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涯島

已經是上午時分 ,海上的霧氣還是很大 。

黃濁的海水滔滔不絕翻涌而來,浪頭拍打在斑駁的漁船上,掀起的水珠漫天飛舞。

王憶站在船頭往前看 ,滿眼都是鋪天蓋地的海霧。

天與海被霧氣銜接起來 。

看不見高處的天。

也看不見遠處的海。

海天之間只有一片白茫茫 。

他心里面也是一片茫茫然。

前幾天突然有翁洲政府官員聯系他,讓他回老家王家村一趟。

王家村是個海島上的村莊,島嶼叫天涯島 ,島上破敗空置,如今已經沒有住戶了 。

當地政府準備招商開發外海空置海島,為了避免出現財產糾紛 ,便要求遷出的外島居民返島交割 。

王憶對于老家印象不深 ,他不到一周歲的時候便被父親帶到了內陸生活,此后他少時喪父,關于老家天涯村的了解僅限于父親的回憶和一些老照片。

按理說這種情況下翁洲政府不該聯系他。

奈何政府方面一番調查后發現能聯系上的王家村百姓所剩無幾 ,且幾乎都是行動不便的老人了,就跟王憶進行聯系,讓他來代表村子主持村莊財產清點工作 。

為此當地政府還把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一本老族譜交給了他 ,另外一起給他的是村莊信息統計冊。

他正凝神觀海琢磨此行事宜,鐵殼船搖晃,負責送他上島的船老大波叔笑呵呵的走了過來:

“小老鄉想什么呢?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

這話把王憶給逗笑了。

他沒想到皮膚黝黑 、總是一笑露出兩扇黃板牙的老船夫能來這么一句文縐縐的詩 。

結果讓他更沒想到的是波叔這人很懂人心 ,看見他笑便猜出他的意思:

“怎么了?是不是看老叔我一副大老粗的樣子,就以為我只會說粗話、干粗活?”

王憶急忙擺手:“不敢不敢,我聽接待我的周領導介紹過 ,說波叔你可是老海狼、是福海萬事通,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呢。”

波叔大笑,故作老氣橫秋的說道:“小周這話不夸張 ,叔我別的不敢說 ,確實是見過大世面。 ”

王憶掏出準備好的華子給他上了一支 。

頓時,灰煙縹緲。

海霧變得嗆鼻起來。

透過煙霧,波叔渾濁的眼神竟有些深邃起來 。

“好煙 ,”他說道,“后生,聽小周說 ,你還是個奶娃子的時候就被你爹娘帶著離開天涯島去了滬都,那你應當不了解咱外島的歷史。”

“這個我還真了解, ”王憶說道 ,“1934年外島的福海開始建鎮有了福海鎮,然后逐漸的有了FH縣。”

“更往前推在前清光緒年間,當時狀元張謇實業救國開辦了江浙漁業公司 ,那時候有漁輪便在福海一帶開始作業,從此福海成為了重要漁港 。”

正準備裝逼開大的波叔愣住了:“啊?你不是沒滿周歲就離開咱這里了嗎?那怎么還知道這些事? ”

王憶說道:“我父親生前給我講的,他對家鄉很有感情 ,只是他是教師 ,后來被調到內陸教書,不得不離開家鄉 。 ”

波叔笑道:“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離鄉的游子哪個對家鄉沒有感情?”

他回歸話題重整旗鼓開始裝逼:“咱家鄉漁場有四大漁汛 ,春季小黃漁汛 、夏季墨魚汛和大黃魚汛、冬季帶魚汛,你爹給你講過這些漁汛嗎?”

王憶要說話,波叔以凌厲眼神注視他。

這個社會還能不能好了?我們做前輩的要怎么樣才能裝逼?

注意到這個眼神 ,王憶吐到嗓子眼里的話拐了個彎,說道:“這個我父親沒講過 。 ”

波叔滿意的吐出一個煙圈,說道:“那我今天要給你好好講講 ,為什么要講這個呢?”

“因為你別看咱們外島現在人口凋敝落魄了,曾經也是闊過的。”

“就說這個七八十年代的趕漁汛,特別是冬季帶魚汛 ,這個是四大漁汛里產量最高、規模最大的,從立冬開始,小雪小抲 、大雪大抲、冬至旺抲 ,一直能到大寒呢。 ”

“那時候咱們福海外島可熱鬧了 ,往常人口不到五萬人,到了冬季漁汛開始,我跟你講你不要不信——到時候全國沿海一下子要來幾十萬人、好幾萬條船呢!”

王憶適時的發出感嘆聲 。

波叔回給他一個‘你很懂事’的眼神。

他又抽了口煙說道:“漁汛一起 ,咱們各個島上會冒出來幾百個大大小小的漁汛指揮部,至少十幾萬人會趕來,這叫漁汛大會戰!”

“可福海一下子來這么多人 、開這么多指揮部 ,哪有房子?那怎么辦? ”

“咱們島仔熱情,都是為國家 、為集體奮戰嘛,于是家家戶戶接納來自五湖四海參加大會戰的戰友 ,沒有這么多床,大家就打地鋪、吃大鍋飯。”

“說句你們小年輕現在理解不了的話,當時你不管哪里人 ,只要看見咱島仔喊一聲‘同志’,那你就是咱的親人——當時人樸實,大家都跟著***卯足了勁往前走 ,心往一塊去 ,勁往一塊使,所有工作就是為了建設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新中國!”

“所以同志們來了,咱島仔絕不會拉胯 ,社員們自己提出了一個口號叫做兩個只要! ”

說到這里他激動起來,使勁揮舞拳頭鄭重的說道:“只要家里有能躺下的地方就不叫同志睡街頭!只要鍋里有一口吃的就不叫同志餓肚子!”

“其實吃睡好說,主要是指揮部沒地方鋪設 ,客廳、廂房 、臥室都得利用,有的甚至放在老百姓的廚房里頭,這樣到了燒飯時候 ,這指揮部就得解散!”

王憶哈哈笑 。

他看老漢手頭的香煙只剩下個煙屁股,便又抽出一根遞上去。

老漢這次沒有直接抽,他先看了看煙卷上的牌子 ,發現是華子便放到耳朵上夾了起來。

王憶說道:“那時候一定很熱鬧 。 ”

波叔臉上露出緬懷之色:“太熱鬧了,你是一輩子看不見那場景了。 ”

“五金店和供銷社都被清空!加油站——那時候還不叫加油站,叫工業油服務社 ,工業油服務社庫存見底!”

“糧管所庫門打開米面全出!副食品店總是供不應求!”

“所有單位都要加班加點! ”

“醫院大夫要去碼頭蹲點 ,民兵連日夜不休保護漁獲防止反動派來搞破壞,到處掛著標語——一切為了贏得漁汛大會戰的勝利!”

他越說越激動,身軀都顫栗起來。

王憶不知道他有沒有高血壓 ,趕緊遞給他礦泉水讓他緩緩情緒 。

波叔推開了,說道:“我不渴,你聽我說 ,這還不是最熱鬧的地方,你知道哪里最熱鬧嗎?”

王憶搖頭 。

波叔笑道:“提醒你一下,跟機有關! ”

王憶大驚:“跟雞有關?那時候社會風氣那么正氣 ,怎么咱這里……”

不過這個答案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十幾萬的漁家漢子匯聚于一處。

結果波叔給他一巴掌大笑道:“想什么呢?是碼頭邊的電機店!那全是修三機的,你知道三機是什么嗎?”

王憶尷尬的搖搖頭。

這個他真不知道 。

波叔說道:“是對講機、探魚機和收音機。 ”

“那時候人是真的多 ,船也真的多,我記得7、73年,對 ,73年的時候來咱們福海漁場作業的有八萬多人 ,船是五千八百艘,到了83年來作業的漁民得有二十五萬人,船是一萬艘!”

“那時候我們公社要喊口號 ,喊的是淡季變旺季!什么大魚小魚 、魚爹娘、魚祖宗、魚子魚孫一網打盡!”

說到這里他開始嘆氣,臉上露出愁容。

王憶下意識說道:“這可是過度捕撈啊 。 ”

波叔低下頭說道:“是,但那時候不懂這個道理 ,以為大海是取之不盡的。”

“結果后來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資源衰退 、潰不成汛——真他娘難受!”

王憶又遞給他一根煙 。

波叔順手夾到了另一邊耳朵上,掏出一包利群叼了一根:

“現在咱們這里好些野生的東西都絕跡了 ,大黃魚、小黃魚、帶魚和烏賊,這是咱們引以為豪的四大家魚。 ”

“什么叫家魚?家家戶戶都能撈都能有的魚,結果如今除了帶魚能見著 ,野生的大小黃魚和烏賊全沒嘍。 ”

“我孫子今年十五歲,你要是把大黃魚崽和小黃魚放一起,只要個頭沒差距 ,他甚至分不清 。”

“這在七幾年八幾年的時候 ,哪能想象啊!”

