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工程狗是什么品種?】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王淵就常做各種稀奇古怪的夢,比如夢見自己上輩子是只工程狗。
對于一個小孩來說,他很難弄得清楚 ,工程狗究竟屬于哪個品種?
除此之外,王淵還夢見許多高樓大廈,比山寨里所有房子加起來都高 。還夢見一種名為飛機的鐵鳥 ,人們坐著飛機可以直上云霄。抑或是一種叫做高鐵的大車,能夠日行千里,比寨子里的毛驢跑得快千百倍。
在王淵三歲那年,阿爸下山用獸皮換鹽 ,路過扎佐驛官道的時候,正好有個貶謫官員客死于途 。
那當官的實在混得太慘,不僅流落貴州蠻夷之地 ,死了連衣服都被蠻子扒干凈。
阿爸去的時候,倒霉官已經慘遭反復摸尸,只剩下兩本書籍無人問津。一本《晦庵先生詩抄》 ,是弘治朝首輔劉健的詩歌抄本;一本《大方廣佛華嚴經》,屬于民間刻印的佛教經典 。
秉承著“賊不走空”的樸素理念,阿爸將那兩本書帶回家 ,打算扔茅房里用來擦屁股。
從來沒有念過書的王淵,突然指著佛經說:“大方廣佛! ”
阿爸一頭霧水,問道:“什么大方廣佛?”
王淵指著書籍封面說:“這書叫《大方廣佛華嚴經》 ,是一本佛經。”
整個山寨也就劉木匠識字,阿爸立即抱起三歲的王淵,拿著兩本破書去問個究竟。
劉木匠是從貴州城(即貴陽)逃來的匠戶,也算見多識廣了 。他可不相信什么生而知之 ,翻開經書道:“王二,你說你認識字,給我讀一遍看看。 ”
王淵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腦子里突然涌出無數信息。有些文字跟他記憶中長得不一樣,但連蒙帶猜也能讀出來,當即指書誦道:“如是我聞:一時 ,佛在摩竭提國阿蘭若法菩提場中,始成正覺……”
劉木匠愣了愣,問阿爸:“王全 ,真不是你教的?”
阿爸也迷糊了,撓頭道:“我大字不識幾個,連兒子都是請你幫忙起名 ,哪里認識什么佛經? ”
劉木匠看看王淵,又看看經書,復再看向王淵,突然生出大恐懼 ,跪地磕頭道:“草民劉漢,不識得佛陀轉世,請菩薩老爺千萬不要怪罪!”
從此 ,王淵成了山寨里的風云人物 。
可惜,也僅此而已,因為翻遍山寨就找不出幾個信佛的。他們信的是五顯神 ,順便還搞一下圖騰崇拜,隔三差五戴著面具跳儺舞祈靈。
山寨名曰“黑山嶺寨”,并非土匪窩子 ,而是貴州的生地番寨 。
既不隸屬于衛所,又在土司直管之外,這樣的地方被稱為“生地”。貴州全境到處都有“生地 ”存在 ,住著各種各樣的少數民族,說白了都是大明朝的化外之民。
而王淵所在的黑山嶺寨又不同,這是一個“穿青寨”,里面住的全是“穿青人”!
青即黛 ,遠山如黛,通俗來講就是青黑色 。
寨子里漢人和土人混居,他們既不被外界視為漢人 ,又不被各族土人所接納,于是形成了一個全新的族群。
他們采集山中礦物顏料,喜歡把衣服染成青黑色 ,以顯示自己跟漢人(藍衣)和土人(素衣)的區別——穿青人由此得名。
這種族群在云貴地區很多,構成來源五花八門,甚至延續到幾百年后 。雖然沒有被正式認定為民族 ,但他們在新中國的一、二代身份證上,民族欄分別寫著“青族 ”和“穿青人”。
在明朝中期之時,已經有了“穿青人”的稱謂 ,但日常叫法是“里民子 ”(僚人后裔)和“土人”(有別于土家族),甚至被誤認為隸屬黑苗族群。
……
轉眼又是數年過去,王淵已經十歲,他越來越喜歡發呆了。
關于前世的記憶 ,變得更加清晰深刻 。
甚至,王淵還有了成年人的思維模式,非常確定自己是穿越過來的。
只不過跟其他穿越者相比 ,他穿得實在有些慘。既非王侯將相之家,也非富貴豪強之族,好歹穿個清白良民也行啊 ,這他娘的投胎到蠻夷番寨是什么鬼?
連正經戶口都沒有,怎么參加科舉考試?
如果不去參加科考,又怎么在大明朝出人頭地?
即便是到外面闖蕩 ,也得把戶口問題解決,總不能一直窩在大山里,就此老婆孩子熱炕頭吧?
那也太丟穿越者的臉了!
這天傍晚 ,阿爸和大哥打獵歸來,阿媽背著妹妹正在盛飯 。
阿爸叫王全,貴州前衛逃亡軍戶。
阿媽王姜氏,西邊大苗山里的苗女。
王姜氏一共生了五胎 ,礙于落后的醫療條件,一子難產夭折,一女半歲夭折 。只剩下大哥王猛 ,老二王淵,還有個沒來得及起名字的小妹。
碗是粗陶碗,還缺了幾道口子 ,筷子也是隨便用木頭削的。
飯是紅米粥,由高粱摻雜麩子熬成,口感和味道都特別糟糕 。菜就更不講究了 ,一大碗野菜湯,還扔了些魚腥草進去調味。
今天阿爸和大哥的收獲還行,獵到了一只野兔 、一只松鼠 ,明天就能有肉吃了。
見王淵遲遲沒有動筷,阿媽王姜氏問道:“淵哥兒,你怎么不吃?”
大哥王猛笑著接腔:“是不是打獵沒叫上你,鬧性子不高興了? ”
阿爸王全頗為自豪地說:“淵哥兒練得一手好箭術 ,力氣也大得嚇人 。等再過幾年,身體長壯了,肯定是一等一的好獵手!”
“那當然 ,阿弟射箭比我還準,上次一箭射中了山雞的眼睛。”王猛咧嘴傻樂。
家庭氣氛非常融洽,王淵也忍不住笑起來。但他很快又收起笑容 ,正色道:“阿爸,阿媽,大哥 ,我想讀書! ”
全家都不出聲了 。
好半晌,王姜氏才說:“淵哥兒,家里沒錢。”
王全搖頭道:“有錢也讀不成書 ,方圓幾十里連個社學都沒有,只有土司老爺自家辦的宋氏族學。別說我們無籍山民進不去,就連山下的編戶良民都不收,那里只準宋氏子弟進學讀書 。”
王淵說道:“阿爸 ,阿媽,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讀書不一定要進學堂,有老師就可以了 ,在家里讀書也是一樣的。”
王全還是在搖頭:“寨子里就劉木匠識字,雖然你們哥倆的名字,就是請他幫忙起的 。但他也是個半桶水 ,怎么有資格給人當老師? ”
王淵笑道:“山上沒有,山下有啊,請一位先生上山就行了。”
“請先生很貴的 ,把我們賣了都湊不齊。”王姜氏提醒道 。
王淵一步步說出自己的計劃:“扎佐驛的官道上,是不是經常有流犯和貶官經過? ”
王猛點頭道:“是很多。”
王淵繼續說道:“這些流犯和貶官里面,是不是有人讀過書?是不是可以請來當老師?”
