

便宜老子臉上閃過喜色,忙又追問:“你可記得是誰?!”

來順緊皺著眉頭又想了許久 ,卻是死活想不起那人是誰 ,更想不起后來發生過什么 。

“你竟然不記得了?! ”

便宜老子大失所望,忍不住又呵斥道:“就知道灌黃湯,這要緊的事情倒……”

“不光昨天的事兒 ,以前的事兒我也忘了好多。”

“你、你…… ”

聽兒子這么說,來旺臉上的惱怒頓時就僵住了,半晌后 ,突然揚聲吼道:“栓柱、栓柱,快去把大夫請回來!”

旁邊徐氏見狀,禁不住大放悲聲。

此后半個時辰里 ,來家可說是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

直到斷言他‘魂魄受損’的大夫,揣著大把診金揚長而去 ,陳瑞才終于又得了片刻安寧 。

他趴在床上心下半是迷茫半是郁悶。

迷茫來源于穿越后的無所適從。

至于郁悶么 。

首先是后悔自己沒有熟讀紅樓,僅只是中學時在老師的要求下,囫圇吞棗的讀過白話本 ,斷斷續續的看過幾集電視劇。

這一晃十多年 ,書中細節早忘了個七七八八,只隱約記得幾個主要人物,以及一些下里巴人感興趣的地方。

比如賈寶玉初試云雨情 ,再比如賈璉和下人的老婆偷情,還有王熙鳳設計害死貪戀自己美色的親戚 。

再就是賈寶玉夢到和秦可卿XX 、賈寶玉和親戚搞基、賈寶玉和戲子搞基,賈寶玉和……

呃~

扯遠了。

除了后悔沒能熟讀紅樓之外 ,更讓他郁悶的是身份問題。

就算不穿越成賈寶玉、賈璉,起碼也給個自由之身啊!

怎么偏偏就成了榮國府里的下人!

雖說自家父母仗著有王熙鳳撐腰,在府里頗有些權勢 ,可說到底不還是奴才么?

既然是穿越到紅樓世界,誰不惦記著書中那幾位驚才絕艷的女子?可是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想讓人家正經瞧上一眼 ,怕是都難如登天 。

不成!

得盡快想辦法脫去奴籍!

否則耽擱久了,錯過書中那些鶯鶯燕燕,豈不白來這紅樓世界走一遭?!

而且賴大的兒子不就成功脫去奴籍 ,后來還做了官兒么?自己堂堂穿越者 ,難道還比不過他一個土著?

至于究竟該如何脫籍……

“我不去!”

正思量著,外間突然傳來便宜父母的爭吵聲。

就聽徐氏惱道:“順兒差點被她打死,這當口 ,你還想讓我去給她賣笑?! ”

“胡說什么!二奶奶原本也想幫他開脫,都是大太太從中作梗,才…… ”

“喊著往死里打的難道不是她?!要不是姑奶奶幫著說情 ,我順兒 、我順兒就沒了!嗚嗚嗚……”

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陳瑞對照著模糊的記憶碎片,漸漸拼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卻原來‘來順’昨天喝到爛醉 ,也不知怎么就睡在了內院東南角的一座假山上 。

后來他半夜醒來亂發酒瘋,被巡夜的婦人當場拿住,又在拉扯中打落了示警銅鑼 ,結果那銅鑼從假山上滾下來,一路哐哐鐺鐺的震天響,頓時惹得闔府大嘩。

事情鬧大之后 ,王熙鳳原本還想袒護來順 ,怎奈邢夫人從中作梗,硬說那假山離著梨香院不遠,這回要是輕縱了來順 ,往后保不齊就有那缺師少教的下賤坯子,敢借酒裝瘋鬧到梨香院去。

屆時驚擾到薛姨娘、寶姑娘也還罷了,若傳出去毀了人家的清譽……

王熙鳳被擠兌的下不來臺 ,又見來順爛醉如泥的丑態,更覺面上無光,于是一咬牙干脆命人把他拖出去毒打 ,擺出了要大義滅親的架勢,任誰也遮攔不住 。

最后還是薛姨媽聞訊趕到,表示來氏一門久在王家為仆 ,對自己是斷不敢無禮的,若因些捕風捉影的閑話,就把他給活活打死 ,怕倒成了自己的業障 。

如此這般 ,來順才撿了條性命。

不過這只是旁人看來罷了,其實真正的來順早已魂飛魄散,連軀殼都被陳瑞鳩占鵲巢了。

卻說陳瑞……

以后應該稱他來順才對 。

卻說來順把整件事在心里過了一遍 ,立刻就明白便宜老子為什么一直追問,自己昨天究竟和誰拼過酒。

因為這事聽著就像是被人給算計了!

退一萬步講,即便最后查明對方并非刻意陷害 ,也完全可以把一部分責任推到對方頭上。

只可惜他實在是記不清,與‘自己’拼酒那人究竟是誰了 。

“哥兒。”

這時有個老婦人走了進來,滿眼心疼的探問:“要不你先吃點什么墊墊肚子?大夫方才交代過 ,要飯后才好用藥的。 ”

這老婦人喚作胡婆婆,是來家雇的幫傭——來家在榮國府外另有住處——她還有個孫子喚作栓柱,也在來家打雜 。

來順眼下并不饑餓 ,反而是肚子里有些脹痛,于是咬牙支起上身,道:“我想先去茅廁方便方便 ,栓柱兒呢?讓他來扶我一把。”

“哎呦我的小祖宗!”

胡婆婆嚇了一跳 ,忙勸道:“都這樣了還去什么茅廁?我把馬桶拿來,你就在屋里…… ”

“不不不,還是去茅廁吧!”

見來順執意如此 ,胡婆婆只好喚來孫子并來旺夫婦,前呼后擁的把他扶到了外面,就見這約莫是個五丈見方的小院 ,三間正堂兩間東廂,西邊是一片菜地,稀稀落落種著兩畦白菜。

大門開在東南 ,對應的五谷輪回之地,自然就放在了西南角 。

卻說來順坐到綴著棉絨的馬桶上,好說歹說才把栓柱勸出去候著 ,然后一面方便,一面繼續想著脫籍的事兒。

他壓根不知道想要脫籍,究竟都需要些什么條件。

但正所謂‘一力降十會’ ,也不用管什么條件不條件的 ,只要名聲大到一定程度,肯定會有脫出桎梏的機會 。

而對穿越者來說,揚名立萬有什么難的?

左右不過是做一回文抄公罷了 。

就是不知這大夏國處在什么時代背景 ,有沒有唐詩宋詞,如果沒有的話,那就當真發達了!

不過紅樓夢原書里 ,好像就有唐詩宋詞存在,所以還是抄近代的最為穩妥。

就這般,來順一面絞盡腦汁 ,想從記憶碎片中找出當下的時代背景,一面從旁邊的木盒子里翻出張廁紙來。

“北國風光……”

自己怎么突然想起這首詩來了?

這首詩雖然常在穿越小說里看到,可詩里所表達的意境 ,卻和自己的身份完全不搭 。

自己要抄,最好是抄那種詠景詠物,不涉及人生理想、生活經驗的。

再就是抒發少年慕艾之情的。

但這個不能急 ,起碼等有點名聲基礎之后再抄 ,否則被人誤會是寫給榮國府的太太 、小姐,怕是要出師未捷身先死 。

至于少年勵志一類的詩詞,最好是等到有人質疑自己 ,又或者送臉上門的時候再抄。

來順一邊想著,一邊勉力提臀,把廁紙送到……

等等!

他忽的一個機靈 ,忙把那廁紙在眼前攤開,發現這其實是張舊黃歷,而上面除了標有‘乙酉年九月廿八 ,立冬’,以及各項適宜禁忌之外,還印著一首應景的詩。

“北國風……這什么鬼?! ”

來順一下子懵了 ,原來不是他突然想起了這首詩,而是無意間在黃歷上看到的!

可這首詩,怎會出現在紅樓夢的世界里?

驚愕之余 ,來順再次掀開放廁紙的箱子 ,卻發現里面除了舊黃歷之外,下面竟還鋪著幾張……

報紙?!

【來順出自原文七十二回:來旺婦倚勢霸成親——原文只說他是來旺的兒子,名字是我杜撰的 ,年齡也上調了兩三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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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把‘頭一次’留給二奶奶

比起后世被酒色掏空的身體 ,如今這副軀殼明顯要精壯許多——能讓人魂飛魄散的傷勢,只休養了短短半個月,就已經能夠下地走動了。

但來順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這大夏竟是穿越者建立的國家!