王憶陪著他一起嘆氣。

波叔又給他講起了當年漁汛大會戰的往事。

只有提起這個話題,他才會意氣風發 。

隨著太陽越來越高,海霧越來越淡 ,最終開船的波叔兒子大喊了一聲‘天涯島’,王憶被喊的身軀一震,急忙抬頭看去 。

此時已經遠離海岸 ,海水不再是渾濁的灰黃,而是清澈的碧藍。

不過這不是好事。

翁洲外海的海水之所以渾濁與污染無關,那是因為南面呆灣暖流沿南海岸線向北流動 ,北面鬼子寒流及黃海冷流沿北海岸線向南流動,兩股潮流在此交匯,海底的泥與沉積物被攪拌了起來 。

另外當地有三條大江流入大海 ,帶來了大量的泥沙,淡水與海水交融形成了沿海獨有的混合潮。

海底的沉積物漂浮給海洋生物提供食物,混合潮給它們提供棲息環境 ,這才有了福海大漁場。

天涯島附近海水清澈 ,水至清則無魚,這樣的環境下漁獲產量往往不佳 。

湛藍的海上是一座碧綠的島嶼。

島上是此起彼伏的山,山上有還算茂盛的樹 ,之所以顯得碧綠,是因為山上長了許多的藤蔓。

青藤攀爬,從山腳覆蓋向山頂 。

山腳下有沒了門窗的房屋 ,上面同樣爬滿青藤,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波叔有些唏噓:“天涯村以前很熱鬧 ,那是大村,村支書王向紅是個能干的人。 ”

“你們村里還有個老兵,聽說他在北韓打美帝立過大功 ,還是這兩年政府查檔案才查到的,當時我們都不知道,我年輕時候見過他……”

說著他又搖頭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臉上更是唏噓 。

“現在好些外島都荒蕪成這個樣子了,”他用低沉的聲音說話,“以往不是這樣的 ,七幾年八幾年的時候,這里多熱鬧。 ”

天涯島還有碼頭銜接大海,漁船靠上這座搖搖晃晃的碼頭 ,王憶背上野營大包 、拎起兩個大行李箱要上碼頭。

波叔很熱忱的幫了他一把,兩個行李箱很大很沉 。

回到船上他說道:“我們在金蘭島住,隔著這里不遠 ,小周委托我照顧你,所以你有需要給我電話,不過這里信號不好 ,你打電話時候小心點 。”

王憶笑道:“行,老叔,謝謝你。”

漁船轟隆隆的響 ,逐漸遠去。

王憶收回目光小心上岸 。

大霧雖然消散 ,可海上濕氣大,島上的石板路長滿青苔。

他得很小心的走,否則一個打滑容易摔倒。

海水拍岸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

春天萬物復蘇、鳥蟲多見 ,時不時也有‘啾啾吱吱’聲響起。

遠方偶爾有輪船拉起汽笛。

但就是沒有人聲 。

他依稀感覺自己被人類社會遺棄了!

天涯村的房屋主要分散在東北處、東南處和西邊,碼頭銜接的是海島東南角。

王憶放下行李找出村莊信息統計冊和老族譜,結果兩個冊子一上手他覺得不對 ,老族譜里多了個東西。

他打開老族譜一看,里面多了一把古代樣式的綠色鑰匙!

鑰匙是晶瑩剔透的碧綠色,像是翠玉雕成 ,小指粗細 、中指長短 。

看著這枚鑰匙他納悶了,族譜里頭什么時候有了這個東西?

他拿起冊子背上包走到最近一座紅磚灰瓦房前。

這是一座老房子,墻壁斑駁 、荒涼敗落。

大門垮塌靠一條古代鐵鎖連著 ,這樣王憶看看鐵鎖又看看手里的翠玉鑰匙,便嘗試著插了進去 。

并不配套,鐵鎖的鎖孔更大 ,翠玉鑰匙直接便插進去了 。

但他還是習慣性的擰了擰。

然后——

‘咔吧’一聲響。

鎖開了!

大門接著打開 ,一間大概一百平米面積的老式庫房出現 。

只有門沒有窗,空空蕩蕩。

王憶試探的走進去,接著他覺得不對勁:大門后面是院子呀 ,怎么會直接出現庫房?

就在此時,他身后大門自動關閉!

無聲無息的關閉!

他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這把他嚇得當場縮卵:有點詭異,自己得趕緊跑路 ,這島不能呆了,得趕緊回大陸上!

荒村野嶺老房子自動關門,這是鬼片標配劇情啊!

王憶急忙去拉門。

門板順利打開 ,他立馬走出去 。

門外陽光燦爛。

刺得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而隨著開門有一陣嘹亮高亢的喊聲傳進他的耳朵:

“偉大的***教導我們,我們的教育方針,應該使受教育者 ,在德育、智育、體育幾方面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 、有文化的勞動者! ”

“為革命保護視力,預防近視 ,眼保健操現在開始 。”

“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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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門一開一閉,四十年過去

耳畔‘閉眼’余音猶在。

可是迎著刺眼的陽光 ,王憶卻努力瞪大了眼睛。

他當然不是個抖M,他這么做是因為難以置信!

一條古舊的街道橫亙眼前,街道上來往行人衣著樣式和色彩很單一 。

男人或者穿著深藍色列寧裝、或者披著青色軍大衣 ,腳上踩著綠膠鞋。

女人衣裳顏色鮮艷一些,有紅色有黃色,但褲子幾乎都是棕黑色 ,腳上穿的鞋子不是老布鞋就是人造革皮鞋。

一輛輛自行車刁鉆的在人群里穿插,‘叮叮當當’的車鈴聲不絕于耳 。

更響亮的是對面廣播中女人尖銳的聲音:“第一節,揉天印穴! ”

王憶往對面看 。

透過行人身影他看到兩扇綠漆鐵柵欄門 ,門口往兩邊是長長的紅磚墻,其中一邊掛著個白底木牌子,上面寫著翁洲市紅旗小學……

眼前所見與耳中所聽讓他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等他放下手再看 ,看到的還是這個情景。

挺冷的天 ,他后背當場冒汗了:“我日,我我我穿越了!”

有燙著卷發的婦女聽到他的聲音快步走過來,問道:“咦 ,你是誰?你怎么在我門口?”

王憶沖她眨眨眼,然后趕緊回頭去看 。

他身后的庫房不見了,大門關上了 ,現在他身后是一扇尋常的棕黃色木板大門。

婦女皺眉露出狐疑之色,她上下打量王憶,猛的轉身跑了。

街道上行走的人中有不少也扭頭打量他 。

王憶忍不住低頭也打量自己 ,身穿班尼路牛仔服、腳踩鴻星爾克運動鞋,自己打扮跟整條街道實在不搭邊。

不過這不重要,現在當務之急是他得穿回去:

毫無疑問 ,他的穿越跟他手中這枚奇怪出現的綠鑰匙有關。

他有心想找一把老式鎖具試一試,但他左右看了看,這里門鎖都是新式鎖 ,綠鑰匙太大了 ,顯然插不進去 。

這時候他看見剛才跑開的燙發婦女又跑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個個頭高大的中年漢子。

漢子頭戴大檐帽,帽子上有紅底金色警徽 ,一身全藍色的確卡警服,衣領上有通紅的領章——

是個警察!

王憶在七八十年代的電影電視劇里見過這身警服!

高大警察快步走到了他跟前,臉色繃得緊緊的:“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

王憶努力保持冷靜 ,說道:“我叫王憶,那個警察同志,咳咳 ,我是 、我是來尋親的。 ”

警察立馬問道:“尋什么親?介紹信帶了嗎?”

介紹信?自己哪有介紹信!

王憶心里叫苦,趕緊舉起族譜給警察看,說道:“是這樣的 ,警察同志,我家是從海福縣天涯島的王家村遷出去的,當時走的時候還帶上了我們王家族譜……”

“海福縣王家村?王家大隊?那王向紅是你什么人? ”警察警惕的打斷他的話 ,順手接走族譜打開翻閱起來 。

“是我叔叔 ,我是從首都來的,我父母去世了,所以想回來尋找故鄉。”王憶回答。

燙發婦女好奇的問道:“現在首都穿的衣裳背的包都這么時髦了呀?我還以為你是從國外來的 ,是個特務呢 。”

“特務不至于,特務沒這個打扮, ”警察一邊說話一邊快速翻看族譜 ,翻到最后問道,“那你的介紹信呢?”

王憶說道:“我的介紹信是我們學校給開的,我擔心會被偷——我的錢就被偷掉了 ,所以被我放在了滬都同學的家里,我的行李也放在他家里,我想先找到家鄉、一切有譜了再去拿介紹信和行李 。”

中年警察點點頭又問:“你要去天涯島 ,那怎么來這里了? ”

王憶苦笑道:“我今天剛來這邊,不知道怎么坐船、也不知道怎么走,所以想找人打聽打聽 ,結果讓這大嫂誤會了。”

中年警察繼續狐疑的打量他 ,打量的王憶心里發毛。

最終,他伸手‘啪’的一下子把族譜給合上了,說道:“既然這樣 ,我送你去王家大隊 。”

說到這里他指向王憶的臉:“你最好坦誠交代,別耍花招,我認識向紅書記 ,如果到了王家大隊發現你說謊,那我絕不饒你! ”

王憶笑的更苦了:“不敢,絕對不敢。”

中年警察帶著他離開。

街道派出所就在旁邊 ,他讓王憶在傳達室門口等待,自己快步跑進樓房 。

傳達室門口有還未分發的報紙。

王憶趕緊拿起一張看去。

這是一份《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是《五講四美活動要經常化制度化》 ,旁邊新聞的標題是《*****會見巴西外長格雷羅時說,第三世界國家加強合作非常重要》 。

再看字體小很多的時間。

1982年3月26日!

壬戌年三月初二!

看清這時間王憶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開門開掉了四十年時間!

