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主家的傻兒子
宣歷八年,五月初一 ,春光漸褪,夏花錦繡。
朝陽被院子里的那顆老榕樹茂密的葉子切成了一片一片,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也有那么幾片透過窗欞灑在了傅小官的臉上 。
那是一張白皙清秀略帶稚嫩的臉,只是那雙眼睛看著窗外瘋開的野花,凝眉間視線仿佛有幾分重量 ,便見某一簇野花微微的彎了彎腰。
這是重生了——傅小官醒來兩天,整合了這個身體原本的記憶,哪怕他覺得無比的荒謬,但活生生的現實告訴他 ,這一切都是真的。
“也好……! ”
“一切都已過去,也算是……解脫了!”
他微微展開了笑顏,嘴角翹起 ,眼里如刀般鋒銳的光芒斂去,便平靜的如一泓秋水,那般的深邃 ,哪是一個十六歲地主家的傻兒子會有的神蘊 。
這也是春秀覺得奇怪的地方。
春秀覺得少爺醒來就像變了一個人,當時少爺睜開眼的那一瞬間,春秀被那眼神生生的迫退三步 ,小心臟砰砰的直欲跳出。
那一刻,她感覺如墜冰窖 。
那一刻,她甚至連呼吸都已停止。
如刀般的眼神向她劈來 ,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消失不見。
她愕然的張開嘴,再看向躺在床上的傅小官時,那雙眼睛已徐徐閉上 ,似乎……剛才那一切并未曾發生,只是自己擔心少爺太過緊張了?
春秀端著一盆水從廊間走來,這兩天少爺恢復了少許 ,那雙眼睛再沒有給她如刀般的感覺,只是經此一事,少爺似乎成熟了很多 ,令她微微感到有些陌生。
這不是她關心的事,只要少爺安好……那便一切都好 。
……
水盆放在架子上,傅小官走了過來 ,伸手就從架子上取下了毛巾。
春秀愣了一下,小嘴兒微翕,“少爺……奴婢……”
“我自己來 ,謝謝! ”
傅小官隨意的說著,將毛巾放在盆里,便看見春秀那張小嘴兒張得愈發的大了。
他笑了笑,擰著毛巾洗了洗臉 。
春秀的一雙小手緊緊的拽著衣裙 ,她緊張的問道:“少爺,是不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還不是很習慣。”
春秀沒有聽懂 ,少爺這一番簡單的舉動讓她很不習慣,尤其是謝謝二字,令她陡然極有壓力。
服侍了少爺足足十年 ,少爺的起居全是她一手操辦,稍有不順雖然不至于打罵,但給的臉色卻少不了 ,今兒個少爺居然說出了謝謝,他是怎么了?
作為臨江城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的獨苗少爺,傅小官這個名字很是響亮 。
當然不是因為文采或者武功 ,而是傅少爺一擲千金的豪放,還有聲色犬馬的荒唐。
十二歲酗酒,十三歲上青樓,十四歲揚言要娶怡紅樓的花魁樊朵兒 ,十六歲——就是兩個月前,他帶著一幫狐朋狗友在臨江樓小聚,卻沒有料到大禍臨頭。
在臨江城橫著走的傅小官遇見了據說從京城來的戶部尚書之女董書蘭——當然 ,事發當時傅小官并不知道她是董書蘭 。
她穿著一襲白衣,圍著一面紗巾,靜靜的坐在臨江樓的臨窗位置 ,面前煮著一壺茶,擺著兩個杯,似乎在等人。
傅小官喝得正酣 ,忽有尿意,于是他起身走出了包間,一轉頭 ,就這樣看見了董書蘭。
這就要怪那一縷從窗外拂來的春風了 。
傅小官當時并沒在意,就在他的視線從董書蘭的身上收回時候,那一縷春風正好,掀開了董書蘭的面紗。
傅小官的視線落在了那張臉上 ,他頓時忘記了尿意。
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那一刻他忘記了怡紅樓的樊朵兒,那一刻……他走了過去。
“小娘子 ,我要娶你為妻! ”
董書蘭嚇了一跳,她見過的公子哥兒多了去了,這么直接的卻是第一個 。
她當然并沒有因此對傅小官多看一眼 ,她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淺咀了一口 ,然后起身,正要離開,傅小官卻好死不活的攔住了她 ,甚至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砰……!”
“啊……!”
“嘭……!”
三聲。
董書蘭沒有看向窗外,她淡淡的對身旁的侍衛說道:“查一查,如有惡事交官府辦理 ,如無惡事……如此孟浪,教訓一番,別弄出人命 ,掃興……另約秦老吧,改在臨江書院 。 ”
……
臨江一霸傅小官被人從臨江樓的二樓給丟了下去,傅小官的爹傅大官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他這獨苗兒子這一腳踢在了鐵板上。
作為臨江首富 ,傅大官的結交當然廣闊,但這次,臨江知府劉之棟卻沒有見他 ,隨后,他通過劉之棟的幕僚柳三爺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他在那一刻馬上作了三個安排:
首要,他修書一封交給了大管家黃微 ,令他馬不停蹄去京都金陵,金陵秦淮河上有一首畫舫名為紅袖招 。
其次,他從書樓里拿出了一副珍藏的墨寶,令傅家的教習陳老夫子帶去了臨江書院 ,請秦老鑒定其真偽。
然后,他安排二夫人帶著來自京城的珠寶珍品去拜見了知府夫人。
這一切安排完之后,他獨自一人來到了大夫人——也就是傅小官他娘的墓前 ,上了香蠟,靜坐到天黑 。
就在這忐忑之中,傅大官渡過了有生以來最煎熬的兩個月時間。
這兩個月里 ,傅小官被禁足,直到十天前的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月黑風高,傅大官莫名心悸 。
當大雨落下時 ,他再也無法安坐,帶著數名護院去了傅小官的院子。
榕樹依舊,房間里燈火微黃 ,春秀和十名護院躺在地上,兒子不見了。
傅府所有人被派了出去,傅大官坐在門檻上,簡單的吩咐了一句:“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
偌大的傅府此刻就只剩下他一人。
“我終究還是害了他……”
……
在這一晚的后半夜,傅府家丁在后山山澗找到了傅小官 。
謝大夫仔細的查看了傅小官傷勢之后,一聲嘆息 ,對傅大官說道:“除非……奇跡,否則……準備后事吧。 ”
傅大官那張胖乎乎的臉頓時漲紅,他一把抓住謝大夫的衣襟 ,猛的將他給提了起來,兇狠的問道:“我兒子,他究竟死還是沒死?!”
“沒 、沒、沒……”
傅大官松手 ,一步沖到床前,大吼:“把臨江城所有的大夫,全部給我找來! ”
沒有人知道 ,曾經的傅小官確實已經死了,但現在的傅小官,又活了過來。
無論如何,是活過來了 。
傅大官提在嗓子眼的那一口氣 ,這才終于咽下。
他又去了大夫人的墓前,上了香蠟,坐了一宿。
“你說 ,我這輩子沒有當上大官,兒子能當個小官就行 。”
“可他……真不是讀書的料啊。”
“夫子上課他就打瞌睡,叫他一看書他就頭疼……為了他 ,我開設了傅府書院,請了臨江城知名的先生,甚至還請了臨江書院的秦老 ,當然,秦老沒請動,卻也請了李老先生。 ”
“無一例外 ,沒有哪一位先生能夠呆上旬余,最終都放棄了 。”
“去歲鄉試,我讓他去參加了,中了秀才……銀子花了五千兩……銀錢不算什么 ,這也算是有了功名。”
“我沒打算讓他去縣衙當個師爺什么的,我只是想讓他沾點文氣,有個秀才身份 ,多與文人結交,洗去這一身的鄙習……才好掌管這偌大的家業啊。 ”
“這么些年,我尋思著給他留下的家產 ,保他一生富貴也就行了,這孩子雖然小惡不少,但終究還是不敢有大惡的 ,我本也放心,卻沒有料到出了這么個事 。”
“經此一劫,希望他能明白一些事理吧。”
……
傅小官見到了他“爹”
洗漱之后 ,春秀端著早點進來,傅大官緊隨其后,因為春秀說少爺已經能夠下床,精神兒看起來……不錯。
傅小官看著傅大官 ,眼里有些迷茫。
傅大官看著傅小官,眼里滿是溺愛 。
“兒啊,你起來作甚?快去床上躺著 ,春秀喂你。 ”
傅小官還沒來得及說點啥,傅大官又道:“張神醫說了,你這傷傷在腦袋 ,需要靜養……嗯,別的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爹這些日子想了想 ,你既然對樊朵兒有意,爹就給她贖身,但是她只能是妾 ,在你未娶妻之前,讓她先服侍你,如何?”
