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兒欲遂平生志
第六十八章知命者不怨天
箱子里面是文武百官和星王的書信 ,以及星王叛亂的證據,吳義東才知道皇上還是皇上,表面上被星王和候平磐架空 ,其實暗中還是有許多人站在皇上一方,畢竟皇上才是正統。
皇上威嚴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風起,雪舞 ,他衣衫飄動,目光堅毅無比:“箱子之中都是書信和信物,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 。朕病重之時 ,諸位為大夏千秋萬代著想,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朕身體安康 ,以前的事情,朕今日要好好算算賬…… ”
所有人都心頭一凜,不少人還下意識回頭去看 ,身后空空蕩蕩,并無武士持刀站立,只等皇上一聲令下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夏祥雖然早就猜到皇上早有布局,卻還是沒有料到皇上會準備得如此充分,竟是將朝中大臣和星王的書信搜集一起 ,只是他不敢斷定的是,皇上今日正要大開殺戒,要將所有參與作亂之人斬盡殺絕不成?真要如此的話 ,今日的沙丘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來人,打開箱子 。”皇上一聲令下,常關忙打開箱子 ,皇上伸手拿起一封書信,只打開看了一眼,就又丟回了箱子 ,“諸位,朕雖在李中丞和宋侍郎的相助之下,拿到了這些書信 ,不過朕到今日為止,只打開了一封。是誰所寫的書信,朕就不說了。火來……”
常關忙遞上火把。
皇上將火把扔到了書信之中,瞬間火光大起 。皇上哈哈一笑:“你我君臣相處十數載 ,既無猜疑又無二心,朕既然讓你等代朕牧民,自當信任你等。人非圣賢 ,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前之事 ,在沙丘之地,一火燒之,從此一筆勾銷 。 ”
“皇上萬歲!”
一名老臣感激涕零 ,撲通跪倒在雪地之上,老淚縱橫:“老臣初任主事之時,皇上初登大寶。現今皇上春秋正盛 ,老臣卻已垂垂老矣。老臣每每想起當年之事,無時無刻不感念皇恩浩蕩 。老臣悔不該當初,皇上,老臣知錯了 ,請治老臣之罪。”
隨后又有幾人跪倒在地:“皇上,臣知錯了。”
星王眼中寒光一閃,森然一笑 ,起身離座,抽出一把寶劍,挺身向前 。幔陀見狀 ,撥劍而起,就要出手。
眾人都吃了一驚,星王意欲何為?
皇上卻一臉鎮靜 ,冷冷地看著星王。
星王淡然一笑:“二哥,小時候你我兄弟二人經常比劍,今日你貴為皇上 ,三弟不敢再和二哥比試,愿意舞劍以助興 。 ”
宋超度說道:“星王殿下,你一人獨舞不如多人群舞,且一人舞劍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之嫌 ,正好臣也有雅興,愿陪星王!”
星王斜著眼睛:“本王竟不知道宋侍郎也會舞劍?”
宋超度哈哈一笑:“臣雖不比李太白在大唐高手榜中可排名前三,卻也會一些粗淺武功。 ”說話間 ,他長身而起,來到場中。
夏祥示意幔陀留意星王的一舉一動:“星王舞劍之舉,怕是另有所圖 ,幔陀娘子,你且小心了。”
皇上燒掉書信之舉,著實讓夏祥大為吃驚 ,也出乎夏祥的意料,不過又一想,卻也理解了皇上的寬容大度和苦心 。文武百官也是世俗之人 ,星王有望繼位成為新君,誰不想先一步靠近,也好日后謀求一個好前程。而皇上既往不咎,還燒了書信 ,既可彰顯帝王之心的博大,又可收買人心,一舉兩得。
星王和宋超度一起舞劍 ,二人劍法倒也不錯,星王招勢凌厲,咄咄逼人 ,宋超度招勢從容,進退有度 。
才舞了數招,忽然風中傳來人嘶馬鳴之聲 ,聲音從森林中遠遠傳來,在風雪聲中忽遠忽近,近時如近在咫尺 ,遠時又如遠在天涯,讓人聽了驚心動魄。
夏祥臉色一變,在他身側的連若涵 、鄭善等人也是大驚失色,曹殊雋呼地站了起來:“有人起兵作亂?”
葉木平卻是一臉鎮靜 ,一拉曹殊雋:“不要著急,坐下,就算有人起兵 ,你打不過又逃不脫,不如坐著。 ”
曹殊雋瞪了葉木平一眼:“葉真人,就算打不過逃不脫 ,也不能坐以待斃不是?”
“坐著不動,未必就是坐以待斃,也可以是以不變應萬變 。”葉木平呵呵一笑 ,“莫急,好戲才剛剛上場。 ”
群臣有人坐立不安,有人東張西望 ,也有人膽戰心驚,更有人嚇得雙腿顫抖,皇上卻仿佛沒有聽到喊殺聲一般,依然饒有興趣地觀賞星王和宋超度的舞劍。
“二人舞劍還是少了幾分熱鬧 ,再來兩人舞劍 。”星王舞到酣處,劍花一抖,大喊一聲 ,“燕豪,方十娘何在?”
話音剛落,兩個人影從天而降 ,一男一女現身在了場中。男子一身黑衣,手持柳葉刀。女子一身白衣,手持長劍 。
“燕豪!方十娘! ”夏祥吃了一驚 ,定睛一看,燕豪和方十娘面紅耳赤,目光呆滯 ,猶如傀儡一般,二人現身之后,也不說話,各持兵器舞動起來。
“怪事 ,燕豪和方十娘怎會像是神智不清?”夏祥奇道。
幔陀微皺眉頭,凝視片刻:“他二人中了失魂毒。中失魂毒之人,兩個時辰之內任由下毒擺布 ,失魂落魄,形同傀儡,且功力暴漲 。兩個時辰之后 ,全身經脈盡斷而死。”
“可惜,可憐……”夏祥話說一半,忽然聲調大變 ,“幔陀,快救皇上。 ”
燕豪和方十娘刀劍相交,齊齊朝皇上刺來 。宋超度想要出手相救 ,卻晚了一步,況且他又不如燕豪和方十娘武功高強。眼見燕豪一刀就要刺中皇上之時,幔陀手中寒光一閃,一枚飛刀奪手而出。
燕豪卻不躲不閃 ,任由飛刀沒入了胸膛之中,他面目猙獰,雙眼冒血 ,猶如兇神惡煞一般朝皇上撲來 。皇上并無多少驚慌之色,后退一步,此時正好幔陀趕到 ,一腳踢中了燕豪身子。
燕豪被一腳踢飛。
不料幔陀才一站穩身形,方十娘的長劍又逼近了身前三尺之內 。情急之下,幔陀右手出手如電 ,接連將三枚飛刀插入方十娘的肩膀和腹中,方十娘卻毫無知覺一般,依然猛撲過來。
葉木平也縱身飛出 ,想要替幔陀擋下方十娘,不料星王獰笑一聲,手中長劍朝葉木平當胸便刺。葉木平以一人之力和星王交手,自然不在話下 ,誰知星王早有準備,呼嘯一聲,喬裝打扮的高建元從人群中突然殺出 ,手持長槍,朝葉木平后背一劍刺來 。
葉木平腹背受敵,自顧不暇 ,自然顧不上幔陀了。若是平常,幔陀以一敵二,還可以支撐片刻 ,只是現在燕豪和方十娘都形同鬼魅,不知疼痛又不怕死,她就難以應付了。誰也沒有想到星王會下如此狠手 ,不惜用兩大高手的性命來放手一搏。
形勢萬分緊急之際,夏祥大喊一聲:“方十娘,燕豪污你清白,你怎能和他狼狽為奸?”
一聲大喊如晴天霹靂 ,方十娘腳步一滯,猛然站住,愣了一愣 ,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上現出扭曲和痛苦的神情,忽然 ,她長嘯一聲,飛步向前,手起劍落……
一股鮮血噴涌上天 ,燕豪的腦袋滾出三丈多遠,正好滾落在了高建元的腳下 。高建元才一愣神的工夫,眼前寒光一閃 ,一枚長劍穿心而過!
方十娘一腳踢飛高建元的尸體,哈哈一笑,縱身飛起,人在半空之中 ,卻陡然失去了全身力氣,狂噴鮮血,隨后一頭摔落。
轉眼間失去兩大高手和一大助力 ,星王此時勢單力薄,哪里還是葉木平的對手,被葉木平拂塵擊中前胸 ,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二哥……”星王看向了皇上,“我沒有錯,錯的是你 。你如果不是無心朝政 ,不是一心想要尋找仙兒母子下落,也不會被我下毒生病。你病后如果不是有意放風讓兄弟幾人都認為有意問鼎皇位,也不會兄弟相殘 ,都怪你,都怪你玩弄你的帝王心術! ”
皇上慷然一笑:“三弟,如今你卻怪罪二哥玩弄帝王心術,在你向二哥下毒之時 ,可曾有過半分兄弟之情?在你為了皇位在真定招兵買馬殺人越貨時,可曾想過大夏的黎民百姓?在你和候平磐以新法之名搜刮百姓黨同伐異之時,可曾想過朕才是大夏天子?你只想一心問鼎帝位 ,只顧一己之私,只知弄權作亂,何曾對百姓有過愛惜有過關愛?你可知朕為何不在京城將你等拿下?只因朕還想給你一次回頭是岸的機會 ,不想兄弟手足相殘,不想動搖大夏基業,不想在京城之中流血 ,愧對列祖列宗!”
“只可惜,時至今日你依然癡迷不悟,還想從博陵崔氏借兵欲行不軌 ,還讓人行刺朕。你可知道,博陵崔氏的人馬已經被清河崔氏全部截殺在了森林之中!”
“不可能! ”星王還不相信,從博陵崔氏借兵是他的奇計,其實博陵崔氏的人馬早就埋伏在了距離沙丘不到十里之遙的吳家莊 ,只要半個時辰即可殺到 。
“報!”
一人一馬從漆黑的風雪之中狂奔而來,馬上之人滿身鮮血,手提數顆人頭。他沖到場中 ,將人頭一扔,俯身便拜:“皇上,臣已將逆賊博陵崔氏家主崔畢、太原李氏李持、滎陽鄭氏鄭明睿斬首 ,另博陵崔氏所帶千余人兵馬,已全數被滅。”
“怎會如此? ”星王面如死灰,頹然倒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沒想到 ,本王敗得竟是如此之徹底!既如此,天要滅本王,本王認輸 。”
星王猛然躍起,手中長劍亂舞 ,朝皇上沖來。幔陀忙出手阻攔,不料星王竟是虛晃一槍,他身子一側 ,一頭栽倒在地,正好撲在了燕豪的柳葉刀上。
一刀穿心!
候平磐 、崔象知道他們罪責難逃,忙跪倒在地 。皇上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星王一死,二人已是無源之水,不足為慮。擺了擺手 ,讓人帶走二人。
景王、慶王、云王和見王來到星王面前,幾人或搖頭嘆息,或一臉冷笑 ,或惶恐不安,或不以為然。此時大雪愈緊,地上的血痕很快就被大雪掩蓋,就如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 。
夏祥將奄奄一息的方十娘救回營帳之中 ,幔陀見方十娘氣息微弱,心知不好,忙問:“你到底為什么要殺夏郎君?”
“我是奉師父之命。 ”方十娘人之將死 ,其言也善,“我是一個孤兒,是師父將我養育成人 ,在昆侖山上教會了我一身武功。下山時,師父讓我殺了夏祥,說夏祥雖是大夏之棟梁 ,但他也是不祥之人,他這一人,雖說會救無數人于水火之中 ,也會害無數人無家可歸,讓無數人死于戰火 。所以她不想讓夏祥四處征戰殺人無數,不如先殺了夏祥,好還大夏一片清風明月。可惜的是 ,我有負師父之托。師父,徒兒對不起你!”
“你師父是誰?”夏祥急急問道 。
“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一個仙子……”方十娘眼中閃過異樣的神采 ,就如燈將熄之時的瞬間亮光,隨后光彩黯淡并且熄滅了。
次日,皇上升宋超度為大理寺卿 ,李鼎善為上京府少尹,原上京府少尹付擢升任上京府尹,接替死去的星王之位。宋超度會同李鼎善、鄭善共同負責審理候平磐 、崔象案 。皇上下旨 ,候平磐、崔象一案不必牽涉太廣。
經三人查實,最終定罪的只有不到十人,除候平磐、崔象被流放三千里之外 ,市樂縣知縣裴碩章削職為民,市樂縣縣丞田慶 、真定縣縣丞許和光、押司楊江判處斬立決。并付科一案幾名要犯,同時問斬 。
張厚等一干新近依附星王之人,皇上并未追究。只是經此一事 ,張厚受了驚嚇又著了風寒,一病不起。還是夏祥央求金甲先生出面為張厚診治,吃了藥后 ,張厚稍微好一些,卻不肯感恩夏祥。還是時兒向夏祥千恩萬謝 。
第六十九章欲說還休
數日后,皇上返京。無數人在森林之中搜尋 ,一無所獲,皇上在葉木平的勸說下,熄了心思。又得知方十娘的師父是遠在昆侖山的一名仙子后 ,又動了前往昆侖山的念頭,還好又被金甲和葉木平勸住 。
皇上一行人啟程之時,天光放晴 ,沙丘全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昔日的血跡早已不見,只有一片潔白和清新的世界。
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出很久,才從森林中走出兩人 ,一人飄然若仙,一身白衣在白雪的映襯下,更顯潔白無暇。她身邊一人 ,雖穿著一般,卻也有掩飾不住的華貴之氣 。
若是夏祥在此,定會撲上前去跪倒在地 ,對穿著一般的女子哭訴:“母親,你為何不見祥兒? ”
沒錯,她正是消失許久的宋定娘。
宋定娘遠望消失在天際的隊伍 ,神情落寞,低頭看了看積雪之上雜亂無章的腳印,小聲地問道:“仙子 ,為何不和皇上見上一面?為何不讓我見見祥兒?”