中年警察很快回來 。

他系上了武裝帶 、別上了手槍套,肩膀上還挎了個大工作包 ,說道:“走 ,你跟我去王家大隊,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來探親的王家人。”

他說話做事都是雷厲風行,帶著王憶直奔海濱客運站 ,到了后正好有一艘老舊的大型木船靠港。

王憶正在擔心怎么拿錢來買票,一個郵遞員打扮的中年人沖中年警察揮手了:“大莊! ”

中年警察跟他熱情的握手,指著王憶將情況介紹了一下 。

郵遞員叫張有信 ,中年警察叫莊滿倉,這艘大型木船叫海上英雄六號,客貨兩用同時兼備郵寄業務 ,所以張有信帶兩人上船,省去了兩張船票 。

路上兩人走的很急,王憶沒來得及仔細打量這個時代的翁洲市市容市貌。

上船后空閑了他隨意往四周看 ,發現這船設備條件很差。

這艘客運船是木帆船改造成的機輪船,叫做海上英雄六號,客貨兩運 ,上面沒有固定座位 ,誰看好哪個地方就往哪里坐,艙內艙面擠得滿滿當當 。

王憶和莊滿倉也被擠開了,他被擠在了艙面上 ,往左邊看是個好奇打量他的大媽,往右邊看是個好奇打量他的——小牛犢!

小牛犢睜著大眼睛,目光清澈且深情。

還挺眉清目秀的。

莊滿倉擠了回來 ,嚴肅的呵斥他道:“別亂跑,不準離開我的眼睛! ”

王憶苦笑著答應,莊滿倉又呵斥他:“別嬉皮笑臉!”

他這兩句話出來 ,兩人身邊寬松了 。

沒人敢挨著王憶,乘客們紛紛讓開,然后湊在一起咬耳朵:

“干啥呢?”“抓盲流 ,你看他穿的背的,就跟我在滬都見的盲流一樣。 ”

隨著汽笛聲鳴起,一道黑煙被海風吹亂 ,木船徐徐駛出。

莊滿倉很注重自己的形象 ,坐的是腰背挺直、雙腿并攏 。

但過了一會他開始偷偷的拉起褲腿撓了起來,發現沒人關注自己,他又拉起衣袖往手里吐了口唾沫連撓帶搓。

王憶一扭頭 ,看見他腿上胳膊上都是暗紅色斑點,有的連成一條線,有的是三角形。

莊滿倉拉上袖子說道:“你看什么?”

王憶不答反問:“這是被跳蚤咬的吧?”

莊滿倉點點頭 。

王憶從背包小兜里找出一管藥膏遞給他:“用這個 ,被蟲咬后很管用。 ”

這管藥膏是叮叮止癢膏,他為荒島之行特意準備的,進口的高端鬼子產品。

上面全是日文 ,他都看不懂更別說莊滿倉了,所以他不擔心會透露自己身份信息 。

莊滿倉拿到頭大尾巴扁的白色藥管大感新奇,他仔細一看又警惕起來:“這上面是什么字?”

王憶說道:“是日文……”

“鬼子的東西? ”莊滿倉問道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給塞了回來憤憤的說,“我不用鬼子的東西,死也不用!”

剛安置好信件擠過來的張有信也說道:“對 ,不能用鬼子的東西 ,小鬼子壞透了!”

王憶說道:“不是,這不是鬼子的,是咱們生產了賣給鬼子的 。現在改革開放了 ,要賺外匯嘛。 ”

莊滿倉猶豫了一下,這才拿回來捏出一點抹在腿上手臂上。

這管藥膏是激素藥,止癢消腫能力很強 。

莊滿倉抹了沒多會露出驚奇之色 ,問道:“這個好使,你是哪里買的?”

王憶隨口說道:“在首都百貨大樓買的。”

聽到這話,張有信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滿的都是敬畏:“首都百貨大樓?是張秉貴同志工作的地方? ”

這問題把王憶問傻了。

張秉貴是誰?

但他的回答不能猶豫 ,就說道:“對 。 ”

張有信又問道:“那你見過張秉貴同志嗎?報紙上說他有一抓準、一口清的絕活,你見識過嗎?”

王憶趕緊遺憾的搖頭:“沒有,我去的很少。”

他明白了言多必失的道理 ,再不敢亂開口。

莊滿倉背上 、胸膛上也被跳蚤咬了,只是這種情況下不方便涂抹 。

王憶便把藥膏送給了他:“莊叔叔你收下,回家后抹一下。 ”

莊滿倉意志堅定的拒絕了。

但他見識過藥膏的威力 ,所以多少有些心動 ,就問道:“這藥膏多少錢?我買下吧 。”

王憶習慣性說道:“沒幾塊錢……”

“幾塊錢? ”莊滿倉和張有信發出異口同聲的反問。

張有信很快反應過來,感嘆道:“老話說的好,便宜沒好貨 ,好貨不便宜,咱用來賺外匯的東西就是貴,我早看報紙說小鬼子比咱有錢 ,他們那里的東西比咱的貴。”

這話讓莊滿倉不舒服了 。

他說道:“你這是國外月亮比國內圓的邏輯,他們那里的東西比咱們的貴,那是因為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的資本主義國家 ,并不是他們比咱有錢!”

張有信瞪眼說道:“你別給我扣帽子,小鬼子比咱有錢是事實,你看報紙 。 ”

他拿出最新的《人民日報》給莊滿倉看:“國家領導在勞模、先進集體和個人的表彰大會上說了 ,我國情況目前可以歸納為兩種情況,一是落后貧窮,二是有希望!”

莊滿倉看了看報紙 ,對王憶說道:“這藥膏太貴了 ,我不買。”

張有信伸手要去拿藥膏:“老莊你不買我買,小同志你把它賣給我吧。 ”

莊滿倉很有正義感的摁住他手腕,道:“憑你一個大酒壺哪來的錢買人家的東西?你今天開支明天就喝酒 ,手里還有錢?”

張有信說道:“我沒錢但有糧票和肉票……”

“人家首都來的同志,還能缺了糧票和肉票? ”莊滿倉撇嘴 。

張有信愣了愣,他看看藥膏又轉了轉眼珠子忽然笑了 ,說道:“他不缺糧票和肉票但絕對缺這個票! ”

說著他打開公文包,從里面夾層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排郵票展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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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四十年前的故鄉

郵票紅底黑圖。

圖上坐著個一臉懵逼的猴子,左邊豎著寫了兩列字:中國人民郵政,庚申年;右邊角落里則寫著‘1980 ,8分’的字樣 。

莊滿倉問道:“你拿出幾張郵票來干什么?”

“換藥膏呀,”張有信說道:“這不是普通的郵票,這是前年發行的猴票! ”

1980年的猴票?

王憶頓時來了精神。

他雖然不玩收藏 ,但也聽說過80年猴票的傳聞 ,這款郵票在自己的時代很值錢,有一張票一套房的說法。

莊滿倉可不知道這些信息,他說道:“老張你可真行 ,你準備用這郵票換人家的藥膏?”

“一張郵票是八分錢,你手里一二三四五……一共是六張郵票,四毛八分 ,人家這管出口外國賺外匯的高級藥膏好幾元呢!”

說著他又咋舌:“一管藥膏好幾元,這藥膏管子用金箔打的? ”

張有信著急的說道:“你別看猴票面值是八分錢,其實它價值大的多 ,這票前年定的是印八百萬張,但最終就印了五百萬 。”

“現在改革開放了,城里人開始集郵 ,我聽我們局長說現在省城和滬都要開集郵公司呢,這猴票以后肯定值錢,升值十倍沒問題!”

這話讓王憶對他高看了幾分。

張有信長得很潦草 ,可腦袋瓜子很靈泛。

這也是體制中人的優勢 ,春江水暖鴨先知 。

他將藥膏遞給了張有信接過一排猴票,笑道:“莊同志和張同志別為了這么個小東西爭吵,這筆買賣我做了。 ”

猴票就是這時代的比特幣 ,升值潛力巨大。

王憶知道無論碧綠鑰匙是否可以帶他穿越,時代的車輪總會轉向未來,所以這猴票是很有收藏價值的 。

六張猴票六套房!

哪怕他再也回不到22年 ,那有了猴票,他距離日后躺租的日子也近了一步!

莊滿倉可不知道這回事,他看到張有信樂滋滋的把藥膏裝進了公文包 ,便對著王憶搖了搖頭 。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海上英雄六號并不會直接奔赴天涯島,它的目的地在海福縣碼頭。

不過他們要去天涯島也方便 ,張有信作為郵遞員熟識碼頭上所有的跑船 。

他找了一艘柴油機鐵皮船送兩人去往天涯島,今天海上風大,鐵皮船乘風破浪 ,有小島浮光掠影一樣飄過。

后面又是一座島嶼出現。

島嶼上樹木郁郁蔥蔥 ,四周小船隨波蕩漾,喊號子、唱漁歌的聲音隨著海浪聲源源不斷的傳過來 。

海浪拍打島上礁石濺起水珠,有老人蹲在礁石上垂釣。

島上有婦女和孩子的身影來回穿梭 ,忙忙碌碌,熱火朝天。

“天涯島到了 。”莊滿倉站起來緊了緊武裝帶。

王憶一驚:“這是天涯島?”

僅僅幾個小時的差別,他看到的卻是兩座完全不同的島嶼。

不怪他眼力勁差 ,上午看到的天涯島上荒蕪衰敗,漫山遍野都是藤蔓 。

而如今展現在他面前的天涯島活力十足,島上海山和四周海面都有人影 、都有響亮的喊聲。

鐵皮船靠上碼頭 ,此時木碼頭也很結實,一邊還盯著長條木板,上面用紅漆寫著一行大字:

抓革命 、促生產、促工作、促戰備!