傅大官沒有說張神醫對他很慎重的說的那句話:后腦勺被重物擊打,此后 ,極有可能留下后遺癥,也就是……變傻。
現在看來還沒有后遺癥,這也是傅大官急著過來看看的原因 。
傅小官愕然片刻 ,笑了起來。
“……這事兒不急,我也沒啥大事,只是虛弱了一點。”他看著春秀端著的盤子上的小米粥苦笑道:“咱家 ,不缺銀子吧? ”
傅大官一愣,“不缺啊 。”
“那這生活能不能開好一點?”傅小官指了指小米粥。
“張神醫說,虛不受補 ,當以清淡為佳,聽神醫的,沒錯。 ”
“這玩意沒營養 ,我需要吃點好的,比如……老母雞燉人參 。”
春秀這才覺得以前是自己的錯覺,少爺,果然還是沒有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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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也許陌生,卻也真誠
宣歷八年 ,五月初五,端午,晨光微曦 ,天青云淺。
傅小官已經起床,來到了院子里 。
他在那顆老榕樹下站定,默默的吐納十息 ,然后跨步,挫腰,提拳……
這是一套軍體拳 ,動作自然規范,標準無絲毫偏差,只是因為這具身體太弱的原因,行拳并不快 ,更沒有森然拳意——看起來就像是市井所言的花拳繡腿。
傅小官徐徐而動,卻是正好調理這身體。
無論是肌肉骨骼還是韌帶,這身體實在……太差 ,好在才十六歲,雖然還是晚了很多,但他相信經過兩年的調理 ,應該能達到前世一半的水準。
春秀更加愕然 。
以前少爺睡覺可是要到自然醒的,但這兩天少爺都是天光微亮就起來了,然后在這老榕樹下打一趟拳 ,再圍著院子小跑幾圈。
對,初三那個早上少爺跑了八圈,昨天早上少爺跑了十圈 ,今早理應會跑得更多吧。
這些天少爺極少說話,只是初二那天忽然問起當初救他的時候,有沒有撿到一個黑匣子 。
春秀是不知道的,后來去問老爺 ,老爺不明所以,但還是安排人又去找了找,卻并沒有找到 ,少爺想了想,也就沒有再提。
少爺自那事以后,真的變了個人似的 ,除了對吃的要求,別的,都極為不同。
比如 ,他再沒有要春秀為他穿衣洗漱 。
比如,他天天都要洗澡,并不再讓春秀為他搓背。
再比如 ,他晚上總是晚睡,就著燈火,居然在看《三朝詩詞紓解》,偶爾會笑笑 ,或者說兩句春秀聽不懂的話。
比如:歷史……這或許就是平行時空了 。
又比如:看來我可以在這個世界愉快的生存下來。
春秀坐在一旁繡花,聽著少爺翻書的聲音,覺得心里有著從未有過的安定。但聽到少爺的自語 ,卻又稍許有些緊張——少爺的腦子被硬物擊打,極有可能會留下后遺癥,這言語并未在府上流傳 ,但她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 。
從丁護院的嘴里聽來的,丁護院說他是從趙掌柜那聽來的。
這讓她很不舒服,雖然少爺確實與以往有些不同 ,但她卻覺得現在的少爺更好——這話她自然不敢說,可自己的少爺無論如何她在心里也是護著的。
至少現在的少爺沒有再跑出去喝酒了,沒有吆五喝六的欺負街上的弱女子了 ,甚至這幾天連門都沒有出,還看起書來。
看書,這是很高尚的事情,至少在春秀的心里 ,這就是少爺應該做的正經事 。
老天爺保佑,少爺這是被打醒了,以后 ,傅府能夠繼續好下去,她這種為婢女的也能有個善終。
傅小官打了兩遍軍體拳,身子活動開來 ,微微有些發熱,他開始繞著院子的回廊慢跑——一圈差不多四百米距離,十圈四千米 ,身體疲倦感很強,差不多也是目前的底線了。
這處院子是屬于他的,除了春秀 ,原本還有十個護院,曾經他的跟班,欺男霸女的依仗,現在都被他暫時安排去了外院 。
他不喜歡人多 ,倒不是嘴雜——這些護院在他面前也不敢說什么,就是以前養成的習慣,刺殺這種事情領了命令獨自策劃獨自執行 ,于是就這么獨自慣了,一時半會還沒法改變。
以后還是要改變一下,畢竟世界都不一樣了。
傅小官一邊慢跑一邊想著 ,抬眼便看見傅大官從月亮門走了進來 。
他揮手向傅大官打了個招呼,并沒有停下腳步。
傅大官愕然楞了兩息,春秀迎了上去 ,他指了指傅小官,問道:“我兒……”
春秀道了一個福,躬身回道:“回老爺 ,少爺如此這般已是三天……老爺不在家,奴婢無法告知。 ”
春秀稍頓,又道:“少爺說,這身子骨太弱 ,需要鍛煉,少爺就是這般鍛煉的 。”
傅大官看著傅小官的身影,胖乎乎的臉露出了笑意。
他一手捋著短須沉默片刻 ,問道:“少爺還有何異樣?”
“少爺他……晚上看書至深夜。 ”
傅大官頓時一愣,忙又問道:“看的何書?”
“看過論語,中庸 ,詩經 。”
傅大官皺了皺眉頭,“三個晚上看了三本?”
“回老爺,不是三個晚上 ,而是……兩個時辰,另外,少爺……不是看。 ”
“那是啥?”
“是……翻 ,少爺翻了那些書,只是偶爾會停下看片刻。少爺看得最多的是《三朝詩詞紓解》,奴婢見少爺已經看了此書兩個晚上。”
傅大官想了想,低聲吩咐道:“少爺身體尚虛 ,要勸他早些休息……至于看書,隨便看看就已經很好了,切莫認真 ,認真傷神 。 ”
“是。”
春秀沒有說自己勸過少爺,但少爺并不聽勸。
少爺說,沒到凌晨一點 ,哪里睡得著 。
凌晨她明白,一點她不知道,而后她知道了 ,大約是子時末丑時初。
“少爺這兩天飲食如何?”
“比以往強了許多,早上一碗小米粥,配一個煎蛋一個煮蛋還有時令小菜三道饅頭兩個。中午一碗米飯配三葷兩素一燉湯 ,晚上與中午一樣,只是菜品變化……少爺說,等老爺回來,在少爺這院子里另外弄個廚房 ,這樣更方便一些 。 ”
傅大官點了點頭,又看向傅小官,他的眼里甚是疑惑 ,疑惑于兒子的變化。
自己的兒子原本什么樣子他這個當老子的當然門清,這幾天為了將前面那事兒的隱患徹底消除,他一直在奔波 ,目前看起來那貴人似乎不會再追究了,這讓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可兒子這突然間開始鍛煉 ,甚至還看起書來……這讓傅大官的心又有些顫巍巍的抖動。
這是好事嗎?
難道那一敲把兒子敲開了竅?
但愿吧,至少現在看起來,兒子沒有變傻的傾向 ,這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那就隨他折騰吧 。
拿定主意,傅大官對春秀說道:“他這跑完,早餐就不送過來了 ,叫他去我那吃。”說著他四處望了一眼,又道:“既然我兒想弄個廚房,呆會你去找找大管家 ,他昨兒個已經回來了。”
春秀應下,傅大官又看了看傅小官,轉身走了出去 。
十圈跑完 ,傅小官接過春秀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把汗,又接過春秀遞過來的溫開水,喝了一大口 ,在院子里隨意走了走,便向旁邊的澡房走去。
春秀已經放好了熱水和換洗的衣物,對傅小官說道:“老爺說 ,呆會請少爺去前院用餐。 ”
傅小官點了點頭,進屋,關門,躺在木桶里 ,覺得這一切真的不錯。
前世好友曾經問起自己一個問題:當不了一輩子的兵,退役了有什么想法?
他的回答是:尋一處山水地,有草廬一間 ,良田一畝,魚塘一處,忙時種田 ,閑時釣魚,如此,一生 。
文青!