“見有何用?”仙子神情冷漠,她臉上的紗巾被風吹動,卻只露出一雙明媚的眼睛,不留出一絲臉龐 ,她的聲音就如樹上的積雪一樣冰冷,“我和他緣分已盡,你和夏祥也緣分已盡 ,宋定娘,不要再有癡心妄想,若你還想讓他茍活于世間 ,你就永遠不要再和他相見。 ”
“仙子,既然我已經和祥兒分開了,為何還要派方十娘殺他?你為何如此狠心?”宋定娘微有怨言 。
仙子的眼神依然冷漠:“你不要怪我狠心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夏祥既是皇上遇難成祥的吉祥之人 ,也是大夏百姓的不祥之人。民為貴君為輕,為大夏百姓計,殺了夏祥雖是皇上之不幸,卻是大夏百姓之幸。”
“祥兒一心為百姓著想 ,怎會是大夏百姓的不祥之人了? ”
“夏祥日后會有不臣之心,早晚起兵叛亂 。到時兵戈一起,生靈涂炭。”
“他怎會有不臣之心?”宋定娘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怎會起兵叛亂,他明明是…… ”
不等她說完,仙子擺了擺手:“不必說了 ,我暫時可以不再殺他,不過日后是不是會留他性命,看他的所作所為了。”
一只驚鳥飛過 ,樹上落雪紛紛,落在了仙子和宋定娘的身上,二人卻一動不動 ,遠眺消失在了天邊的隊伍。
數日后,車隊到了真定城,由于路途勞頓,又雪大路滑 ,皇上決定在真定城小住幾日 。
崔象被免,真定知府空缺,因夏祥護駕有功 ,皇上不但重賞,還升任夏祥為真定知府。經夏祥推舉,升任馬展國為縣丞、丁可用為縣尉。二人欣喜若狂 。
由于星王在真定布局最深 ,皇上親自披閱卷宗,在查到柳長亭地下錢莊之事時,因柳長亭被斬謝華蓋下落不明 ,竟是沒有了人證。夏祥正愁眉不展時,一直在縣衙中等候夏祥歸來的沈良人告知夏祥,他在夏家莊抓住了李小四。
李小四的落網讓夏祥喜出望外 ,皇上親審了李小四 。在皇上面前,李小四嚇得幾乎癱軟在地,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星王在真定斂財之事,還說若不是因為夏祥及時調查了付科一案引出了吳義東購買軍糧之事 ,再有好景常在對廣進商行的牽制,星王在真定已經坐大,至少也會召集十幾萬兵馬。十幾萬兵馬一旦起事 ,必會尸橫遍野。
皇上大為感慨,在得知李小四是被一個逃兵所抓之后,他又接見了沈良人 。皇上很是贊許沈良人的正義之舉 ,沈良人在夏家莊已經安心,不想再回老家,皇上重賞了沈良人 ,又賜了他一個出身。
臨行前,皇上還召見了幔陀。幔陀挺身而出救他的情景,讓他念念不忘 。
“幔陀娘子有何要求 ,盡管開口。”不知為何,皇上總覺得幔陀長得和仙子有幾分相似。
“皇上,小民不求賞賜,只求在福建有一處山水田園 ,可以棲身。 ”
“福建安溪有山,形如手掌,朕就賜名為幔陀山 ,賞賜與你 。”
“謝皇上。”
幔陀后來離夏祥而去,來到幔陀山,在整個山頭種下了茶葉 ,命名為幔陀茶。后來幔陀茶傳入京中,皇上親筆題名,一時名聲大起 ,成為大夏十大名茶之一 。傳說幔陀終其一生隱居幔陀山,獨守漫山茶樹和山中歲月,是否真是如此 ,不得而知,反正后來幔陀不知所蹤。
因幔陀在幔陀山多次救下失足山民,人稱幔陀娘娘。
夏祥為皇上送行,送到城北 。皇上氣色大好 ,說道:“夏知府,等你和連娘子大婚之時,朕要當主婚人。”
夏祥笑道:“多謝皇上 ,臣惶恐。 ”
“朕這個主婚人不是隨便當的,是有兩件事要讓你去辦 。”皇上的笑容之中,似乎有一絲陰謀的味道。
夏祥打了一個激靈:“皇上請講。”
“朕膝下無子 ,聽金甲先生說,你對醫道頗有研究,朕命你研制一副可以生子的藥方出來 ,就叫多子多福丸,不得有誤 。 ”
好吧……夏祥心里暗罵金甲多事,但皇上開口了 ,他只能應下。
“還有一事就是……”皇上的神情中又多了幾分憂思,“朕和仙子曾生下一子,此子流落民間,不知人在何處 ,從即日起,你便替朕暗中查找此子下落,一旦找到 ,朕記你大功一件,封王拜相。”
此事事關重大,且人海茫茫 ,全無頭緒,夏祥不知該從何做起,正要推辭時 ,皇上又說:“朕幫連娘子打下了偌大的好景常在,如今好景常在成了她的嫁妝,你是坐享其成 ,替朕做一些事情也是應當。好景常在有遍布大夏各地的商行,用來找人最是便利 。 ”
夏祥無話可說了:“臣……遵命!”
“張厚雖有依附星王之過,不過卻也是個人才,朕要任用他為市樂知縣。”皇上臉色淡然 ,勁風如刀,他挺立雪中,氣勢過人 ,“你也不必非要和張厚過不去,還有,若是朕只能從幾位王爺之中選一人繼承皇位 ,夏祥,你說哪位王爺最有天子之德? ”
夏祥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皇上是在考驗他和哪位王爺親近 ,還是想再以平定星王的手段再拿下下一位王爺?帝王心術,當真是深不可測。
送走了皇上,夏祥忽然發現夏來夏去不見了 。忙問蕭五 ,蕭五說皇上讓人帶走了二人,想讓二人擔任隨身侍衛。夏祥雖沒有說什么,卻總覺得哪里不對,皇上對他似乎也有防范之心。
果不其然 ,夏祥和連若涵回到縣衙,卻又發現肖葭也不見了,一問才知 ,肖葭也被皇上帶去了京城,說是皇上賞識肖葭之才,讓肖葭入宮當女官 ,和肖葭同時入宮當女官的還有時兒 。
皇上又在下一盤什么大棋?
夏祥猜不透皇上的用意,也懶得多想,反正他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了 ,可以好好休息一些時日,真定大局已定,他只要按部就班處理公務即可。不管皇上到底有什么大計或是又在布局什么 ,至少他可以先不去想了。
不過夏祥總覺得,或許不用多久,又會有什么大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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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等閑平地起波瀾
夏祥在長亭惆悵片刻,直到李鼎善和肖葭的背影消失在峰回路轉的山路之間,才轉身回去 。
夏初的村莊 ,繁花似錦,處處綠意盎然。田間地頭,有農人和耕牛在忙碌 ,湖邊,一架水車正在轉動。水車下面,幾個女子在嬉笑中漿洗衣服 。更遠處 ,山巒疊嶂,云起霧升,時有鳥鳴回蕩 ,再有清風幾許,讓人有輕靈出塵之感。
夏祥卻無心感受此情此景的美好,和人邊打招呼邊匆匆回家,剛到家門口 ,迎面走來了夏來和夏去。
夏來夏去是兄弟,二人是村西夏得水的兒子,年紀相差兩歲 ,卻如同孿生兄弟,一個心直一個口快。樣子長得也像,膀闊腰圓 ,濃眉大眼,強壯而威武 。相比之下,夏來要比夏去高上半頭有余 ,也更魁梧幾分。
二人和夏祥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又因仰慕夏祥的才學 ,對夏祥言聽計從。
“大郎,先生走了?”夏祥在中山村是獨門獨戶,沒有堂親,排行老大 ,夏來平常就稱他為大郎 。夏來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笑得無比燦爛,雙眼瞇成了一條縫。
夏來和夏去有叔伯 ,按照叔伯家同輩排行,夏來排十一,夏去排十三。
“十一郎 ,先生一走,你是不是很是開心?”夏祥沒好氣地打了夏來一下,夏來課堂上從來不好好聽課 ,不是睡覺就是搗亂,“不過,先生雖然走了 ,還有我在,我還會繼續監督你的功課 。 ”
“大郎,你莫要害我好么?”夏來一頭汗水,拉住夏祥的胳膊搖晃 ,“功課對我來說,比殺人放火還難。我寧愿上山落草為寇,也好過讀書考中功名。功名利祿 ,于我如浮云 。”
夏去放聲大笑:“十一哥,這話你說得違心不?如能考取功名,你會說功名如浮名?莫要配不上夏香就說夏香丑 ,太過無理取鬧了。”
“你莫要血口噴人! ”夏來對夏去怒目而視,忿忿不平地說道,“我何時配不上夏香了?退一千步講 ,同姓不婚,我豈敢對夏香有念想?再退一萬步講,自肖葭小娘子來了之后 ,村里男子誰不仰慕她的風華?縱然是你,你也多次提起要娶肖葭為妻。從此刻起,一個時辰之內,我不再和你說一句話 。”
夏香是村中夏老成之女 ,年方十五,貌美如花,十里八鄉上門提親者無數。若不是同姓不婚的規定 ,單是中山村想迎娶夏香者就不下百人之多。只是自肖葭來后,中山村所有適齡男子,無一人不仰望肖葭的風姿 ,將夏香拋到了腦后。奈何肖葭雖到婚嫁年齡,卻一心守候在李鼎善左右,不管何人提親 ,一律回絕,聲稱終身不嫁,讓不少略通詩文的“才俊”黯然神傷 ,暗中寫了幾首傷心之詩 。
也只有夏來和夏去心知肖葭的一顆芳心全部維系在了夏祥身上,二人也看了出來,夏祥對肖葭并無男女之情,只當她是妹妹一般。
“一個時辰?太少了 ,兩個時辰怎樣? ”夏去嘻嘻一笑,推搡了夏來一把,“我偏不信你能一個時辰不和我說上一句話!”
“走開。”夏來無比惱火 ,舉手欲打 。
“祥兒回來了。 ”宋定娘聽到門外的吵鬧聲,推門出來,見夏祥和夏來 、夏去打鬧 ,不免笑了,“你們都快弱冠之年了,怎么還打打鬧鬧沒個正形?祥兒 ,快讓來兒和去兒來家里吃茶。”
院子不大,沒有青磚鋪地 。東邊種了一棵蘋果樹,樹上結滿了果實 ,紅綠相間,煞是好看。樹下有雞鴨數只,一只黃狗在追逐雞鴨嬉鬧。
三間正房是土坯房,房頂上長滿了年深日久的雜草 ,倒也顯得充滿了生機 。進到屋里,低矮陰暗,微有潮濕之氣。房屋正中一張八仙桌 ,左右各有一把太師椅。墻上掛了一副江山社稷圖,左右各有對聯 。
上聯:識遍天下字,下聯:讀盡人間書。
正是當朝泰斗司馬飾提攜的連車的名句。
“十一郎 ,拿筆來。”夏祥抬頭看了對聯一下,一挽袖子,“十三郎 ,幫我取下對聯 。 ”
“好。”夏來和夏去齊聲應了一聲,二人動作倒也利索,片刻之后就準備好了紙墨并且取下了對聯。
“祥兒?”宋定娘不知夏祥要做什么 ,驚詫而問,“這是先生的墨寶,不可亂動 。 ”
“我只是添加幾個字罷了。”夏祥手起筆落,一揮而就 ,將筆一扔,哈哈一笑,“發憤識遍天下字 ,立志閱盡人間書……如此,才顯出自信而去掉自傲。”
“這……有什么不同嗎?”夏來眼中盡是迷糊之意,歪頭半天 ,“不過是畫蛇添足多了四個字,意思不還是一樣? ”
“笨得要命 。”夏去譏笑一聲,一敲夏來的腦袋說道 ,“識遍天下字閱盡人間書,天下字天下書何其多,誰敢說一定識遍閱盡?狂妄之極。但加了‘發憤’和‘立志’就不同了 ,由狂妄變成了志向,不但不讓人覺得狂妄,反倒讓人肅然起敬。”
夏來不認識一樣打量夏去幾眼,摸了摸夏去的腦袋:“怪事 ,真是咄咄怪事,你的榆木腦袋什么時候也開竅了? ”
“我本來就比你聰明好不好?”夏去頗不服氣地推開夏來的手,哼了一聲 ,“不怕告訴你,我已經決定和大郎一起進京趕考了 。”
“你沒說錯?我沒聽錯? ”夏來睜大眼睛,“就憑你的文章和一手爛字 ,還想進京趕考?此去京城六百余里,得浪費多少布鞋和糧食,還不如在家里種田。”
夏去怒極:“十一郎 ,你太小瞧于我了,我進京趕考,是想報效朝廷 ,就算浪費了布鞋和糧食又何妨?位卑未敢忘憂國,不像你,只想自己安逸,不為國家分憂。”
夏來被夏去說得啞口無言 ,嚅嚅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也想為朝廷效力為國家分憂,可是我沒有濟世之才,朝廷要我何用?不如種田養牛 ,也不算拖累朝廷 。 ”
“眼下朝廷正在征兵。”夏祥踩著椅子掛上了對聯,“大夏立國以來,雖然重文抑武 ,但太祖以兵定天下,也是軍中出身,對軍人一向優待 ,朝廷又有募兵制,以你的體格,大可應征募兵。”
征兵是服兵役 ,沒有報酬。募兵則不同,是朝廷招募兵士,相當于雇傭軍,是為選募 ,應征者為募士 。募兵在體格、才智諸方面的要求都要嚴于征招來的義務兵,通常來說,有身高、體能等方面的測試。
“倒是一個好主意。 ”夏來一拍大腿 ,喜形于色,“我去應征募兵,或許日后可以當上武略郎 。”
“太沒出息 ,以你的雄才大略,從七品的武略郎太屈才了。”夏去大笑。
夏來得意地一挺胸膛:“也是,我至少也要做從五品的團練使 。”
“從五品的團練使還是太小了。 ”夏去促狹一笑 ,“你最少也要是承信郎。”
夏來被夏去繞暈了,一摸腦袋:“承信郎是幾品?”