王猛恍然大悟 ,猛拍自己的大腿:“對啊,搶一個上山當老師就成,還是阿弟你的腦瓜子好使!你太聰明了! ”
腦瓜好使的王淵,連忙糾正道:“大哥 ,是請,不是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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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土匪式拜師】
在明朝的兩京十三省當中,貴州省的地域面積最小,但沿途驛站卻密密麻麻 。
由于貴州的漢人比例非常低 ,而且到處是崇山峻嶺,朝廷統治貴州的核心思想,便是“固守一線之地”。
只要掌控了由驛站組成的交通線 ,就能在地形復雜的貴州省,迅速調兵鎮壓叛亂。
從成化年間開始,貴州的驛站就漸漸荒廢了。
英宗朱祁鎮搞出個土木堡之變 ,北邊數省打得一塌糊涂 。等把北邊局勢穩定,又忙于鎮壓荊湘流民,根本無暇顧及云貴地區。
貴州的土司們回過味兒來,一個個不再把朝廷放在眼里。
就連以忠誠著稱的水東宋氏 ,都開始陽奉陰違隔絕信息,與水西安氏一起刻意荒廢驛站 。從巴蜀、湖廣進入貴州的路線就三條,兩家土司默契聯手 ,直接把三條交通線的始發段給掐了。
王淵所在的扎佐長官司,正是水東宋氏地盤。
下轄扎佐驛早已空無一人,驛站的房屋都塌了 ,墻角野草長得比人還高 。
但貫通驛站的官道仍在使用,經常有客商或流犯從此經過。相較于中原地區,貴州的官道非常狹窄 ,而且各種上山下坡,陡峭路段甚至得趴著爬上去。
暮春時節,風和日麗 。
官道上遠遠來了三人 ,其中兩人是押解官差,剩下一個當然是流放犯人。
洪武大帝朱元璋雖然酷烈,但只要不是貪污舞弊,各種刑法都搞得很人性化。整個明朝數百年 ,判了流刑基本都可以降為徒刑(勞改)——只有攤上大事兒才會真正流放 。
沈復璁就攤上大事兒了!
沈復璁,字慰堂,紹興府余姚人。
他十七歲就考中秀才 ,可到了二十七歲還是秀才。一怒之下,自詡滿腹經綸的沈復璁,迫于生計給知縣當了幕賓。
幕賓即師爺 ,他生于紹興府,還是個紹興師爺!
那位知縣一路升遷,竟然做到了知府 ,連帶著沈師爺也水漲船高 。后來知府調去做京官,順手使錢幫沈復璁安排,為他撈得個末流佐官來當。
去年夏天 ,弘治皇帝駕崩,正德皇帝朱厚照上臺,大太監劉瑾開始上躥下跳。
沈復璁輔佐的主官是個清流,頭腦發熱跟劉公公對著干 。可惜清流也貪啊 ,被劉公公反手查出窩案,手里的財源被太監弄走不說,連帶著沈復璁這個佐官也被擼掉 ,而且還判他個流放三千里——萬幸沒被抄家。
看著遠處的崇山峻嶺,想到今后的流放生涯,沈師爺一聲長嘆:“我的命好苦啊! ”
兩個解員(押送人員)也停下來 ,一人站著喝水,另一人拎著枷板說:“沈大老爺,你就別叫苦了 ,連枷都沒給你上。我們兄弟才苦,要陪你走上幾千里,還不知哪年哪月能回去 。”
沈師爺不但沒閉嘴 ,反而愈發悲涼,掩淚哀嚎道:“想我沈慰堂,五歲識字,八歲能詩 ,十七歲中秀才。可恨那考官不識文章奧妙,次次讓我鄉試落第,竟連個舉人都考不上!好不容易遇到恩主 ,屈身棄學為幕賓,蹉跎半生才撈到個末流佐官。我就當了兩年官啊,末流的芝麻小官 ,居然也能牽扯進朝堂之爭 。現在又要被發配云南,那是給人待的地方嗎?我命好苦啊,蒼天在上 ,求你開開眼吧!”
兩個解員被煩得不行,要不是把人送到之后,回去還能在家屬那里領賞錢 ,他們多半就一刀把這二貨給砍了。
沈師爺的幺蛾子還沒鬧完,突然開始朗誦蘇東坡的作品:“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
終于有個解員不耐煩了 ,搖晃著手里的枷板說:“州什么州,快點趕路,不然就把枷給你套上!”
沈師爺終究還是選擇從心 ,磨磨蹭蹭繼續趕路,邊走邊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吾非感嘆自身遭遇 ,而是感嘆這泱泱大明,失了一個經天緯地之奇才……”
三人沒走多遠,便看到個小孩站于道旁。
那孩童穿著黑衣黑褲 ,滿身補丁,腳踩草鞋。腰上懸著一把土弓,背上掛著一囊箭矢 ,箭翎亂糟糟的明顯屬于自制武器。
正是王淵!
流犯、貶官不是天天都能碰到,阿爸和大哥蹲守幾天便作罷,畢竟他們還要忙活家里的生計 。
堵截官道這種小事,只能勞煩王淵親自來操辦。
王淵朝著三人抱拳行禮 ,用貴州官話說道:“三位且慢走,小子有事請教。”
沈師爺勉強能聽懂這種方言,當下感覺頗為稀奇 ,也不等兩位官差表態,便笑著說:“小娃娃,你有什么要請教的? ”
王淵再次抱拳:“敢問閣下 ,可曾進過學?能不能做八股文章?”
沈師爺哈哈大笑:“我沈慰堂十七歲便考中秀才,你居然問我會不會做八股……”笑到一半,他突然變了臉色 ,驚慌道,“你想干什么,為何用弓箭指著我?快快把弓箭放下! ”
“就是你了!”
王淵彎弓搭箭 ,悠然立于官道,對著三個成年人說:“麻煩配合一下,打劫 。”
“哈哈哈哈! ”
兩位押解官差被逗樂了,其中一人笑道:“你才幾歲大啊 ,斷奶沒有?小小年紀就敢學人出來劫道。”
“嗖!”
一箭射出,把那官差的帽子射掉了。
所謂人狠話不多,王淵用實際行動 ,告訴對方打劫是件很嚴肅的事情 。
“大膽! ”
在那個官差被嚇懵時,另一個官差突然拔刀。誰知刀身剛剛出鞘兩寸,王淵又是一箭射出 ,正中那官差的虎口,右手鮮血直流已經握不住刀。
王淵對準其頭顱,瞇眼冷笑:“還要我射第三箭嗎?”
被射掉帽子的官差終于回過神來 ,震驚于王淵的神射,色厲內荏道:“小娃娃,你可知劫殺官差是什么罪名?”