他笑了笑。
他是真這么想的 ,殺了不少人,他覺得很累,心累。
如今這個愿望貌似就這么達成了 ,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雖然精神上還沒有完全的舒展,但這些天的晚上至少沒有再失眠,甚至一覺醒來未曾有夢 。
有一個真心疼他的爹 ,有一個言聽計從的丫頭,有一個未曾謀面的母親,當然 ,作為臨江城的大地主,他肯定有很多的田地。
這很好。
至于怡紅樓的樊朵兒,他自然是沒有在意的 。
但是記憶里那驚鴻一瞥的白衣女子卻無比清晰 ,確實很美,嗯,就這樣。
傅小官心里毫無波瀾。
……
地主家的宅院很大 。
地主家主宅的飯廳也很大。
傅大官坐在上首 ,二夫人齊氏坐在左首,傅小官隨意的坐在傅大官的對面。
這僅僅是因為距離傅大官稍遠一些,當然并不是傅大官作為父親的威嚴 ,而是因為傅小官意識里還是對這個父親的陌生,本能的選擇了這種距離 。
對此,齊氏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傅大官不以為意。
飯菜已經上桌 ,一家三口……傅小官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三口,傅大官和藹的看著他一笑,說道:“用餐。”
傅小官自然沒有客氣 ,他端起碗便開始吃了起來,齊氏又皺了皺眉頭,因為傅小官的吃相不太好看。
傅小官習慣了吃飯速戰速決 ,并沒有注意到齊氏的表情——就算看見,他也并沒有要改變的想法 。
吃自己的飯,讓別人說去吧。
“今兒端午 ,我呆會會去各個農莊走走……兒子,有沒有興趣跟爹一起去瞧瞧?”
如果是以前的傅小官當然是拒絕的,那些泥土桿子有什么好看的?
有這時間不如去怡紅樓聽聽樊朵兒唱曲兒。
齊氏自然也以為這不成器的敗家子會和往年一樣 ,卻沒料到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
“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 ”
齊氏愣了一下,傅大官哈哈大笑起來。
“兒啊,這些以后都是你的……”
“咳咳!”齊氏咳嗽兩聲 ,站起身來,淡淡的說道:“我吃好了,老爺您早去早回 ,我約了李神醫,得開幾副安胎的藥才好 。”
傅小官這才打量了一眼齊氏,雍容華貴 ,容顏尚好,頗為驕傲,腹部微微隆起 ,目測應該有五六個月了。
齊氏迎著傅小官的目光,也笑了起來,“小官啊 ,你希望有個弟弟還是妹妹呢? ”
傅小官一樂,“弟弟妹妹我都要。”
這是真心話,前世父母早去,他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一孤兒 ,而今有了家人,他是真希望能夠多一些弟弟妹妹,哪怕不是同母 ,他也一定會照看好他們 。
齊氏轉身,臉色陰暗。
“這傻小子……莫非真的轉了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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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家有田……無數
傅府位于臨江城東南的夕水巷。
這里幾乎都是深院大宅,所住皆是臨江非富即貴的名流 。
不顯繁華,卻很厚重。
傅大官帶著傅小官上了馬車 ,春秀隨行。外事管家易雨早已備妥此行所需事物,一行足足十輛馬車,再加上五十護衛 ,行走在夕水巷子里,頗有壯觀氣勢。
傅大官和傅小官相對而坐,他的那張胖乎乎的臉上略有歉意 。
“是你娘讓我在她走了之后再娶的,她說如此我老來才能有個伴……只是她也說最好不要再生 ,她是擔心我娶了新婦,生了兒子,就不再疼你 ,或者是新婦有了兒子就會欺負你。 ”
傅小官淡然一笑,傅大官連忙又道:“你姨娘有了身子,這是個意外。傅家以后肯定是交到你手里 ,你切莫擔心 。”
“……爹,你想多了。”
“什么? ”
“我是說,家里那么大 ,人越多才越好。你的身子骨不錯,其實,你還能再給我多生幾個弟弟妹妹 。”
如戲文中所說大房二房三房為了爭奪家產斗得你死我活這種事情 ,傅小官相信會存在,但他更希望的是這個家能夠人丁興旺,至于斗爭……斗爭使人進步,只要控制好那個度 ,也沒什么不好的。
他要做的是掌握這個度,讓傅家有足夠的人才可用,而不是像此時 ,過節去看望一下莊戶人家還需要老爺子親自出馬。
傅大官府過身子,盯著兒子,“你真是這么想的?”
傅小官點了點頭 ,傅大官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可是……此前你在知道姨娘有了身子的時候,你差點把院子都拆了!你可是叫囂著要把齊氏趕出家門的 。 ”
額 ,傅小官拍了下額頭,“以前的事,有些我記不得了 ,但現在我就是這么想的。”
傅大官坐直了身子,徐徐的吐出一口氣來,轉頭望著車窗外,低語道:“云清在天有靈 ,我兒……懂事了啊!”
云清自然是傅小官的娘親,在傅小官的記憶深處還存留著些許模糊的樣子。
傅小官垂首,說道:“此行結束 ,我想去祭拜一下娘 。 ”
“應該的,應該的,你娘當會欣喜。”
父子倆一席斷斷續續的談話 ,傅大官確定了兒子非但沒有變傻,反而變得懂事,變得聰慧 ,變得穩重。
這種轉變來的太快,讓傅大官幾度以為是在夢中,一時半會還無法適應。
傅小官也不是太自然 。
這是他第一次與別人說這么多話 ,這讓他有些疲倦。
疲倦在于身份的轉變,以前他更多的是思考推算和行動,現在他需要做的是溝通交流以及今后肯定會有的生意上的合作談判等等。
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但既然生在地主家 ,以后將掌握這偌大的家業,當然必須改變自己 。
前世十數年的生活慣性,一時半會他也頗難扭轉。
現在看來開端不錯 ,和這個陌生的爹交流順暢,只是說話的方式還不太適應,以至于有些話脫口而出 ,傅大官總是會問一句,這是什么意思?
“我們家的產業有哪些?”
“主要是地,很多很多的田地 ,然后……在臨江有個小生意,倒不是糧商,而是你娘曾經搗鼓的余福記 ,現在還在運作,只是規模卻沒有擴大。”
“余福記?不是徐福記? ”
“你娘雖然姓徐,但名字取的卻是余福記——你娘說,家有余蔭 ,福澤后人 。當然,她想的頗多,其實就是留給你的 ,她擔心走了之后你被后娘欺負,這本沒可能的事,只是她還是做了。”
傅小官對母親的容顏漸漸的清晰了一些 ,天下母親,皆有良苦用心。他的心里很感動,卻再無法報答 ,那就把這家余福記做起來吧,權當是完成母親的夙愿 。
“徐福記你在哪見過?做什么營生的?”
傅小官笑著搖了搖頭,“一家小鋪子 ,賣……糖的。 ”
“哦,我們家余福記是賣酒的。在下村有一個酒坊,里面的師傅都是你娘當年尋來的,此行也要去下村 ,到時帶你去看看 。”
傅小官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問道:“那件事 ,還有沒有麻煩?”
“沒有什么麻煩,那貴人還在臨江,此行據說是和臨江的張記曲記等幾個大商家談一些生意……主要是布商和糧商。臨江的絲綢極好 ,臨江的糧食產量也算是頗高,只是為父不明白這種事情怎么是一女子前來操作。 ”
“是什么身份?”
“當朝戶部尚書之次女,董書蘭。這些日子為父聽這幾家當家的說 ,這貴人頗有些手段,倒沒有用身份壓人,只是行言間有意無意透露出挑選皇商的訊號 。自虞朝立國兩百余年 ,皇商多為江南之地,這次卻選中了江北……真真假假有些模糊,但大家一致認為應當是真的。所以這些日子貴人很忙,想來你這事兒她已經忘記。”
傅大官并沒有說半點他曾經為兒子做過的那些事 。
京都金陵秦淮河上的那艘叫紅袖招的畫舫里 ,胡琴胡大家看過了傅大官的那封手書,沉默半晌,一聲嘆息 ,隨即修書一封遞給了戶部尚書府,并送去了一壇珍藏十年的飄香酒。
然后董尚書看了那封信,喝了一盅酒 ,給女兒董書蘭遞了個條子。
條子上寫著這樣一行字:若無傷大雅,便就此揭過 。
臨江距離金陵頗遠,若走水路五天可至 ,但這條子卻走的陸路,來的便晚了一些,董書蘭的手下已經動了手。董書蘭在看到這條子之后蹙眉片刻 ,也派了人去傅府打探了一下,知道那個叫傅小官的莽撞少爺依然活著,也就再沒有放在心上。
再加上傅大官對臨江官場的經營,至此 ,此事便已經風平浪靜 。
“那貴人不簡單啊,方及笄之年,便能操控此等大事 ,行于這些老商賈之間而游刃有余……這就是豪門底蘊,我傅家,任重而道遠啊。 ”
“她有尚書府背景 ,再有皇商之餅……”
“不,”傅大官擺了擺手,“這些老商賈雖然懼怕官府 ,但在利益面前,有些東西只要不去觸犯,官家也拿他們沒有辦法。至于皇商……這才是他們真正在意之處 ,原本幾家大的布商和糧商都曾商議底價,共同進退同分一杯羹,但眼下看來,卻漸漸的被這貴人給撕開了一道口子 ,因為我聽說所談布價比原定底價已經降了一成半,而糧價也降了一成 。 ”
前世的傅小官并沒有做過生意,這些事情聽起來頗為有趣 ,他問道:“這是拉攏一批打壓一批?”