夏祥大笑:“最低品級,從九品 。 ”
夏來大怒:“十三郎 ,我和你沒完!”說完,舉手欲打夏去。
卻被夏祥攔住了。
夏祥笑道:“不要鬧了,我明日一早就要進京趕考了,估計一去至少半年以上 。十一郎 、十三郎 ,母親就拜托二位代為照應了。”
說完,夏祥長揖一禮。
夏來和夏去忙斂形正容,還了一禮。
夏來正色說道:“大郎盡可放心 ,有我和十三郎在,嬸娘必會一切安好 。 ”
夏去也說:“是的,是的 ,嬸娘便和母親一般無二,大郎不必掛念,高中狀元之后 ,莫要忘了寒門兄弟,茍富貴,無相忘。”
夏祥點頭笑道:“當年陳勝耕田時 ,說到茍富貴,無相忘,被同伴恥笑,說他沒有富貴之命。他感慨說道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后來陳勝稱王時,同伴前去求富貴,卻被陳勝殺掉。從此 ,再也沒有同鄉前去投奔他。”
夏來佯驚:“啊,大郎,你言下之意是不想讓我們前去投奔你了? ”
夏祥大笑 ,打了夏來一拳:“我的言下之意是,有人口中的茍富貴無相忘是希望別人富貴了,不要忘了他 ,卻不是他富貴了,不忘別人 。”
“吃飯了。”宋定娘做好了飯菜,一盤涼菜 ,兩盤熱菜,外加饅頭和烙餅,簡單卻豐足,“十一郎和十三郎也留下吃飯。 ”
夏來和夏去的家境比夏祥好了許多 ,二人時常接濟夏祥,體諒宋定娘一人持家的不易,從未在夏祥家中吃飯 。今日二人卻不推辭 ,分別落座。
飯后,宋定娘收拾碗筷,夏祥和夏來、夏去來到院中。夏祥看了出來 ,二人有話要和他說 。
院中的果樹下,有一個方桌和幾只木櫈,夏祥幾人坐下。黃狗搖頭擺尾湊了過來 ,依次嗅了嗅了幾人,又若無其事地臥到樹蔭之下,做清秋大夢去了。
“去京城山高路遠 ,要花不少盤纏,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夏來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臉,一本正經地拿出一個錦囊,遞到夏祥面前 ,“中山村百余年來,沒有出過一名進士,更不用說狀元 。你若高中狀元 ,我兄弟二人也可以人前人后風光一番了。”
“狀元畢竟只有一人,進士卻有幾十人之多,得中二甲進士足矣。”夏去也拿出一個小包 ,“大郎,我也有心意送上,你且收下 。千萬不要推辭 ,他日高中進士,衣錦還鄉擔任一方知縣時,我會去效犬馬之勞。 ”
夏祥有心推辭不受 ,不想夏來夏去卻將話說死了,心情激蕩之下,一時眼眶微有溫潤。自他記事以來,夏來和夏去就如親哥哥一般照顧他和母親 ,如果沒有夏來夏去,他和母親或許早就無法度日了 。現今進京趕考,二人又饋贈盤纏 ,如此情義,他自當銘記在心。
“多謝。”夏祥微一拱手,以他和夏來夏去兄弟二人的交情 ,多余的話說了反倒顯得生疏了 。
“客氣就見外了。”夏來頗有豪氣地一揮右手,他比夏去高了半頭有余,體型也強壯不少 ,揮手之間,還倒真有幾分將軍氣派,“大郎 ,你的爹爹到底是誰?嬸娘真的沒有說過? ”
“真是沒有。”夏祥搖頭,“我也好奇爹爹究竟何許人也,母親不許我問到身世,每次提及 ,總是避而不答 。問得急了,還會罵我幾句,責怪我不懂事。”
“也是怪了 ,大夏風氣清明,并不反對女人再嫁,嬸娘也不知有什么苦衷? ”夏去想不明白 ,才懶得多想,又說,“大郎 ,我剛才的話不是戲言,是真要和你一起進京趕考。”
“啊?”夏祥著實吃了一驚,“你真有此意? ”
“我想試上一試。”夏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倒也不是非想謀一個出身,也是想出去見見世面,還有,和你結伴同行 ,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
夏來連連點頭:“從中山村到京城,少說也要一月有余,一邊走路一邊讀書 ,說不定夏去還真能開竅,哪怕只是一個四五等同進士出身,也算光宗耀祖了。讀萬卷書 ,不如行萬里路。 ”
“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 。”夏去點頭附和。
“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夏祥又補充說道 。
進士的等級 ,一二等稱“及第”,三等稱“出身 ”,四五等稱“同進士出身”。其第一、二 、三名 ,又有狀元、榜眼、探花之稱。
“我剛從村南的夏老道處求得一卦,是上上簽 。”夏來拿出了一根竹簽念道,“聽報朝廷擢選才,人人感仰起風埃。眼下縱憂君莫慮 ,月中丹桂自然開……蟾宮折桂就是登科,大郎,你此去京城趕考 ,必定高中。 ”
“哈哈,子不語怪力亂神,胸中有大才 ,功名在筆下 。如果一根竹簽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前程,還要圣賢書何用?”夏祥朗聲大笑,他站了起來 ,朝西方拱了拱手,“先生再三教誨,古今來許多世家 ,無非積德;天地間第一人品,還是讀書,我輩當銘記先生之言,修心、齊身……”
話未說完 ,外面突然傳來了紛亂的吵鬧聲。
“奉旨捉拿朝廷欽犯,凡藏匿不報者,與欽犯同罪! ”
此人嗓門洪亮 ,中氣十足,一語即出,回蕩山村之中 ,經久不散。
中山村平靜多年,別說有朝廷欽犯了,就是連小至盜竊的案件都未曾有過一件。今日忽聽官家前來捉拿欽犯 ,頓時如巨石如水,激起千層浪 。
片刻之后,不下數百人便聚集在了村西的空地之上。
村西的空地原本是一處住宅 ,后來荒廢了。李鼎善和肖葭來后,就住了進去 。再后,狂風吹壞了房子,李鼎善和肖葭搬到夏祥家中之后 ,一天深夜突起大火,將一片房屋燒得干干凈凈。村民商議之下,索性清理了廢墟 ,成了空地。
此后空地就成了村民聚會聊天開會的場所 。
五匹高頭大馬站立在空地的大槐樹之下,馬上五人,清一色短衣打扮 ,雖是錦衣,卻并非尋常官差著裝,讓只見識過靈壽縣衙官差的村民指指點點 ,不知他們到底是哪路都頭。
為首一人,一字眉,國字臉 ,方正威武,面貌肅然,眼神凌厲之中,隱隱透露出絲絲殺氣。他手中高舉一紙畫像 ,高坐馬上,漠然俯視周圍的村民 。
“畫中之人是朝廷重犯,有線報稱此人藏匿于中山村中長達三年之久 ,凡有見過此人并且知道此人下落者,一律行賞。若是隱匿不報者,與欽犯同罪。爾等誰見過此人 ,速速報來 。”
國字臉將手中畫像高高舉起,再一松手,畫像飄然而落。幾個好事者一涌而上 ,搶過了畫像。畫像畫得十分細致,像上之人,眉眼之間 ,頗有英武之氣。
“不認識,不是中山村的村民 。”
“沒見過這人。 ”
“怎么會在中山村藏匿了三年?中山村是小村落,總共一千多人丁,哪里有什么朝廷重犯?”
畫像傳到了夏祥手中 ,夏祥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畫中人年輕了不少,他卻一眼認出了畫中人正是教他三年的先生李鼎善!
怎會是李鼎善?怎么可能是先生?夏祥心中迅速閃過無數個念頭。不及多想 ,他暗中用唾沫弄濕了手指,浸濕了畫像上的墨跡,悄然在畫像上按了一個痣 。
“村是沒有此人。”夏祥若無其事地一笑 ,將畫像遞給了身邊的夏小先。
夏小先是村中有名的糊涂蟲,他嘻嘻一笑,倒著看了幾眼畫像:“不像 ,誰也不像 。 ”
“不對,這人好像是……”畫像傳到了夏老成手中,夏老成呆愣片刻 ,手指蓋在了痣上,跳腳大叫,“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誰!”
“是誰?”國字臉面無表情 ,目光冷冷地落在夏老成臉上,“快說! ”
夏祥心中一驚,夏老成和李鼎善接觸較多 ,且夏老成又是見利忘義之輩,他必定出賣李先生,怎么辦?夏祥心生一計 ,拉過夏小先在他耳邊耳語幾句。
夏小先連連點頭,高高舉起右手:“都頭,小的也知道是誰 ,小的也知道!”
國字臉冷冷看了夏小先一眼:“說!”
夏小先彎腰作揖:“小的請賞! ”
夏老成一聽有賞,頓時將畫像緊緊抓在手中不肯放手,諂笑著伸出右手:“小的先說的 ,小的請都頭賞。”
夏老成并不知道來人是何官職,他就知道見到官爺以都頭相稱不會有錯,是以稱呼對方為都頭 。
“賞!”國字臉臉色一寒,示意隨從行賞。隨從之中 ,有一個身材矮小者,揚手扔出一錠銀子。銀子拳頭大小,足有五十兩之多 。
“哄! ”人群涌動 ,爆發一陣羨慕贊嘆之聲。
夏老成接過銀子,喜形于色,如若不是周圍全是鄉親 ,他說不得已經跳將起來歡呼了。五十兩銀子,可抵他幾年的收入,說句不怕別人笑話的大實話 ,他活了一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大錠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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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大郎,要壞事 。”夏來一拉夏祥的衣袖,心中惶恐不止,“剛才你和夏小先說了些什么?”
夏祥悄聲說道:“鄉親們認出先生是不可避免了 ,若是小先能為我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就是萬幸了。 ”
“李鼎善,他是三年前來到中山村的教書先生李鼎善。”夏老成顧不上當年李鼎善教他和女兒夏香識字的情義 ,當即和盤托出,“李鼎善還有一個女兒叫肖葭,他們自稱父女 ,卻不同姓 。”
“李鼎善現在何處? ”國字臉眼神跳躍不定,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夏老成回身一看夏祥,臉上的肌肉抖動幾下 ,猶豫片刻,銀子戰勝了鄉情,他開口就要說話……
“兩個時辰前 ,我見他父女二人向村西而去,應該是離開了。”夏小先搶先一步說出了口,他雙手一伸,“小的愿帶都頭去村西山中追趕李鼎善父女 ,只要一兩銀子就好 。”
見有人搶他的賞,夏老成頓時急了:“我去,都頭 ,小的愿帶路,小的常在村西放羊,村西的大路小路山路 ,都熟。”
“不早說! ”國字臉怒極,彎腰伸手,一把將夏老成攔腰抓住 ,橫放在了馬背之上,雙腿一夾馬腹,大手一揮 ,“追!”
夏老成嚇得魂飛魄散:“都頭饒命,都頭饒命,我不要賞錢了行不?”