根據他了解到的情況 ,本朝太祖自幼便以詩才聞名鄉里【全是后世耳聞能詳的】,十七歲創立商號 、二十六歲成為金陵首富,三十一歲正式起兵 ,短短四年間便橫掃六合并吞八荒,遂開國改元曰:夏 。

而夏太祖登基稱帝后,還發明了許多‘新鮮事物’ ,至今仍遺澤后世。

不過他好大喜功的秉性 ,也頗遭后世文人非議。

在位七年間,北征突古奴、高濟、東桑,南平茜香 、真臘 ,甚至還準備興造巨艦,去南洋與紅毛夷、昆侖奴們搶地盤 。

也虧得他壽數不長,還未等造出巨艦 ,就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這才讓世宗皇帝得以撥亂反正,非但擱置了勞民傷財的出海計劃 ,更盡數從南疆北域諸國撤回駐軍,充分彰顯了大夏的‘仁者之風’ 。

前人功過且不評說。

有這夏太祖珠玉在前,來順靠文抄迅速揚名 ,然后再借機脫籍的設想,自然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萬幸眼下林妹妹、寶姐姐都還小,另想法子徐徐圖之 ,應該也還來得及 。

“來順哥 、來順哥!”

正琢磨著該如何徐徐圖之 ,栓柱就大呼小叫的沖了進來,揚著手里厚厚一疊報紙道:“今兒新出的報紙,我都給你買來了!”

這報紙自然也是夏太祖的手筆。

最初由通政司主辦 ,后來民間資本逐漸介入,到如今已是百花齊放,也是來順在養傷期間 ,了解外部信息的最佳途徑。

快一些的,五日一刊 。

慢一些的,十天半月一期。

而今天恰是十月初一 ,幾乎所有報紙都有新刊發售,故而才湊了這厚厚一疊。

來順把報紙接過來,先揀出份‘蟲二雜文’ ,輕車熟路的翻到第三版艷壇寶鑒,見上面圖文并茂的,竟又解鎖了新姿勢 ,不由喜出望……

呸!

這一時不察 ,竟被原主的記憶給影響了 。

來順收回‘批判’的目光,隨手把那蟲二雜文塞到枕頭底下,又單獨抽出了通政司主辦的夏報。

栓柱本來正踮著腳偷瞄那些圖畫 ,此時見小主人敝帚自珍,忍不住問道:“來順哥,那上面說啥了? ”

“朝廷要驅逐烏西國人。”

來順明知道他問的是蟲二雜文 ,卻故意指著夏報一本正經的解釋:“說是今年開春的時候,烏西人在茜香國殺了咱們的調停使者,還拒絕交出兇手……”

讀到半截 ,他突然發現陣亡名單上有個姓孫的護衛統領,自己模模糊糊好像有些印象——就不知是‘原主’的熟人,還是原書里的人物 。

“來順 ,都收拾好了沒? ”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一聲吆喝,緊接著便宜老子也走了進來。

見兒子正捧著報紙發呆 ,來旺不悅道:“傻愣著做什么?趕緊拾掇拾掇 ,跟我去府里拜謝二奶奶。 ”

拜謝王熙鳳?

謝什么?

謝她那一頓毒打?

四天前來順就能下地了,本想著去附近走走,也好親眼看看這方世界 ,然而卻被便宜老子攔了下來,還勒令他不得擅自出門 。

當時只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胡來,導致傷勢出現反復 。

現下看來 ,卻怕是刻意要把‘頭一次’留給王熙鳳,免得被這位二奶奶挑出毛病來——都能外出了,卻不先來府里拜見 ,莫不是心懷怨念?!

“你可千萬別犯糊涂!”

來旺見兒子面色古怪,忙把他扯到一旁悄聲警告:“要真惱了二奶奶,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紅眼睛綠眉毛的 ,還不得把咱家給生吞活剝了?!再說二奶奶本來想要保你,都是那……”

他原本想說,居中壞事的都是邢夫人 ,若非她拿薛姨媽母女作伐子 ,擠兌的二奶奶下不來臺,兒子也不會挨那一通毒打。

可想想兒子那脾氣,若真在邢夫人面前鬧將起來 ,下場怕也未必好過惹怒王熙鳳。

于是忙調轉槍口,憤憤道:“都是那秦顯家的生事!往常也有醉闖后院被捉的,卻不曾鬧出這么大動靜——秦家和王家是姻親 ,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

這秦顯家的,正是當晚提銅鑼的巡夜婦人 。

至于王家,則是指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夫妻——因秦顯的哥哥娶了王善保之女 ,故此兩家算是姻親。

而邢夫人與王熙鳳婆媳不睦,起因就是王熙鳳過門后,仗著老太太的寵愛和王夫人的暗中支持 ,大肆侵吞邢夫人的利益,排擠邢夫人的親信。

這其中得利最大的就是來旺夫婦,損失最重的 ,則正是這王善保夫妻 。

如此一來 ,雙方自然勢同水火。

所以來旺才會懷疑,秦顯家的是蓄意坑害兒子。

不過來順依稀記得,那秦顯家的是在躲避‘自己’糾纏時 ,不慎跌落了銅鑼,這才鬧到闔府皆驚,倒并非故意針對自己 。

但他知道來旺提起秦顯家的 ,不過是想禍水東引,免得自己記恨王熙鳳罷了。

于是也懶得多做解釋,只隨口敷衍道:“您放心 ,我知道輕重,在二奶奶面前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說是這么說,語氣卻明顯帶著情緒 。

畢竟剛剛還在琢磨‘待從頭、收拾舊山河’呢 ,轉臉卻要對個小婦人忍氣吞聲,這心理落差之大,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你這孩子!”

來旺能被王熙鳳倚重 ,自是心思通透的主兒 ,一眼就看出兒子言不由衷,當下愁的來回轉圈。

好半晌,他忽然咬牙發狠道:“該說不該說的 ,這些日子我也說的夠多了,你要還是這般態度,老子寧愿打折你兩條腿——拘在家里養一輩子 ,也好過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

頓了頓,他稍稍放緩了語氣:“正好你也大了,該說一門親事了 。”

這是打算廢號 ,再重練個小號?

聽出其中蘊含的決然之意,來順不由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

和這便宜老子相處了半個月,雖然稱不上融洽 ,卻也能感受到對方那極力掩飾的舐犢之情,誰承想只因為一句隨口敷衍,他就生出了這般決絕的念頭!

至于么?

來順先是有些難以置信 ,可四目相對 ,感受著來旺那份夾雜著痛苦的決絕,卻又逐漸警醒過來。

面對一個手握生殺大權,輕而易舉就能讓自己家破人亡的強勢人物 ,便宜老子的態度其實沒有任何問題。

有問題的是反而是自己 。

捫心自問,穿越之前自己在面對那些‘大人物’時,難道也是這般不以為然、態度輕蔑么?

顯然不是!

至于‘心理落差太大 ,一時難以接受’云云。

網上指點江山,現實唯唯諾諾,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每天都在經歷么?

發兩條‘打工人永不為奴’的彈幕 ,難道就真敢拒絕加班了?

歸根到底,還是心態出了問題。

明明已經身處此方世界,明明決定要坦然面對 ,骨子里卻仍然自覺高人一等——穿越者的身份,夏太祖的事跡,無不助長了來順的自命不凡 。

所以他才會沉浸在妄想中難以自拔 ,整天糾結選釵還是選黛 ,納妾是四個起步,還是直接召喚神龍。

所以他才會小覷王熙鳳,全然不把這原書中心狠手辣的二奶奶放在眼里。

可夏太祖好歹是富二代開局 ,豈是他這般寄人籬下,性命操之人手的境況可比?

還是醒醒吧!

如果再不端正心態,怕是真要像便宜老子說的那樣 ,稀里糊涂的丟掉性命了 。

經這一番自我剖析之后,來順再次鄭重承諾:“您放心,我知道輕重 ,在二奶奶面前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話還是那話,蘊意卻是天壤之別。

見他態度懇切,來旺的神色也漸漸緩和 ,但嘴里仍是硬邦邦的:“你最好真知道輕重,否則方才那話可不是說說而已! ”

頓了頓,又不放心的交代道:“等到了二奶奶院里 ,你一進門先跪下認個錯 ,然后低下頭閉上嘴,甭管二奶奶再有什么言語,都交給你娘去應付 。”

還得跪下認錯?

來順聽的眉頭一皺 ,剛調整好的心態頓時又有些失衡。

“低頭!”