“差不多這意思,主要還是考究心里。只要利益巨大,就沒有什么堅固的盟約。這是人性 ,同一鍋粥,有人想盛一碗,有人想打一盆 ,也有人想連鍋端走。你看,這就便宜了賣粥的人 。”
傅小官沉思片刻,這種淺顯的道理他明白 ,只是并沒有用這種思維去思考商場上的問題,那么這就是自己的問題,又回到了轉變思想這個核心問題上。
“兩月有余這貴人卻還沒離開,說明沒有達到她的預期 ,但偏偏這些日子她沒有再和商賈談,反而在接見臨江學子,還舉辦了一場詩會 ,前幾天在臨江書院舉辦的,臨江才子所去過半,被美譽為臨江盛會。只是 ,這卻實實在在的落了半山書院的面子 。”
看著傅小官面上的不解,傅大官呵呵一笑,“高啊……這一手玩得實在是高! ”
“什么意思?”
“臨江四大布商 ,張記、曲記 、柳記還有黃氏,其中以張記最大,為臨江布商行首 ,也是此次談判盟約的發起人。但臨江書院的背后是柳記,而半山書院的背后才是張記。”
傅小官恍然大悟,“這是頂柳記而踩張記,擺出了車馬? ”
“是啊 ,于無聲處落子,于無雨處驚雷,這是將了張記一軍 ,就看張之策如何應對了……依為父所見,張之策所布之盟約至此已經破碎,該各自登臺了 。如若此 ,布價當降低至少三成。”
傅小官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便又問道:“那糧商呢?”
“臨江三大糧商,楊記、范記和姚記 ,現今看來,那貴人并未曾與糧商過多接觸,主要還是放在布商身上。此舉若布商垮掉 ,那糧商自然奔潰 。這有些夸張,畢竟皇商量大,還需要一些珍品供給皇室,利潤肯定是有的 ,但這定價權卻是那貴人必須掌控的東西。 ”
“殺雞儆猴?”
“意思差不多這樣。”
“我們怎么不自己賣糧? ”
傅大官笑了起來,胖臉上無比驕傲 。
“偌大臨江,糧食十分 ,我傅家獨占其中兩成,余八成為臨江千萬戶所分……我家不做糧商,自然有糧商來收糧 ,而這臨江之糧價,我雖不作價,但自有影響。”
傅小官卻皺起了眉頭 ,問道:“我家有田地多少?”
傅大官轉身打開一口箱子,從里面取出了一本冊子,遞給傅小官 ,言道:“此行十余日,所過之處所見田地,皆是我家所有。 ”
傅小官很是一驚,拿著冊子并未翻開 ,問道:“如果那小妞……那貴人直接找你,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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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山別院
傅小官很是一驚,拿著冊子并未翻開,問道:“如果那小妞……那貴人直接找你 ,如何應對?”
傅大官淡然一笑,“所以,為父得出來躲一躲。這種破事 ,別人喜歡,你爹我卻沒那心思 。”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眉宇間微微有些凝重 ,“天下糧倉在江南,江南之地土地肥沃氣候極佳,自虞朝始建,江南之地便實現了稻麥輪種 ,其中稻一年兩熟,其單產雖然未及江北一熟,可總產卻高了六七成。 ”
“此次貴人來臨江 ,欲納臨江糧商入皇商……此事,恐怕與北方戰事有關。”
傅小官初臨,這身體此前的記憶里卻沒有這些信息 ,他問道:“北方有戰事?”
“未起,北方荒人原本居于馬上,游牧于千里草原 。自虞朝泰和三年之后 ,卻定居了下來——就是雁山關以北,距今數十年,據游商所言 ,那方已經形成了都市,荒人稱之為上都,為荒國之國都。 ”
“雁山關以北曾有數處我漢人聚集之地,原本是漢人與荒人通商之用 ,但隨著荒人的定居,這些商貿之處卻盡皆毀了——荒人野蠻,不事耕種 ,獨喜劫掠。泰和十三年,荒人曾經南下,破了雁山關 ,一路燒殺搶掠兵臨大虞北地雄城忻州城,被在此嚴陣以待的鎮西大將軍率領三十萬大軍所敗 。”
“鎮西大將軍彭屠擊潰荒人之后,揮師北上 ,于千里草原追殺荒人三載,直至當初的荒人首領拓跋布上了降書,尊我大虞為父 ,承諾永不范邊,彭大將軍才收兵南歸,自此后,荒人倒也老實了 ,兩朝相安數十年。”
“而今……有傳言說荒人又蠢蠢欲動,還有傳言說,荒人已停止納貢兩年 ,這怕是又要打仗了。 ”
傅大官捋了捋短須,笑道:“這不關我們的事,荒人如土雞瓦狗 ,我大虞天兵所至,便若摧枯拉朽 。但打仗這種事情卻極為耗糧,我朝這么些年來雖然與南邊的武朝東邊的夷國西邊的樊國偶有爭端 ,卻無大的戰事,國庫自當充盈,貴人此行 ,不過是防患于未然而已。若成,當然是貴人之能力,若不成,誰會和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子計較。”
所言有理 。
傅小官對這個世界尚無認識 ,對此便沒有再加理會,便低頭翻開了手中的小冊子。
這就是地主家所統計的田地,以及這些田地現在所負責耕種的佃戶。
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名字 ,看得傅小官頭皮發麻,但他還是看了下去,畢竟……這些田產和這些田產上的人 ,以后都是自己的!
車隊早已出了臨江城,行走在并不寬敞也并不平坦的土路上,傅小官抬頭視線投向窗外 ,便看見近處的稻田里農人正在忙碌著插秧,而稍遠處地勢略高的地里,麥穗已經泛黃 ,有風起,麥浪輕卷,肆意并愜意的舒展,正是一副美麗的畫卷。
……
車隊每經過一個小村莊都會停下 ,傅大官帶著傅小官便會去村子里坐坐,和族長聊聊今年的收成,順便送去一些過節的物品 ,比如粽子,比如一刀豬肉,比如一籃糖果等等 。
傅小官一路跟著 ,面帶微笑,并未插話,靜靜的聽著 ,父親向族長介紹時候他才站起,并很是恭敬的向對方問好。
這讓許多人包括隨行的易雨和諸多護院很是驚訝,而這些族長們雖然對少東家的行事作風早有耳聞 ,此刻見得,卻覺得果然是耳聽為虛。
老東家是極為不錯的東家,少東家至少看上去也很不錯,對于這些族長們而言 ,這就很不錯了 。
畢竟這些或大或小的村子都是依附于傅家生存,如此看來,這日子今后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一路前行 ,日已中天,車隊在一處山谷中停歇了下來。
有護院在溪邊埋鍋造飯,傅小官來到溪邊洗了一把臉 。
風從谷中而過 ,帶著清涼,便消去了這微微的暑意。
有下人從馬車里搬來兩把涼椅,父子倆并肩而坐 ,面水。
“為什么不在村子里吃飯?”
“畢竟身份有別,另外嘛,那些吃食……真的不太好吃 。 ”
傅小官腦海里掠過那些村子的畫面。
有衣衫襤褸的小兒遠遠的躲在草屋的一角偷偷的看著他們 ,有佝僂的老人坐在土墻下捉著虱子曬著太陽。
除了剛進村時的那一陣犬吠,余下的時間顯得很是安靜——村子里除了老幼便沒有什么人,能夠勞作的人都在田間地里 。
這是他們生存所依,沒有什么事比農忙更重要 ,至于端午……如果食不果腹,何來端午。
“他們過得有些苦。”
傅大官轉頭看了一眼傅小官,有些不明白。
“地之所產 ,佃戶占兩成,官府賦稅三成,我傅家僅剩五成……何來苦之一說?傅家比之其余地主 ,已經多分給了佃戶半成,他們精心耕種,悉心勞作 ,至少衣食無憂 。”
對于這個問題傅小官沒有和傅大官爭辯,畢竟他是外來者,也不清楚究竟這兩成是多少糧食。
“我只是有感而言 ,隨意說說。 ”
“同情這種情緒可以有,但不可過,兒啊,我們畢竟是地主 ,田地是我們花了真金白銀買來的,和做生意沒有區別,投入了就應該有收獲 ,我們不是善人,但若遇災年,我們還是會做些善事的 ,但而今年份不錯,他們能夠多收個三五斗,我們也才能夠多收那么三五斗 。”
傅小官點了點頭。
他起身活動著筋骨 ,卻忽然站定,望向稍遠處的山坡。
山坡上樹木稀稀落落,便看見兩個人影飛奔 ,便聽見叮叮當當一陣金鐵交鳴聲傳來 。
距離有些遠,聲音畢竟輕。
有護院也注意到了那處的打斗,便提著刀守在了大小地主的身邊。
傅小官驚詫的張了張嘴,看見那飛來蕩去的兩個人影和映著日光閃爍的刀劍楞了數息 。
“那是?”