“少廢話。 ”國字臉不容夏老成再多說半句,一掌打在他的臉上 ,“再敢多嘴,一刀宰了你 。”
夏老成的臉頓時腫了半邊,才知道貪心多嘴惹禍上身了 ,只不過追悔莫及,不敢再多一句,連被馬背顛得喘不過氣來也不敢哼上一聲。
來時五馬五人 ,走時五馬六人,官差一走,人群如同炸鍋一般 ,議論紛紛。
“怎么會是李教書?”夏去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李鼎善竟是欽犯,不敢相信 。大郎 ,如何是好? ”
夏祥見眾鄉親注意到了他們幾人,忙將夏來 、夏去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噓,小聲說話 ,中山村誰不知道和先生關系最為密切的就是我們三人。若不是夏老成強出頭,若不是我讓夏小先橫插一手,夏老成說出了我們 ,被抓走的就是我們了。”
夏祥心中激起了驚濤駭浪。
三年前李鼎善和肖葭初來中山村時,母親就曾和他提及李鼎善和肖葭怕是大有來歷,他當時并未多想 ,只當李鼎善不過是一個仕途失意的文人,來到中山村,只為避世 。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 ,李鼎善居然是朝廷欽犯!
再如果追查下去,他是朝廷欽犯的學生,他也難逃其罪。
怎么辦?夏祥心中只計較片刻 ,便迅速有了主意。
“先生兩個時辰之前離開,對方就算快馬加鞭,想要追上,也要半個時辰以上 。沒有追上 ,再返回的話,也差不多要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足夠我們遠走高飛了。”夏祥打定了主意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
“大郎,你去京城趕考 ,十三郎也和你一起去,我又能去哪里? ”夏來也覺得夏祥的走為上策之計是最好的辦法,卻心中惶恐 ,不知道走出山村后,在何處落腳。
“你去參軍。”夏去比夏來要篤定幾分,反正他已經決定離開中山村 ,早走晚走并無區別,突起變故,他還能笑得出來,也不簡單 ,“日后你我兄弟,一武一文,輔佐在大郎身邊 ,成為他的左膀右臂,豈不快哉?”
夏來聽了,遲疑片刻便下定了決心:“事已至此 ,怕也無用,好,就這么定了 。幾時走? ”
夏祥抬頭看了看偏西的太陽 ,一抿嘴唇,無比堅定:“半個時辰后,村東池塘的柳樹下匯合。”
“村西才是出村的大路……”夏來愕然 ,以為夏祥嚇傻了。
夏祥悄然一笑:“村東的小路,村外的人無人知曉,又過不了馬 。”
夏來贊道:“還是大郎想得周全。 ”
夏祥和母親的告別還算順利,明日一早走和現在走 ,只不過差了幾個時辰,宋定娘也聽到了外面的喧鬧,卻假裝不知 ,忙前忙后幫夏祥收拾好了行李,又叮囑一番,就只送到門口。
倚門而望 ,宋定娘凝視夏祥毅然決然的背影消失在了村口,才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目光,悄然擦了一把眼淚 ,嘆息一聲:“祥兒,報國若是無門,你即便學醫 ,母親也不怪你。你父常說,男兒讀書,只為兩件事情,不為良相 ,必為良醫 。”
夏來和夏去與爹爹和母親的告別就多了幾分曲折,夏得水驟然聽聞兩個兒子都要外出謀求功名,一人進京趕考 ,一人參軍,哪里肯放行。吵鬧了半天,夏來和夏去去意已決 ,一個要上吊,一個要跳井,最后夏得水只好讓步。
在夏得水再三叮囑和母親的眼淚中 ,夏來和夏去只背了一個包袱,就踏上了征途 。在村東和夏祥匯合時,夕陽西下 ,映照得四下金黃一片,多了蕭索和離別之意。夏祥幾人卻無意欣賞漫天紅霞的美景,三人三分興奮七分期待,分開茂密的叢林 ,一頭扎進了大山,很快身影就隱沒在了山林之中。
與此同時,出村西十余里的山里 ,五匹高頭大馬圍在一起,地上躺著一具無頭尸體 。頭顱滾到一邊,死不瞑目表情驚恐的一張臉赫然是夏老成!
國字臉猶不解恨 ,一劍又刺在夏老成的尸體之上,呸了一口:“老東西,想錢想瘋了吧?哪里有李鼎善的影子?害得老子耽誤了整整兩個時辰。”
隨從中的矮個子說道:“高太尉 ,下官倒是覺得夏老成并未說謊,李鼎善必定就隱藏在山林之中,只是山高林深 ,不易發現罷了。 ”
高見元氣憤不平地冷哼一聲:“死有余辜,千刀萬剮也不抵他的過錯 。”又掃了幾人一眼,“眼下我們人手不夠,太行山又綿延數千里 ,即使是千軍萬馬怕是也難以發現李鼎善的行蹤。燕豪,你意下如何?”
燕豪既是高見元的隨從,又是他的軍師 ,高見元一向對燕豪信任有加,將他視為心腹。燕豪不但機謀出眾,更武功超群 ,別看個子不高,一身功夫出神入化,他是可以躋身前十的大夏頂尖高手之一!
燕豪畢恭畢敬地答道:“山高林深 ,搜山無異大海撈針 。李鼎善既然逃出了中山村,必然要有一個落腳之地,他要么北上京城 ,京城有可以庇護他的一干老人;要么南下泉州,以便可以從泉州出海,轉道瓊州直達南海諸國…… ”
高見元默然多時,才緩緩點了點頭:“一北一南 ,倒也符合李鼎善要么置于死地而后生,要么索性遠走高飛的性子,那么你且說說 ,他到底是向北還是向南?”
“李鼎善在一個小小的中山村隱忍了三年,靈壽距離京城不過三百余里,他是身在山野心在朝堂 ,哪里是避世,分明是靜候時機。”燕豪眼中精光閃動,目光遙望京城方向 ,“據下官推測,他多半前往京城而去,所以…… ”
“所以我們只管回京 ,在京城布下天羅地網,等他自投羅網就是了?”高見元微露欣喜之色,燕豪的一番話讓他心中大定,之前的煩躁不安一掃而光。如果此來一無所獲 ,回京之后,被王爺一頓臭罵還是輕的,說不得還要重責幾十大板。
李鼎善此人是王爺的心腹大患 ,他一日不除,王爺就寢食難安 。
“太尉英明。”燕豪清楚自己的位置,不管他的主意多高明多有決定性作用 ,他都會退讓到后面,功勞永遠屬于高見元。
高見元十分滿意燕豪的表現,哈哈大笑 ,雙腿一夾馬腹:“駕,連夜回京 。 ”
一行五人五馬,如一陣旋風 ,在山路上激蕩起一陣塵土,不多時就消失在了蒼茫的群山之中。
幾人走后許久,一男一女才從山林中一塊方圓數十丈的巨石后面露出身影。正是李鼎善和肖葭 。
“爹爹,前途險惡 ,我們還是南下泉州為好。京城……就不要去了。”肖葭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高見元和李鼎善的對話,原以為可以悄然地回到京城,現在看來 ,京城已然是一張大網了 。
李鼎善背靠一塊大石,神態悠然自在,輕搖幾下手中折扇 ,淡然一笑:“知其不可而為之,是為君子也。三王爺能追殺到中山村,也一樣可以追殺到泉州、瓊州或是海外 ,總是逃,什么時候是盡頭?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我李鼎善的容身之處?我偏不信了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三王爺再權勢滔天 ,也不會一手遮天!”
肖葭知道李鼎善心意已決,多說無益,卻還是擔心前路太過兇險 ,她連想見夏祥之心都壓了下去,只想爹爹平安無事。
“圣上重用奸相候平磐,候平磐和三王爺聯手把持朝政 ,就連司馬飾、連車和祁伯水也被貶謫出京,朝野上下,無人不避其鋒芒 。爹爹如今一介布衣 ,如何能和候平磐 、三王爺分庭抗禮?”肖葭想要勸李鼎善放棄進京的想法,三年前,候平磐剛剛拜相就將爹爹免職 ,三年來,候平磐在朝中地位不但穩如磐石,還和三王爺聯手,局勢比起三年前更加嚴峻。
圣上也不知怎么就如此重用候平磐 ,無論是誰,只要上書彈劾候平磐,圣上一概置之不理。若是再三上書 ,龍顏大怒之下,會嚴懲上書之人。一時之間,朝堂之上無人敢再提及候平磐半分不是 。
“圣上兄弟五人 ,除了圣上和三王爺之外,還有大王爺、四王爺和五王爺。 ”李鼎善自信滿滿地笑了,“我在中山村隱世三年 ,除了收了一個好學生夏祥之外,還想通了許多事情。再回京城,我不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了 。”
肖葭本來蛾眉不展 ,一聽此話,忽然展顏笑了,如旭日初升明月乍亮,明艷照人。
“說得也是 ,爹爹再有夏祥相助,也未必會再輸給候平磐。”肖葭想起夏祥,心跳莫名加快 ,忙一攏頭發掩飾自己的慌張,卻不知道,此時夜色降臨 ,李鼎善已然看不清她臉上紅暈,“再有三年來,葭兒也不再是當年柔弱無助的弱女子了 ,自保之外,還能助爹爹一臂之力 。 ”
話一說完,肖葭縱身一躍 ,跳上了身邊三尺多高的一塊巨石,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小巧玲瓏的弩。手腕對準三丈開外的松樹,“嗖”的一聲 ,一枝長約半尺的小箭疾飛而出,箭頭直沒入了松樹之中。
以松樹木質之硬,箭頭可以全沒其中 ,可見力度之大 。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哈哈,若非生死攸關時 ,切不可逞匹夫之勇。”李鼎善目露慈愛之意,示意肖葭下來,雙手一背 ,安步當車大步前行,“你我父女二人,就此只身入京 ,如果讓三王爺知道了,會不會驚掉大牙? ”
“三王爺是一個雅人,他只會黃土鋪地凈水潑街,大開大門 ,降階相迎 。”肖葭莞爾一笑,芙蓉如面柳如眉,若不是一路奔波略有風塵仆仆氣息 ,她絕然是一個令人為之目眩的美人。
只是如果細看之下,肖葭美則美矣,雙眼眼波流轉 ,嫵媚叢生,多了嬌艷之氣,少了端莊之意。
“也許還真有機會和三王爺坐而論道 ,聽說他府上又新進了一批好茶,是長溪白茶。”李鼎善放聲大笑,笑聲回蕩在山林之間 ,驚起一群夜宿山林的鳥兒,撲愣愣飛向了夜空 。
肖葭無奈搖頭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道:“爹爹是時而憂郁時而狂放的性格,他可以應付自如朝堂上的傾軋 ,夏祥又懂什么?他才剛剛弱冠,一入京城,如果被卷入漩渦之中 ,說不得會死無葬身之地。 ”
李鼎善耳尖,聽到了肖葭的話,笑道:“葭兒你多慮了 ,高見元有勇無謀,一劍殺了夏老成,夏老成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夏祥是我的學生 ,所以說來,還無人知道夏祥和我的關系,他進了京城 ,只要不自己闖禍就好。”
夏祥到了京城會不會闖禍先不好說,但現在,他已經闖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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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行路難
夏祥一行三人繞開村西的大路不走,專走村東的偏僻小路。小路原本是放羊老漢夏老中無意中發現的一條捷徑,雖是捷徑 ,卻崎嶇難行,深一腳淺一腳不說,還被叢生的灌木劃得身上生疼。
好在山村的孩子自小皮實 ,皮肉之苦不算什么,山路難行也是小事,哪怕是夜幕降臨之后 ,四下傳來的不知名的蟲鳴和各種奇怪的叫聲,也不會讓夏祥感到害怕 。唯一讓他心疼不已的是身上的青衫被劃得支離破碎,幾乎不成樣子了。
青衫是母親省吃儉用積攢了一年之久才買來的布匹 ,然后又一針一線,足足縫了一月有余,才得以成衣,也是他有生以來最寶貴最珍愛的一件衣服 ,可惜的是,才穿在身上一天,就毀壞了。
夏祥心中暗自懊惱 ,身上的青衫他很是喜愛,也是夏來和夏去盛贊他穿上之后,真正成了才比子建貌若潘安的一等人物 ,讓他心中不免喜不自禁 。畢竟少年心性,既要才高又要貌美。衣服一破,再是潘安怕是觀感也要大打折損。如此形象 ,到了京城,會讓多少小娘子失望?千萬不要成不了潘安反成左太沖 。
潘岳姿容美麗,辭藻艷麗 ,尤其善于制作哀悼誄祭的銘文。年少時常常挾著彈弓出游洛陽道,女子遇到他,都手拉手圍成圓圈環繞,把果子投給他 ,于是滿載而歸。左太沖很丑,卻也想效仿潘安出游洛陽道,結果女子嘲笑他并且向他大吐口水 ,他只得狼狽而逃。
若是讓夏來和夏去知道夏祥此刻心中所想不是如何盡快走出連綿不絕的大山,而是在想以什么樣的良好形象出現在京城,二人會哭笑不得 。此時二人的心情七上八下 ,倒不是背井離鄉的惶恐,而是二人走了半天才忽然發現居然迷路了!