就在這時,來旺突然伸手搭在他頭頂,用力壓彎了他的脖子 ,沉聲道:“把你這不服不忿的模樣給老子藏好了,千萬別讓二奶奶瞧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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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艱難的脫籍之路

因臨行前那一番爭吵,父子二人都沒了閑談的興致。

便宜老子負手在前,來順綴在后面一路東張西望 ,暗暗將周遭地形與記憶碎片相互映照 。

看過原書的,都知道榮寧二府家大業大,但唯有置身其中 ,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這一門兩公究竟意味著什么 。

以榮寧二府為中心 ,后門外號為寧榮里,榮國府以西稱作興榮里,寧國府以東喚作長寧里。

寧榮里多是賈家旁支 ,興榮里尊榮府姻親為首,長寧里以寧府姻親為主。

前門外是寧榮街,寧榮街緊鄰著寧榮巷 ,寧榮巷再往南是奉公市,奉公市南邊還有條新修的寧榮后巷 。

寧榮巷里住著積年老仆。

新近入府的則多安置在寧榮后巷——來家便是其中之一。

別看這名字都是‘巷’啊 、‘里’啊的,其實里面巷子套巷子、胡同通胡同 ,各住著好幾百戶人家 。

林林總總加在一處,怕不有三四千人托庇于此!

閑話少提。

卻說父子二人默默向前,出后巷、過奉公市 ,眼見到了某條胡同口,來旺突然指著里面道:“這巷子里有個叫茜雪的,你可還記得。”

這話問的實在突兀 ,來順看看那胡同 ,再看看便宜老子,一臉的莫名其妙 。

卻聽來旺繼續道:“她原是寶三爺身邊的大丫鬟,夏天時因一件小事惱了寶三爺 ,就被府里攆了出來——唉,挺好一姑娘,這輩子卻怕是糟踐了。”

來順在沒犯事兒之前 ,也是在賈寶玉身邊當差,只不過做的是比丫鬟 、小廝更外圍的長隨。

此時聽便宜老子這般說辭,立刻猜到他是在拿茜雪的事兒敲打自己 。

只是……

來順倒巴不得被趕出來呢!

一面腹誹便宜老子做奴才竟做出了優越感 ,一面盤算著要不要再犯些錯,好讓王熙鳳把自己攆出榮國府。

心下這般想著,來順嘴里也隨口反駁道:“怎么就糟踐了?她既然曾在寶…… ”

說到半截 ,他忍不住奇道:“我聽別人都叫他寶二爺,怎得您和我娘要叫他三爺? ”

“二房如今得勢,又慣愛拿二房小排行叫什么寶二爺、環三爺的 ,旁人也都湊趣跟著稱呼——可咱家是璉二爺屋里的 ,卻怎好越過璉二爺叫他二爺?”

【因寶三爺的稱呼爭議有點多,插入解釋一下:正經通行本里,賈璉沒有親哥哥——賈瑚是古文雜本里提到的 ,真實性存疑。

本書僅按照通行本里,實際寫過的人物進行排行 。

既:賈璉的二爺是家中(榮府未分家)排行,也就是排在早逝的堂兄賈珠之后;而寶玉的二爺 ,是自家親兄弟排行,也排在親哥哥賈珠之后,但沒算堂兄賈璉 。

順帶夾個私貨 ,老嗷覺得這兩個二爺并立,恰恰透露出了大房二房之間的隔閡,以及各自的心態。

大房在東院獨居 ,卻堅持用家中大排行,以示家中長幼有序,該以我大房為尊;二房持寵占據主宅 ,慣用二房小排行 ,則隱有標榜正溯在我之嫌。】

來順這才恍然,重回正題道:“那茜雪既然曾在寶三爺身邊做大丫鬟,相貌肯定不差 ,尋個好人家嫁了有什么難的?”

“有什么難的? ”

來旺眉毛一揚就待呵斥,想起兒子‘魂魄有缺’,這才耐著性子解釋:“你當她被攆出來 ,就不歸府里管了?莫說是嫁人了,她就算想操持些正經營生,都得先經府里同意才成!”

聽便宜老子一番講解 ,來旺這才明白過來 。

感情茜雪雖被府里攆了出來,卻并不意味著從此脫去奴籍——脫籍相當于老板主動資助員工創業,是打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 ,又怎會當做懲罰手段?

茜雪被攆出去之后,所受到的拘束和壓迫,甚至比做丫鬟時還大上不少。

為了維護主人的威嚴 ,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在其婚姻生活上設置種種障礙,屬于最常見的做法,有時甚至還會故意縱容地痞無賴前去尋釁 ,壞人名節毀人清白。

故此被攆出去的丫鬟,少有能夠善終的 。

聽完這番解釋,來順心里就涼了半截 ,下意識又道:“既然都這樣了,她干脆逃出京城……”

“住口! ”

來旺橫眉立目的呵斥一聲,又疾言厲色道:“你以為逃奴是好當的?!且不說她一個小女子能逃到哪去 ,就算真能逃出去,府里一張片子遞到順天府,立時就能頒下海捕文書!”

說到這里 ,他瞥了兒子一眼,補充道:“二奶奶最好面子,若是你敢去做逃奴 ,她怕是反手就能把咱家抄了 ,再拿一份出來做花紅懸賞!”

說完,又自顧自邁開了腿。

淦~

這時候就知道要面子了?

那晚喊著要往死里打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 ,這打的也是她王熙鳳的臉?

來順跟在后面悻悻的腹誹著,同時默默放棄了當逃奴的念頭。

等越過寧榮巷,來到寧榮街西口 ,就見兩側皆是高大的粉墻黛瓦,觀之極是齊整素凈 。

來順這才明白,為何是后門住親戚 ,前門住奴仆——若換成親戚住在前面,再專門砌一道高墻隔開,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自街口轉向東行 ,約莫百十步就到了榮國府的西角門,作為正當權的管事,來旺入府自是暢通無阻。

穿角門、過甬道 、逐廊繞廳 ,也不知經過多少房舍 、幾處亭臺 ,所遇之人無不是一團和氣笑臉相迎 。

等到了二門夾道處,就見個清瘦的婦人正在垂花門前來回踱步,嘴里不住碎碎念著 ,手里的帕子幾乎被擰成了麻花。

見她那焦躁不安的樣子,來順忙緊趕兩步,揚聲道:“娘 ,您在這兒做什么呢? ”

那婦人自然正是徐氏。

這些日子里,徐氏白天跟著王熙鳳忙里忙外,晚上回到家就圍著兒子噓寒問暖 ,衣不解帶的伺候著 。

人心都是肉長的,來順現下喚她‘娘’時,心里完全沒有一絲不適 。

至于便宜老子么……

只能說是同性相斥了。

卻說徐氏見著兒子 ,忙上前扯住連聲追問:“這走了一路,你身上的傷沒事兒吧?!”

不等來順反應,她又向丈夫抱怨:“著急忙慌的作甚?就不能等孩子好些了 ,再讓他……”

“啰嗦什么! ”

來旺不悅道:“那些風言風語你又不是沒聽見 ,要再不讓他露一面,怕闔府上下都要把他當成傻子了!”

見妻子還想頂嘴,他忙又補了句:“你不說要給他張羅親事么?這真要落下傻子的名頭 ,誰還能樂意把女兒嫁過來?!

徐氏這才罷休,攬著兒子一番噓寒問暖后,這才表示見過王熙鳳之后 ,還要帶兒子去梨香院走一遭,屆時娘倆直接從東角門離開,讓丈夫不用等了。

待來旺應了 ,徐氏便領著來順進了后宅,一路尋到三間倒座的小廳前——看那兩側廊下候著不少仆婦,這里顯然是王熙鳳處置家務的所在 。

徐氏吩咐兒子在外面候著 ,然后也不用門前的丫鬟通傳,徑自挑簾子走了進去。

而來順獨自站在院子當中,起初還不覺如何 ,漸漸心下卻生出些躁動來。

這紅樓夢中最引人覬覦的女子 ,無疑是黛玉與寶釵,可按照他這些日子收集到的情報,寶釵年方十三 ,黛玉更是僅有十歲,小小年紀實在撐不起男人的幻想 。

反倒是王熙鳳,如今剛二十出頭 ,正是桃李新熟潤口生津的好時候。

因記憶模糊,他只依稀記得對方是個含煞帶俏的婦人,具體身段相貌卻實在回憶不起來了。

此時想著要去見她 ,那覬覦的心思便雜草似的,怎么鏟也鏟不干凈 。

便宜老子擔心自己那不服不忿的樣子,被王熙鳳看在眼里 ,可若只是抱著‘欣賞’的態度偷偷打量她幾眼,總該不打緊吧?