幾條狗從岸上狂奔而來:“汪汪汪…… ”

不遠處有一艘木船快速飄來靠近碼頭 ,王憶好奇的看過去。

這是一艘木制帆船 。

船頭形似鳥頭,船身長直,從船頭向兩邊的船身各涂了一條綠色的防腐漆 ,下面有黑色凸起的眼睛 ,這樣兩條綠漆如同兩條綠眉毛,眉清目秀的 。

船上一前一后站了兩個棒小伙,前頭的小伙叫王東峰 ,他認識莊滿倉。

原來莊滿倉是海軍部隊轉業到地方派出所的,他還兼著市武裝部民兵教官的職務,王東峰是天涯島的一名民兵 ,跟著他受訓過。

雙方敬禮打招呼,莊滿倉威嚴的問道:“你們支書呢?我有事找他 。”

王東峰說道:“這兩天我們書記染了風寒一直在家養病,我帶你過去 ,呃,這個同志是誰?新來的老師嗎?”

后面的青年嘀咕道:“你看他穿的花花綠綠 、長得帥氣好看哪有老師樣?上級別又給咱村捯飭個盲流子過來。 ”

莊滿倉說道:“別瞎說,帶我去見你們書記。 ”

王憶知道 ,這個時候王家大隊書記還是王向紅 。

這是個厲害人物,他少時參加了海上武工隊,后來有戰功升到了主力部隊 ,還打過渡江戰役進過金陵城。

渡江戰役結束 ,中央軍委決定解放翁洲一帶,王向紅因為英勇善戰加上熟悉當地海情就被調到了解放部隊,結果連連立功 ,入黨升職做到了連長。

隨著全國解放,國家開始發展民生,這時候王向紅想到了自己孤懸外海的貧苦家鄉 ,便多次打報告請求復原回家帶領鄉親們奔小康 。

復原后島上恰好在建設民主政權,他是村里唯一的黨員,又是立過功的軍人 ,父親還是村里的族老,最終村里人心服口服的推選他做了村長,而上級也批準他成為村支書。

王東峰帶路 ,赤腳踩在木碼頭上發出砰砰響聲。

有狗氣勢洶洶的沖王憶呲牙咧嘴并炸毛,悄悄跟在后面竟然要沖他腳腕下口 。

莊滿倉干脆利索給它一腳,那狗嗷一聲慘叫飛到了水里。

其他狗子夾著尾巴就跑。

王憶嚇一跳 。

家狗還這么野?

他們下碼頭后正面便有一座房屋 ,王東峰徑直走過去 ,王憶打了個哆嗦:這不是自己穿越之前打開的那房屋嗎?

此時院墻之間的大門是兩扇考究的上漆木板門,大門敞開,院子里的桃樹正在抽芽長葉 ,樹下有老母雞在低頭覓食 。

一個披著軍綠大衣的中老年坐在門口打呼嚕,懷里抱著一只白毛黃斑貓,貓也在打呼嚕。

王東峰在門口高興的喊:“支書 ,你看誰來了?”

中老年就是王向紅,今年五十多歲,耳聰目明、魁梧強壯。

他聽到喊聲迅速睜開眼睛 ,看清莊滿倉的樣子后便一下子站了起來:“小莊啊,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莊滿倉快步走進去與他握手,臉上頭一次露出熱情洋溢的笑容:“老班長 ,我早就該來看看你了,可工作忙…… ”

“別說客套話,你有啥該來看我的?現在你們城里治安亂 ,你們工作擔子重啊 。”王向紅說道 ,“所以你這次來是為了啥?是不是公安機關有什么任務需要我們配合?”

莊滿倉拉了他一把,低聲道:“借一步說話。 ”

兩人去了門口嘀咕幾句,他拿出王家族譜。

王向紅一下子激動了 ,披在身上的大衣頓時掉落:

“對,這是我們王氏的族譜!我怎么會認不出來?一眼認出來了!”

他又快步走向王憶 。

步履生風,虎虎有威!

王憶被逼的下意識往后退。

王向紅走過來后仔細端詳他 ,問道:“你爹叫啥?”

王憶說道:“叫王祥文。 ”

王向紅和他爺爺是一輩人,都是祥字輩,王向紅本名叫王祥鴻 ,加入部隊后改名為王向紅 。

王祥文是王憶的爺爺,他現在只能在心里向老爹道歉,為了保命他得冒充老爹的身份了。

根據他所知 ,現在他老爹還在東北農場里上學呢,一直要到1987年才會回到島上。

王向紅隨即轉過頭對莊滿倉說道:“莊同志,沒錯 ,這確實是我們王家的后人 ,他爹是我沒出五服的哥,這沒錯!”

莊滿倉愣了愣說道:“你這樣就確定他身份了?不用再仔細問問?”

王向紅說道:“問什么呀?他這臉盤子活脫脫就是他爹的樣子,你看我的臉 ,我倆有沒有像處? ”

莊滿倉猶豫的說道:“有點像處,可是……”

“不用可是,他就是我們王家的后人 。”王向紅篤定的說道。

莊滿倉又問:“那你們王家族譜怎么在他手里? ”

王向紅下意識嘆了口氣 ,說道:“這事我有數,莊同志,這事以后有機會我再講給你聽 ,這個同志確實是我們王家后人。 ”

說完他去握住王憶的雙手問道:“你爹當時離開島上的時候你還小,沒想到一轉眼你這么大了,你叫王東清 ,對不對?”

王憶的老爹確實叫王東清,可他不能認這名字,就解釋道:“我跟著我爹去了東北以后 ,我爹給我改了名字 ,改成叫王憶 。”

這個名字似乎觸動了王向紅,王向紅喃喃道:“王憶、王憶呀,唉 。 ”

莊滿倉機警的問道:“你不是說你在首都念得學嗎?怎么又跟東北扯上關系了?”

王憶滿嘴跑火車:“哦 ,是這樣的,我在東北念書,后來考學考到了首都!”

莊滿倉還想問 ,王向紅激動的說道:“你在首都念過書?嗨呀,有出息,你有出息! ”

王憶點頭。

王向紅一手握住他手腕一手豪邁的揮了揮 ,說道:“東峰,你去跟文書說一聲,去庫里搞點鮮貨今晚擺出來。”

“咱們王家遺失的族譜被莊同志送回來了 ,咱們王家的子孫尋祖歸宗,雙喜臨門,今晚咱得好好熱情一下子 。”

王東峰立馬跑了。

莊滿倉說道:“老班長 ,你別麻煩 ,這都是我該做的,人民公安為人民,這都是應該的 ,我還得回去…… ”

“你回去什么?”王向紅抬頭看看日頭,“這都四點鐘了,你回不去 ,今晚宿下,明天再走!”

“走,跟我進屋喝口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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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鄉好

王向紅家里是老房子,不說家徒四壁 ,里面家具反正不多。

屋子沒吊頂,直接露出了大梁和屋頂,大梁上吊著兩個籃子 ,屋頂上掛著籮筐 。

墻壁四周糊著報紙 ,正北墻上是主席彩色半身像,往兩邊擺開是小一些的人像。

一邊是開國十大元帥,另一邊則是錢學森 、錢三強、竺可楨、趙忠堯等知名老科學家。

屋里泥地平整 ,中間放了一套八仙桌,角落里有紅漆柜子 。

柜子的四個角上包著亮堂堂的銅皮,面上鑲著四副瓷磚 ,上面分別是八仙過海 、后羿射日等神話故事。

另外柜蓋上的擺件吸引了王憶的目光,上面有一個白色的***瓷像,瓷像前面是許多的白瓷泥人塑像。

工藝精美 ,惟妙惟肖 。

王向紅招呼兩人坐下,看到王憶盯著柜子看便介紹道:

“那是一套瓷塑,叫《收租院》 ,JDZ燒的,講述了大地主劉文彩對咱們農民兄弟的殘酷剝削的惡行。我把它擺出來,是提醒自己時刻不忘階級斗爭!”

莊滿倉說道:“咱們階級斗爭勝利了 ,現在改革開放了 ,要聯合、利用各階層的能量共同發展經濟,老班長,你的思想得轉變……”

“哈哈哈 ,不說這個,坐下喝水。 ”王向紅打斷了他的話,生硬的改了話題 。

他有心想拉王憶說話 。

可王憶哪敢亂說?

眼神鋒利、嫉惡如仇的警察同志還在懷疑著他呢!

于是他就說今天風浪大 ,有點暈船惡心,想要歇歇。

王向紅將老竹子編的躺椅拉開,說道:“這樣你去外面躺一下 ,曬曬太陽,我再讓你嫂子給你煮一碗薄荷水,喝下去就舒坦了。 ”

王憶趕忙說不用這么麻煩 。

可王向紅對他跟對兒子似的 ,特別親熱,堅持著出去喊了一嗓子:“叫秀芳別上工了,先回來一趟!”

有人遙遙應和了一聲:“好嘞!”

王憶被摁在了躺椅上 ,雖然海風有些猛烈 ,可他心里還是覺得得勁。

夕陽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幾只母雞咕咕的叫,風吹桃樹葉片刷啦啦響 ,總有喊號子聲和漁歌順著海風往他耳朵里鉆。

后面王向紅還把自己的貓給他送過來了 。

這貓養熟了,王向紅一聲‘給他暖暖身子’,這貓便趴在王憶肚子上開始‘咕嚕咕嚕’的念佛。

王憶可以上手擼 ,擼的他是眉開眼笑。

家鄉真好啊!