護衛首領張鐵驢有些緊張 ,他盯著那處打斗,回道:“那是綠林強人,少爺安心 ,我等人多,定護得老爺少爺周全。”
山腰那兩人沒有在乎谷中的一行,前面一人似乎中了一劍 ,提刀便跑。后面那應該是個女人,因為穿著一身綠衣 。傅小官看見她提劍就追,縱橫間便消失于山野。
張鐵驢放下心來 ,拱手對傅小官說道:“強人已去,當是江湖恩怨。 ”
傅小官想的卻是那武功,輕功啊 ,真的能飛的那種!
哪怕他前世身手極為厲害,但輕功這玩意兒確確實實存在于傳說之中。
而今看來,這個世界是有的 。
有趣。
這是路途中一個意外的插曲,傅大官對綠林之事所知有限 ,用傅大官的話說……我們與他們,除非世道變了,否則不會有什么交集 ,最好也不要有交集。
但傅小官卻對這事上了心,無它,就是想學學輕功——那飛一般的感覺 。
飯后啟程 ,一路照舊。
行路時看那些小冊子,到了村子問候一下族長村民送上一點心意,以表示東家對佃戶的關心。
至傍晚 ,車隊來到了此行目前最大的一個集鎮,下村 。
“這整個集鎮都是我們家的!”
傅大官對著前方一劃拉,驕傲的說道。
一行并沒有在集鎮住下 ,而是去了南邊,那是一處背山面水的別業。
“這是當年你娘所建,她說這里風光甚好,其實真正的原因是 ,下村有我們家最大的糧倉,還有我們家另外的那產業,酒坊 。”
遠望去傅小官只覺得這處院落占地寬闊 ,待過來那河流,離得近了,才覺得這院落居然頗為雄偉。
一道暗紅的高墻將之圍住 ,高墻上有瞭望塔有箭樓,還有人在其間往來巡邏。
“此別業你娘命名為西山別院,糧倉和酒坊都在里面 ,駐護衛三百——這三百護衛可都是軍伍退役之人,首領白玉蓮,曾經在西部邊軍服役 ,官至驍騎尉,于宣歷五年退役 。 ”
“女的?”
傅大官搖了搖頭,“男人。”
“據說……這個白玉蓮武藝高強,師從刀山——南刀山北劍林 ,好像他們是這么說的,我曾問過,白小蓮未曾回答 ,此人,脾氣有些怪異,但忠心倒是無須質疑。 ”
傅小官對這個叫白玉蓮的男人產生了興趣 ,其一是這個名字,其二,是他會武功。
一行人進了西山別院的大門 ,早有此間的管家迎來,將傅大官和傅小官帶去了內院 。
外院和內院之間頗為開闊,有護院以十人為伍次序井然的行走巡邏 ,顯然并沒有因為家主不在此地而松懈。
內院卻另有一番天地,亭臺樓閣,小橋回廊,有溪流淙淙 ,有四溢花香。
此間,便是西山別院的家主居所 。
傅小官沒有見到白玉蓮。
管家張策說,他應該在酒坊。
安頓下來用過晚飯已是亥時 。
傅小官站在二樓依著圍欄迎著清涼夜風看著這處巨大的別院 ,想著這若是在前世……該值多少錢?
啞然一笑。
抬首,新月懸于天穹,裝點星光無數。
低頭 ,一盞燈籠在一飛檐間亮起 。
一個人坐在飛檐之上,手里拎著一壺酒,也望著天上的月亮。
就像一匹……孤獨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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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跟我走吧
翌日,傅小官依舊早起 。
他活動了一下身子 ,在內院打了兩遍軍體拳,然后去了外院,開始繞著偌大的內院慢跑起來。
有護院見了他,明白了這少年的身份 ,覺得有些詫異。
于是落在傅小官身上的視線有些多,他渾然不覺,跑自己的步 ,讓別人看去。
如此這般他跑到了院子后面,便看見了一處練武場 。
練武場四方開闊,有刀槍劍戟立于兩邊的架子上 ,而傅小官的視線落在了場中一男子的身上,他在這停下了腳步。
那男子二十多歲,身穿一身黑色勁裝 ,手里提著一把長刀。
跨步收肩提臂揮刀,那一瞬間男子動若脫兔,手里的刀仿佛也活了過來 ,便見銀芒閃爍,而天光盡碎 。
傅小官認真的看著,那男子似乎感覺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便見他的雙腳一點 ,身體凌空而起,在空中一個側旋,刀隨身走 ,呼啦一下一刀劈來。
百米距離,那人已至,那刀也至。
當頭一刀斬下 ,刀風吹亂了傅小官的發 。
傅小官一顆心陡然懸起,但他卻沒有動。
那人落地,一手負于身后 ,一手握刀,刀依然在傅小官的頭上一尺距離。
“為何不躲?”
“沒有殺意,無須去躲 。”
男子似乎沒有料到這樣的回答 ,他眉間微動,收刀,負于身后的左手移到了身前,手里握著一壺酒。
他仰頭喝了一口 ,揮了揮手,“膽識不錯,但見識不夠 ,真正的高手殺人是沒有殺意的,去吧。 ”
傅小官沒有走,問道:“白玉蓮?”
男子側臉 ,看了一眼傅小官,點了點頭 。
“酒給我嘗嘗。”
白玉蓮將酒壺遞了過去,傅小官接過仰頭喝了一口 ,眉頭皺起,問道:“這么淡? ”
白玉蓮愣了一下,“天下酒都這個味道 ,當然紅袖招的添香酒稍濃郁一點,此外你家的酒算是很不錯了。”
傅小官將酒壺還給了白玉蓮,如此看來,這世界還沒有高度酒。
“此后 ,你跟我走 。”
傅小官說完這句話轉身,小跑。
白玉蓮笑了起來,“我不是傅府的家奴。”
傅小官沒有留步 ,他道:“此酒無味,跟我走,有烈酒! ”
“當真?”
“當真!”
這就是傅小官與白玉蓮的第一次見面 ,簡單而直接 。
傅小官相中了白玉蓮的武功,白玉蓮相信了傅小官會有烈酒。
……
這一天傅大官沒有帶傅小官出去,而是去了位于西山別院南邊的酒坊。
酒坊并不大 ,但晾堂不小 。
這是這個時代標準的酒坊,靠墻處是一排五口土灶,土灶上放著大大的木甑 ,另一邊放著一溜瓦缸,瓦缸里盛滿了半熟的糧食。
雖是清晨,但酒坊已經開工,爐火已經升起 ,木甑上有云白色霧氣,數十小工正在此間忙碌,而五個師傅在各自調配著酒曲。
傅小官花了一個時辰看過了一應流程 ,轉身走了出去 。
“酒坊誰負責? ”
“劉師傅。”管家張策應道。
“回內院,帶劉師傅來見我 。”
傅小官說的很隨意,但看在傅大官的眼里 ,兒子這番話卻令他極其欣慰。
淡定從容,卻有上位者的氣勢。
而聽在張策的耳里,卻是不容辯駁推卸的命令。
張策是西山別院的老管家了 ,每年都會去臨江主院三兩次,對于傅小官他自然是熟悉的,這一刻卻感覺陌生起來 。
看著傅小官離開的背影 ,他才忽然想到自己居然沒有問問家主的意思。
如此看來,少爺受那打擊之后會變傻的言語……分明是假的。
少爺要見劉師傅他想干啥?
難不成他還會釀酒?