不得不說,來順自以為已經端正了心態 ,其實也只是飄的沒那么高了而已 ,所思所想,依舊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但反過來說,他要真能踏踏實實的擺正心態 ,把自己當成榮國府的奴才,倒不像是個穿越者了。

不過凡事有弊就有利,他只顧著百爪撓心 ,漸漸倒把下跪認錯的屈辱,給拋到了九霄云外 。

恰在此時,那堂屋的門簾一掀 ,徐氏又面帶喜色的走了出來。

來順心跳驟快,下意識往前迎了兩步,就待進去拜一拜‘女菩薩’ ,不想徐氏卻道:“二奶奶讓咱們直接去梨香院。”

直接去梨香院?

合轍自己攢了好幾天‘頭一次’,卻是熱臉貼在了冷屁股上!

來順方才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落 。

有心旁敲側擊 ,問一問王熙鳳為什么不肯見自己 ,可見廊下仆婦們紛紛側目,實在不方便交談,于是只好悶頭跟著徐氏離開了此地 。

“嬸子、嬸子 ,來旺嬸兒! ”

不想剛走出沒多遠,就聽身后有人脆生呼喚。

回頭望去,卻是個年輕女子追了過來 ,她見來順母子駐足,嘴里也停了呼喊,纖腰漫展微步急趨 ,腳下雖快,儀態卻不見絲毫散亂。

徐氏見狀也忙迎了上去,問:“可是奶奶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

那年輕女子來到近前 ,卻是先大方的端詳了來順一番,這才對徐氏笑道:“來順果是大好了,嬸子前些日子茶飯不思的 ,倒唬的我以為他怎得了呢 。”

“也虧了你送的那些好藥材!”

徐氏說著 ,見兒子在一旁只是訕笑,忙提點他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快謝過你平兒姐姐。 ”

原來是平兒!

賈璉的通房丫鬟 ,王熙鳳的頭號心腹,也是原書中濃墨重彩的角色之一。

來順一面唯唯稱謝,一面暗暗打量眼前的女子 ,只見她一身鵝黃長裙,頸蘊銀線、腰綴流蘇,纖纖皓腕上環著金鐲 ,高高發髻上斜著玉釵,周身不說珠光寶氣,卻也自有一番富貴光景 。

偏她面上又清湯寡水 ,并不見多少脂粉點綴,只素著一張雅淡可人的瓜子臉,滿滿都是和煦親切。

都說是可遠觀不可褻玩 ,她卻是讓人親近 ,偏又生不出半點妄念來。

可也正因為有仆如此,倒讓來順愈發遺憾沒能見到王熙鳳了 。

這時就聽平兒笑道:“我不過是個跑腿兒的,值的什么謝?要謝也該謝二奶奶才是。”

說著 ,略略壓低了嗓音:“嬸子最知道她的,慣是個護短的性子,那日一時著惱下了重手 ,過后也后悔的緊呢。”

這話來順最多只信了三成,護短或許是真的,但要說王熙鳳后悔打了自己 ,卻怕是絕無可能——否則她也不會見都不見,就把自己給打發了 。

不過想法歸想法,來順面上卻不敢顯露 ,忙同母親一起連連稱謝。

閑話幾句之后,平兒這才提起正事來:“奶奶讓我跟嬸子說一聲,鍋爐房那邊已經掛了來順的名兒 ,等初十莫忘了讓他過去。 ”

鍋爐房?

這榮國府已經開始用鍋爐供暖了?

“鍋爐房?”

徐氏一聲輕呼 ,脫口抱怨道:“那地界又臟又累的,我家來順怎受得……”

說到半截,想起這是王熙鳳的交代 ,忙又強行收住了話頭,訕訕的往回找補:“倒不是嫌這差事辛苦,實在是順兒如今也大了 ,這成日里煙熏火燎,弄得跟個灶王爺似的,就怕會耽擱了婚姻大事 。 ”

“嬸子莫急 。”

平兒寬慰道:“這回事情鬧的太大 ,總也要在人前做做樣子,這鍋爐房的差事又不是常設,等到明年開春暖和了 ,自然有好差事等著他呢。”

說著,又轉向來順:“你這幾個月在鍋爐房好好磨磨性子,可不敢再生事了! ”

她說這話時雖帶了幾分嚴肅 ,眉目卻依舊和藹可親 ,故而來順也腆著臉嬉笑以對:“姐姐只管放心,我這回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不說大徹大悟立地成佛 ,怎么也得有些長進不是。”

平兒聞言明顯有些詫異,忍不住又打量了來順一番,這才點頭道:“倒是比以前機靈多了 ,老話兒都說福禍相依,你要真能從此改了性子,也未嘗不是一樁好事 。”

說著 ,沖徐氏微一躬身:“嬸子不是還要去梨香院么?二奶奶那邊兒離不開人,我就不耽誤你們了。 ”

與徐氏道了別,她就轉身原路折回。

但走出幾步后 ,平兒突然又回頭問道:“來順,聽說那晚酒醉之前的事情,你都記不清了? ”

不等來順反應 ,她又自問自答:“忘了也好 ,只是以后千萬仔細些,什么人能結交,什么人來往不得 ,總要心里有數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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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內卷的榮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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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平兒遠去,來順心下滿是疑竇。

之前因為記憶碎片中的一些細節,他就曾懷疑‘自己’是遭了算計。

可這半個月以來 ,便宜老子和徐氏卻再沒有提起此事,來順也就漸漸淡忘了,只當那晚是‘原主’酒后無德所致 。

可聽平兒方才話里隱含的意思 ,卻分明……

“快收收心!”

徐氏突然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呵斥道:“她可不是你能惦記的! ”

繼而又道:“看來是該給你張羅門親事了,娘其實早就幫你相中了幾個 ,都是府里拔尖兒出挑的 ,只是都還不到放出來的時候,原想著再等兩年的,可現在……”

“娘!”

聽她這番絮絮叨叨 ,來順當真是哭笑不得,無奈的解釋道:“我沒想過這個! ”

“沒想過?”

徐氏橫了兒子一眼:“那昨兒早上洗的那些,又是誰的褻褲、被褥?”

來順:“…… ”

這身子本就血氣方剛 ,最近又見天用補藥煨著,豈能不精滿而自溢?

無語半晌,他再次強調:“至少我方才沒想這個。”

不等徐氏再開口 ,來順又正色道:“娘,那天晚上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兒?我真是喝醉了,自己跑到那假山上去的?”

徐氏聞言一愣 ,下意識的錯開了目光,有些慌張的道:“你別胡思亂想,往后顧好自己就成 ,天塌下來也有我和你爹頂著呢! ”

這越發坐實了來順的懷疑。

“娘!”

他沉聲道:“這有一就有二 ,我若是稀里糊涂的再被人算計了,可未必還能保住性命!”

這話顯然戳中了徐氏的要害,她又怎會不擔心兒子重蹈覆轍?

有心道出實情 ,可又擔心兒子莽撞行事,于是就先打了個鋪墊:“娘告訴你也成,可你得保證絕不胡來! ”

來順急忙叫屈:“娘 ,剛平兒姐姐不也說我聰明多了?吃了這么大虧,我還能一點記性都不長? ”

徐氏一想也是,自家兒子近來雖然淡忘了許多事情 ,但瞧著卻比以前機靈多了 。

這才尋了個視野開闊的僻靜角落,把這些日子查到的娓娓道來。

今年春天的時候,來旺見兒子成日游手好閑 ,就托人情把他送到了賈寶玉身邊當長隨。

這一來是想讓他在寶玉跟前兒混個臉熟,日后也能有個進身之階 。

二來么,管著那邊兒的周瑞 ,以及長隨頭目李貴都是自己人 ,有他們拘束照看著,也不怕兒子會行差踏錯 。

而這府里上上下下,誰不把伺候寶玉當做美差?

來順自然也不例外 ,當時二話沒說,興高采烈的就走馬上任了。

只是到了那邊兒,他卻沮喪的發現 ,除了賈寶玉的奶哥哥李貴之外,其余長隨就只能做些打雜的粗活兒。

真正能在寶玉跟前露臉的,是自幼在他身邊伺候的小廝們 。

來順對此頗為不忿 ,又仗著父母在府里得勢,一貫不把別人放在眼里,于是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整日削尖了腦袋往寶玉身邊鉆營,與那些小廝們爭風吃醋。

這一來自然犯了眾怒,故此才惹出了那晚的風波。

“這么說 ,我是被寶三爺身邊的小廝給算計了?”

“眼下還只是推測 ,我和你爹也沒能查到實證——偏你又記不清了 。”徐氏說到這里,鄭重叮嚀道:“總之,但凡是寶三爺身邊的人 ,往后都要小心提防著! ”

“都要提防?”

來順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重點:“連李貴和周瑞也要提防?”