沒錯,村東直通靈壽縣城的小路 ,以前是走過一次,一來當時是白天,可以辨別方向 ,二來還有放羊老漢夏老中領路。現在是晚上,又沒有夏老中帶路,若不是幸好還有月亮,說不定早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只是有月亮分辨不清方向也不行 ,夏來和夏去在憑著感覺走了一個時辰之后終于承認了一個不敢面對的事實――他們太高估了自己的記憶力,眼前大山和層出不窮的山林,和當年在夏老中帶領下所走小路的沿途景色截然不同 ,毫無疑問,走錯了路還是小事,有可能還走錯了方向 。
麻煩大了。
夏來和夏去眼見明月西沉 ,已是下半夜的光景,心知再瞞下去怕是會出大事,二人你碰碰我 ,我推推你,都想讓對方先說。
“路錯了不怕,殊途同歸 ,條條大路通京城,要是方向錯了,就南轅北轍了 。”夏祥索性將青衫的下擺系在了腰間,破就破了 ,懊惱也是無用,不如放下,他停下腳步 ,四下張望一番,呵呵一笑,“我等了你們大半天 ,你們一個時辰前就該告訴我迷路了。能憋到現在,也真是難得。 ”
“啊,大郎 ,你早看出了迷路為什么不說?誠心害我們不成?”夏去苦笑撓頭,“不對,你和我們同路 ,我們走了錯路,你也跟著誤入歧途 。”
夏祥坐在了路邊的一塊石頭之上,擦了擦汗:“一個時辰前,我發現走錯的時候 ,你們沒說,我也假裝不知道,是想也許憑我的記憶可以找到出路 ,現在才知道我也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白天和黑夜的不同之處在于,黑夜沒有太陽。 ”
“噗哧……”夏去笑噴了 ,之前的擔驚受怕被夏祥一句話逗得煙消云散,他哈哈大笑,“大郎不愧是讀書人 ,出口成章,書沒白讀,連晚上不出太陽的道理都懂。”
“你們還笑得出來? ”夏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扯了一棵草放到嘴里咬了幾口,又吐了出來,“三更半夜,荒山野嶺 ,萬一遇到老虎怎么辦?沒有老虎,碰上山匪怎么辦?沒有山匪,有狼怎么辦?縱然老虎、山匪和狼都沒有 ,我們走不出去,渴了餓了怎么辦?”
夏祥雙手支頭躺在了石頭之上,仰望夜空繁星點點 ,輕松地笑了:“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 。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走了半天 ,也累了,先休息一晚再說,明天一早趕路也不遲。”
“我睡不下 ,去四下轉轉。一個時辰后如果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天亮自己趕路,不用管我。 ”夏來急于走出大山深處,心里著急 ,他既沒有夏祥沉穩的大將之風,又沒有夏去隨遇而安的性子 。
“別走遠了。”夏祥懶洋洋地應了一句,他和夏來從小一起長大 ,知道夏來遇事急躁的性情,才懶得勸他,反正夏來轉上一圈一無所獲之后 ,還會回來,“記得回來的路,山里靜 ,有事情大喊一聲。”
夏來點了點頭,悶聲低頭,轉眼間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夏去也躺在了夏祥身側 ,將包裹放在頭下:“任他去吧,我敢說不出半個時辰他就會乖乖地回來,十一郎也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南墻了,每一次撞完都后悔 ,后悔完了,下一次還要去撞。 ”
山風吹拂,遍體生爽 ,夏祥和夏去開始還有一句沒一句說話,后來不知何時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聲驚叫驚醒了二人 。
“啊!”
驚叫聲從正前方傳來 ,約有百余丈之遙,正是夏來的聲音。夏祥和夏去同時驚醒,二人從石頭上一躍而下 ,不加停留,飛一般朝聲音的方向狂奔。
百余丈的距離,片刻即到 。夏祥跑在前面 ,險些收勢不住,如若不是正好有一棵大樹,他一定會一頭栽下懸崖――是的,夏祥的眼前是一處懸崖 ,懸崖深不見底,一望之下,猶如巨獸的血盆大口 ,陰森恐怖――還好他及時抱住了樹身,才沒有掉落下去。
懸崖十分隱蔽,隱藏在過膝的雜草之中 ,稍不注意就會一腳踩空。夏祥驚魂未定,伸手攔住了緊隨其后的夏去 。
夏去也嚇得不輕,他比夏祥慢了一步 ,及時收住了腳步。朝下只看了一眼就雙腿發軟,再也站立不住,癱軟在了地上。
倒不是他嚇得如此 ,而是想到夏來掉下了懸崖,肯定九死一生,悲從中來,頓時淚如雨下。
“十一郎!”夏去放聲大哭 。
“不要哭。 ”夏祥起初也是心中大亂 ,深吸幾口之后,心中稍安,略一思忖 ,朝懸崖喊道,“十一郎,十一郎!”
無人應聲 ,只有空曠的回聲。
此刻東方泛白,再有半個時辰就會天光大亮,夏祥左右看看 ,沒有可以通往懸崖下面的路,就一把扯下身上已經破舊不堪的青衫,擰成了一股繩 ,又從隨身包裹中拿出其他衣服,系在了一起 。
夏去見狀,也如法炮制,二人的隨身衣物不多時就變成了一條長約十幾丈的粗繩。夏祥將繩子一端系在了樹上 ,用力拉了拉,將繩子另一端拋到了懸崖下面。
“我去 。”見夏祥有意沿著繩子下去,夏去搶過了繩子 ,將身一縱,就跳下了懸崖。
從小到大,出力的事情從來都是他一馬當先 ,他早已習慣了照應夏祥,大夏立國以來一向重文輕武,社會風氣也是讀書人最為尊貴 ,當然了,夏去最真實的想法是他無比敬重夏祥,當夏祥是親哥。
夏祥晚了一步 ,他和夏來夏去親如兄弟,也不客套,探頭朝下張望,叮囑夏去:“小心些 ,不要逞強,天馬上就要亮了,不要急 。”
“知道了。 ”夏去甕聲甕氣地應道 ,他是山村的孩子,打小翻山越嶺練出了一身矯健的本領,幾個跳躍之后 ,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懸崖茂密的樹木之中。
天光將亮,明暗之間,看不真切 ,夏祥呼吸急促而沉重 。懸崖之下,樹木叢生,亂石林立 ,他暗暗叫苦,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真不該讓夏去下去。
“怎樣?”夏祥關切地問。
“什么都沒有發現……大郎,繩子快不夠用了。”
“不如你上來再說 。 ”
“這里有一塊石頭可以落腳 ,我先看看再說。”
“小心野獸,小心腳下。”夏祥頗為擔心,此時他完全看不見夏去的身影 ,只能憑空對話,也不知道夏去身在何處,是否危險 。
“半山腰哪里有野獸 ,哈哈,咦,石頭下面有一塊平地 ,我跳下去看看。 ”夏去的聲音從懸崖下面傳來,有幾分含糊不清,就如被風吹得散亂的頭發 ,“大郎,一個時辰后我沒有上來,你只管離去。”
夏祥急急答道:“亂說什么?我怎么扔下你不管?還要你和我一同進京趕考,高中進士 ,及第還鄉……”
卻沒有了回應 。
夏祥哪里等得了一個時辰,又喊了幾聲,再也沒有一絲回聲 ,他按捺不住,攀著繩子而下。石壁突起如刀樹枝堅硬如劍自不用說,亂石嶙峋 ,沒有一處可以落腳之地。幸虧他小時也是喜歡爬上爬下的性子,否則單憑一根衣服編成的繩子想要下來,也不可能 。
繩子到頭了 ,夏祥懸在半空之中,初升的朝陽光芒萬丈,四下看得清清楚楚 ,下方確實有一塊平臺,約在一丈方圓,平地之上空空如也,哪里有夏去的影子?
夏祥心急如焚 ,不知道到底出現了什么變故,再看四周,除了亂石和叢生樹木之外 ,連鳥兒都不見一只。
“十一郎!十三郎!你們在哪里? ”
夏祥大聲呼喊,他蕩在空中,被樹枝和亂石劃得生疼 ,胳膊上血流如注,他毫不在意,心中掛念的全是夏來和夏去的安危。
朝夕相處十幾年來 ,夏祥和夏來夏去情義深重,他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替代夏來和夏去 。在空中吊了半個時辰 ,直到筋疲力盡嗓子喊啞,再也支撐不住時,他才爬了上去。
陽光大好,眼前是無盡江山 ,卻已物是人非,來時三人,如今只有他孤身一人。
夏祥強忍心中悲痛 ,朝懸崖下面連鞠三躬,收拾起東西,把繩子解開還原成衣服 ,雖破舊,卻還能穿。
雖心有不忍,但荒山野嶺 ,他一人之力也無法救人,何況他也不知道夏來夏去人在何處,更何況此時他已經饑腸轆轆 ,再耽誤下去,走不出群山,也會餓死 。擦干眼淚,夏祥認準方向 ,背起包裹,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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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千里功名歧路
日近正午,陽光普照大地,遠山如黛近水含煙 ,舉目四望,依然蒼茫一片,不見盡頭。
夏祥手搭涼蓬 ,站立一處山頂之上,視線之內,只見山浪峰濤 ,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大山,連綿到了天邊 。
一個人在山中行走了一天一夜,還好帶足了干糧和水 ,夏祥只是疲憊一些,還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讓他憂慮的是,他還是沒能記起當初的小路 ,繞來繞去,怎么也走不出迷宮一般的大山。
難道非要困死在山中不成?
夏祥身上所帶干糧不多,倉促出行 ,母親只準備了兩天的量,換言之,他一天之內走不出大山的話 ,會活活餓死在山里,成為孤魂野鬼 。
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夏祥心中明白 ,若說之前他進京趕考,一為功名二為報效朝廷三為黎民百姓,現在他又背負了另一個沉重的責任——為了夏來夏去。
夏來夏去生死未卜,他雖于心不忍 ,卻又無力回天。平靜了十幾年的生活被一朝打亂,而且一天之內面臨著和李鼎善的生離以及和夏來夏去二兄弟的死別,對夏祥不到二十歲的人生經歷來說 ,著實有幾分難以接受 。
夏祥自小無父,跟隨母親長大,性子堅韌之中 ,又有百折不撓的奮發向上精神,從不認輸,也不妥協。再加上小時候頑皮好動 ,上山下河爬山上樹,活潑好動,練就了健壯的身體。現在被困大山之中 ,換了別人,或許已然絕望 。他卻從未有過放棄的念頭,依然在努力憑借記憶尋找出路。
“此刻是正午時分,太陽正南 ,我背對太陽,應該是一路向北。靈壽縣城在村子東北方向,沒錯 ,我正是向東北方向前行,腳下也還有路,為什么還是不見人煙?”
“上次記得和放羊老漢夏老中同行 ,約莫走了三個時辰就出了山梁,看到了官道,今日犯了什么邪 ,走了一天似乎還是在原地打轉?莫非是遇到了傳說中的鬼打墻?”
“夏祥你胡說什么?你讀的是圣賢書,怎能怪力亂神?休得胡言亂語,何況青天白日 ,哪里有鬼? ”
夏祥一個人自言自語,他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山間,被風一吹,轉眼就消散得一干二凈。也是他太寂寞了 ,不說話感覺天地之間沒有生命一般,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太過無聊,聊以解嘲罷了 。
“容我想想是哪里出了差錯 ,方向沒有偏差,那么毫無疑問問題就出在昨晚夏來和夏去失蹤的懸崖之處,莫非是懸崖的歧路讓人偏離了原來的山頭?山勢起伏不定 ,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之間,或許就幾十步之遙,但從不同的山頭出發 ,方向相同,也會越走越遠,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肯定是了。”
想通了此節 ,夏祥在一棵槐樹下站定,想了一想,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原路返回 。
成敗在此一舉,不 ,生死在此一舉,夏祥一咬牙,拼了 ,置于死地而后生,天無絕人之路。他用枝條編了一個帽子戴在頭上,身上衣衫破爛成條 ,背后的包裹也是傷痕累累,若是有人見到他此刻的狼狽樣子,會嚇得面目改色 ,以為他是什么野人。
花費了半天多時間,夏祥總算回到了懸崖之處 。天還沒有黑下來,他在懸崖附近轉了足足半個時辰 ,終于發現了問題所在——果然有一處十分隱蔽的岔路,一處朝東北方向,一處朝西北方向。別說當時是晚上了,就是白天 ,一不留神也會順著東北方向的小路走下去。
夏祥重重地坐在地上,順勢在草叢中打了一個滾,然后翻身躍起 ,哈哈大笑:“明白了,明白了,哈哈 ,欲速則不達,該繞遠迂回的時候,就一定要繞遠迂回 ,舍近求遠未必就是壞事……”
半夜時分,夏祥累得近乎虛脫的時候,拖著沉重的雙腿 ,步伐緩慢地來到一棵兩人粗細的參天大樹下面,他一把抱住大樹,喜極而泣:“總算走對了,樹兄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你如此偉岸如此挺拔如此卓爾不群。”
上次和夏老中也是路過此樹,前面再有幾十步就有一條下山小路 ,下山之后,就是直通靈壽縣城的官道。
興奮之下,夏祥一躍而起 ,手腳并用爬上了大樹 。遠處,月光下,山間 ,是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流,正是流經中山村村西一路向東直通靈壽縣城的滹沱河。
“太好了。 ”夏祥一聲歡呼,過于激動 ,險些從樹上摔落,他哈哈一笑,雙手抓住一根粗大的樹枝,用力一蕩 ,如飛鳥一般向前飄出數丈之遠,手一松,人便落在了地上。
剛一落地 ,忽然察覺哪里不對,仿佛暮色四合的山林之中,荒無人煙的荒野之上 ,在黑暗深處多了一雙窺視的眼睛 。夏祥方才還慶幸一路之上除了勞累和饑渴之外,沒有遇到虎狼毒蟲——北方山中也幾乎沒有毒蛇毒蟲一類的毒物——不成想,眼見就要逃出生天之時 ,很不幸地遇到了老虎?