張策啞然一笑,搖了搖頭 。
父子倆來到內院涼亭里坐下,春秀送來茶水安靜的站在傅小官的身后。
傅大官端起茶盞吹了吹 ,笑道:“釀酒這種事情,交給下人們去做就好了,這不是我們家的主業 ,隨便他們弄弄,你學來并無大用。 ”
“不是,這釀酒之法可以改良 ,并不復雜 。”傅小官轉頭對春秀說道:“去幫我拿來紙和筆。”
他接著又道:“現在這個方法釀出來的酒度數太低,不好喝。 ”
“度數……是什么?”
“哦,就是味道寡淡了一些 ,我試試能不能讓它更香濃 。”
“你哪學來這個東西? ”傅大官驚訝的問道。
“沒學啊,看著那酒坊腦子里就忽然冒出了一些東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終歸是要試試。”
春秀磨墨,傅小官執筆,才發現毛筆這個玩意兒他真的不習慣 。
所以他放下了筆,走出涼亭折斷一節樹枝 ,蹲在地上畫了起來。
張策帶著劉師傅走了進來,傅小官沒有抬頭,說道:“來 ,一起看看。”
于是這天井了便有了這樣一幅景象:劉師傅蹲在了傅小官的旁邊,張策蹲在了劉師傅的旁邊,傅大官坐不住了 ,他也走了過來,蹲在了傅小官的右邊,春秀很是好奇 ,卻不好意思蹲著,便站在傅小官的身后,伸長脖子向那地上望去。
就像一群孩童看著地上的螞蟻搬家 。
傅小官用樹枝在地上一邊畫一邊說。
“我是這么想的 ,這個玩意兒叫天鍋,分上下兩層,下面的鍋里裝酒母……也就是現在釀出來的酒。上面的鍋里裝冷水,最上面這是一根管子 。”
“大致就是這樣 ,爐灶里的火要旺盛,加熱酒母,酒母蒸發 ,含有酒精的氣體經過冷水的冷凝,順著這管子流出,這就是最簡單的蒸餾酒。 ”
“度數……烈度會比現在的酒高很多 ,其中還有很多改良之法,不過這個最簡單的法子你們先試試。”
傅小官丟下樹枝,想了想補充道:“這天鍋里的冷水要不停的換 ,最好是想個法子弄一根進水管和出水管,這樣就節省了人力 。”
“劉師傅,你有什么看法? ”
劉師傅撓了撓腦袋 ,“這個管子,怎么弄?”
“用竹子,將其破開去掉里面的竹節再合攏。”
劉師傅點了點頭,“少爺這法子看似簡單 ,卻天馬行空……我去試試。 ”
“可行?”張策問道 。
“按理,可行。”劉師傅回道。
“這么簡單? ”傅大官問道 。
“這可不簡單,老爺 ,釀酒之法傳承至今千年,如果真這么簡單,為何千年未曾有過改變?不過 ,小人先去試試,試過之后便知。”
“等等,”傅小官叫著了轉身就走的劉師傅 ,“此法不可外傳,切記。 ”
“小人明白。”
張策很是驚奇,便與劉師傅一道去了酒坊 。
事實上這個事兒如果酒坊里的匠人有意 ,遲早都會傳出去,不過傅小官并不擔心,因為這個法子太簡陋,出酒率不高 ,酒也不夠醇厚。
他想起了前世老家的釀酒之法,嗯,得弄個大的酒窖 ,這一路行來未見玉米,高粱應該是有的,五糧液弄不出來 ,那就弄個四糧液吧。
放下這事,傅小官才對傅大官說道:“爹,我見到了白玉蓮 ,我要這個人 。”
“兒啊,他不是咱們家的家奴,為父早就邀請他去臨江 ,可他就是不去啊,如果他在臨江,你怎么會受那苦呢。”
“他答應我了。 ”
傅大官端著的茶碗一頓,看向傅小官 ,傅小官又笑道:“他好酒,我告訴他我能釀出更烈的酒,他就答應跟我走了 。”
“這么說 ,你地上畫的那玩意……真的可行?”
傅小官點了點頭,“簡陋了點,先弄出來再說。 ”
“那為父得厘定一份條約了 ,如果這酒真能達到添香酒的烈度,可就值錢了,那些匠人們必須簽訂一份條約 ,如此才能保密。”
傅大官說著便風風火火的走了出去,傅小官不以為意 。
弄這東西是為了白玉蓮,也是為了余福記。
白玉蓮這貨頗為清高 ,得從他的愛好著手,以后慢慢來吧,輕功這玩意兒他必須得學會,當然 ,白玉蓮的那刀法也惹了他的眼。
既然有輕功,那么想來也有內功 。
只是不知道這內功厲害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抗住一槍。
想到槍 ,他想到了那個黑匣子。
有些可惜,自己這穿越是靈魂過來的,那黑匣子估計是沒有一起過來。
午時將進 ,日頭漸烈,有煩蟬鳴于林間,傅小官的心緒未受影響 ,他坐在涼亭里看著小冊子 。
那不是一本,而是一箱!
父親說,家有良田萬頃 ,看來還不止,父親還說,這所有的地契分了兩處存放。
一處在臨江府上,一處便是這西山別院。
這家業……還真的有點大啊!
現今看來 ,這處的防御在白玉蓮的經營下還不錯,但是臨江傅府卻著實差了點 。
如今未逢亂世一切看來不會有什么大的簍子,可世道如果有變呢?就算沒變 ,未雨綢繆這種事情本就是傅小官骨子里的東西。
他要白玉蓮,并不僅僅是為了學武功,他需要白玉蓮為他組建一支屬于傅府的武裝力量。
此后得了解一下火、藥這東西發展如何了 ,如果把火槍弄出來,哪怕差了許多,也是一大殺器 。
傅小官放下冊子 ,揉了揉額頭。
有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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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落筆成詞
臨江城 ,臨江書院。
董書蘭一身白衣靜坐于一方荷塘前,手持書卷,眉間淡然 。
荷塘里荷葉舒展,花已含苞 ,靜待綻放。
“稟小姐,傅家家主于今日辰時離開臨江,去了下村方向 ,說是……端午佳節,慰問鄉民。”
董書蘭翻了一頁書,低聲道:“這個老狐貍……他那兒子呢? ”
“回小姐 ,他那兒子與之同行 。”
董書蘭輕吸了一口氣,依然淡然。
“今晚臨江詩會……我原本想和傅家家主一見,對他兒子之事表明歉意……順便談談糧商的問題 ,他居然提前走了,你說,他是故意還是……無意?”
身邊丫環小旗愣了一下 ,“奴婢,不知。 ”
“我就隨便說說,……臨江詩會,既然是詩會 ,這臨江的才子們可別有親疏遺漏,半山書院那邊尤其要給足面子,告訴那些學子們 ,臨江的李老夫子,田大家等人都會參與,秦老也會前去 ,至于四大布商和三大糧商……暫且晾一晾。”
小旗躬身領命正欲轉身離開,董書蘭忽然放下書卷,展顏一笑 。
“布置下去 ,明日一早我要出城。”
“小姐要去哪? ”
“下村!”
……
夜風搖曳著燈籠,微黃的燈光灑滿庭院。
傅小官和白玉蓮相對而坐,石桌上已擺上了四個涼菜 。
“酒呢?”
“稍等。”
白玉蓮仔細的端詳著面前的這少年 ,十六歲的少年面色沉穩如山,雙眸深沉似水。
早上那迎頭一刀這少年臉上的緊張他是瞧見的,可他沒有料到的是這少年居然沒有倉惶躲閃 。
那一刀若落下,這少年就是兩半。
他在空中轉身時便知道了這是少東家 ,但他依然劈下了那一刀,并無它想,就是嚇唬一下。
那一刀沒有嚇到這少年 ,甚至因為那一刀,這少年居然想收了他 。
如果他真能釀造出那烈酒,跟著他又何妨 ,至少這少年有一份尋常人沒有的膽識。
傅小官沒有看白玉蓮,也沒有和白玉蓮閑聊,他低頭看著那些小冊子。
當春秀又端來兩盤熟食的時候 ,內院門口響起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
“酒來了。 ”
傅小官隨口說了一句,依然沒有抬頭。
白玉蓮的視線越過傅小官的肩膀,便看見傅老爺帶著張策易雨和劉師傅一溜小跑的進來。
“成了 ,成了!”
傅老爺興奮的叫道 。
“少爺,少爺,此法,真的可行!”
傅小官合上小冊子收入懷中 ,笑道:“辛苦大家了,要不……一起嘗嘗? ”
劉師傅慌忙回道:“此酒出鍋時小人和東家管家已經嘗過,少爺您品品 ,和您的預期如何?”
傅大官大喇喇的坐下,對春秀吩咐道:“上酒!”