“在人前得叫周伯伯。 ”

徐氏更正了來順的稱呼,卻并未反駁他的說法。

來順追問:“真是他們兩個主使的?”

“當然不是!”

徐氏面露糾結之色,經兒子再三催問 ,這才道出一個人來:“依照你爹的推測,這事多半與茗煙脫不開干系 。 ”

茗煙?

來順對他有些印象,原書中他好像是寶玉身邊最得寵的小廝 ,前些日子還在學堂里挑頭打架來著。

不過……

即便再怎么得寵,不也只是個小廝么?

怎得母親說起他來,顯得如此忌憚 ,便宜老子更是黑不提白不提,全沒有要報復的意思?

就因為顧忌賈寶玉?

一個半大小子二世祖,真有這么大的威懾力?

來旺夫婦可是王熙鳳最倚重的親信 ,即便在王夫人面前也是些體面的——對寶玉雖然不敢放肆 ,可報復他身邊小廝的勇氣,總該還是有的吧?

“寶三爺雖然不大成器,可架不住他姐姐在宮里甚是得寵 ,府上世襲的爵位眼見要到底了,就指望著他日后能蔭個差事頂上來呢。”

爵位到底了是什么意思?

來順正想細問究竟,徐氏緊跟著又補了句:“再說我跟你爹也不是忌憚寶三爺 ,實是那茗煙輕易招惹不得 。”

說著,她板著指頭又是一番說辭。

不算各處莊子、別院,單榮國府里的奴仆就有五六百人 ,都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這許多人聚在一處自免不了拉幫結派 、爭權奪利。

按照徐氏的說法,根據背后的靠山不同 ,榮國府里的下人主要可以分成三個派系:

一系以來旺、周瑞為主,依附于王熙鳳、王夫人 。

一系以王善保為主,依附于邢夫人 。

因王熙鳳在府里掌權 ,而邢夫人雖占著婆婆的名分 ,可一來只是續弦,二來又缺少強力的娘家撐腰,故此前者的勢力已然全面壓制了后者。

可即便是這兩系人馬加在一處 ,怕也還不及那第三派的零頭。

因為這最后一系是以賴大為首,包攬了許多積年老仆的元從系,榮國府里絕大多數管事 ,都可以籠統的歸入這一派系 。

非止如此,就連少爺小姐們身邊最親近的小廝丫鬟,也多是出自這一系。

又因寶玉被闔府上下視作未來寄托 ,他身邊的位置也尤為要緊,于是賴大便專門指派了自家外甥前去服侍。

“茗煙是賴大的外甥? ”

這下來順終于明白,自家父母在忌憚什么了 。

據傳老國公還在世時 ,賴家就已經是府里的體面人兒了,到了賴大 、賴二這一輩兒,兄弟兩個更是分別擔任了榮寧二府的總管家。

而賴大的兒子 ,則是一出生就脫去奴籍 ,完成了來順心心念念的小目標。

來家如今雖說得勢,可與賴家比起來仍是小巫見大巫 。

故此即便來旺夫婦查出了些線索,想讓人出首揭發茗煙也是千難萬難——即便是同一陣營的周瑞、李貴 ,也絕不可能主動站出來與賴家為敵。

偏來順又‘損了魂魄’,記不清那晚的具體細節,真要當面鑼對面鼓的打擂臺 ,怕是非但討不回公道,反要吃些暗虧。

不過……

來家雖然惹不起賴家,卻并不意味著來順就治不了茗煙 。

如果他對原書的記憶沒有出錯 ,這茗煙似乎有個大大的把柄可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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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梨香院

半刻鐘后。

母子二人匆匆趕到梨香院 ,趁著徐氏上前同守門婆子說話,來順獨自綴在后面,滿心盤算的都是如何報仇雪恨。

雖說被坑到魂飛魄散的并不是他 ,但在床上養了半個月傷的卻也不是別人!

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唿哨 ,來順下意識循聲望去,卻見個年輕男子正縮在墻角,沖自己擠眉弄眼 。

因為在家養傷時 ,對方曾來登門探望過,來順倒是認得此人 。

他名喚何三,是周瑞的干兒子 ,更是‘自己’的狐朋狗黨,生的雖然人模狗樣,卻是個五毒俱全的憊懶貨色。

這等人絕不能深交 ,卻也不好當面得罪。

于是來順往前迎了幾步,假作親熱的調侃著:“三哥,你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要擱在夜里,我多半以為鬧賊了呢 。”

“那也比你明火執仗,鬧的闔府不安生要強!”何三還了一嘴 ,隨即滿口抱怨:“你當老子愿意這樣?我好心帶表少爺上街耍了兩回 ,不想他家里倒拿我當賊防著。 ”

說著,他一面上下打量來順,一面嘿笑道:“不說我了 ,你是剛從二奶奶那邊兒過來的吧?怎么著,寶二爺那邊兒的差事保住沒? ”

來順兩手一攤:“那差事早丟了,說是讓我去鍋爐房報道。”

“讓你去鍋爐房?”

何三聞言眼前就是一亮 ,剛想說些什么,忽見徐氏正板著臉瞪他,于是訕訕的喊了聲‘嬸子’ ,一面退回墻角,一面悄聲道:“下午等著我,我過去找你 。 ”

這廝是惦記上什么了?

來順有些莫名其妙 ,可薛姨媽已經傳話說讓進去,也就顧不得多想,緊隨在徐氏身后進了梨香院。

一進門 ,徐氏就先使了個眼色 ,示意兒子趕緊上前謝恩。

來順對此倒并不排斥,他既然占了這具軀殼,總要擔些因果 ,替‘原主’跪一跪恩人也是應當的 。

于是他趨前兩步,對準正中那婦人大禮參拜:

“來順叩謝姑太太救命之恩!”

徐氏進門前特意交代,讓他稱呼薛姨媽為姑太太 ,而不是隨大流稱呼姨太太——這卻是為了凸顯自己‘娘家人’的出身。

“這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薛姨媽見狀,忙附身前傾探手虛扶 ,嘴里道:“我做姑娘時,你娘還在我屋里待過兩年呢,替你說幾句話原也是應該的 ,何必鬧的這么生分。 ”

等她又說了兩聲‘快起來’,來順這才自地上起身,下意識撩眼往前一掃 ,卻驀的瞪圓了眼 。

因早知道薛姨媽年近四旬 ,比母親徐氏還大著幾歲,故而和求見王熙鳳時不同,心下對其全無半點期待。

誰曾想這一照面 ,映入眼簾的婦人卻堪稱驚艷。

但見薛姨媽坐在羅漢床上,用藍底白絨的長裙,裹著一身天生富養的嬌怯風韻 。

那五官猶如軟玉精雕 ,鵝卵似的臉蛋光潔細膩,僅只在眼角處綴了些細紋,卻更襯的她慈眉善目歲月靜好 。

按說面對這般菩薩似的婦人 ,來順本不該生出什么齷齪心思。

怎奈薛姨媽虛扶的手臂尚未收回,緊夾著雙肩又微微前傾,正應了那一首‘潼關懷古’ ,直瞧的人心頭亂撞。

這哪像是大著徐氏幾歲的?!

慨嘆過后,來順便戀戀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擺出副眼觀鼻鼻觀心的乖巧模樣 。

那邊廂薛姨媽招呼徐氏落座 ,先問了來順的傷情 ,又問起他多大年紀 、是否上過蒙學。

三五句過后,薛姨媽忽然嘆道:“老爺在世時還不覺如何,如今看來老話果然不假 ,這兒孫盡是些討債鬼,一刻都不肯讓你安生!”

“那也得分是誰!”

徐氏忙笑道:“表少爺生的儀表堂堂,必是個前程似錦的 ,您如今雖費心些,往后可就是享不盡的鴻福了。 ”

薛姨媽被她說的掩口輕笑,嘴里卻道:“我不被那孽障氣死已是萬幸 ,哪還敢指望什么鴻福 。”

頓了頓,又問:“這府里有個叫何三的,說是周瑞的干兒子 ,不知你可認得?”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來了?

來順正納悶間,就聽徐氏回道:“這何三我雖見過幾面 ,卻不怎么熟悉——倒是來順以前常與他廝混。 ”

見薛姨媽看過來 ,來順也忙道:“方才在院門外,我還撞見他了呢。”

“這廝當真可惱!”