王淵直接嗆回去:“到了貴州土司地界 ,別說只是小小官差,大明首輔來了我也照殺不誤! ”
兩個官差瞬間無語,居然找不到話來反駁 。
自從成化朝以來,貴州衛所制度就逐漸敗壞 ,日常叛亂還需要當地土司擺平。
更扯淡的是,貴州地界與四川 、湖廣犬牙交錯,有時候幾百人揭竿造反 ,也就流竄個百八十里地,便需要三省一起出兵才行。
各省之間互相推諉,都說是對方屬地有叛亂 ,鬧到最后是誰都不想管,竟得勞煩兵部來搞協調工作 。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對貴州自然得過且過 ,弄死個把官差還真沒處說理去。
王淵繼續下命令道:“犯人留下,你們可以走了。”
“不搶銀子?”兩位官差頗為驚訝,隨即喜出望外。
王淵道:“要人不要錢 。”
“你早說啊! ”
“小兄弟 ,那我們哥倆就先走了,你手穩些別把箭射出來。”
兩位官差立即轉身跑路,回去可說自己被打劫了,隨便弄點傷出來便能敷衍了事。
只剩下沈復璁傻站在那里 ,一臉懵逼表情,猛然朝著二人背影大喊:“別跑,快回來!你們跑了我怎么辦?”
兩位官差頓時跑得更快 ,才不管沈師爺還沒上車 。
沈師爺氣得直跺腳,硬著頭皮擠出笑容,討好道:“小兄弟 ,我就一個流犯,身上沒什么值錢物品。不如…… ”
王淵笑問:“不如怎樣?”
沈師爺審時度勢,低聲哀求道:“不如高抬貴手 ,把我也放了吧。”
王淵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指著三十步外的一棵大樹:“先生,看到那棵樹了嗎? ”
沈師爺點頭說:“看到了 。”
王淵彎弓搭箭:“且注意樹上那只老鴰(烏鴉)。”
沈師爺患有輕度近視 ,定睛仔細觀察,也只能看到一小團黑影。但見王淵一箭射出,那團黑影立即掉落,這箭射得又快又準 ,烏鴉連做出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
“好箭法! ”沈師爺拍馬稱贊。
王淵問道:“你跑得過我手中利箭嗎?”
沈師爺連連搖頭:“跑不過。”
王淵終于收起弓箭,復又欠身作揖,顯得彬彬有禮:“既然跑不掉 ,那就認命吧 。先生,請跟我回山。 ”
“回山?”沈師爺還是鬧不明白。若劫他的是個彪形大漢,還有可能綁回山做軍師 ,畢竟《水滸傳》里就那樣寫的,但問題王淵只是個小娃娃啊!
王淵安慰道:“先生且莫怕。我只是想讀書而已,無奈家貧請不起老師 ,希望先生能跟我回山,教我那些可以做官的圣人大道理 。至于刀兵相見、嚇退官差,只是在表達我的一點誠意。”
“鬧半天你就是想拜師?”沈師爺在感受到誠意的同時 ,也感到無比荒謬和憤懣。
貴州這蠻夷之地,連拜師都如此簡單粗暴,表達誠意的方式更是直截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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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民風淳樸穿青寨】
沈復璁畢竟當了多年師爺,追隨知縣一路升遷至知府 。在短暫懵逼之后,發現沒有生命危險 ,他迅速就思維冷靜下來。
沈師爺兩個眼珠子亂轉,帶著討好的語氣說:“小兄弟,我有些天沒開葷了。要不 ,我把那只老鴰撿來,拿回去烤著吃?老鴰肉挺多的,不能平白浪費了 。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
“可以。”王淵順口答應。
沈師爺立即小跑過去 ,在撿起烏鴉的時候,悄悄回頭打探情況 。卻見王淵不知何時跟了上來,正笑瞇瞇的看著他 ,嚇得瞬間打消逃跑念頭,捧起射鴉箭矢說:“小兄弟,我幫你把箭也撿回來了。”
“多謝, ”王淵收箭回囊 ,態度恭敬道,“先生,請上路吧。”
沈師爺想要借口大小便 ,又覺得這種計謀太低級,對方肯定不會輕易上當 。他開始一邊走路一邊套近乎:“鄙人姓沈,名復璁 ,字慰堂。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王淵。 ”王淵答道。
“好名字,”沈師爺運轉著馬屁神功,贊道 ,“令尊為你取一個‘淵’字,實乃寄予了大期望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 ,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
王淵還真沒聽過這幾句古文 ,好奇道:“這是什么意思?請先生指教一二 。 ”
沈師爺就怕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見王淵居然吃這套,連忙高興的說:“這幾句話出自《中庸》。意思是只有至誠之人 ,憑借仁愛之心、聰明才智 、美德善行,才能制定法則、樹立根本,掌握天地萬物造化的道理 。小兄弟 ,你明顯就是至誠之人。小小年紀就立志向學,而且如此聰慧,長大了必定成為經天緯地之才!”
王淵順著對方的馬屁 ,樂呵道:“真的嗎?我也這么認為。”
沈師爺可勁兒忽悠,給王淵畫大餅道:“小兄弟,以你的天賦才智 ,再加上我的悉心教導,考科舉當大官猶如探囊取物 。等你當了大官,你都想做什么? ”
王淵也不揭穿對方把戲,跟著裝傻充愣:“等我做了大官 ,就給阿爸阿媽修大房子。再買幾頭牛耕地,每天都大魚大肉,肉里要放好多鹽 ,不放鹽實在沒味道!”
“哈哈哈哈!”
任你如何天資聰慧,任你如何箭術通神,還不就一個邊陲蠻夷孩童?眼窩子太淺 ,這輩子也就那么點追求了。
沈師爺大笑不止,心中愈發鄙視,贊道:“小兄弟 ,你好有志氣!”
王淵一臉的天真無邪,歪著腦袋問:“先生,是不是考上秀才就能當大官了? ”
沈師爺搖頭說:“那還不行 。考完了秀才 ,還得考舉人,考中舉人就能當官。你盡管放心,別的地方我沒把握,在貴州肯定能讓你中舉的!”
“為什么呀?”王淵活像個好奇寶寶。
沈師爺露出發自真心的不屑笑容:“貴州蠻荒之地 ,能有幾個讀書人?連正經的提學官都沒有,連自己的鄉試都不設,還得跑去云南蹭人家的考場。只要你跟著我好好學習 ,定能在一群土人當中脫穎而出 。 ”
王淵驚嘆道:“先生真是太厲害了!”
沈師爺開始滿嘴跑火車:“以前我給知府當幕賓,隨口指教了幾句知府公子的八股文章。你知道考成什么樣嗎?二榜進士第四十七名!”
“才四十七名啊。 ”王淵似乎有些失望 。
沈師爺不高興了:“四十七名怎么了?那可是二榜進士!”
王淵拍胸脯說:“要是我去考,肯定進頭榜。”
呵呵 ,你一個山野莠民,怕是連縣試的資格都沒有,居然還想著做頭榜進士。
沈師爺滿肚子譏諷腹誹 ,卻繼續糊弄道:“放心,有機會的,肯定讓你考頭榜 。考出來當大官 ,天天都能吃肉,想買幾頭牛就買幾頭牛。 ”
王淵美滋滋的說:“先生,等我當了大官。買三頭牛,就送你一頭;買十頭牛 ,就送你三頭 。”
沈師爺掐指一算:“怎么還變少了?”