王向紅的兒媳婦秀芳回來了 。

這是個健康 、強壯的少婦,剪著齊耳的短發,沒什么發型 ,可打理的一絲不茍,一點不亂。

她面色是漁家人常見的黑黃,雙眼炯炯有神 ,上身藍色列寧服洗的發白,下身褲子打著幾個補丁。

與公公王向紅一樣,她走起路來帶著風 。

王憶下意識多看了秀芳兩眼 ,她身上有股勁、有一道精神氣。

在他印象里 ,他已經好些年沒見過這樣英姿颯爽、昂揚積極的女子了。

秀芳去廚房忙活一陣先給王向紅和莊滿倉端去一壺茶水,又給王憶端來一碗散發著清涼滋味兒的熱水 。

她很大方的笑道:“你是去東北的祥文大伯家的弟弟?那你知道我給你煮的這是什么水嗎?提醒你一下,你們東北可不種這個 。 ”

王憶說道:“是薄荷水。”

秀芳笑著點頭:“薄荷是好東西 ,熬水能治暈船,做菜能生吃能熟食,曬干了燃燒了還能驅趕蚊子蒼蠅。”

“來 ,喝兩口,我給你加了糖精,好喝呢 。 ”

于是王憶躺在躺椅上擼著貓又喝上了熱乎的薄荷水。

王東峰后面回來 ,一手拎著一個籃子,全是鮮活的海貨,螃蟹 、海螺 、魷魚、蟶子、海參等等。

秀芳擼起袖子忙活 ,莊滿倉出來勸說道:“弟妹,別忙 、簡單弄兩個菜就行,每次過來都麻煩你們 ,我過意不去 。”

“你過意不去你就多吃 ,你多吃了我們就歡喜。”秀芳回頭笑著說。

莊滿倉說道:“我哪次吃的少了?但你們做太多,這太客氣,太見外! ”

王向紅將他拉回去:“喝水、喝水 ,你這次過來還給我帶了茶葉、帶了消炎藥呢,你更見外 。”

莊滿倉回去喝水了,王憶也在喝水。

薄荷水甜滋滋。

他喝的美滋滋 。

喝完之后他就不好意思了 ,秀芳一個人在廚房忙活,又是洗又是刷,他躺在這里曬太陽不像回事。

于是王憶便把貓放下去幫忙。

正在念佛的貓愣住了:我那暖暖和和的人肉墊子呢?

王憶要幫忙 ,秀芳堅決不讓他插手:“你個大漢子哪能干這些活?難道你要跟嫂子一樣圍著灶臺轉?你得去搖櫓 、扎海參、灑漁網!”

一聽這話王憶有點懵 。

搖櫓、扎海參 、灑漁網?

這可都是力氣活,相比之下他還真愿意圍著灶臺轉 。

他父母沒的早,所以很小就自己下廚房 ,廚藝還真是不錯。

秀芳很犟,可王憶更堅持。

最終沒轍,她只好讓王憶幫忙洗蟶子、刷海螺 。

王向紅家的廚房也是雜物間 ,里面堆著干柴、放著漁網漁具 ,屋頂墻壁都被油煙熏得漆黑,一進來有股腥味,因為它里面還曬著魚干 、存著蝦皮蝦米。

秀芳準備煎個魚干下酒 ,便讓王憶去挑幾條好魚干。

她叮囑道:“你挑馬面魚干,這是甜曬魚干,不咸 ,下酒合適 。 ”

王憶去撥弄魚干,然后看到繩子上還掛著幾塊黃褐色的膠皮狀東西,有大有小 ,大的從平面來看像軍用水壺。

他定睛一看覺得有些眼熟,問道:“嫂子,這是不是魚膠呀?”

秀芳回頭隨意看了看說道:“對 ,是魚膠,早年我公爹在廣粵的老戰友來看他帶來的。”

“前幾年我公爹忘記還有這些東西,都壓在箱子底下受潮長霉了 ,還是去年過年收拾箱柜又找出來了 ,想曬曬看能不能吃 。 ”

王憶說道:“這是什么魚膠?我聽說魚膠很貴的。 ”

秀芳說道:“貴啥貴,老輩時候用來糊弄地主老財的東西,現在都講科學、講文明 ,魚膠這東西就是菜、就是膠,前幾年供銷站都不愛收。”

“來,你選好了魚干過來給我搭把手 ,把盆里水再換換 。”

王憶迅速挑了一些品相好的魚干趕回來:“好! ”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

天涯島上更熱鬧了,出海打漁的船紛紛歸來 ,下地干活的婦女也回家了。

最后一抹夕陽余暉灑落漁村,島上的屋樹路船都帶上了淡金色 。

炊煙裊裊,父母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不絕于耳:

“狗寶 ,回家吃飯啦!”

“皮鞋你去哪了?再不回來吃飯沒吃的了!”

“媛媛 、媛媛,快回家了,你奶奶給你蒸了個包子 。 ”

有漁家漢子聽說莊滿倉來了 ,又拎著剛出水的魚送上門來。

王向紅便招呼:“大膽 ,待會過來喝酒。”

“行,支書,我回家拾掇一下 。”漢子痛快的回道。

夜色漸黑 ,萬家燈火。

王向紅家里和廚房里都點上了煤油燈,防風燈罩下,火苗呼呼燃燒的還挺旺 。

王憶見此頗為吃驚:“嫂子 ,島上還用煤油燈呢?沒通電? ”

秀芳自如的說道:“這可怎么通電?我聽公爹說,要通電得從海底拉一條電線,這難度太大了 ,海底魚蝦蟹海龜多,它們不得把電線咬爛?”

說著她搖搖頭:“沒法通電,咱島上人家都燒煤油 ,國家政策好,照顧咱島上,給咱供應的煤油多。”

王向紅過來把他拉走:“走 ,上桌 ,喝酒! ”

桌子上已經放了一個盆子,盆子里有蛤蜊 、扇貝、蟶子,上面蓋著一層通紅的螃蟹。

島上海產多 ,光是蛤蜊就有花蛤、毛蛤 、文蛤、白蛤之多 。

還有個盆子里是黑漆漆的貽貝,福海一帶這個最多,又叫海虹、淡菜 ,漁民能拿來當飯吃的。

秀芳帶來一盤子大蝦,正經的大對蝦,個頂個的大 ,都有王憶巴掌長短。

莊滿倉笑著摸摸頭:“每次來你們這里就改善伙食,這季節在城里頭就是去大飯店也沒有這么大的大蝦和螃蟹 。”

王向紅自豪的說道:“這個我們不是自夸,還不是吃蝦吃螃蟹的時節 ,你們城里供不上,所以今晚你放開吃,吃的武裝帶扎不上才好。”

后面又有人到來 ,有王憶見過的大膽 ,他是民兵隊長,另外還有村里的文書和婦女主任,最后還來了個老人。

老人身材矮小瘦削 ,須發皆白,皮膚皺巴,臉上手上都是老人斑 ,但走起來四平八穩,嘴上叼著根煙袋鍋,走兩步抽一口 。

看到老人王憶肅然起敬 。

這是他老爹曾經給他講過的傳奇人物 ,王家村的老壽星。

老壽星具體叫啥沒人記得,村里從老的到小的都尊稱他為壽星爺。

壽星爺是真的長壽,今年至少一百歲 ,具體一百是一百一還是一百二沒人說得清,能說得清的早死了 。

反正他自己還記得光緒小皇帝坐龍椅那年村里地主請全村人吃飯,他吃上了生平第一根雞腿。

根據歷史書記載 ,光緒帝登基于1875年……

父母皆早逝的王憶對壽星爺的基因充滿驚嘆和向往 ,這么大年紀還能自己照顧自己,神跡啊。

可惜壽星爺這輩子命不太好,五個兒子先后折于兵災和海難 ,孤苦了幾十年 。

但全島很尊敬壽星爺,島外縣城和市區的領導們也尊重他。

因為早年海上武工隊沒少得到他的支持,他去世的五個兒子中有三個是海上武工隊成員 ,被反動派所害。

莊滿倉看到壽星爺來了急忙起身敬禮 。

壽星爺受到尊敬還因為他從不倚老賣老 、仗老行兇,看見莊滿倉敬禮他就笑:“你坐你坐,你是人民的衛士 ,給我個老不死的敬禮做什么? ”

王向紅把王憶拉出來,將他介紹給眾人。

得知他是王祥文的兒子,老壽星很激動:“好 ,好,祥文的娃回來了,那咱老少爺們又齊全了一些。 ”

“金銀可丟、故土難離 ,咱王家的老少爺們就該住在一起 ,碰上誰家有難誰家有災也能照應照應 。”

大膽和文書王東喜同樣激動,一人拉著王憶一只手問東問西。

問的王憶頭皮發麻。

還好這年頭沒有電視沒有手機,通訊不便 ,包括莊滿倉在內的所有人都沒去過東北,不了解東北的民風民情 。

而王憶則對此很了解,他父親也曾經給他講過一些在東北林場的經歷 ,于是他一番胡謅八扯下來竟然把所有人都給糊弄住了 。

連莊滿倉都被糊弄的一愣一愣,聽著他介紹東北的大雪和東北風俗連連驚嘆。

秀芳又端上來煎魚干、豆腐海腸燉白菜 、燒海參、炒小鮑魚和蛤蜊蘿卜湯。

最后她送上來一盤子大魚,這是一條紅鱗加吉魚 ,個頭很大,張開魚鰭趴在盤子上就像還活著 。

大膽打開酒瓶子,說道:“魚上來了 ,那咱開吃吧?支書、莊教官,你們誰講兩句?”