村東的小路之所以人跡罕至,一是崎嶇難行,二是常見虎狼。數十年來 ,中山村被老虎和狼咬傷致死的村民,不下十余人。雖不多,卻也讓村民談之色變 。近年來,虎狼傷人事件漸少 ,夏祥卻是記得此事。只是當時事急從權,也顧不上許多了。
危險氣息來自身后數丈之外 。
夏祥伸手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一個轉身躲在了樹后 ,假如真是虎狼,他還可以上樹躲避。
“此山是我栽,此樹是我開 ,要想……”
夏祥才站穩身形,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在數丈之外響起,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個黑壯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內。
“什么人?”夏祥吃驚不小,仔細一看,一個足有一丈多高的黑影站立在大樹之下 。他一身黑衣 ,左手狼牙棒,右手巨斧,一臉絡腮胡,天黑 ,看不清長相,只從身高和魁梧體型可見對方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壯漢。
非但比夏祥高了不少,體型也大了一倍有余。當前一站 ,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在周圍陰森黑暗的環境烘托下,頗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
也別說 ,夏祥初見之下,著實嚇得不輕。只憑對方的人高馬大,不用動手他就已經立于不勝之地了。沒遇到虎狼 ,卻遇到了劫匪。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如果在一頭狼和眼前的劫匪之中選擇其一的話,他寧愿選擇狼 。
又一想 ,不對,剛才劫匪的開場白似乎有點問題,夏祥微一思忖,險些笑了 ,此山是我栽,此樹是我開,說反了 ,應該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才對。這劫匪,做事情也太不認真太不細心了。
“此山是我栽,此樹是我開 ,要想…… ”黑影舉起左手的狼牙棒,撓了撓頭,“你 ,后面兩句是什么來著?我忘了 。”
一個身高丈余的壯漢,狼牙棒拿在手中跟木棍一般,用來撓頭 ,實在是滑稽之極。
夏祥驚慌之意減退了幾分,大著膽子向前一步:“你是什么人?打柴 、放生、種田、讀書 、經商,有那么多好好的營生不做,為何偏當劫匪?”
“怎么這么多廢話?我在問你 ,‘此山是我栽此樹是我開’后面的話是什么? ”壯漢晃動手中的巨斧,巨斧的斧刃在月光下閃耀寒光,“快說 ,不說老子一斧頭劈了你。”
“好,好,我說 ,我說 。我說一句,你學一句。”夏祥暗暗一笑,心中篤定了不少 ,不再慌張,“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 ,留下買路財 。 ”
壯漢歪頭想了想,用斧頭撓了撓頭:“此山是我栽,此樹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一擔柴。”
“錯了 ,又錯了 。”夏祥又想笑,他認真地糾正壯漢,“是‘此山是我開’ ,不是‘此山是我栽’,山怎么能栽? ”
“我想栽就栽,不想開就不開 ,要你管?”壯漢揮舞了幾下手中的狼牙棒,“此山就是我栽,此樹就是我開。要想活著走 ,留下你的買頭財。”
夏祥此時已經沒有半分懼意,笑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 ,留下買路財 。膽敢說不字,上前揪腦袋。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送上望鄉臺,永遠回不來 。”
“怎么又變長了?鬧什么古怪 ,我剛背會四句,現在變成了十句,還讓不讓人活了? ”壯漢雙手亂舞 ,哇哇一陣怪叫,直朝夏祥撲了過來,“敢耍老子?老子劈了你!”
夏祥卻并不驚惶失措 ,沒有后退,反倒挺身上前。壯漢比他高了兩頭有余,在壯漢面前 ,他就如七八歲孩童。只見他奮勇向前,毫無畏懼之色,眼見就和要壯漢短兵相接之時 ,忽然彎腰側身,一腳踢在了壯漢的右腿之上 。
夏祥的右腿踢在壯漢的右腿之上,就如人腿踢在大象腿上,猶如蚍蜉撼樹。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夏祥此舉不但無濟于事 ,還會下場很慘。
然而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夏祥的右腿一踢而中,壯漢驚呆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被夏祥偷襲成功 ,隨后他驚恐地張大了嘴巴,發出了一聲悲愴的呼喊:“這不可能!”
話音剛落,他如大樹一般粗壯的右腿就如一根筷子一樣被夏祥輕輕一踢就從中折斷 ,他頓時失去平衡,雙手亂抓,卻于事無補 ,隨后一頭撲倒在地,撲通一聲,聲若雷震 。
夏祥一擊得手 ,將身躍起,雙手鼓掌,哈哈一笑,飛身向前 ,撿起了壯漢了狼牙棒和斧頭,輕輕一碰,狼牙棒和斧頭竟然四分五裂了。他還不停下 ,又一腳踢在了壯漢的左腿之上,極其恐怖的是,夏祥居然一腳踢飛了壯漢的半截左腿。
“你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壯漢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哇哇亂叫 ,三下兩下扯掉了身上的衣服,從地上一躍而起,“你是怎么看出了我的偽裝?這不可能!”
壯漢再次站立之后 ,身高和夏祥相差無幾,不,還要稍微矮上幾分 。不見了身上的衣服,人也整整瘦小了三圈有余 ,體型遠不如之前高大如山,雖體型矯健,也就是尋常人的身材。
再一看 ,他也就是十八九歲年紀,和夏祥年齡相仿。
夏祥將手中的狼牙棒和斧頭扔到地上,一腳踩上 ,哈哈一笑:“你踩了高蹺穿了寬大的衣服,就想假扮力士?要是你再矮上三分小上一號也許還真能瞞得過我,可惜你表演的手法太夸大了 ,畫虎不成反類犬。你最大的失誤就是紙糊的狼牙棒和斧頭,哪里有人用狼牙棒和斧頭撓頭的?當別人是傻子么?還有,你這么高大這般重量 ,走路之時悄然無聲,你又不是老虎,爪子上有肉墊……”
壯漢之前的威風全然不見,欲哭無淚:“第一次出道就栽了 ,讓我以后怎么再當劫匪?我不當劫匪怎么生活?除了劫道我不會讀書不會種田,只有死路一條 。 ”
不是吧,第一次出道?夏祥反倒不好意思了 ,心想其實你連劫道都不會,真是笨得可愛,便上前一步 ,拱手一禮:“原來仁兄是第一次劫道,是我唐突了,不該如此 ,還請仁兄見諒。”
夏祥一客氣,壯漢反倒不知所措了,抱拳還禮:“在下蕭五 ,靈壽小郭斗人氏。自幼家貧,父母雙亡,只得借住在哥嫂家勉強度日 。開始還好,時間一長 ,哥嫌嫂煩,又因為只讓我住在柴房之中,潮濕難忍 ,只好外出謀生。只是沒有什么本領,種不了田打不了柴殺不了人放不了火,只好來當劫匪。卻又不敢動手傷人 ,思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裝神弄鬼的法子 。在此守候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人 ,怎么也沒想到,一出手就被打敗了,實在慚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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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壯士寸心如鐵
蕭五和夏祥身高相差無幾,稍微矮了半分,此時的他去掉偽裝 ,倒也生得濃眉大眼,頗為威武。眉宇之間也有三分英氣,雙眼之中還有憨厚之意流露 。
夏祥心中對蕭五多了幾分好感 ,蕭五本性不壞,為生計故來劫道,也心存善良 ,有不敢傷人的敬畏之心,值得肯定,當即說道:“在下夏祥 ,靈壽中山村人氏。路經此地,是為了進京趕考。 ”
蕭五之前見夏祥衣衫襤褸,不成樣子 ,以為他是附近的村民,不想竟是讀書人,心中肅然,忙后退一步 ,深鞠一躬:“原來先生是讀書人,該死,該死 。”
有夏以來 ,太祖下令不殺士大夫,又有重文輕武的風氣,文人地位超然于所有人之上。太宗繼位后 ,更是立下非進士不能入閣為相的規矩,一時之間,滿朝朱紫貴 ,皆是讀書人。又因本朝官員薪俸十分優厚,是以若要富貴,非讀書不可。大夏第三代皇帝臻宗的勸學詩――書中自有黃金屋 ,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依然是在百姓心目中僅次于圣人之言的圣賢教誨 。
夏祥還了一禮:“不知者不怪,你也沒有傷了我。不過日后不可再當劫匪了 ,畢竟不是正途。”
蕭五點頭稱是:“聽先生的話,不再劫道了 。我有一身力氣,去縣城賣苦力 ,也算是一個正當營生。 ”
“就是,就是。”夏祥心中暗喜,想了一想 ,“正好你我結伴同行,一起去縣城,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如何?”
蕭五心中感動,夏祥不但不怪罪他的冒犯,還以讀書人的身份和他結伴同行 ,是他莫大的榮幸,他不善表達,只一抱拳:“一定保護先生周全,萬死莫辭 。”
二人結伴下山。
“先生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請先生幫我解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濟世安民 ,忠君報國,乃是男兒所為,我也想忠君報國 ,可是報國無門,怎么辦? ”
“報國也并非只有讀書一條路,你也可以去參軍 ,或是經商,大夏風氣清明,經商也不是賤業 。”
“我不會經商 ,參軍怕是也不行……”
“為何不行? ”
“我記不住口令,恐怕會誤了大事。”
“……”夏祥無語了,“滹沱河在縣城有碼頭,來往運輸的船只很多 ,需要人手運輸貨物。 ”
“當苦力倒也沒有什么,怕就怕我一不小心摔到河里淹死,我不會游泳 。”
夏祥幾乎要翻白眼了:“這不行那不行 ,難不成你還要當劫匪?”
“愿追隨先生左右,效犬馬之勞。 ”蕭五停下腳步,長揖一禮 ,“愿先生收留小的,小的誓死追隨。”
夏祥一愣,又漫不經心地笑了:“且不說你什么都不會 ,就算我想收留你,也是無能為力,你看我的樣子 ,像是有錢人嗎?我連自己都養活不起,更是養不起你。”
蕭五彎腰撿起一塊雞蛋大小的石子:“不瞞先生,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會,我會打鳥…… ”
天光初亮 ,東方泛白,夏祥和蕭五此時已然來到滹沱河河邊 。河水嘩嘩流淌,陽光落在上面 ,閃爍一層淡淡的金黃。遠山也漸漸蘇醒,林中的鳥兒也不斷起落。
蕭五微一彎腰,手腕用力 ,手中的石子疾飛而去,瞬間沒入了茂密的樹葉之中,“砰”的一聲過后 ,幾片樹葉飄然落地,別說打中了鳥兒了,連一根鳥毛都沒有 。
蕭五尷尬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 ,失手了,再來。”
“慢。”夏祥才笑了一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目光驚恐地望了蕭五的身后 ,聲音微微顫抖,“蕭五,你不要輕舉妄動 ,慢慢蹲下,對,左右手都拿一塊石頭 ,越大越好 。不要回頭,慢慢站起來,按照我的話去做…… ”
蕭五開始還有幾分驚慌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隨即又冷靜下來,夏祥怎么說 ,他怎么做,慢慢站了起來,他和夏祥相對而立,從夏祥的眼中看出了慌亂。
夏祥的目光越過蕭五 ,落在蕭五身后三丈開外之處,他稍微退后一步,盤算了一下 ,驀然下定了決心:“左手石頭投右,右手石頭投左,雙臂舒展 ,就如……對,白鶴亮翅。”
“左手石頭投右右手石頭投左”的話讓蕭五一頭霧水,不知所謂 ,正想開口問個明白時,“白鶴亮翅 ”一出口,他雙眼發亮 ,仿佛沉睡的豹子瞬間醒來,激發了原始的野性,他雙臂在胸前一合一分,雙手齊出 ,“嘿”的一聲,手中兩塊石頭朝身后飛如流矢 。
回身之際蕭五才看得清楚,身后三丈開外 ,有一頭雙眼發綠的灰狼。灰狼半人多高,皮毛光亮,眼放兇光 ,獠牙外放。
眼見兩塊石頭一左一右就要擊中灰狼時,灰狼長叫一聲,騰空躍起 ,堪堪躲過了兩塊石頭的襲擊,朝蕭五撲來 。
蕭五手中沒有了石頭――就只會打鳥的他手中沒有石頭就如同將士沒有了兵器――他一時慌亂,連連后退 ,沒留意腳下有一塊突起的石頭,被一下絆倒在地。
河灘之上,到處是大小不一的鵝卵石,蕭五摔倒之后 ,手忙腳亂,雙手亂抓,各抓了一塊石頭 ,揚手擲出。不過由于過于緊張,灰狼又在空中,準頭不夠 ,沒有打中。
還好為了躲避石頭,灰狼在空中扭動了身子,導致落地的方位出現偏差 ,才沒有直接撲在蕭五身上 。灰狼一落地,低吼一聲,再次躍起 ,張開大口,朝蕭五一口咬來。
蕭五驚惶失措,就地打滾,大聲呼救:“先生救我。”
夏祥哭笑不得 ,蕭五要追隨在他左右保護他的周全,現在卻連一頭狼都應付不了,如何應付得了武功高強的高手?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保之力都沒有 ,怎能保護別人?