王淵撓頭道:“沒少啊。我平時下山買大肉餅,都是三文一個,十文三個 ,可實惠了。 ”
不就扯淡嗎?
老子也會!
在接下來的路途當中,一老一少,談笑甚歡 ,師生情誼,感天動地 。
沈師爺并無任何逃跑舉動,以免失敗了被王淵一箭射死。既來之 ,則安之,先把小娃娃哄高興,再跟其父母搞好關系 ,今后有的是機會從容脫身。
一直行進大半日,兩人終于回到山寨。
沈復璁沿途觀察情況,以確定今后的逃跑路線 。他發現此地森林密布,只有靠近山寨的地方 ,才有許多被開墾出的農田,而且大都種植著抗旱耐貧的高粱。
山寨里也沒啥圍欄高墻,民房皆沿山勢而建 ,錯落參差,不成規則。
進了山寨,王淵突然停下抱拳 ,正色道:“先生,咱們已經講了一路笑話,就當是聯絡師生感情 。希望先生今后待我以誠 ,不吝教導,它日弟子必定報答師恩!”
剛才是在講笑話?
沈師爺的笑容瞬間僵住,感覺自己智商受到侮辱 ,憤然道:“合著從扎佐驛到這里,你一路都拿我逗悶子呢?”
王淵反問:“先生不也如此嗎?”
沈師爺頓時語塞。
王淵又說:“先生也別急著逃跑,山里到處是野獸。說不定你走半路上,就冒出什么豺狼虎豹 ,死無全尸那是常有的事情! ”
沈師爺似乎沒聽出話中威脅之意,迅速由怒轉笑,打著哈哈說:“小兄弟 ,你實在多心了 。我觀此地民風淳樸,猶如世外桃源。若可整日悠游山林,對月高歌 ,豈不美哉,又怎會想著逃跑呢?”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傳來歡呼聲。
卻見幾個穿青寨民 ,扛著一位少女,歡天喜地的回到寨中 。那少女不斷掙扎,顯然并非情愿 ,多半是被人擄上山的。
沈師爺驚道:“你們還綁架婦孺?”
“不是綁架,是搶親,看其服飾穿著,應該是一位僚人(仡佬族)女子。 ”王淵也感到非常無奈 ,因為他的阿媽就是被搶上山的 。
穿青族群一般都比較封閉,近親結婚極為普遍。
但這個寨子有些不同,主要是漢人比例非常高 ,頂多也就允許表兄妹結婚。每當有光棍討不到老婆時,便呼朋引伴下山劫掠,遇到落單少女就直接扛回來。
不止穿青人這么做 ,西邊的彝人部落,東邊的侗人部落,同樣流行下山搶親 。大家不光搶女人 ,有時候還搶男人——所以,男孩子出門在外,也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
如此陋俗 ,王淵暫時無力改變。
沈師爺被嚇得夠嗆,好半天憋出兩聲干笑,陰陽怪氣道:“呵呵,果然民風淳樸 ,令鄙人大開眼界 。”
王淵搖搖頭:“先生,請跟我來,我帶你去見寨主。”
寨主名叫方阿遠 ,其先祖是山寨的開創者之一。
元成宗時期,云南有個“八百媳婦起義 ”,蒙古朝廷為了平叛 ,在貴州大肆征收錢糧和徭役 。一時間,各地土司揭竿而起,把貴州全省打成一鍋粥 ,方家先祖就是在那時逃到黑山嶺定居的。
寨主方阿遠的身上,流淌著漢人、苗人、僚人 、土家、仲家等各族血液,是一個擁有復雜基因的穿青人。(注:仲家即壯家、僮家 ,是壯族和布依族的前身 。)
由于穿青人不被漢人和土人接納,因此內部非常團結。并且,他們樂于吸收新鮮血液,畢竟人多力量大 ,才能免遭周邊勢力欺負。至于土地,山上到處都是,新人來了自己去開荒就行 。
沈師爺很快得到寨主認可 ,正式成為穿青寨的一員。
在問明情況之后,寨主方阿遠還警告沈復璁:“沈先生,你一個小小的流犯 ,即便逃下山報官也沒用。很有可能,土司老爺還把你抓了當奴隸,不如留在寨里給王二做老師快活!千萬別干破壞山寨的事情 ,被我抓住就一刀剁了喂狗!”
“那是,那是。”沈師爺連連賠笑,毫無文人風骨 。
王淵復又領著沈師爺回家 ,阿爸和大哥外出未歸,只有阿媽背著妹妹在干活。
王淵在門口大喊:“阿媽,我把老師請回來了! ”
王姜氏連忙放下手中活計,出來迎接道:“先生快請進 ,我給你倒碗水喝。”
穿青寨的日常用語是貴州官話,沈師爺完全能夠聽懂 。他見王姜氏熱情有禮,頓時生出巴結討好之心 ,以期未來借助這個婦人逃離匪窩。
“多謝大姐!”沈師爺彬彬有禮道。
王姜氏笑道:“這是燒開的涼水,淵哥兒說喝了不會生病 。 ”
沈師爺本想繼續說些奉承話,結果瞟到王姜氏的腰間 ,居然斜插著一把短刀。頓時心頭暗叫“苦也”,這化外蠻夷之地,婦人也不是好招惹的啊!
王姜氏又回到里屋 ,拿出一把色彩斑斕的羽扇:“先生,我聽說漢家的讀書人喜歡扇子,就自己用孔雀翎做了一把。家里實在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這把扇子就當淵哥兒的拜師禮,希望你不要覺得太寒酸 。”
“此扇極美,大善!”
沈師爺這次沒有說謊,他確實喜歡這把孔雀羽扇。
王姜氏的手藝精湛 ,又是王淵定的造型,不但有色彩絢麗的羽毛,還墜了顆狼牙做穗子 ,放在中原或江南肯定能賣好價錢。
王姜氏熱情招呼一陣,便帶沈師爺去隔壁,指著兩間茅草屋說:“這是給先生準備的房子 ,平時不用自己開伙,跟我們一起吃就可以 。先生趕了遠路,肯定累壞了吧 ,你先進屋休息,到吃飯時我再來喚你。 ”
“有勞大姐!”沈師爺抱拳道。
王姜氏自去忙活家務,王淵卻站在茅屋前 ,心情愉悅的練習箭法。若有人敢偷偷開溜,他也會忍不住把箭射偏,一箭射死了也說不太準 。
沈師爺聽著外頭的弓弦聲,再看看屋內簡陋陳設 ,回憶自己前半生遭遇,聯想自己后半生光景。只覺心如死灰,不禁悲從中來 ,捶手頓足,揮淚長嘆:
“嗚呼,蒼天無眼 ,吾何至于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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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老師 ,我又會了】
紹興師爺名滿天下,那是我大清的事了,明朝時期并未真正興盛。
如果有人當面把沈復璁稱為師爺 ,咱沈師爺必定勃然大怒 。
因為在明代中期,“師爺 ”還特指地位較高的老師。而追隨主官出謀劃策者,則稱做幕僚 、幕友或幕賓。
不過,幕賓當中也有師爺 ,工作內容非常繁雜 。
比如雇主喜歡下棋,那師爺就傳授棋藝,并且陪雇主下棋耍樂。或者雇主喜歡吟詩作對 ,那師爺就陪雇主鉆研文學。更甚者,雇主如果喜好女色,那師爺就帶雇主逛窯子 ,偶爾還進獻一些房中之術——說白了就是文藝幫閑 。
另有一些佼佼者,亦捉刀為雇主起草文書,或者兼職教授其子弟的功課。后來幕賓與師爺的混淆融合 ,也源于這種當家庭教師的幕賓,又稱西席或西賓。
沈復璁自視甚高,給自己的定位是謀主 ,又怎屑于跟幫閑、文書、家教為伍?