聽說何三就在門外徘徊,薛姨媽頓時惱了 ,憤憤道:“前幾日他帶著文龍【薛蟠字文龍】專往那腌臜處鉆,我礙著周瑞的面子,只讓人把他趕了出去 ,不想這廝竟還敢糾纏不清! ”

她不帶臟字的抱怨了幾句,卻始終不曾提起要如何懲處何三 。

徐氏心領神會,覺著這倒是個報恩的好機會 ,于是就主動道:“表少爺一時貪玩兒,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鬧到二太太跟前反而不美——姑奶奶要是信得過 ,就把這事兒交給我家來旺去辦,管叫那何三離表少爺遠遠的! ”

薛家雖然廣有家產,可現如今卻是寄人籬下。

薛姨媽是個寡居婦人 ,薛蟠又是個不務正業的紈绔 ,許多事情自然少不得要仰仗榮國府。

而通常代表榮國府出面的正是周瑞 。

因此非到萬不得已,薛姨媽也不愿與周瑞鬧僵,所以才對這何三有些投鼠忌器。

如今聽徐氏主動請纓幫忙 ,薛姨媽自是千肯萬肯。

只是欣喜之余,她卻仍不忘囑咐:“這何三只是個由頭,說到底還是文龍自己不爭氣 ,你讓來旺也莫要太過為難他 。”

徐氏拍著胸脯應了,又與她閑話了半盞茶的功夫,這才起身告辭離開 。

…………

等母子二人出了梨香院 ,外面早不見何三的蹤影,只那守門婆子沉著臉,嘟嘟囔囔的咒罵著什么。

因見兒子鬢角有些汗漬 ,徐氏便問他可是累了,要不要去角門值房里歇一會兒。

“我這不是累的,是熱的 。”

來順扯著衣領 ,隨口抱怨:“剛才姑奶奶屋里點著兩盆炭 ,這又悶又熱的都快趕上夏天了。 ”

徐氏笑道:“她在南邊兒住慣了,最受不得冷,要不然也不會選在梨香院住。”

來順奇道:“這梨香院有什么特別的?”

徐氏卻不答話 ,引著他從附近的東角門出了榮國府,來到一條極為狹長的巷道里,指著巷底那灰撲撲的小院道:“那就是你日后要去的鍋爐房 。 ”

這巷道位于榮寧二府之間 ,左右俱是國公府的高墻,出口還設有一道門禁,說是已經到了府外 ,其實仍是榮寧二府的私屬所在。

循著徐氏所指望去,來順心下的疑惑頓時有了解答,感情梨香院與鍋爐房就只有一墻之隔 ,這近水樓臺的,等到冬天自然比旁處更為暖和。

而這仔細一打量,他又發現那包著棉絨的供熱管道 ,除了通向榮國府 ,還延伸到了東面的寧國府里 。

“這鍋爐房也給寧國府供暖?”

“都是兩位國公爺在世時修的,親兄弟之間自然怎么方便怎么來。”

“那咱家…… ”

“咱家也有個小爐子,只是比不上府里暖和。”

母子兩個邊走邊說 ,又花了半刻鐘才走出私巷 。

“娘。”

徐氏本想一路將兒子護送回家,來順卻在大門前喚住了她,嬉笑道:“就這幾步路的功夫 ,您忙您的,我自己回去就成。 ”

剛穿越過來,就在家里先憋了大半個月 ,這好容易出一趟門,豈能不在附近走走逛逛?

尤其是那奉公市,整日聽栓柱說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怎也要順路見識一下 。

徐氏看穿他的心思,本待拒絕,可想到兒子在家悶了這許久 ,也著實有些可憐 ,于是改口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可千萬別耽擱太久 。”

母子兩個就此在門前別過。

來順獨自沿著寧榮街一路往東,原是想從奉公市東口進 ,自西口出,然后再就近回家。

可剛走出沒多遠,就見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

來順起初并未在意 ,不曾想那馬車很快又兜了回來,趕車之人‘吁’一聲勒住韁繩,嬉笑著招呼:“這倒真是巧了 ,趕緊上車,三哥帶你去開開洋葷!”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被薛姨媽視作麻煩的何三。

來順原本就打算跟他保持距離 ,剛才又聽母親答應要‘警示’他一番,就更不愿與他扯上關系了,于是忙推脫道:“還是算了吧 ,我這傷還沒好利索呢 ,哪坐的了車? ”

“上來趴著就是! ”

何三不依不饒的誘惑著:“今兒你要是不去,往后再想瞧這洋落可就難了。”

聽他又是洋葷又是洋落的,來順也不禁好奇起來:“三哥這是要去瞧什么稀罕?”

“你沒看報紙么? ”

何三兩眼一瞪 ,口沫橫飛:“朝廷要驅逐烏西洋夷,四方館那邊兒都亂了營了,聽說滿街都是黃頭發藍眼睛的番婆子 ,個頂個露著白胳膊大胸脯……”

別說,聽了他這繪聲繪色的描述,來順還真有幾分心動 。

倒不是惦記什么白胳膊 ,主要是奉公市就在家門口,以后想去隨時都能去,但出‘遠門’的機會卻不是天天都有。

“哈哈哈!”

何三見他意動 ,得意大笑:“我就知道你不會錯過這西洋景!快上來趴好了,咱們這就出發! ”

來順又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能抵受住誘惑 ,姿勢別扭的爬上了車。

“駕~!”

不等他進到車廂里 ,何三就吆喝著甩了個鞭花,那挽馬踢踢踏踏邁開步子,不多時便奔馳向前 。

來順猝不及防 ,只好抓住車棚邊緣,在車轅上蹲了下來。

寒風中就聽何三唱道:“本帥帳中用目睜,見一番婆街中行 ,黃頭碧眼非凡品,匆忙之下看不清,本帥開言將你問 ,你是番邦什么人,家住哪州并那郡……”

這也不知是那段京劇,被他胡改了詞兒亂唱一氣 ,開頭還好,后面卻凈往下三路走,直引得街上人人側目。

來順蹲在他身邊倍感尷尬 ,正想著趕緊鉆進車廂里 ,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忽然間就覺后臀傷口劇痛,卻是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嘖~ ”

就聽那人在車內贊道:“這又翹又大的 ,倒真是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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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暴躁的10號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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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驟然遭此重擊,來順仿佛被人從后面捅了一刀,身不由己的往前撲跌 ,錯非是正抓著車棚,險些就滾到車輪底下去了。

等他好容易穩住身形,咬牙切齒的回頭望去 ,就見個濃眉大眼的公子哥兒,正捻著指頭混不吝的咧開大嘴。

瞧他那架勢,似是正要把指頭放進去嗦兩口!

不過看清來順的長相后 ,這廝立刻又把手攏回了袖子里 ,滿臉嫌棄道:“爺只當榮國府的小廝個個出挑呢,怎也有你這樣的粗漢?糟踐了,當真是糟踐了!”

說著 ,又無限惋惜的朝來順身后掃量,一副‘如此天地之美物,卻不慎長了張臉’的慨嘆模樣 。

靠~

粗有什么不好?

老子這是豪邁風 ,是陽剛之美!

來順掩著后臀恨的咬牙切齒,若非已經猜出了這條顏狗的身份,說不得就要撲上去將他暴捶一通 。

“表少爺。 ”

這時就聽何三戲謔道:“我這來順兄弟自小長在王家 ,自然跟咱們榮國府土生土長的有些不同。”

頓了頓,又補了句:“他那是被打腫了,卻不是天生的好腚 。”

果然是薛蟠!

這憨貨多半就是趁著薛姨媽會客 ,偷偷溜出來與何三鬼混。

彼此身份懸殊,來順也只能先把這事兒刻在心底,準備等日后尋到機會 ,再讓這廝知道自己的厲害。

“你就是來順? ”

這時薛蟠又斜了來順一眼 ,憊懶的半倚在車棚上,不屑道:“我還道前些日子驚動闔府上下的,能是個什么人物呢 。 ”

瞧他滿臉‘就這、就這’的表情 ,來順險些肺都氣炸了,好容易擠出一絲笑容,回道:“跟表少爺比 ,我自然算不得什么人物。”

來順說這等話,本是有意要緩和氣氛,可見薛蟠聽完之后 ,愈發不拿自己當一回事的樣子,他的火氣反倒徹底壓不住了。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家奴,更沒養成逆來順受的習慣 。

翻了翻前世今生的記憶 ,來順就決定冒些風險,先打掉薛蟠的囂張氣焰,也免得再被這憨貨視作豬狗 ,隨意拿捏!

“方才何三哥說的不錯。”

就聽他道:“我與旁人不同 ,自小長在王家,逢年過節總要去那邊兒走一遭,托二奶奶的福 ,倒是常能見著老爺、夫人——說起來,上回太尉老爺還曾問起表少爺呢。 ”

薛蟠起初對來順的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待聽到末尾時,卻像是驟然通了電似的,一個激靈挺直了腰板 ,臉上的混不吝也換做了忐忑不安 。

“舅 、舅舅問起過我?”