只是此時不是責怪蕭五的時機,夏祥有意幫忙,卻有心無力 ,他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卻也不是可以上馬提劍下馬執筆的文武雙全的讀書人。他撿起一塊石頭,揚手扔去 ,奈何準頭太差,直接扔到河里了。
情急之下,眼見灰狼就要撲到蕭五身上之際 ,夏祥腦中靈光一閃,想起李鼎善讓他所看的一些雜家書籍中,有不少武功秘籍 。當時他只是閑來翻看,也沒有學武之心 ,只是他記憶力強人一等,記住了許多招式。
記住歸記住,夏祥卻不會施展 ,只會紙上談兵,不會實際操作。
此時千鈞一發,夏祥腦中閃過一個招式 ,當即大喊出聲:“鯉魚打挺 。 ”
鯉魚打挺是極為常見的一招,人平躺在地上,憑借雙手的支撐和腰部的力量從地上一躍而起 ,就如鯉魚翻滾一樣,故名鯉魚打挺。
不過事情說來容易,做來卻難 ,很多人無法做到鯉魚打挺一躍而起。
蕭五本來已經連滾帶爬疲于逃命了,聽到夏祥的話,驀然一愣,隨后就地一躺 ,雙腿屈體向前,再猛然伸腿一蹬……騰空躍起撲向蕭五的灰狼身在半空,正暗自得意就要一撲得手之時 ,卻見蕭五的雙腿迎面踢來,想要躲開哪里還得及,被蕭五雙腿正正踢中 。
灰狼慘叫一聲 ,被踢出一丈多遠,摔落地上,打了一個滾 ,不甘失敗,再次直沖過來。
夏祥驚呆了。
這樣也行?他只是喊出了一個招式,蕭五卻有模有樣地施展了出來 ,再想起剛才他“白鶴亮翅”一出口,蕭五也是頓時一揮而就,莫非是他說什么蕭五就可以做到什么?
如此一想,夏祥也不遲疑 ,見灰狼再次悍不懼死地沖了過來,想到狼全身最薄弱的地方是狼腿,大聲說道:“橫掃千軍!”
橫掃千軍聽起來氣勢非凡 ,其實落在武功招式上就是掃趟腿,夏祥話一出口又后悔了,應該直接說掃趟腿多好 ,萬一蕭五聽不懂豈不誤了大事?但反悔已然無用,灰狼距離蕭五已經一步之遙了。
灰狼受了一擊,學聰明了 ,不再騰空躍起,而是緩緩逼近蕭五 。蕭五因剛才一擊得手,不再如之前一般慌張 ,不過還是回頭看了夏祥一眼,見夏祥站在身后,雖有幾分慌亂,卻無逃走之意 ,就更加篤定了幾分。
待夏祥的“橫掃千軍 ”一出口,蕭五仿佛沉睡的記憶蘇醒,他屈身彎腰 ,以左腿為支點,右腿橫掃,一腿即出 ,正中灰狼前腿。
蕭五不但動作迅速而到位,而且力道拿捏得很準,灰狼猝不及防 ,前腿被一掃而斷,撲倒在地,哀嚎不斷 。
失去了前腿的支撐 ,灰狼再也無力傷人,想掙扎起來,卻是不能,眼露不甘之色 ,兇狠地瞪著蕭五不放。
蕭五現在哪里還怕失去戰斗力的灰狼,也不用夏祥再吩咐,撿起一塊石頭 ,故意后退十幾步,隔了數丈之遠,揚手擲出 ,石頭正中灰狼腦袋。灰狼悶哼一聲,七竅流血而死 。
“先生……”蕭五情知剛才的表現不盡人意,一臉羞愧朝夏祥拱手謝罪 ,“小的無用,連自己都無法保護周全,更不用說護佑先生了。小的無臉再陪伴先生左右 ,就此告辭。”
夏祥木然點頭,也不說話,目送蕭五轉身離去 。
一丈、兩丈、十丈,直到蕭五走出十丈開外依然沒有回頭之時 ,夏祥欣慰地笑了,他是想考驗一下蕭五的決心。剛才一番他指東蕭五絕不打西的實戰演練,讓他意識到了他和蕭五的配合 ,也許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若是真要留蕭五在身邊,一是要他絕對忠心,二是要他完全聽話 ,夏祥主意既定,沖著蕭五的背影氣定神閑地喊道:“海底撈月 、二龍戲珠、移花接木、斗轉星移…… ”
隨著夏祥每一個招式的說出,蕭五便隨之而動 ,他的每一個出手每一次出腳,都和夏祥所見的武功秘籍上的描述絲毫不差,就如對比武功秘籍演練一般 ,讓夏祥既驚喜又大感神奇 。
“第一式,節高心虛,形如搏兔,盤旋不定。第二式 ,雨打風欺,神似捕鼠,待機而發。第三式 ,冒霜停雪,氣如飛輪,循環無窮。第四式 ,壓露啼煙……”夏祥一口氣足足說了半個時辰有余,蕭五手腳不停,只要夏祥說出招式 ,他便能做到,就如夏祥的臂膀一般無二 。
夏祥故意說錯了幾個招式,是武功秘籍上面沒有他自己隨口編造的招式 ,果不其然,蕭五不會了,他心中就隱隱猜到了幾分什么。
沿滹沱河河水一路東行,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靈壽縣城。和河水并行的是一條官道 ,官道年久失修,也是因常年來往車輛不多之故 。除高低不平之外,又有雜草叢生。不過畢竟是大道 ,比起山間小路,好了太多。
夏祥和蕭五一前一后,安步當車 。
青山綠水 ,林深山幽,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影。
夏祥回身淡淡看了蕭五一眼:“蕭五,你打小就在哥嫂身邊長大?”
蕭五畢恭畢敬地彎腰回答:“回先生 ,小的是從十五歲時起才在哥嫂身邊。”
若說在灰狼之戰之前,蕭五對夏祥的尊敬是社會風氣下的敬重讀書人的習慣,那么灰狼之戰后 ,他對夏祥的尊重是心悅誠服 。雖說他也奇怪為何夏祥說出招式他就可以施展出來,他想不通其中原因就不再多想,卻深深記住了一件事情――若無夏祥,他已然葬身狼腹之中!
夏祥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他自此以后終身視夏祥為主。
“十五歲之前呢? ”夏祥愈加覺得蕭五的身世大有問題了。
“十五歲之前……記不清了 ,好像在跟隨爹爹一起到處奔波 。”蕭五雙手抱頭,眉毛扭曲,表情痛苦 ,“只要一想起十五歲之前的事情,就頭疼,先生不要再問我了好不好?哥哥說 ,我十五歲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病好之后 ,人比以前變傻了許多。”
夏祥也不勉強,心中就更有了計較:“以后跟在我的身邊,一,你要學會識字。二 ,你要練習武功。三,還沒有想好,反正聽話就是 。 ”
“是 ,先生。”蕭五喜不自禁,只要可以追隨在夏祥左右,讓他赴湯蹈火他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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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好景常在
京城,龍盤虎踞之地 。
數百年前 ,大唐興盛之時,四海臣服。有外國使臣前來朝拜,在長安城外 ,仰望高大的城墻,一時震驚,心情激蕩之下,以為來到了天國 ,紛紛望塵而拜。
長安城外,人如風馬如龍,終日車水馬龍 ,揚起漫天紅塵,故有滾滾紅塵一說 。
自此,中國始有天朝之稱。
和昔日的長安城相比 ,如今大夏的都城上京,城墻之高,占地面積之廣 ,遠超當年長安城數倍。高達數丈的紅門,上面布滿碗大的銅釘 。高達數十丈的城墻,站在墻根之下向上仰望 ,有高山仰止的高聳之感。左右視之,厚達丈余的褐色城墻,綿延不絕,如雄偉的山脈。
大夏初立之時 ,都城并不在上京,而是在東京開封 。太祖一心北上,收復山河 ,和太祖有同樣北伐之志的宗老元帥,一生數次強渡黃河,卻屢被金國打敗 ,退守黃河以南。臨死之時,死不瞑目,向北大喊三聲:“過河!過河!過河!”吐血而亡。
終太祖一生 ,未過黃河,是為太祖終身憾事。太祖之后,太宗繼位 。和雄才大略的太祖相比 ,太宗更為好戰并且收復失地之心更為迫切。太宗數次御駕親征,重用主戰派大將岳翔、曹文北征,三次強渡黃河,雖死傷十余萬戰士 ,卻最終大敗金國,一路攻進上京,生生將國土面積擴大一倍以上 ,黃河以北大好山河盡歸大夏。
太宗大勝之下,一心效仿當年“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之志 ,立志“明犯強夏者,雖遠必誅”,在攻進上京之后 ,太宗下令一鼓作氣蕩平白山黑水之地,愿四海之內,九州之地 ,凡有生靈之處,皆為大夏版圖 。
岳翔作為太宗最為倚重的主戰派主要將領,名下的岳家軍聲名遠揚,是令金國聞風喪膽的大夏主力作戰軍團。太宗有意派岳翔出山海關 ,掃蕩金國殘余勢力。岳翔卻抗旨不從,聲稱現在大夏兵力已是強弩之末,如果再向前進攻 ,必敗無疑 。太宗大怒,以惑亂軍心之罪將岳翔下獄,命曹文北上出關 ,直取金國都城會寧。
曹文出關,一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一個月后便將白山黑水之地大半江山收歸大夏。太宗大喜,許諾封曹文為異姓王 。
朝堂之上一片反對之聲,太祖在位之時曾明令天下 ,永不封異姓王。太宗繼位,并非父死子繼,而是兄終弟及,本來朝野之中質疑太宗帝位是否正統的聲音就屢禁不止 ,太宗又如此公然推翻太祖遺命,一時之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不少儒學之士爭相上書 ,以祖宗之法不可廢太祖遺命不可奪為由,要求太宗收回成命,并且下罪己詔 。
自漢文帝首下罪己詔以來 ,至大夏,先后已有數位皇帝下過罪己詔。太祖在位時,有一年天災頻發 ,太祖欲下罪己詔,被群臣勸阻。現今太宗被群臣請求下罪己詔,勃然大怒 ,將提議的幾人杖責之后,發配嶺南。
太宗此舉引發了群臣更大的反彈 。群臣聯名上書,要求太宗除了收回封異姓王的成命以及下罪己詔之外,還要召回被流放的官員 ,安撫并且重新啟用。否則,群臣將辭官回鄉。
和太祖的淳厚有所不同的是,太宗性子寬厚之中 ,又有剛強之心 。面對群臣齊心的巨大阻力,太宗也是清楚君權和臣權之爭,歷來有之 ,不是君進臣退就是臣進君退。現今正值用人之際,若是朝堂不穩,勢必會影響前方戰事。太宗無奈之下 ,決定退讓 。
然而正在此時,忽然節外生枝。
尚在獄中的岳翔上書一封,言辭雖懇切卻暗含要挾之意 ,要求太宗也效仿太祖兄終弟及之風,將皇位傳給三王爺。此舉徹底激怒太宗,因大夏立朝之時便立下規矩,武官不得干涉朝政 ,太宗當即命人口諭岳翔:“卿言雖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當預也!”并賜酒一杯 。
是夜 ,岳翔暴斃獄中。后被葬到一處風景秀美之地,墳前立有一亭,名風波亭。
岳翔之死 ,讓群臣之中一些人寒心,一些人退后,一些人明哲保身 。最后只剩幾人繼續寸步不讓 ,被太宗一一貶謫。隨后不久,太宗正式立長子為太子,是為后來的臻宗。
再說太宗平息了和群臣之爭以及賜死了岳翔之后 ,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可以繼續他的宏圖霸業之時,前方卻戰事吃緊,曹文數月圍攻會寧 ,久攻不下,死傷慘重。
是繼續派兵增援,還是就此撤兵 ,太宗猶豫不決 。數日之后接到戰報,曹文大敗,力戰而死 ,所率五十萬精兵,悉數被殲。金國聯合蒙古,大舉來犯 ,邊境告危。
太宗大驚,急召群臣商議對策 。主戰派主張固守上京,再從各地調動兵馬增援 ,力保上京安全。上京得之不易,不可放棄。主和派則認為此時應當退出上京,退守東京,憑借黃河天險 ,可保無憂 。
主戰和主和派爭吵不休,亂成一團。太宗不勝其煩,猛然一拍龍案 ,怒道:“凡敢膽再聲稱放棄上京者,一律削職為民,永不錄用。 ”
眾人見太宗龍意已決 ,也就不再多說 。待各地兵馬增援到上京之時,已然過了月余。上京被金國和蒙古兵馬重重包圍,苦苦支撐 ,死傷無數。
援兵一到,太宗意欲開門迎戰,群臣苦勸無用 ,只好追隨太宗出城迎敵 。太宗不顧千金之軀,沖鋒在前,軍心大振,擊退聯軍三百里。