春秀提壺,斟酒 ,酒香四溢,白玉蓮鼻翼微動,雙眼頓時亮了。
他端起酒杯 ,放在鼻端深深一嗅,“好酒! ”
他舉杯,一口飲盡 ,火辣辣的味道將味蕾燃燒,順吼而下,仿佛在胸膛炸開。
他屏息一瞬,深吸了一口氣 ,雙手一拍石桌,再叫道:“好酒!”
“成了?”傅小官笑盈盈問道 。
“成了! ”白玉蓮毫不猶豫的答應,傅小官心里大喜 ,“春秀,為白大哥滿上,我等 ,共飲!”
酒烈,并不醇厚,對于此前喝慣了低度酒的白玉蓮和傅大官而言 ,此酒已是上品,比之紅袖招的添香酒更好,但對于傅小官而言……這東西真的不行。
“此酒成酒幾何?”傅大官看著劉師傅問道。
“成酒極低……小人預估 ,一斤糧成酒二兩上下 。 ”
傅大官皺起了眉頭,碎碎低語:“此酒為大米所釀造,一石大米合一百二十斤市價兩千文,計一斤大米十七文 ,出酒二兩……這一兩酒豈不是九文錢的成本?”
他抬頭望著張策問道:“余福記的酒……多少文一兩?”
“回老爺,余福記的酒五文錢一兩,”他頓了頓 ,又道:“此酒和余福記的不一樣,此前的酒以麥或者稻為材料,未經過……蒸餾 ,一斤糧成酒四兩余。 ”
傅大官思量片刻,說道:“如此,此酒作價至少十五文才有利潤。”
傅小官擺了擺手 ,笑道:“這酒的價格,我來定 。”
“也好。 ”傅大官并未反對,反正這酒是他兒子搗鼓出來的 ,反正余福記是自家的,他愛怎么賣就怎么賣,只要高興。
只是數日之后,余福記排隊搶購之時 ,傅大官聽了那酒的價格才真正的大吃了一驚!
這銀子,原來可以這么好賺的?
“此酒,可有名字?”白玉蓮問道 。
“就叫……西山瓊漿。”
“好名! ”
“劉師傅 ,此后,原本的酒全部采用這蒸餾之法,你等多加研究再尋改良之策 ,另外……張管家,在西山下尋一陰涼之地,作人挖一處地窖 ,要深,要大。”
兩人應下告退離去,傅大官和白玉蓮都沒有問這地窖來干啥 ,只以為是少爺想要在冬季存放一些冰塊,用作夏日里消暑。
壺中的酒并不多,月上柳梢時分,酒已盡 ,主要還是白玉蓮喝得多 。
他有些微醺,心里自笑,不過喝了半斤 ,便當得以往三斤有余,當真是好酒。
“公子,謝過 ,告辭。”
白玉蓮起身,傅小官淡然的揮了揮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后 。
庭院里就剩下父子倆和春秀。
春秀自幼入府 ,傅大官沒有將她當做外人。
“我兒啊…… ”傅大官臉色微紅,搖著一把扇子,端著一壺茶 ,“如果你娘親還在,她會有多高興呢?”
這一晚傅大官說了許多,或許是七分酒意,也或許是這些話壓抑在心里太久 。
他說起了傅小官此前所做過的那些荒唐事 ,說著臨江的商賈大戶明面上對他恭維有加,暗地里卻嗤之以鼻。說著某人家的兒子中了舉人,這便要去上京參加會試 ,又某人家的兒子生財有道文采斐然等等。
將自己的兒子與別人家的兒子作比較,這或許是屬于人父的通病,傅小官并不介意 ,何況傅大官更多是對勃然悔悟的兒子的夸獎 。
“古人云浪子回頭金不換,我兒啊……切莫辜負了這……好時光!”
傅大官說著入睡,那張微紅的胖臉上帶著笑意 ,這便是欣慰。
傅小官一直聽著,未曾言語,心里對這個父親多了幾分認可 ,對于此前的自己,也多了幾分了解。
……
將父親安頓好,傅小官在房間里靜坐,想了片刻 ,對春秀說道:“秀兒,磨墨 。 ”
春秀對秀兒這個稱呼并不抗拒,甚至有些歡喜 ,她取了硯臺,仔細的磨墨,尋思著少爺已經……好些年沒有摸過筆了。
傅小官倒不是要寫些什么 ,而是想要練練這毛筆字。
前世小學時候練過,從此便丟棄,如今提筆 ,非常的生澀。
筆懸于紙上,一滴墨落了下去,在紙上染了一圈墨暈 ,四散開來,這紙,便算是廢了 。
“這紙……太差。”
“少爺,這可是墨香齋出的紙 ,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唔……我知道了 。”
換了一張紙,這次筆落了下去。
南歌子.游賞
山與歌眉斂,波同醉眼流。
游人都上十三樓 。
不羨竹西歌吹 、古揚州。
菰黍連昌歜 ,瓊彝倒玉舟。
誰家水調唱歌頭 。聲繞碧山飛去、晚云留。
停筆,傅小官眉頭緊皺,這毛筆 ,實在難以駕馭,這字……實在難看啊!
春秀湊了過來,視線落在紙上……這字 ,真是難為了少爺。
咦,少爺寫的這詞,倒是不錯的 。
春秀識字 ,但對于詩詞當然沒什么研究,只是虞朝文風鼎盛,才子輩出,對于春秀這般十六七歲的少女 ,才子佳人的故事當然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多少便也聽過一些臨江才子所傳的詩篇,尤其是臨江四大才子 ,每每詩會,都有極美的詩詞流出,在坊間傳唱甚廣。
但自家少爺作詞……這就有些顛覆春秀的認知了。
“這是……何人所作? ”
傅小官看完了《三朝詩詞紓解》 ,又去了一趟傅府書樓,確定了這個世界沒有曾經的那些牛人,所以 ,他淡淡的一笑,“這是本少爺所作!”
春秀張開了嘴兒倒吸了一口涼氣,“少爺……”
“嗯。 ”
“沒啥 。”
“不信?拿紙來 ,本少爺再作一首給你瞧瞧。”
春秀鋪好紙,甚是期待。傅小官提筆揮毫,一蹴而就 。
字還是那么丑,但這首詞卻令春秀驚艷。
江北月 ,清夜滿西樓。
云落開時冰吐鑒,浪花深處玉沈鉤 。
圓缺幾時休。
星漢迥,風霜入新秋。
丹桂不知搖落恨 ,素娥應信別離愁 。
天上共悠悠。
停筆,“如何? ”
春秀的小心肝兒都快蹦了出來,“極好!”
“當然極好!”傅小官笑了起來 ,放下筆,起身信步在房間里走著,“少爺我以前是不是很荒唐? ”
春秀點了點頭 ,然后想了想,又連忙搖了搖頭。
少爺可是秀才,如今少爺落筆成詞 ,以前、以前少爺一定是韜光養晦!
對,就是這樣,不然說出去誰人敢信?
春秀并不清楚這兩首詞是什么水準,但她本能覺得應該是很高的 ,如果這兩首詞放出去,臨江才子恐怕會有少爺的一席 。
傅小官揉了揉春秀的頭,站在窗前 ,望著天上的星月,沉默片刻,說道:“其實……少爺我以前是真的荒唐 ,不過以后不會了。”
“夜已深,各回各家,各找……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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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家有余糧
一行護衛和一輛馬車在破曉時分離開了臨江城,往下村方向而去。
馬車里坐著主仆二人 ,主人自然是董書蘭,而仆人便是她此行所帶的貼身丫環之一小旗 。
小旗用一把小刀削了一個蘋果遞給了董書蘭,問道:“小姐,奴婢不甚明白 ,昨日臨江詩會四大布商三大糧商不請自來……這分明是有了退意。依奴婢看,如果昨晚小姐再給曲記一張拜帖,布商聯盟便會徹底瓦解 ,這價格……自然是想怎么談就怎么談了。 ”
董書蘭啃著蘋果,笑道:“我的小旗兒進步很快嘛,不過……你再想想 ,如果我昨晚便向曲記下一張拜帖,在那些老狐貍的眼里,我是不是急迫了一些?另外 ,你別忘記了曲記家主曲尚來之次女曲素梅可是張家的媳婦,而張家大房的**也與柳記大房的長子定下了親事 。黃氏一族偏房的兒子娶的是糧商楊記的長女……這里面啊,就是一張網 ,這些商賈以聯姻的方式利益便綁在了一起,你以為輕易就能破去?”
董書蘭搖了搖頭,有些慵懶的說道:“這兩個多月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 ,不過是想讓我感受到的。”
小旗蹙眉數息,問道:“這么說,那些退讓 ,其實他們都互有商量?”