他咽了唾沫,緊張的問:“那你當時是怎么回的話?”

成了!

作為原書中最村俗的男性角色,來順對薛蟠印象頗深 ,所以依稀記得他最怕舅舅王子騰。

如今拿來一試,果然效果非凡。

這也多虧了來家的出身背景,若換個榮國府土生土長的 ,想扯這虎皮怕也沒人肯信 。

迎著薛蟠不安的目光 ,來順緩緩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上回倒沒說什么,不過下回要再問起來 ,我就有的說了! ”

薛蟠愣了愣,隨即一把揪住來順的脖領子,怒形于色道:“怎得?!爺摸你一把是抬舉你 ,你還敢在舅舅面前告爺的黑狀不成?!”

說著,掄起拳頭就待砸個萬朵桃花開 。

“哈哈哈!”

不想來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直笑的薛蟠云里霧里 ,這才道:“表少爺誤會了,我這條命都是姨太太給的,莫說只是被拍一下傷口 ,就算打斷我兩條腿,我在太尉老爺面前也只會說您的好話! ”

薛姨媽救下來順的事兒,薛蟠自然也是知道的。

故而聽這一說 ,那掄起的拳頭頓時僵在了半空 ,一面緩緩松開來順的衣領,一面訕訕的不知該如何往回找補。

好半晌,薛蟠忽然從袖袋里摸出幾件物事 ,不由分說塞給了來順,嘴里尬笑道:“也不用什么好話不好話的,等再見了舅舅 ,你莫提我就成!”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曉得就算來順替自己美言,王子騰多半也不會相信 。

來順攤手一瞧 ,卻是幾顆黃燦燦的金瓜子!

這倒真是意外之喜。

不過這些意外之財,卻也引來了旁人的覬覦。

“哎我說來順 。”

何三一面駕車,一面用余光打量著那些金瓜子 ,嘴里酸溜溜的道:“你什么時候見著王太尉的,他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南邊兒做官么? ”

糟了!

聽這話,來順心下就是咯噔一聲 ,他光顧著拿王子騰來壓薛蟠 ,卻忘了王子騰一直在南方做官。

眼見薛蟠的眉毛又立了起來,來順情急之下,腦中忽然閃出一段記憶碎片 ,卻是來旺夫婦在飯桌上,討論王子騰護送烏西國使者進京的畫面。

他也不及細想,就脫口而出:“誰說太尉一直在南邊兒了 ,夏天的時候明明回京小住過幾日!”

之前想到拿王子騰壓薛蟠,是憑借著前世對紅樓一書的印象,這回卻是‘原主’的記憶 ,主動跳出來救場了 。

而薛蟠經他一提醒,也想起夏天時,舅舅的確曾奉命回京述職 ,因來去匆匆又刻意低調,就連自己都是事后才得知此事的。

這一來,反倒坐實了來順與王家關系匪淺。

而眼見薛蟠的面色再次緩和下來 ,來順心下不由暗叫僥幸——也虧得王子騰進京后 ,曾通過來旺夫婦和女兒互通消息,否則這一關怕是說什么也過不去了 。

他一面提醒自己日后要更加謹慎,一面斜藐著何三 ,鄙夷道:“何三哥,那金瓜子又不是從你嘴里搶的,你這急赤白咧的張口就攀咬挑撥 ,卻是怎么個意思?!”

原本還想著能不得罪這等小人,就盡量不要得罪,誰成想這廝只因為見錢眼開 ,就毫不猶豫給自己使絆子。

既然這樣,還慣著他作甚?

“呵呵…… ”

何三嘿嘿一笑,半真半假的埋怨著:“我這鞍前馬后的伺候了好幾回 ,還沒得著表少爺重賞呢,你小子兩句輕飄飄的話…… ”

啪~

還未等他把話說完,薛蟠一巴掌蓋在他后腦勺上 ,罵咧咧的呵斥道:“狗C的玩意兒 ,這又是挑撥又是抱怨的,難道爺還虧待你了不成?!”

說著,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方才來順那一番‘唱念做打’ ,讓薛蟠幾次火冒三丈,偏又沒能發泄出來,現如今尋到由頭 ,便一股腦傾瀉到了何三身上 。

何三被打懵了,下意識的扯緊了韁繩,那挽馬唏律律的暴叫一聲 ,順勢就來了個急剎車 。

來順依舊抓著車棚,倒還沒怎得。

薛蟠卻是被慣性推得往前一撲,下巴正好磕在何三肩上。

這下他愈發惱了 ,掄圓了巴掌劈頭蓋臉的又是一通亂打,嘴里罵道:“好你個狗奴才,真是反了你了!”

“小的不是故意……哎呦!小的知……啊!小的知錯了 ,求表少爺饒了小的吧! ”

何三一邊慘叫一邊求饒 ,怎奈薛蟠慣是個不饒人的,最后還是來順出面勸說,薛蟠這才悻悻罷手 。

最后又啐了何三一口 ,他轉頭沖來順笑道:“還是你知情識趣,可惜就是生的‘莽撞’了些,不然爺倒樂意跟你再親近親近。”

起初見面時 ,來順在薛蟠眼中遠不及何三,現如今卻是節節高升,非但已經大大超過了何三 ,甚至在薛蟠潛意識里,已經成為了需要拉攏的存在。

不過對于他所謂的‘親近’,來順卻是敬謝不敏 。

同時更暗暗慶幸自己生的粗豪 ,不像很多穿越者那樣油頭粉面,否則想在這紅樓世界里保住后庭,怕是千難萬難。

此后來順又婉拒了薛蟠的邀請 ,寧肯蹲在車轅上吹風 ,也不愿和這暴躁的10號顏狗同處一室。

而經過方才那一通胖揍,何三也蔫蔫的沒了言語,于是隨著馬車再次默默上路 ,來順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路旁的店鋪上 。

人生在世不過‘名利’二字。

迅速揚名的設想既然已經胎死腹中了,接下來少不得就要從‘利’字上想辦法。

如果可以迅速積累一筆巨大的財富,或許就能設法‘贖買’個自由之身了 。

【PS:何三出自后四十回 ,先后兩次登場,一次是打架鬧事;一次是賭輸了錢,趁著賈母剛過世 ,勾結賊人去府里打劫——寫他見財起意 、翻臉無情,非是憑空杜撰。

另:本書仍沿用王熙鳳和王子騰是父女關系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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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大夏天下無敵啊

【諸位,此孫二非彼孫二,別忘了《名偵探》一開局 ,真正的孫紹宗就已經死在茜香國了 。

而本章祭奠完 ,也不會再提了 。】

來順沿途刻意關注路旁的店鋪,原是想從中找出一條發財的門路,可這一路行來 ,除了瞧的兩眼發花之外,就再沒別的收獲了。

因為穿越小說里常出現的那些發明創造,在這街上早已是司空見慣人所共知。

夏太祖真是不給后人留活路啊!

正這般慨嘆著 ,馬車就拐入了一條斜街,街上熙熙攘攘圍了許多百姓不說,影影綽綽還能掃見幾個戎裝軍漢 。

何三放緩了車速 ,回頭招呼道:“表少爺,四方館街到了!”

這四方館乃是鴻臚寺下轄機構,專司招待外國使者的衣食住行 ,久而久之,列國商人也多云集于此。

卻說薛蟠一臉迷糊的探出頭來,見前面被堵的水泄不通 ,便不悅的罵道:“這群賤胚子倒愛湊熱鬧 ,快讓他們滾遠些,別礙著爺瞧那西洋景! ”

呵呵~

他倒好意思說別人愛湊熱鬧。

何三倒是聽話的緊,驅車趕到近處 ,把那鞭子掄圓了一甩,大聲吆喝道:“都特娘閃開,別擋了我家公子爺的路!”

這一嗓子倒是惹得不少人回頭張望 ,但真正肯讓出去路的卻是寥寥無幾 。

蓋因這年頭但凡是個遮奢人物,哪個出門不是前呼后擁?

就這一輛馬車兩個隨從,比那南城的破落戶也強不了多少 ,還好意思高聲大嗓的趕人?

“恁娘的!”

見此情景,何三罵罵咧咧的,正打算亮出榮國府的招牌 ,可眼角余光瞥到旁邊的來順,立刻改口道:“來順,表少爺都已經吩咐了 ,你還不趕緊下去開路! ”

這廝!

明明是他先使的絆子 ,如今反倒還記恨上了。

來順一邊腹誹,一邊慢條斯理的下了馬車,不過他卻并沒有要去趕人的意思 ,實是在車轅上蹲了這一路,早顛的渾身酸痛,巴不得趕緊下地活動活動筋骨。

舒展著四肢的同時 ,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車輪上,這明明已經裝上橡膠輪胎了,行駛時怎么還是如此顛簸?