其實,根本沒啥區別,只是幕賓內部自有的鄙視鏈而已 。
沈復璁也經常陪恩主下棋,也跟恩主一起逛過窯子 ,來往文書更是由他全權負責。但他的真正作用,是為恩主解決實際問題,通俗來講就是狗頭軍師一枚。
十多年的幕賓生涯 ,養成沈師爺好逸惡勞的習慣。他只負責出主意,每天好吃好喝供著,具體行動則由其他人跑腿 。
現在來到黑山嶺寨 ,沈師爺感到非常不習慣。
別說以前了,就連他被囚禁期間,隨便使點銀子 ,也能天天喝上小酒。在這破山寨卻整日高粱粥,還夾雜著難以下咽的麩子,而且一天只吃兩頓飯 ,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關于一日兩餐的回憶,對沈師爺來說太過久遠,還停留在他立志科舉的青春歲月 。
早晨時分,太陽都曬屁股了。
沈師爺穿著一套蠻夷短衫 ,披頭散發臥于茅草床上,端著粗陶碗喝清水,自怨自艾朗誦詩歌:“無花無酒過清明 ,興味蕭然似野僧。這寨子里酒也沒有,不知還要捱多久 。可憐我那第七房小妾,剛納不足旬月 ,便要忍受閨思之苦……不對,吾妻袁氏一向蠻橫,家中美妾怕是早被她趕出門了!”
“咚咚咚!”
敲門聲響。
沈師爺都懶得坐起來 ,躺床上問:“何事啊? ”
外邊傳來王淵的聲音:“先生,你已經修養三天,該正式教我讀書了吧?”
沈師爺隨口敷衍道:“吾身患頑疾 ,沒有一年半載恐難痊愈。”
“哐! ”
一聲巨響,房門直接被王淵踹開 。
沈師爺像是被踩尾巴的狗,驚得從床上跳起,慌張道:“你欲作甚?”
王淵立即彎弓搭箭 ,瞇眼冷笑道:“小子家貧,沒有多余米糧。既然先生身患重病,那就沒必要浪費糧食了 ,我這就送先生上路歸西!”
“慢著! ”
沈師爺連忙下地活動腿腳,胡亂拍打自己的身體,做出一副驚喜模樣:“奇哉怪也 ,我身上的怪病竟無藥而愈了,想必是山寨里的高粱粥格外養人!”
“是嗎?那我恭喜先生大病得愈,”王淵把玩著手中土弓 ,笑問道,“但先生剛剛病好,有沒有精神教我讀書呢?”
“有有有 ,我精神好得很, ”沈師爺一陣賠笑討好,又裝模作樣的嘆息,“唉 ,我也想教你讀書。但苦于沒有書本,也沒有筆墨紙硯,這讓我如何教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先生 ,請跟我來 。”王淵早有準備。
沈師爺手持羽扇,悠然踱步,嘬著牙花跟隨王淵出門。他吃定了王淵家中貧苦 ,沒錢購買筆墨書本,那就不是他的錯了。
王淵回屋搬來一塊黑板,是請劉木匠刨平釘楔的木板 ,再用山中生漆混合沙粒抹勻 。
“粉筆 ”就更好找了,黑山嶺屬于喀斯特地貌,漫山遍野的石灰巖 ,燒制加水便能得到熟石灰。
對于工程狗而言,這些都不是事兒,仔細思考實驗便能搞定——由于火焰溫度不夠,肯定無法大量燒制高純度生石灰 ,但把石灰巖敲碎了再少量煅燒,用來做粉筆已經綽綽有余。
王淵拿出粉筆,指著黑板說:“先生 ,木板為紙,石灰作筆 。請將文字書于黑板上即可。”
沈師爺估計也閑得蛋疼了,居然感覺很有趣。他稍作嘗試 ,便笑呵呵說:“嘿,還真能用于書寫 。”
就是有點擦不干凈,無論怎么擦拭 ,都像在黑板上蒙了一層白灰。
只能說,勉強可用。
沈師爺一肚子壞水兒,居然還想著坑人報復 。他故意不從橫豎撇捺等基礎教起 ,只隨手寫下幾個字,便指著黑板道:“我先教你《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先學這六個字 ,學好了再教其他的。 ”
“人之初,性本善 。先生,我會了。”王淵看了一眼 ,發現這六個字的簡繁體相同。
沈師爺笑道:“會讀還不夠,要會寫才行!”
王淵拿著粉筆,把六個字寫出:“先生 ,我確實會了。 ”
這他娘就會寫了?
沈師爺有些搞不清狀況,連忙把黑板上的文字擦掉,說道:“不僅要照著寫 ,還要能默著寫 。”
王淵滿臉笑容,又寫了一遍。
怎會如此?
沈師爺瞬間懵逼。
漢字有著復雜的書寫系統,連橫豎撇捺都沒掌握的初學者 ,瞬間學會六個漢字實在匪夷所思 。
“咳咳!”
沈師爺咳嗽兩聲,以掩飾自己的驚訝,又寫出“性相近,習相遠 ” ,故作平靜道:“剛才的六個字太過簡單,大部分孩童都能一學就會,我再教你這六個更復雜的字。”
這六個字當中 ,有兩個字繁簡體不一致。
王淵認真牢記寫法,很快便說:“先生,我又記住了 ,我默寫給你看 。”
當王淵再次把字寫出,沈師爺已經徹底愣住。他像看怪物一樣死盯著王淵:“你不會又在拿我逗悶子吧?你以前肯定學過!”
“真沒有。 ”王淵答道 。
沒學過才怪,對于這種說法 ,打死沈師爺都不信。
沈師爺開始搜腸刮肚,想出一首頗為生僻的唐詩。別說蠻夷之地的孩童,就連許多生員都不知道 ,當即寫下這首詩說:“做學問講究天賦 。你要是能在一炷香之內,把這首詩背誦下來,并學會如何書寫,那就有考科舉的天賦。如果學不會 ,還是趁早放棄吧,你我也能好聚好散。”
【滄海十枝暉,懸圃重輪慶。蕣華發晨楹 ,菱彩翻朝鏡 。
忽遇驚風飄,自有浮云映。更也人皆仰,無待揮戈正。】
沈師爺純屬故意惡心人 ,放著更簡單的俗體字不寫,全部使用最復雜的正體字 。
如此做法,導致全詩四十個漢字 ,有十二個都簡繁體不同,筆劃也特別繁復,這讓初學者怎么快速掌握?