“也不盡是,這里面也有他們的擔心,畢竟布商糧商我只各要一家 ,餅就那么大,誰能吃下去才是勝利者。在足夠大的利益面前,姻親這種關系 ,并不會牢固 。 ”
“那么我們此行去下村見傅家……又有何深意?”
“一來先晾晾他們,這二來嘛,我是告訴那三大糧商 ,他們既然不主動,那我就直接釜底抽薪。”
“若傅家不接,怎么辦? ”
“會接的,傅家在臨江有田地萬頃 ,所產糧食占臨江兩成,若傅家成為皇商,他家的糧食便基本夠父親往南邊的調度。或許他們的利潤會少一點 ,但皇商這個名頭才是主要的,我就不信傅大官只想當個臨江的大地主,而不想經營一些其他的 。”
董書蘭沒有說曾經接到過父親的手書 ,她有些不明白臨江這個地方的這個大地主是如何結識到父親的。
當然這僅僅是一份好奇,主要的還是她擺明了態度,讓臨江城的三大糧商去猜忌。
就算傅家不接 ,只要傅家對此行的結果保持模棱兩可的態度,便足以讓三大糧商亂了陣腳 。
而要讓傅家表明態度也很簡單,他的那個傻兒子可是實實在在的冒犯過她。
傅大官就這么一個兒子 ,只要拿捏到他的兒子,傅大官便只有聽命。
所以此行,從她離開臨江之時,她就已經贏了。
……
下村 ,西山別院 。
“老爺,老爺!”
春秀拿著那兩張紙向傅大官跑去。
“什么事如此慌張? ”
“少爺、少爺,少爺是文曲星下凡!”
傅大官停下腳步 ,一愣,文曲星……這好像和自己的兒子不沾邊吧。
“老爺您看,這是昨兒晚少爺填的兩首詞 。”
傅大官心里一緊 ,“給我看看……這字……這兩首詞,真的我兒所填? ”
“嗯!”春秀堅定的點了點頭,又道:“昨兒晚奴婢為少爺磨墨 ,少爺思量三息便填下了第一首南歌子,當時奴婢也……也不太相信,于是少爺馬上又寫了第二首 ,只是沒有詞牌名。”
傅大官捏著這兩張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雙手微微有些顫抖,臉色泛紅,眼里似乎噙著淚光。
“我兒……我兒 ,這是,這是……厚積薄發! ”
春秀內心非常歡喜,“嗯!”她又堅定的點了點頭 。
這個時代 ,文風濃厚,文人的地位崇高,如果誰家出了個才子 ,這是了不得的事情。
傅家居于臨江首富,但三代經商有余卻文氣不足。
沒有文氣便是沒有大家人戶的底蘊,便是人們眼中逐利的商人——商人的地位是極低的 ,哪怕家財萬貫,在世人的眼里,不過銅臭加身 ,低人一等 。
為了傅小官能沾染一點文氣,傅大官費盡心思,最終放棄——因為事實證明傅小官真不是讀書的料。
傅大官嘴里沒說,但心里終究遺憾。
何曾想過這一大早春秀給他帶來了如此大的驚喜 ,這真的是……老天開了眼啊!
“老天開了眼啊!我兒,我兒,有出息了!”
“去下村將這兩幅字裱起來 ,要最好的匠人,此為我兒文昌之見證,不可大意 。”
“好的。 ”
春秀領命歡喜的跑了出去 ,傅大官在廊間來回的走著,心情澎湃未能平息。
此行回府,大祭云清!
我兒呢?我得去好生問問。
傅小官此刻晨練完畢 ,坐在練武場的石墩子上看著白玉蓮耍刀 。
刀風凜冽,其勢森然,頗有大家風范。
如此半個時辰 ,白玉蓮收刀,與傅小官并排而坐。
“這東西我能練不?”傅小官握著刀掂了掂,有些沉,估摸著三十來斤 。
白玉蓮搖了搖頭 ,從腰間取下酒馕喝了一口,里面裝的是西山瓊漿。
“第一,練武之道不是一朝一夕 ,尤其是內功,你年齡大了,身子骨骼基本定型 ,沒有大的可塑性。”
“其次, ”白玉蓮看了一眼傅小官,“你這身子骨太弱 ,就算揮刀,也沒有足夠的力量氣勢 。刀這個東西,要的是一往無前的霸氣 ,舍我其誰的精氣神,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白玉蓮又搖了搖頭,“不行。”
“最后,你當個大地主家的少爺一輩子富貴清閑 ,練武干啥?這破活兒很艱辛,可不是一朝一夕。 ”
傅小官拿著刀站了起來,抖了抖刀身 ,走了幾步毫無章法的揮了幾刀又走了回來 。
這身子確實太弱,就這么幾刀便感覺到后繼無力。
放下刀坐下,他又問道:“我又不想成為絕世高手 ,就是想能練練內功……能夠飛起來,就夠了。”
白玉蓮沉默片刻,“我的內功是配合刀法 ,走的霸絕之道,你身體承受不了 。”
傅小官略為有點失望的點了點頭,白玉蓮想了想 ,又道:“江湖四大派系,我是刀山一脈。另外還有劍林,道院和佛宗。這其中,最適合你的其實是道院和佛宗 ,因為他們的內功心法基本都是綿柔醇厚的路線。而刀山劍林兩派,多為殺戮,內功心法剛烈 ,如果從幼時練習當然可以……你現在練,傷神 。 ”
“倒也不急,這身子確實羸弱 ,我得調理一段時間。小白……”
“別叫我小白!”
“哦,好,小白 ,我是這樣想的,回到臨江,府上的護衛都丟給你 ,死命的操練他們,當然不是說把他們訓練成綠林高手,能夠以一當十這種水準,就行了 ,如何? ”
白玉蓮看著傅小官那張俊秀的臉,將酒馕栓在腰間站了起來。
“你長得比我還美,可別想得那么美 。”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啞然失笑。
這貨是個高手,高手當然有高手的尊嚴風范 ,這貨也是個寶庫,不挖掘一點東西出來傅小官是不甘心的,不過此事不能急 ,溫水煮青蛙,看我不煮死你!
起身,拍拍屁股 ,傅小官悠然而回。
傅大官坐在涼亭,煮了一壺好茶,見傅小官進來,連忙招手 。
“兒啊 ,為父決定此行早些結束。”
“為啥?”
“我兒文采斐然,為父決定速回臨江,為我兒召開一場詩會 ,讓我兒揚名立萬,如何? ”
傅小官端著茶杯的手陡然定住,這是要鬧哪樣?
“您可千萬別!”
“我兒謙遜 ,你所寫那兩首詞為父已看,有文曲星下凡之景象,這是我傅家大興之兆……我兒既然有如此才華 ,當不可埋沒。”
傅大官懸壺斟茶,一臉喜意,又道:“虞朝以武定天下 ,以文興邦,而今兩百余載 。文道傳承至今,已是名人輩出錦繡昌盛。我兒文氣初顯,自然要在這…… ”
傅小官雙手一擺 ,連忙阻止了傅大官的言語。
“爹,你兒子幾斤幾兩你還不清楚?我呢……文采是沒有的,那兩首詞不過靈光一現 。我這腦子受了傷 ,有時候有那么一抹靈光,但更多時候是沒有的。你說你要是真去舉辦一場盛大的詩會,到時我沒靈光了 ,如何下臺?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更加丟了傅家的臉面嗎?”
傅大官臉上的笑意徐徐收斂,是啊 ,我兒腦疾,偶爾得詩兩首并非厚積薄發之態……我這是喜不自禁了。
“我兒有理,為父倒是莽撞了 ,虧得我兒提醒……不過我兒也莫急,自古詩詞乃天成,唯有妙手偶得之,有了靈光便留于紙上 ,此后有詩會參與,便信手捻來一用,方為萬全之策。”
父子倆喝了一會茶 ,傅大官便帶著傅小官去了別院西樓,那是一棟三層高的樓,里面除了糧食 ,便什么都沒有 。
“這些,都是你的! ”
傅大官很驕傲,傅小官看著偌大的樓里一個個巨大糧倉 ,頓時咽了一口唾沫。
家有余糧心里不慌,何況,如此多的糧。
只是 ,這么多糧堆積在一處,有些危險啊!
晃晃悠悠已是正午時分,春秀抱著兩幅裱好的字坐在馬車里向別院而來,但馬車卻在別院的門口停了下來 。
她掀開簾門一瞧 ,前面也有一輛馬車,還有數十名護衛。
“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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