王向紅一揮手,豪爽的說道:“這里不是自己人就是老朋友 、老戰友 ,那講什么話?沒說的 ,開喝、開吃,杯子舉起來、筷子別放下! ”

他一抬頭,一盅子二兩白酒咕咚下去了。

莊滿倉立馬跟上。

王憶心里咕咚一下:這是什么喝法?這是白酒啊 ,這么喝是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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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時空屋

滿滿當當一桌子海鮮 。

王憶可是吃美了。

沒打過這么富裕的仗啊!

他把腰帶放開了 ,又把褲腰系扣悄悄打開。

干飯嘛,不寒磣 。

再說,莊同志也干了。

莊滿倉的武裝帶被放進了公文包里 ,他連吃帶喝好不自在。

漁家人熱忱實在,哪怕已經滿桌子菜了,王向紅還是有點不滿意 。

他對下工的兒子王東方吆喝道:“讓秀芳再上個肉菜 ,做個紅燒肉吧!”

他愛憐的看了眼王憶,又說:“看他瘦的,學生娃不舍得吃好喝好 ,今晚給他改善改善伙食。”

王憶一怔。

我這明明是好不容易才維持的小腰精體型 ,富婆最愛啊 。

秀芳聞言過來露出一個為難之色 。

王東方疼媳婦兒,說道:“爹啊,家里哪還有豬肉?你這不是讓秀芳難辦嘛。 ”

這年頭島上家里缺糧缺肉不是難堪事。

王向紅自如的一拍大腿說道:“過完年集體還沒有殺過豬 ,確實沒肉,那這樣,秀芳啊 ,你拿這個加吉魚頭去燒個湯 。”

他又向王憶和莊滿倉介紹道:“老話說,加吉頭 、鲅魚尾,刀魚肚子鲇魚嘴 ,當年皇帝過壽都得有這幾個菜。”

“用加吉魚頭燒個湯,香呢。 ”

老壽星吐了口煙說道:“向紅這話說的對,當年光緒皇帝坐龍椅就想吃加吉魚 ,翁洲大官親自來釣魚,但龍王爺不愛這些當官的,他們來了一場也沒吊著大魚 。”

莊滿倉抿了口酒說道:“加吉魚好東西 ,我給外島民兵軍訓的時候聽說過七零年西哈努克親王訪華 ,國宴上要用加吉魚,城里供銷站組織了漁船出海去釣魚,結果釣了三天沒釣到一條二斤以上的。”

“這是真的。 ”大膽等人笑了起來 。

秀芳上來端起魚盤把魚肉撥拉給眾人 ,先給莊滿倉,再給壽星爺和王憶。

她笑道:“該著莊同志有口福,今天大膽釣的這條加吉有二斤八兩。”

王東方說道:“媳婦你先把魚頭燉上 ,我去東屋借點胡椒面,有胡椒面才夠滋味 。”

“你坐著 、坐著,我去家里拿 ,我家里還有香菜,再撒上把香菜提提味兒。 ”婦女主任劉紅梅站起來說道。

莊滿倉不好意思:“不用這么麻煩 。 ”

“胡椒面?”王憶聽著他們的話猛地反應過來,“都不用麻煩了 ,我帶著呢 。”

他去柜子上打開背包拎出個小包,里面有野炊調味瓶八件套,鹽、糖、味精 、胡椒粉、十三香、醬油 、醋、花生油 ,齊全。

莊滿倉習慣性問道:“你怎么還帶著胡椒粉? ”

王憶說道:“噢 ,我有同學自己設計的一款產品,畢業的時候一人送了我們一套當紀念品。這產品專門裝調味料,所以我就裝上了胡椒粉 。”

他買的這個八件套就是大小不同的八個玻璃瓶 ,統一用棉袋分隔包裹,上面只有LOGO沒有其他生產信息,生產信息在扔掉的包裝盒上 ,所以不怕在這時代見光。

實際上莊滿倉僅僅隨口問了一句,沒當真。

王憶把棉袋送去廚房 。

秀芳看他打開棉袋后當場驚了,眼睛瞪得老大:“這是什么?”

王憶教她使用八件套 ,液體瓶蓋是拉拽式、粉末則是擰開式。

秀芳更吃驚了:“這是什么寶貝兒?你說這里面是油鹽醬醋?這不能吧,你看這瓶子,這瓶子跟鉆石一樣。 ”

王憶笑道:“這怎么會跟鉆石一樣?鉆石是晶體 ,玻璃是非晶質體——哦,反正這是玻璃瓶 。”

秀芳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沒見過鉆石,就聽人家說 ,鉆石通透又閃光 ,你這瓶子也太好看了,火苗一照也能閃光。”

王憶這才注意到,八件套不是普通玻璃 ,估計是鍍了一層膜,光一照能反彩光。

他說道:“再好看的瓶子也是瓶子,嫂子 ,你喜歡的話給你了…… ”

“別別別,別瞎說,這東西一看就是寶貝 ,你給嫂子干啥?你留著以后送你對象 。”秀芳果斷拒絕。

王憶說道:“這都是我同學自己做的,咱別推辭了,你推辭下去就是把我當外人呢。”

秀芳還要拒絕 。

王憶說道:“我剛回島上 ,也沒地方吃飯,這樣,東西你收下 ,以后我過來蹭個飯 ,行嗎? ”

秀芳確實喜歡八件套 。

她不好意思的說道:“都是一個祖宗的親人,說什么蹭飯?那 、那我留下一個……”

“你就留下吧,我先去吃飯了。”王憶轉身走人。

這八件套總共不過花了一百來塊錢 ,相比這頓海鮮大餐算個屁!

魚湯再上桌,這喝的更猛了 。

王憶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最后他吃著吃著甜蜜的睡著了。

吃得好 ,睡的香,一夢就夢見麗穎巧笑嫣然的來了……

隱約聽到有人說話:“加吉魚頭就這么香嗎?他抱著吮個不停啊。 ”

“這不是吮,這是親 ,別親了別親了,這是個魚頭 。 ”

“別瞎說,不是親 ,你看他舌頭都伸進去了,就是在魚嘴里吮汁呢——唉,娃娃在學校生活條件艱苦啊。”

第二天醒來。

王憶頭疼嗓子疼嘴唇也疼 。

他手一伸 ,毛茸茸。

眼一看 ,黑咚咚。

什么情況?

他下意識爬起來環首四顧,自己躺在一張老木頭床上,身上蓋著靛藍底帶花老粗布被子 ,身邊一只打瞌睡的貓,眼前是貼著報紙的墻壁和一張八仙桌……

昨天的經歷跟流水般灌進他腦子里 。

他拍拍臉頰咋舌道:“還真是穿越了?嗎咧,喝懵了!”

屋子里靜悄悄 ,只有他和一只貓。

屋子外有海浪拍岸聲和孩童的吆喝聲,又有啾啾聲在窗臺響起,王憶扭頭看。

一只海燕拍著翅膀也扭頭看屋里 。

大眼瞪小眼 。

海燕突然展翅高飛。

幾乎是下一秒鐘花斑貓就撲到了窗臺。

它一撲沒撲到鳥 ,回過頭正沮喪,忽然發現人肉墊子在盯著自己看 。

于是它裝作沒事喵舔了舔爪,然后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藍天:今天天色不錯 ,挺風和日麗的……

八仙桌上翻扣著個青花瓷盆,王憶翻過來,里面有一碗魚湯和一塊疊起來的包袱。

魚湯溫熱 ,包袱也溫熱 ,打開后里面是一塊同樣溫熱的玉米餅子。

魚湯鮮美 。

玉米餅子不好吃。

又干又澀喇嗓子,跟他以往吃的飯店小餅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王憶吃著飯往外看,他還在王向紅家里 ,此時屋里頭就他自己一個人。

莊滿倉已經不見蹤影 。

他走出院子。

陽光高照。

藍天白云 。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水汽濕潤,沁人心脾!

家里頭沒人,他想起了綠鑰匙導致的穿越 ,趕緊掏出鑰匙去門口找老門鎖想再試一把。

結果大門上掛的不是他之前見到的老式門鎖,就是一把普通的鐵鎖 。

王憶頓時喪氣 。

他拿著綠鑰匙往鎖眼里比劃了一下:“這玩意可怎么……我日! ”

綠鑰匙進去了!

那么大的鑰匙那么小的洞。

滑溜的鉆進去了!

王憶震驚的一扭。

熟悉的響聲出現:“咔吧!”

門鎖打開,他推開門 ,曾經見過的那座無窗倉庫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

見此他心里有了個猜測,便想象著穿越前的時間和位置走進倉庫,拉上門又再次推開——

海風呼呼的吹。

浪花激蕩。

海鳥啼鳴 。

沒有了漁歌聲、沒有了孩童的歡笑聲 ,他又回到了荒蕪的天涯島!

他依然站在了王向紅家廢棄的老屋前。

當他放目遠眺,一眼看到碼頭處自己的行李箱!

頓時,他的心砰砰砰的跳動起來。

發達了 ,自己要發達了 ,自己可以在2022年和1982年之間互相穿越!