王淵在看到這首詩的瞬間 ,心里就忍不住吐槽:我信了你滴邪,這個糟老頭子壞滴恨!
沈師爺見到王淵的表情,感覺無比暢快得意。從兩人認識到現在,他一直都在吃癟 ,現在總算戲耍了這個孩童一回。
與此同時,沈師爺又莫名悲哀,想他沈慰堂半生自負 ,居然淪落到跟一個孩子較勁 。
太丟人了!
王淵也不拆穿對方的把戲,只認真求教這首詩的含義,然后開始學習背誦。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他就把唐詩默寫出來,笑道:“先生,我又會了。按你剛才的說法 ,我應該有考科舉的天賦吧?”
沈師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難道真有天生的讀書種子? ”
直到此刻 ,沈師爺終于開始正視王淵,他之前一直把王淵讀書當成笑話 。
連戶籍都沒有的蠻夷孩童,考科舉不是笑話又是什么?
但現在嘛,或許真有那個可能。
不過 ,即便王淵表現出驚人天賦,沈師爺已經打心底接受這個學生,他仍舊不愿意輕易服輸 ,因為此事關乎一個做老師的尊嚴。
沈師爺選擇繼續擺譜,把字體縮得很小,將整本《三字經》寫在黑板兩面 ,扔下粉筆說:“你自己慢慢看,我去屋里睡個回籠覺,等你可以完全背誦默寫了再來找我 。”
這種教學方法 ,純屬放羊散養,根本沒有系統可言,換成其他孩童絕對給整糊涂 ,甚至因此放棄讀書的念頭。
但王淵卻非常滿意,真要從橫豎撇捺學起,他反而會感覺枯燥和不耐煩。
其實,沈師爺把這當成一種考驗 ,心想:你這樣都能把《三字經》掌握,那我就收你當學生又如何?
一千多字的《三字經》,再加上熟記繁體字 ,王淵只用了兩天時間便搞定——上輩子怎么也是985 、211的學生,背《三字經》可比背考研資料容易多了。
兩天之后,王淵再次找到沈復璁:“先生 ,我已經能背誦默寫了 。”
“真學完了? ”沈師爺吃驚道。
雖然沈復璁對此頗為期待,甚至有所預料,但王淵的速度還是讓他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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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說一下簡介,我是真的用心寫了個簡介,可惜內容敏感被和諧了,大概可以概括為:我 ,王淵,打錢!
(涉嫌詐騙-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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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以理服人】
沈復璁正待考察弟子的學習情況,突然有人跑來王家串門兒。
來者分別是寨主方阿遠 、木匠劉漢和獵戶袁剛 ,身后還跟著他們的幾個兒子。
這穿青寨的居民來歷,大都不怎么正常 。
方阿遠的先祖是元代奴隸,劉漢是貴州城的逃亡匠戶。
至于袁剛嘛 ,自稱其先祖為趙普勝義子,因不容于陳友諒,才隱姓埋名從湖廣逃到貴州。
認真來講,袁剛也算王淵的老師 ,一手神箭術就是此人教導 。
而且在整個穿青寨,只有袁剛真正清楚,王淵的刀法比箭術更猛 ,他傳授刀法時藏私都無濟于事——趙普勝當年的外號,可是喚作“雙刀趙”,打得徐達完全沒有脾氣。
可惜啊 ,傳到袁剛這一代,只留下刀法和箭術,兵法什么的早已遺失 ,甚至連字都不認識了。
袁剛生得人高馬大,俯視打量沈復璁,指著后者鼻子問:“你就是淵哥兒請上山的先生?”
這種態度讓沈師爺極為不滿 ,但也只能追思勾踐、韓信等歷代先賢,不與此類粗蠻之人一般見識 。
沈師爺當即作揖,帶笑回答:“鄙人沈復璁,字慰堂。 ”
“聽說你很有學問 ,”袁剛順手把兩個兒子拉過來,“這是我家老二袁志、老三袁達,以后就跟著你讀書了。如果這兩個小兔崽子不聽話 ,隨便你怎么打,打死了再喊我來收尸,打不死別來跟我廢話。”
沈師爺連連賠笑:“不至于 ,不至于 。 ”
袁志已經快十五歲了,一臉不屑的看著沈師爺,對自己老爹說:“阿爸 ,這種病秧子也有資格教我?我一只手就能打死他!”
“啪!”
“轟!”
袁剛一巴掌將兒子扇得轉圈,接著又起一腳,把兒子踹飛到墻壁上 ,呵斥道:“你曉得個錘子!箭術 、刀法學得再好,到頭來也只是個蠻子,只有讀書做學問才有前途! ”
袁志蹲在墻角暈了好一陣,捂著紅腫的臉頰說:“劉木匠也識字 ,還不在外面活不下去,逃到咱穿青寨才能過日子。”
“劉木匠算個球!”袁剛大怒,掄起拳頭準備再打兒子一頓。
劉木匠莫名中槍 ,尷尬笑道:“袁大哥,你就好生教訓兒子唄,何必連帶著埋汰我? ”
袁剛鄙視其一眼 ,完全不給面子:“你本來就算個球,窩窩囊囊,連下山搶親都不敢 。要不是周瞎子被狼咬死了 ,他老婆湊合著跟你過,你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這倒也罷了,堂堂七尺男兒 ,居然還怕老婆!你臉上的傷,是昨晚被老婆撓的吧?”
“老婆”這種稱呼,在宋代就已經有了,“爸 ”、“媽”出現得更早 ,所以大家不要來挑刺。
“咳咳。”劉木匠連聲咳嗽,埋著腦袋不再言語 。
黑山嶺寨的人口,大概有一千二百左右 ,男女婚配一般都比較正常。只有剛上山的新人,由于墾荒不利、窮困潦倒,或者過了適婚年齡 ,才會被迫選擇下山搶親。
王淵的阿爸屬于第一種,他上山開墾了幾畝地,因為缺水缺糞缺種 ,最初幾年過得很糟糕 。此類窮漢,寨中少女都看不起他,只能跑去山下搶女人成家。
劉木匠則屬于第二種 ,他逃上山已經三十多歲,雖然憑借木匠手藝很吃香,無奈此人性格軟弱不堪,就只能跟寡婦搭伙過日子。
當然 ,還有第三種,長得歪瓜裂棗,或者身體有疾 ,寨中女子也是不愿嫁的,那就只好去外面搶了 。
袁剛和劉木匠,一個蠻橫 ,一個軟弱,瞬間把氣氛搞得很僵。
還是寨主方阿遠通曉事理,對沈師爺說:“沈先生 ,一只羊是趕,一群羊也是放。既然你在教王二讀書,不如把這幾個孩童也一并教了。 ”
一個王淵已經夠難伺候了 ,還讓老子教一群蠻夷子弟?
沈師爺頓覺頭疼欲裂,又不敢直接拒絕,只能說:“方寨主,黑山嶺寨并未編戶 ,寨中子弟無法參加科舉,讀了書也沒有用處啊 。”
“就這么定了,”方阿遠不給對方推脫的機會 ,“至于讀書有用沒用,等以后再說。這人活在世上,還怕學的東西太多? ”
沈師爺硬著頭皮奉承道:“寨主高瞻遠矚 ,所言極是,鄙人佩服。”
只有劉木匠態度尊敬,屈著身子抱拳致謝:“沈先生 ,我兒子就托付給你了 。等芒種過后,我就給先生打一套家具,以報答先生的教導之恩。”
這倒是提醒了方阿遠 ,方寨主非常大方:“沈先生的口糧,我方某人包了,每個月肯定讓你吃上肉!”