仔細一瞧 ,倒真讓來順看出些蹊蹺來 。

他狐疑的上前,在那輪胎上用力掐了掐,發現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樣 ,是實心輪胎。

不應該啊!

從實心輪胎進化到充氣輪胎,對別人來說可能還需要靈感迸發什么的,可對穿越者而言 ,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這既然都已經搞出橡膠輪胎了 ,為什么不干脆一步到位呢?

“來順、來順,你發什么癔癥呢?趕緊把這些閑人趕開,別讓表少爺等急了!”

這時何三見他遲遲沒有動作 ,反圍著車輪上下打量,不由得連聲催促起來 。

來順也只得把疑惑暫且壓在了心底,抬頭看看前面層層疊疊的人群 ,他沉吟片刻,忽然問何三:“有個叫孫紹宗的,你可還記得?”

“你是說孫二? ”

何三愣了愣 ,脫口道:“他以前常跟孫大來咱們府上打秋風,自小與咱們都是熟慣了的。”

說到這里,何三不由狐疑起來:“你這好端端的提他作甚?那廝打從前年高中武舉 ,又補了龍禁衛的缺,就跟咱們不是一路人了。”

在龍禁衛當官,又是原主認識的人 ,那就錯不了了!

來順想到這里 ,又忍不住瞥了何三一眼,這廝之前還口口聲聲質問自己,是不是沒有看過報紙呢 ,現下想來,只怕他才是沒看過的,至少是沒仔細看過 。

“啰嗦什么呢?! ”

這時車簾一挑 ,薛蟠滿臉不耐煩的探出頭來,沖著何三罵道:“你這狗才,還不趕緊把車趕過去! ”

“表少爺 ,不是我……”

“表少爺 。”

何三正想把黑鍋扣在來順頭上,來順卻搶先道:“就算趕開這些看熱鬧的閑人,前面也還有官兵守著呢——您要真想看那西洋景 ,我倒是有個主意。 ”

以薛蟠暴躁的脾氣,若換成何三說這話,怕是半路就被他打斷了。

但因之前那番拿捏 ,他卻是強忍著聽來順說完 ,這才急吼吼的催促:“有什么餿主意就趕緊說,別跟爺這兒打啞謎!”

一邊說著,一邊扶著車棚 ,站到了車轅上,伸長了脖頸往里面張望 。

“勞煩表少爺在此稍候,我要先去準備些東西才成。”

來順說著 ,辨認了一下方位,就朝街口拐角處走去。

約莫一刻鐘之后,這才見他匆匆回來 。

薛蟠早不耐煩到了極點 ,火冒三丈的跳下車,正要對來順破口大罵,卻突然發現來順懷里正捧著一堆香燭紙錢。

“你這是做什么? ”

驚愕之下 ,薛蟠倒忘了發火,只是皺眉道:“這不年不節的,你也不怕晦氣!”

“這就是我想到的辦法。”

來順正色道:“您在車上坐穩了 ,且看我如何開路 。 ”

等薛蟠半信半疑的回到車上 ,他又繞到馬前,深吸了一口氣,揚聲喊道:“聽說朝廷要驅逐烏西國人 ,我家公子特來祭慰好友亡魂,還請諸位父老鄉親讓一讓了!”

這一聲造成的轟動,自是遠在何三之上。

眼見無數人回頭望來 ,來順托高了懷里的紙錢香燭,又喊道:“我家公子的好友,正是朝廷派去茜香國 ,又被烏西洋夷所殺的使者之一!還請諸位父老鄉親行個方便,讓我們祭奠為國殉難的英靈!”

原本喧囂的街上,突然就安靜了許多。

緊接著人頭聳動 ,不多時便閃出了一條通路 。

來順大步向前,后面何三也忙驅車緊跟,等穿過這重重人海 ,就見某個充滿異域風情的館舍前 ,正一外一內布設著兩道警戒線。

外面那道警戒線,都是拿著刀槍的差役,目的是阻嚇圍觀群眾。

內圈的警戒線 ,卻是由荷槍實彈龍禁衛組成,主要是對館舍內部進行監控 。

眼見來順捧著紙錢香燭,引著一輛馬車來到近前 ,那些衙役們都有些不知所措 。

為首的正想上前探問,來順已然再次揚聲高呼:“我家公子是榮國府的表少爺,專為吊唁好友孫紹宗孫校尉而來! ”

話音未落 ,后面何三先就驚呼一聲:“什么?孫二死了?!”

幸虧他的聲音不大,雖然有幾個衙役聽在耳中,但內圈的龍禁衛們卻只聽到了來順的高呼。

于是內圈也是一陣騷動 ,不多時有個掛著藍底銅穗胸章的軍官越眾而出,沖著車上拱手問:“可是故紫薇舍人家的大公子?”

薛蟠跳下車,粗疏的還了一禮 ,倨傲道:“正是薛某! ”

說著 ,就又伸長了脖子往里張望。

這廝可真是……

來順自己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對薛蟠這等精蟲上腦的舉動,仍是無語的緊 。

唯恐那軍官生疑 ,他忙又搭腔道:“這位大人,我家公子與孫校尉是至交,聽說朝廷要驅逐烏西國人 ,所以特來告慰孫校尉的在天之靈。 ”

說著,往那館舍門前一指:“我們也不進去,就在外面禱告一番 ,給孫校尉燒些紙錢就成。”

那軍官其實已經瞧出了異樣,可方才對過‘暗號’,知道來人確系榮國府的表少爺無疑 。

而據他所知 ,這位還是王太尉的外甥。

故而略一猶豫,那軍官便慨然道:“我等與孫校尉俱是軍中袍澤,既然薛公子是來祭奠他的 ,我韓幫就算擔些關系又如何?!”

這韓幫刻意通名 ,無外乎是想賣薛蟠個人情。

可薛蟠滿腦都是番婆子、西洋景,那顧得上細究他說了些什么,聽出是放行的意思 ,就急吼吼往里闖 。

那軍官無奈,也只能跟上去替他開路。

一行四人到了那館舍門前,來順把紙錢香燭都擺在地上 ,又向那軍官討了火折子——這孫二既是‘原主’的熟人,又是為國捐軀而死,認真祭奠一番也是應該的。

擺好簡單的貢品 ,他正打算招呼薛蟠過來做做樣子,可一抬頭,卻發現這廝正涎著臉 ,直愣愣的盯著二樓陽臺上某個洋裝婦人 。

來順也跟著掃了一眼,卻不過是中人之姿,不說旁的 ,單只薛姨媽就能把她甩出好幾條街。

勉強稱得上特色的 ,也就是那金發藍瞳了。

唉~

真是沒見過世面!

來順索然無味的點燃香燭,在地上畫了個帶缺口的圓圈,然后搓開一疊紙錢引著了 ,口中念念有詞:“孫二哥,這些紙錢你就收了吧,若是在地府黃泉里遇見來順 ,也別忘了分他一些 。 ”

正念叨著,耳邊突然傳來幾句嘰里咕嚕的鳥語,偏來順還聽懂了大半 。

“他們在做什么?”

“大概是某種巫術吧?”

“這些蒙昧的東方人!恐怕也只有戰爭 ,才能讓他們認清現實了! ”

來順循聲望去,卻見陽臺上又多了幾個烏西洋夷,大概是以為夏國人聽不懂他們的母語 ,對那高高在上的囂張言論毫不掩飾。

“真的要開戰了?是不是倉促了些,這夏國畢竟不是茜香和真臘能比的。”

“怎么?你難道認為英勇無畏的帝國軍隊,會被夏國人的灌C槍打敗?”

“哈哈 ,這些夏國人真是太可笑了 ,從來都是用嘴巴吃東西,也只有卑賤的東方人才會想到用“屁股 ”吃東西!”

什么G腸槍?

什么嘴巴 、屁股的?

來順開始聽的滿頭霧水,后來偷眼觀察了龍禁衛士兵攜帶的火槍 ,這才恍然大悟 。

感情他們說的是裝填子彈的方式。

夏國用的火槍是后裝型,而這些烏西人的火槍,顯然還是原始的前裝型。

這倒并不奇怪 ,夏太祖搞出那么多‘發明’,自然不會忘了改進武器裝備,所以夏過的火器領先于列國 ,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

可烏西人用著前裝槍,卻反而取笑夏國的后膛槍,這就有點兒搞笑了。

偏他們還居高臨下洋洋自得 ,甚至恨不能立刻對夏國宣戰。

夏國的敵人要都是這種貨色 。

那我大夏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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