太宗大喜 ,想要一鼓作氣,將金蒙聯軍蕩平。此時兵馬疲憊,已然沒有再戰之力 ,太宗卻一意孤行,繼續前行。結果在熱河中了埋伏,被金蒙二十萬聯軍包圍 ,太宗率兵力戰三天三夜,所帶三十萬大軍近乎全軍覆沒,才得以逃出生天 。
回到上京之后才發現 ,太宗后背中了一箭。不久之后,箭傷復發,太宗病死在上京。遵照太宗遺命 ,太宗遺體安葬在上京,不回東京 。終太宗一生,雖有殺兄繼位的嫌疑,卻也出生入死征戰無數 ,為大夏版圖的擴大,立下了汗馬功勞,最終戰死沙場 ,死也要葬身上京,可見他作為人君,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臻宗繼位之后 ,并未北上征戰,他一生只做了兩件大事,勸學詩是為其一 ,其二,定都上京。
在無數人的反對聲中,臻宗執意定都上京 ,將東京作為陪都,取名臨安,寓意臨時安置君臨即安之意 。大夏定都上京,將黃河以北至上京的一千五百里的大好江山牢牢掌控在大夏手中。。
臻宗傳位給夏縝 。
夏縝就是當今圣上 ,他十歲即位,現今已經在位三十年。作為可以和漢武帝相提并論的明君,夏縝仁義兼備 ,在位期間,南征北戰,奠定了今日的大夏版圖 ,不但將白山黑水之地盡數納入大夏版圖,還將西北 、漠北也收歸大夏。他更有遠見卓識的是,還大開海禁 ,先后設立了廣州、杭州、泉州等市舶司,開展海上貿易,打通了海上絲綢之路 ,讓大夏精美的瓷器 、茶葉以及絲綢遠銷南海諸國 。
正是夏縝在位三十年間,大夏國力蒸蒸日上,四海臣服,真正做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放眼宇內,大夏是為第一強國!不少外國使團來到大夏之后,嘆為觀止 ,甚至個別小國王子寧愿留大夏甘當大夏一小民,也不想回國當王子。
夏縝雖征戰無數,勞民傷財 ,卻和漢武帝大有不同的是,他本人十分節儉。正是因此,大夏才沒有如當年漢武帝征戰之時一樣耗盡國庫。又因大夏鼓勵經商 ,再有港口貿易十分繁榮,稅收豐足,大夏并未因為征戰而衰弱 ,反倒由于版圖的擴大,實力節節上升 。
“當今圣上仁厚純良,可惜好景不常在,現今年事已高 ,卻膝下無子,誰來繼承皇位,事關國家社稷安危。且圣上龍體欠安 ,已經有些時日了,久治不愈……”
夏縝雖一生文成武就,卻沒有生下一兒半女 ,是為最大憾事。李鼎善手搖折扇,輕抿一口建茶,喟嘆一聲 ,目光落在了茶蓋之上 。茶蓋的邊緣之處,有一行不易察覺的小字,是蠅頭小楷——好景常在。
李鼎善的目光又穿過窗戶看向了茶肆外面飄蕩的茶幡 ,茶幡迎風飄揚,陽光正好,映照得紅色茶幡格外鮮艷醒目。
茶幡上四個隸書大字——好景常在 。
好景常在茶肆是上京最負盛名的一家連鎖茶肆,只在上京一地 ,就至少有百十家之多,若是整個大夏境內,怕是上千家不止。據說不只大夏境內有連鎖經營 ,在周邊附屬國以及南海諸國,也有店面。
“皇上病重?”肖葭一身素衣打扮,又戴了帽子 ,坐在角落里,若不是刻意留意,幾乎無人認出她是女子 ,她把玩手中的茶杯,目光在杯底的“好景常在 ”四個字上停留許久,“皇上是太宗一支 ,太宗一支傳到皇上之時,人丁不旺,倒是太祖一支枝繁葉茂 。大王爺、四王爺和五王爺,都是太祖后人 ,只有皇上和三王爺,是太宗之后。是從幾個王爺之中選一人繼位,還是另有謀算 ,就看皇上的心意了。”
又想起了夏祥,肖葭臉頰微紅,將頭扭到一邊 ,不讓李鼎善看到她的窘態:“算算時間,夏祥也該進京了,是半路上出了什么差錯 ,還是被哪家娘子看上,入贅了?聽說好景常在的幕后之人是一個絕色女子,爹爹 ,夏祥進京之后,不想知道好景常在也不可能,客棧、酒樓 、茶肆,好景常在無所不在 ,他說不定會和好景常在的幕后女子有了交集 。”
“哈哈哈哈,葭兒,你……”李鼎善放聲大笑 ,女子心思果然細膩,能想到諸多巧合,無非是擔心夏祥一入上京繁花之地 ,亂花入眼,會迷失其中,只不過肖葭的猜測也太有想象力了 ,且不說好景常在幕后的女子是什么來歷,只說她操控了如此龐大的產業就說明她絕非等閑之輩,必定非富即貴 ,先不說她和夏祥是否有緣相識,退一萬步講,縱使她和夏祥認識又能怎樣?她未必相中夏祥而夏祥也不一定喜歡上她。
笑過之后,李鼎善又拿起精美竹筒包裝的茶葉 ,竹筒之上,刻有一首詩: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 ,不羨朝人省,不羨暮人臺,千羨萬羨西江水 ,曾向竟陵城下來。
正是茶圣陸羽的六羨歌。
翻過竹筒,在底部有一個方印,方印刻了四個篆體小字——好景常在 。
好景常在到底是誰家產業 ,李鼎善也不得而知。三年前離京之時,還沒有好景常在的出現,三年后的今天 ,好景常在橫空出世,從客棧、酒樓、茶肆到茶葉,天知道還涵蓋了別的什么產業,完全就是氣貫長虹之勢。
以好景常在短短三年時間內便有如此布局 ,毫無疑問,好景常在的背后,除了有高人指點之外 ,還會有一個無比龐大的勢力在幕后推動 。
“爹爹不許笑葭兒。 ”肖葭面紅過耳,知道被爹爹看出了心事,不由羞赧 ,“葭兒知道和夏祥并無可能,只是三年來朝夕相處,還是喜歡上了他。我也不想 ,可是又做不了主,人說女子艷若春花卻命賤如草,我卻是不信 。女子怎么了?女子也可以為自己活出一片天地。”
“說得也是。”李鼎善微微點頭 ,目光中有了贊許之色,“葭兒,爹爹也一向看好你的前景 。雖然你是一介女子,但你不比大多男子差上半分。好景常在也是一個女子掌控的產業 ,你也未必不能和她一樣做出一番事業。 ”
肖葭一聽之下頓時喜出望外:“爹爹真的覺得我也可以富甲一方?”
“何止富甲一方,要富甲天下 。”李鼎善并不是隨口一說寬慰肖葭,以他對肖葭的認知 ,他相信以肖葭的聰明,在商業發達的大夏成就一番事業,并非難事。
李鼎善再次打量了風格一致設計精美的茶杯茶壺和茶葉包裝 ,還有明顯是精心設計辨識度極高的好景常在的標識,心中愈發覺得好景常在的橫空出世似乎和當今圣上的病重有某種不為人所知的內在關聯。到底好景常在背后的力量是幾大王爺的哪一支?還是另有其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二…… ”肖葭悄然一笑,喚過店小二 ,“貴店的茶葉,多少錢一兩?”
小二年約十五六歲,雖是少年 ,卻皮膚黝黑個子高大,如黑塔一般,他態度恭敬地陪著笑臉:“客官,本店茶葉不對外出售 ,只供應在本店喝茶的客官 。”
“倒是奇怪了……可否請貴店主人出來一見? ”肖葭計上心頭,展顏一笑,“我想和她商討怎樣推廣好景常在品牌之事。”
“哧……”小二輕蔑地笑了 ,笑過之后才知失禮,忙又正色說道,“這位客官 ,我家主人平常不在上京,就算在,也輕易不會拋頭露面 ,就連當今三王爺想見她一面,也要先下拜貼,她見是不見 ,也得看心情。說到推廣好景常在品牌的事情,也不知道你是從哪里覺得好景常在的品牌還需要推廣?這偌大的上京城,總共有多少家茶肆酒樓客棧你可知道?上京所有的茶肆酒樓客棧總數的三成都是好景常在的招牌,你又知不知道?客官 ,你要喝茶就請用心品茶,茶之道,在于心靜在于心平 。 ”
不得了 ,好景常在的一個小二都如此能說會道,肖葭險些被對方夾槍帶棍的話嗆得啞口無言,不過她也不是好相與的人 ,也不立即反駁對方,而是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茶,才緩緩地說道:“初品之下 ,唇齒留香,應是好茶。回味之后,香氣殘留過短 ,稍縱即逝,若不是在炒制的過程中欠了火候,就是在采摘的時候天不作美,時辰不對。此茶算是一等好茶 ,但離特等,還差了一些 。”
小二張了張嘴巴,仿佛喉嚨被什么東西噎住了 ,想要反駁卻又無話可說,心中的震驚揮之不去。上次他也是無意中聽到主人談起今年新進的茶葉,品質稍有欠缺 ,是在采摘時遇到了連綿陰雨天氣,然后在炒制過程中所用的木材年份不夠,結果導致沒有達到特等品的標準。不過主人也強調了 ,除非頂級的品茶大師,否則一般顧客品嘗不出其中細微的差別 。
在他看來,頂級的品茶大師要么是如陸羽一般的茶圣 ,要么是飄飄若仙的世外高人,最不濟也得是一個年過六旬滿頭白發一縷長須的老者,沒想到,一語道破今年新茶缺陷的人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
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 ,怎會有如此高明的品茶之術?小二當下收起輕視之心,拱手一禮:“客官所言極是,受教了。”
肖葭也不謙虛 ,坦然接受了小二的一禮,拿起竹筒,翻轉過來:“好景常在的標識印在筒底 ,容易被人忽略,對招牌的推廣不利。且竹筒雖然雅致,卻并不精致 ,也不夠檔次,不如用漆器包裝 。在蓋子上面刻上‘好景’,在筒身上面刻上‘常在’ ,人大多都有喜歡歸置對稱的心理,蓋蓋子之時,喜歡上下對齊,如此一來 ,‘好景’對應‘常在’,久而久之,‘好景常在’便會深入人心。”
小二愣在當場 ,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不解 、疑惑,還有難以置信的震驚!
李鼎善面含微笑 ,心中大為欣慰,不錯,葭兒真的長大了 ,沒有辜負他數年來的教誨。從葭兒跟隨他的一刻起,他就決定將葭兒培養成為一支可以呼風喚雨的力量,對 ,他堅定地認為葭兒和夏祥一樣,是一個難得的可造之材。所不同的是,夏祥之才在官場,葭兒之材在經商 。
其實說來他對葭兒的了解更甚過夏祥。
認識肖葭時 ,肖葭才五歲。五歲的肖葭流落街頭,險些被人販子賣到青樓,他救下肖葭之后 ,收為義女,撫養她長大成人,并且教了她許多東西 ,不只是識字,還有謀略和經商之道 。是的,或許別人無法理解李鼎善為何要教一個女子謀略和經商之道 ,李鼎善自己卻是清楚,大夏盡管風氣清明,但女子依然無法通過讀書謀求出身 ,也無法參軍,想要安身立命,女子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嫁與大富大貴之家 ,二是經商。
肖葭聰穎機智,雖不如夏祥博學大氣,但也自有她多變善變的一面。為官之道 ,在于沉穩大度和才學,如大山般雄偉和堅定 。而經商之道,卻是在于多變善變 ,如流水般匯聚和流淌,水無定形,順勢而為才能海納百川。
李鼎善從肖葭懂事時起 ,就有意培養她的經商頭腦。肖葭從未讓他失望,一點就透,許多事情觸類旁通 ,比他期望中要好上許多 。
今日之事,更是讓他堅定了自己的判斷,肖葭在經商上面的天賦,不亞于夏祥在讀書上面的才學。若是盡其一生培養出一個夏祥一個肖葭 ,他即使以一介布衣之身終老江湖,再也不重回朝堂,也了無遺憾了。
“客官…… ”小二喉頭蠕動幾下 ,想起主人交待若是遇到一等的品茶大師,一定要待為上賓并且及時讓她得知,現在品茶大師現前 ,主人卻遠在泉州,他不敢怠慢,“不知是否可以請客官留下名貼 ,待我家主人回來后,登門拜訪 。”
“不敢勞動你家主人大駕。”肖葭拿過紙筆,刷刷幾筆 ,畫了一個漆器草圖,在落款處留了一個“肖 ”字,“等你家主人回來后,我自會知曉 ,到時我再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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