無力抗拒的沈師爺,居然還打蛇上棍 ,腆著臉問:“有酒沒? ”
“你說呢?”方阿遠冷笑反問。
沈師爺立即縮著脖子賠笑:“我就問問而已,哈哈,問問而已 。”
從此 ,沈復璁的學生,從一個變成五個半。
其中四個,分別是方阿遠的幼子方正 ,袁剛的次子袁志、三子袁達,以及劉木匠的獨生子劉耀祖——這幾個孩童的名字,都是文化人劉木匠給起的。
另外一個半 ,當然是王淵 、王猛兄弟 。
王猛只能算半個學生,每天被弟弟拉來旁聽一陣,便跟著父親干活去了。他的心思不在讀書上邊 ,而是指望著成親,正在悄悄跟方寨主的次女談戀愛。
大人們很快就離開了,幾個學生坐在黑板前,除了王淵和劉耀祖之外都在開小差 。
不等沈復璁開口 ,年齡最大的袁志就問:“沈先生,你是怎么被流放到這里的?不會是偷人老婆被逮了吧? ”
“哈哈哈哈!”
方正頓時捧腹大笑,這位寨主家的公子 ,指著沈復璁說:“肯定是,我聽說漢人有通奸的罪名。”
沈師爺臉色一黑,倒執孔雀羽扇當戒尺:“你們的父親有過囑托 ,誰不聽話就往死里打! ”
袁志“噌”的站起來,個頭比沈師爺還高:“病秧子,你打我試試!”
沈師爺立刻不說話了 ,尋思著該怎么找臺階下。
劉耀祖怯懦提醒道:“袁二哥,我爹說應該尊敬師長,先生是天 ,我們當學生的是地,你不能跟先生這樣說話。 ”
沈師爺聞言頓喜,感動莫名:天可憐見,總算有一個乖巧弟子了 。
袁志一腳把劉耀祖踹翻 ,復又揍了兩拳:“你阿爸就是個軟蛋,連搶親的膽子都沒有,他說話算個屁!”
劉耀祖被打得雙手抱頭 ,蹲在地上哆嗦道:“不……不許你說我爹的壞……壞話……啊,袁二哥別打,我要被你打死了!”
一直默默看戲的王淵 ,此刻終于說話:“袁二,鬧夠了沒有? ”
袁志覷了王淵一眼,鼻孔朝天道:“怎么 ,王二,你不服是不是?來來來,咱倆打一架 ,誰贏了聽誰的。”
“可以。”王淵緩緩站起 。
袁志十五歲,王淵十歲,兩人站在一起,從身高方面就立見分曉。
劉耀祖壯著膽子爬起來 ,偷偷拉王淵的衣角:“王二,你當心些。袁二哥的拳頭厲害,打人特別疼 ,好幾回我都以為自己快死了 。”
袁志一邊挽袖子一邊說:“王二,你是我阿爸的徒弟,箭術確實練得不錯 ,但比拳頭可就難說了。阿爸讓我別跟你打架,你還真的蹬鼻子上臉了?今天我就要讓你曉得厲害! ”
王淵笑道:“我想,你應該聽岔了意思 ,你阿爸那樣說,是怕你被我揍得太慘。”
“就你這小身板?”袁志一臉不屑,“就算我站著讓你打 ,也跟撓癢癢一樣! ”
“那你試試 。”王淵的笑容愈發燦爛。
袁志大喇喇站著,自信滿滿,拍胸膛道:“來吧,我讓你打!”
王淵掄起小拳頭 ,一拳打過去。
袁志瞬間臉色煞白,疼得五官變形,弓身捂腰 ,痛呼道:“你你你……你別打我腰子啊! ”
“好 。”王淵從善如流,起腿橫掃對方腦袋。
袁志連忙抬臂阻擋,頓覺疼痛難當 ,像是被人用鐵棒敲打一般,骨頭似乎都要被敲斷了。
還沒等袁志緩過勁來,便見一個拳頭越來越大 ,狠狠砸在他左眼眶上,瞬間有一種自己眼睛被打爆的感覺。
接著額頭又中了一拳,袁志下意識捂住額頭 ,肚子再被膝蓋頂了一下 。五臟六腑已經翻江倒海,“哇”的一聲,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王淵還在繼續暴打,旁邊的袁達連忙跑來拉扯:“王二 ,別再打了,我二哥要被你打死了! ”
“服了嗎?”王淵問道。
袁志躺在地上蜷成一團,渾身上下都在疼 ,不知道該捂住哪里好,哭聲道:“服了,服了 。王二 ,你的拳頭厲害,我以后都聽你的!”
王淵整理衣袖,文質彬彬 ,態度謙和,朝著沈師爺抱拳道:“學生最擅以理服人,袁二已經被我說服了 ,保證不會在課堂上搗亂。先生,請你開講吧。 ”
沈師爺看著被打成豬頭的袁志,又看著地上那一灘隔夜飯,不禁嘴巴大張 ,下意識點頭道:“啊……好,好,我們開講 ,我們開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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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優等生待遇】
此時此刻,沈師爺真不敢亂來了——王淵對著袁志一陣暴打,無異于殺雞給猴看。
打在袁二身 ,驚在師爺心啊!
沈復璁老老實實的在黑板上,寫下一個“一”字,問道:“你們都會數數吧?”
“我會! ”劉耀祖同學不愧是好孩子,回答問題非常積極 ,還自豪道,“我爹正在教我《九章算術》 。”
“嗯,不錯 ,”沈師爺頷首贊許,又問,“還有誰不會的? ”
無人應答 ,課堂氣氛有些尷尬。
“咳咳。”
沈師爺咳嗽兩聲,繼續說道:“那就是都會數數了 。我今天要教的,就是數字‘一’ ,你們要好生牢記練習。”
方正不耐煩道:“先生,這字兒也太簡單了,你教個更難一些的。 ”
沈師爺只好又寫個“二” ,說道:“這是數字‘二’。”
方家小少爺居然能夠舉一反三:“我知道,我知道,三肯定就是劃三下,四就是劃四下唄 。 ”
劉耀祖立即糾正:“不對 ,四不是那樣寫的。”
“我說是,那就是,你不許多嘴!”方少爺的霸道 ,一點不輸給袁二。
這種幼兒園課堂知識,王淵聽得昏昏欲睡,此刻終于吱聲:“方正 ,你也想跟我打一架? ”
方少爺立即慫了,轉而教訓劉耀祖:“先生講課,你不要搗亂!”復又笑著對沈師爺說 ,“先生,你講吧,我也不打岔了 。”
劉耀祖就是個受氣包 ,滿肚子委屈還不敢反駁。
沈師爺干脆把一到十都寫出來,并以這十個數字為例,來闡述漢字的橫豎撇捺等筆劃。然后,扔給每人一坨熟石灰 ,讓他們在地上慢慢練習 。
劉耀祖早就學過這些東西,卻依舊練習得非常認真,而且還是最認真的一個。
沈師爺這才有空專門教導王淵 ,說道:“你說自己掌握了《三字經》,現在就背誦一遍。”
“人之初,性本善…… ”王淵背得極為流利 。
“很好 ,很好!”