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關上門卡上鎖,重新用綠鑰匙打開門提著行李箱走了進去 。

進入庫房后他放好行李箱再去打開門——開門時候他想的是王向紅家的位置。

果然。

他推開門走出去 ,燦爛的陽光下,歡歌笑語重入耳中 。

這下子他明白了,不是綠鑰匙可以穿越時空 ,是它可以打開一間神奇的房子。

一間時空屋。

如果在2022年進入這屋子再出去就能逆流時空到達1982年!

如果在1982年進入這屋子再出去則能回到2022年!

他正在狂喜,有招呼聲響起:“小憶,你起來啦?”

王憶聞聲抬頭是王向紅 。

王向紅叼著煙袋鍋披著件軍綠色薄棉襖走來:“你醒的也是湊巧 ,小莊剛上大膽的船去縣城,你要早醒十分鐘就能送他上船了 。 ”

他看看王憶的穿著又叮囑道:“雖然今天風不大,不過你出門還是小心點 ,得多加一件衣裳,別跟我一樣被風吹的感冒了。”

“對,咱這里沒有衛生室 ,缺醫少藥的生病了很麻煩。”文書王東喜說道 。

婦女主任劉紅梅是個膀大腰圓的婦女 ,她說道:“這就是上班風,大小伙子的還能讓個上班風吹的感冒了?那不能! ”

王憶奇怪的問道:“上班風?什么叫上班風?”

王東喜給他笑著解釋道:“你從小不在島上住所以不知道,咱島上有怪事。”

“白天風從海上吹到咱島上 ,晚上風從島上吹到海上,就跟城里人上班下班一樣有規律,所以白天叫上班風 ,晚上叫下班風。 ”

王憶恍然道:“海陸風啊,你們說的是海陸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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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老師

這下子輪到三個人疑惑了:“什么海陸風?”

王憶說道:“就是上班風和下班風,這個在科學上叫海陸風,因為它們是由于海洋和陸地溫度變化快慢不同導致的。 ”

“眾所周知 ,風就是空氣流通形成,冷而沉的空氣會往暖而輕的空氣處流動,就這樣形成風。 ”

三個人同時瞪眼:眾、眾所周知?

王憶繼續說:“陸地和水的比熱容不同——算了 ,我簡單說 ,就是白天太陽出來后先烤熱大地 、再烤熱海洋,于是陸地上的空氣暖和而輕,海上的空氣則冷而沉 ,形成了海上吹到島上的風 。”

“同樣道理,到了夜里陸地冷的快、海水冷的慢,陸地上的空氣變得冷而沉 ,而海上的空氣則暖而輕。”

“于是,這時候的空氣又從島上流向海上,所以這種風就叫海陸風 ,其實海島地區都是這樣。 ”

他小時候對家鄉念念不忘,因此特別喜歡去了解海洋文化和知識 。

而這次要上島盤查村里遺留財產,保險起見他又好好研究了一番相關知識 ,其中便恰好有海陸風的介紹。

其他三人聽過他介紹后面面相覷。

劉紅梅坦蕩的說道:“咱聽不懂,不過好像確實是這么個理兒 。”

王向紅點點頭,面色肅穆的掃視王憶 。

從頭往腳的掃。

王憶心里一緊 ,自己表現的哪里不對勁?

他趕忙訕笑道:“支書 ,怎么了?”

王向紅沒回答他,而是問左右兩人:“你們看小憶有沒有老師的派頭? ”

劉紅梅說道:“別說,真像個好老師 ,剛才海陸風他講的頭頭是道,我雖然沒搞明白,但我覺得他講的很好。”

王向紅又換了正式稱呼問王憶:“王憶同志 ,昨天你說你上過學,莊同志臨走的時候也說你在滬都有同學,那你念得是啥學?”

王憶硬著頭皮說道:“大學 。 ”

王向紅三人頓時肅然起敬。

“你是大學生?”劉紅梅大聲問道。

她不等王憶回答又咧嘴笑:“唉娘咧 ,咱昨天晚上跟大學生一個桌子吃飯了?”

王向紅高興的笑道:“太好了,王憶同志,你知道我領著紅梅主任和東喜文書來家里是做什么嗎? ”

王憶搖搖頭 。

王向紅說道:“我們是想著跟你商量一下 ,看看給你分配個什么工、定多少的工分!”

“現在不用商量了,咱村里小學一直沒有教師,你是大學生 ,那你就當教師吧!”

王憶還沒說話 ,劉紅梅先開口:“那不行,支書,老話說的好 ,家有二斗糧 、不做孩子王。 ”

“你讓王憶同志當教師?那不是屈才了?大學生得去搖櫓 、去海上撒大網…… ”

“我我我家里沒有糧,我空著手回來的。”王憶趕緊表態,“我愿意服從組織分配 ,愿意當教師!”

他驚恐的看向劉紅梅 。

你讓我去搖櫓?

我看你是想要櫓我個魂飛魄散!

他不是不能吃苦,而是他知道自己情況,憑他這個日常主要運動就是跟五姑娘一起運動的體魄 ,穿過來就搖櫓那不是要命嗎?

男人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結果他看到劉紅梅沖自己咧嘴笑。

很得意的笑 。

猛的,王憶心里豁然開朗:自己中招了!

他苦笑道:“紅梅主任是外粗內細 ,這是給我下套呢。 ”

劉紅梅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圖便哈哈大笑起來:“大學生就是大學生,腦子轉的真快!”

“我不是怕你看不上咱小破學校不愿意去當教師嗎?就先拿話嚇你一嚇,讓你做一個折中的選擇!”

王東喜說道:“王老師能力是夠當教師的 ,但咱還得看看他講課的水平。 ”

他想了想將夾在咯吱窩的一卷報紙拿出來:“這樣 ,咱進屋,讓王老師給咱講講新聞,看看他能不能給咱傳達市里的精神 。”

王向紅說道:“我看用不著 。”

劉紅梅要點頭 ,王東喜給她使了個眼色。

她頓時恍然:“對,我看行,支書 ,咱就聽聽王老師講課,光有能力不會講課也不行。 ”

“去年來的那個姓羅的,說是什么師范中專畢業的高材生 ,還在縣里學校實習過,結果來了咱這里哪會講課?倒是會鉆老婆門子,瞅著誰家男人出海上工他就往人家家里鉆!”

王向紅琢磨了一下 ,說道:“那行,進屋 。”

王憶跟著他們進屋。

這會他背后有點冷汗。

倒不是怕給三人講新聞,而是為剛才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怕 。

看樣子2022和1982兩個時空的時間是齊頭并進的 ,他剛才貿然回到2022 ,結果1982這邊王向紅等人就來找他了。

如果他剛才在2022待的時間太久,王向紅等人找不到他怎么辦?

僅僅找不到他還好說,萬一他突然穿過來直接穿到了幾人面前 ,這怎么整?

怕不是把他當封建迷信給辦了!

這是個教訓。

以后他要穿越時空必須得有隱秘空間和足夠時間的緩沖才行 。

王向紅的兒子和兒媳已經上工去了,家里安安靜靜,于是王東喜便來添茶倒水。

一人一個瓷缸 ,樣式統一,白底紅字,上面字也統一:

78年福海魚汛大會戰獎。

王憶打開報紙 ,王東喜上去翻了翻看似隨意的指了一篇說道:“王老師,你給我們講講這篇吧 。 ”

這是3月25日的《江南日報》,昨天莊滿倉給他們送來的報紙之一。

王憶抖了抖報紙念標題:

“這篇報道分主標題和副標題 ,主標題叫‘武安社隊干部振奮精神抓春耕’,副標題叫‘從思想教育入手,建立崗位責任制’。”

“我先給大家分析一下正副標題……”

“不用不用 ,你先往下念 。 ”王東喜著急的說道 。

王憶詫異的看了看他:這是考核自己認字水平?那你可考錯人了 ,實不相瞞,兄弟可是正兒八經大學生!

他便繼續往下念:“本報訊,通訊員蘇烏報道—— ”

“武安社隊大隊委加強對農村基層干部教育 ,廣大基層干部振作精神,把應負的領導工作擔當起來,穩定和完善了生產責任制 ,推動了春耕春播。”

“該社隊農業生產普遍建立各種形式的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后,由于思想、組織工作沒有跟上,有的干部以為‘分了責任田、干部沒事干’。于是部分基層組織渙散 ,甚至陷入癱瘓 、半癱瘓狀態 。”

“在這種情況下,該社隊1981年的主糧產量僅比1980年增產60%,而在剛建立生產責任制的1980年 ,主糧產量比未建立生產責任制的1979年增產達200%…… ”

這時候王東喜熱切的看向王憶:“王老師,那現在我們要考考你,該社隊在建立生產責任制的第二年比未建立生產責任制的最后一年 ,主糧產量提高了多少?”

王憶微微一笑。

考我數學?

搜一賊!

他立馬伸出手指開始掐算。

1980年比1979年產量增200% ,設79年產量為1那80年就是增2達3,而81年比80年又增產60%……

答案只有一個!

真相就在眼前!

“王老師你這是干啥?”劉紅梅愕然問,“算命?你靠算命算數? ”

王憶哈哈笑了起來:“不是 ,我是在掐指頭做運算!”

“答案是81年比79年增產了380% 。”

王東喜聽到這數字后看向王向紅:“支書,這聯產承包責任制對人的干活積極性提高太多了,你看這新聞…… ”

“我看這新聞夸張了。”王向紅接過他話頭 ,“咱雖然是漁民不是農民,但也種著地,一畝地產糧多少咱不清楚?”