沈復璁連聲贊許,且發自真心。
此時正值春夏之交,大山當中氣候涼爽 ,但沈師爺卻感覺渾身火熱。
兩天前,他只是把《三字經》寫在黑板上,隨便教讀了幾遍而已 。王淵竟真的背誦下來 ,其記憶力堪稱驚人,至少沈師爺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一個自負才華橫溢的讀書人,被流放到西南蠻夷之地,眼看這輩子就要潦倒茍活了。
誰知 ,居然遇到個神童,教什么東西都一學就會。
怎能不見獵心喜!
沈復璁仔細觀察眼前的稚童,不知是否心境發生了變化 ,此刻怎么看王淵就怎么順眼 。這孩子模樣生得清秀,皮膚相對來說有些偏黑,個頭比其他十歲的孩子更高 ,但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瘦弱。
似乎是個很普通的孩子,可就那樣隨便一站,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勃然英氣——就在半個時辰前 ,沈師爺還把這理解為匪氣。
真麒麟子也!
可惜野性難馴了一些,必須慢慢糾正,起碼不能打老師 。至于當著老師的面打同學 ,嗯……這種小毛病勉強可以接受,優等生總有特殊待遇嘛。
沈師爺恍然失神,喃喃自語道:“莫非老天爺讓我困厄半生,又讓我流落蠻夷之地 ,竟是為了教出一個驚世奇才?或許,我沈慰堂后半生的出路,都要著落在此子身上了 ,得想辦法幫他搞到科舉資格才行。”
聲音太小,還是紹興方言,王淵沒聽明白:“先生說什么? ”
沈師爺搖頭苦笑:“沒說什么 ,或許是我想多了 。”
王淵非常有禮貌的行禮道:“學生雖然已經會背會寫,但還有許多《三字經》的內容不明白,請先生為我釋義。”
沈師爺已然態度大變 ,搖著羽扇微笑詢問:“有哪里不懂的?盡管道來。 ”
王淵問:“竇燕山是誰?”
沈師爺笑道:“我還以為你要先問孟母呢 。”
王淵說:“孟母三遷的故事我聽過。 ”
沈師爺耐心解釋道:“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美名揚 。是說五代時期有個叫竇燕山的人 ,他周濟貧寒、道德仁義,五個兒子以其為榜樣,都成為名滿天下的好官。有詩云:燕山竇十郎,教子有義方。靈椿一株老 ,丹桂五枝芳。這‘丹桂五枝芳’,便是贊竇氏一族五子登科 。”
“原來如此。”
王淵點頭記牢,又問:“香九齡 ,能溫席。‘香’是誰? ”
沈師爺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歪坐斜倚在檐下:“東漢黃香,官至尚書令 。其母早逝 ,黃香九歲的時候,就知道夏天給父親把涼席扇涼,冬天給父親把被窩烘暖。所謂‘扇枕溫衾’ ,二十四孝里面的故事。你肯定沒讀過《三國演義》,與王允一起謀殺董卓的黃琬,便是這個黃香的曾孫 。”
王淵不清楚明朝文人的情況 ,還不知道自己賺大發了。
由于科舉只考四書五經,而且只認朱熹的批注。因此大量儒生窮經皓首,卻連《春秋》之后的史書都不讀——到了晚明,許多儒生甚至連五經都不讀 ,只看復習資料和參考資料 。
沈復璁雖然“錚錚鐵骨”、“處世從心”,但肚子里絕對有貨。能隨口說出竇燕山 、黃香身處的年代,說出他們的詩贊和官職 ,在明代秀才當中屬于百里挑一!
換成普通的縣學教諭,多半也就解釋個大概而已。
當然,正是由于看書太雜 ,沈復璁才一直科考不中,把家財耗光了只能去當幕賓 。
等把《三字經》的典故講完,王淵問道:“先生 ,我們接下來學什么? ”
沈師爺等的就是這句話,頓時開心起來:“既然《三字經》學完了,那接下來就學《小兒語》!”
《小兒語》是明代的蒙學教材之一 ,至于具體內容嘛,你可以理解為《小學生守則(明代版)》。
沈師爺把《小兒語》作為開講書目,無非是讓王淵學會尊敬師長、謙虛沉靜,別動不動就用弓箭指著老師——你個小王八蛋 ,咱做老師的不要面子嗎?
沈師爺仿佛回到了童生時代,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開始書寫:“一切言動,都要安詳。十差九錯 ,只為慌張。沉靜立身,從容說話 。不要輕薄,惹人笑罵……”
額 ,接下來是什么來著?
沈師爺突然卡殼了。
天可憐見,沈師爺確實博學多才。但《小兒語》是他四十年前學的,又不如《三字經》那么重視 ,能夠全文記住才活見鬼了 。
王淵問道:“先生,你怎么停下了? ”
“啊……嗯……”
沈師爺有些尷尬,糊弄道:“《小兒語》對你來說 ,實在太過簡單。我仔細想了想,《百家姓》也不用學,不如我們直接學《千字文》吧。”
很明顯,《百家姓》他也背不完 ,誰沒事記那玩意兒?早他娘還給自己的蒙師了!
正在練習一二三四的劉耀祖,突然問道:“先生,我可以跟著學《千字文》嗎? ”
“當然可以 ,”沈師爺對劉耀祖印象頗佳,問道,“你以前都學過什么?”
劉耀祖老實回答:“我爹學過什么 ,我就學過什么,《三字經》、《百家姓》和《小兒語》我都會背 。不過我爹沒先生講得好,他就不知道‘香九齡’是黃香九歲 ,還跟我說‘香九齡’是一個古人的名字。 ”
沈師爺的關注點明顯跑偏了,他興奮道:“你學過《小兒語》?趕快默寫出來,我要給王淵上課!”
劉耀祖迷惑道:“先生不是說《小兒語》太簡單 ,王二不需要再學嗎?”
“呃, ”沈師爺端正自己的坐姿,收斂笑容,滿面嚴肅 ,語重心長道,“為師已經改變主意了。這做學問就像造房子,百尺高樓從地起 ,基礎不牢固怎行?荀子言:‘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小兒語》即便再簡單 ,也是該認認真真學的,我們不能好高騖遠。這個道理,你知道嗎?”
劉耀祖哪聽過這種大道理 ,頓時崇敬莫名,挺直腰桿道:“先生說得真好,我以后一定學什么都認真!”
聽完兩人的對話 ,王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當老子看不出來嗎?
你明明就是把《小兒語》的內容搞忘了!
于是乎,在三好學生劉耀祖的搗亂之下,王淵開始學習明代版的《小學生守則》 。
王二同學真的很想回屋,把自己那副弓箭拿出來 ,敦促老師仔細修改課程表。
唉,想想還是算了吧,請一個老師不容易 ,咱也不能逼迫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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