“兩年增產380% ,哼哼,四年增產760%?那是不是再過一百年,光靠他們社隊的地就能養活全國老少? ”

“這不對 ,這是高指標、浮夸風的錯誤!”

王東喜愣了愣看向劉紅梅。

劉紅梅低頭不語 。

王向紅繼續擲地有聲的說道:“肥豬賽大象,就是鼻子短。全社殺一頭,足夠吃半年。這是要鬧笑話的!”

王東喜低眉順眼化作小媳婦 ,他又翻了翻報紙指向一篇說道:“王老師 ,那你給讀讀這個新聞 。 ”

王憶說道:“這篇新聞還是分主標題和副標題,主標題是繼續支持農林牧副漁全面發展,副標題是全國農業銀行分行行長會議提出農村金融政策工作任務。 ”

“今年農村金融工作要圍繞提高經濟效益這個中心 ,大力籌集資金,管好用好資金,繼續支持農林牧副漁各行業和農村工商業的全面發展 ,堅定支持經黨中央經濟改革……”

“行了,不念了。”王向紅端起茶缸喝了口水,“東喜你和紅梅是想拿王老師當槍使呀?你倆對聯產承包不死心! ”

王憶一聽這話恍然大悟 。

從他答應做教師開始 ,三人就稱呼他為王老師了,這顯然代表認可他的能力 。

王東喜所謂的考核是想借他的嘴巴在島上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

顯然,王向紅是反對這項工作的 ,估計王東喜劉紅梅等人已經多次勸說他但無用,于是把主意打到了王憶這個大學生頭上。

也就是說他這剛當老師還沒有坐熱屁股,就讓人給算計了 。

王憶感嘆 ,城市套路多 ,我要回農村,農村道路滑,套路更復雜!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7.走上巔峰

王向紅對三人說道:“東喜呀,我清楚你為咱隊里謀發展、找出路的心意 ,但你畢竟年輕。”

“年輕人有闖勁,這是好事,可卻容易犯錯誤。”

“國家政策這潭水很深 ,你們年輕人腿長見識短,趟不過去 。 ”

王憶點頭,這水太深喜子你把握不住。

王向紅繼續說道:“人嘴兩張皮 ,上下一碰就是一句話,這個簡單,可是老百姓真要討生活也這么簡單?”

“不說別的 ,咱這個島的情況你們都了解 ,以前是部隊營房,王老師還不知道,你們學校就是部隊宿舍 ,我們村委辦是部隊留下的辦公室。”

“咱島上為什么有部隊營房留下呢?東喜你說給王老師聽 。 ”

王東喜垂頭喪氣的說道:

“以前蔣光頭的反動派天天嚷嚷要反攻大陸,上面認為咱天涯島有戰略價值,若是失守了 ,反動派可以以此為跳板攻擊海福縣,所以在咱這里駐守了兩個連。”

“前些年政策上還說要和平統一呆灣,而呆灣那邊蔣光頭死了 ,光頭倆兒子認慫,不敢打咱們,所以部隊確實沒有駐守的價值。”

王向紅說道:

“不止如此 ,我早就說了,咱天涯島就是個小島子,沒有戰略價值 ,真打起來人家一艘炮艇就把咱這里給端了 。 ”

“同樣道理 ,讓他們把天涯島占了又怎么樣?缺水沒糧的,到時候咱人民海軍正好把島子包圍起來搞個圍點打援,反動派來多少咱就打多少!”

劉紅梅欽佩的說道:“支書不愧是打過渡江戰役 、進過金陵總統府的人 ,就是懂戰略。”

她問王憶:“王老師,這用文化人的話怎么說? ”

王憶說道:“高瞻遠矚,洞若觀火 ,獨具慧眼,站位高、眼界遠、格局大,臥龍鳳雛 ,牛逼plus! ”

劉紅梅聽的豎大拇指:“雖然咱不懂王老師這都說的啥,但能聽出這些詞牛逼。”

王向紅瞪她一眼:“你不用給我說好聽的,你就不能跟你男人學著點 ,踏踏實實干活 、一心一意為社員服務,別老鼓弄著想讓咱島上分家 。”

王東喜慚愧的說道:“支書,您別說了 ,我錯了 ,我好高騖遠、貪功冒進 。 ”

他和劉紅梅對視一眼,夾著報紙灰溜溜的跑了。

王向紅將煙袋鍋在桌子上磕了磕,問道:“王老師 ,你是大學生,有文化有見識,那你覺得我剛才的話怎么樣?”

王憶心里一凜 ,輪到自己了。

他了解后世政策發展,所以很清楚王向紅的保守問題 。

而且他也意識到了這種保守給天涯島未來所造成的破壞多可怕。

聽他父親所言,九十年代開始天涯島的經濟就很困難了 ,島上問題多多、矛盾重重,不少人家拖家帶口的離開了家鄉。

現在與王向紅接觸了,他便猜測王家村未來的落魄可能跟王向紅的保守和古板有關 。

他深深地明白一個道理 ,經濟無論如何是要發展的,村民未來要過好日子,那就得謀發展 、求致富。

但這話他沒說 ,現在說也沒用 ,畢竟他只是剛回鄉的大學生,沒有權重。

于是他順著王向紅的話說:“支書您吃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長 ,我覺得您的話沒毛病 。”

一聽這話王向紅心花怒放。

他欣慰的說道:“你是大學生,明事理,跟他們就是不一樣。以后咱村里發展少不了你出力 ,你要挑起一些擔子 。 ”

王憶肅然說道:“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王向紅對他的態度不是滿意而是滿溢,好的都要溢出了。

他點點頭:“那行 ,你剛回來先歇歇,我領你在大隊里轉轉,跟咱王家人都過過眼。”

“然后我送你去學校 ,你到時候琢磨一下怎么能把學校給拾掇起來 。 ”

“娃娃們得念書,念書有知識才行,否則當兵不能提干、說話沒有分寸、辦事沒有手腕 ,會讓人笑話的 。”

王憶鄭重的說道:“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做一名好教師。”

這個表態使得王向紅更滿意。

他說道:“好 ,那我帶你出去走走——對了,莊同志臨走的時候給你留了一句話,他讓你找個時間去你同學家里把介紹信帶回來 。 ”

一聽這話王憶心里就一句話 ,我草。

莊滿倉不愧是警惕性極高的人民衛士,他還是對自己身份持懷疑態度。

王向紅也希望他把介紹信帶回來:“你現在戶口在哪里?你準備落城里還是落咱……算了,大學生能把戶口落城里 ,還是要個城里戶口好,能吃商品糧 。”

王憶說道:“我想把戶口落咱村里!”

聽到這話王向紅面色一喜。

城里戶口比農村戶口可值錢太多了,人人都想往城里跑。

前兩年知青返城大潮 ,許多知青是在下鄉時候落了戶的,他們為了能把戶口遷回原籍,那真是手段百出 。

有些知青戶籍還在城里 ,但他們下鄉后和當地農民組建了家庭。

為了能回城里,不少知青拋妻棄子 、拋夫棄女。

而自家這個大學生侄子愿意將戶口遷回大隊里,根據王向紅的認知 ,這可太難得了 。

這是什么精神?

是一不怕苦二不怕難的精神!是哪里有危險往哪里沖 、哪里艱苦往哪里去的精神!

王憶補充道:“不過我的戶口檔案好像被弄丟了 ,之前離開學校的時候我去拿介紹信,沒找到戶口檔案。 ”

王向紅問道:“那你有學校的畢業證書嗎? ”

王憶說道:“這個有。”

回2022年整一個!

反正他得整介紹信 。

王向紅得到他的答復后便笑了:“有介紹信有畢業證書,那給你落戶就簡單了 ,這事我來辦 。”

兩人聊著天出門,王向紅帶著他在天涯島上轉悠起來。

天涯島是個小島,地勢復雜 ,通體是一座海上山巒。

這種海島自然缺乏平原地帶,所以村里人只能盡量找地勢平坦的地方來建房,而海島的東南、東北與西邊是比較平坦 ,村里人便在這三個位置定居 。

根據三個位置的分布,王家村或者叫做王家大隊就分了三個大組和一個小組。

王向紅所在的組是一組,居住在東北處的百姓是二組 ,西邊的是三組。

這是三個大組 。

第四組是小組,在天涯島西北方向往外百十米處,是個很小的離島 ,或者說是一片島礁 ,上面也有十來戶人家,是第四組。

兩人在這三個組里溜達,王向紅介紹道:“現在社員都上工了 ,先帶你認認路,以后你自己跟他們接觸就行。 ”

“咱王家人沒有偷奸耍滑、調皮搗蛋的,都老實本分 ,男社員舍得使力氣,女社員聽指揮,心往一地合 ,勁往一處使 。”

一組和二組之間的正南方有個祠堂,這就是王家的祖祠,門口種著兩棵大楊樹。

每一棵大楊樹都有兩人合抱粗細 ,這對于海島環境而言很難得。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海島上風更大,樹木多長的矮小結識 ,漁家的漢子也是這樣 ,這就是漁家的氣質 。

這兩棵大楊樹不一樣,兩人合抱 、十幾米高大,矗立祠堂兩旁 ,被王家人尊稱為天王樹。

樹下有石墩,此時正有一些老人坐在石墩上曬太陽。

畢竟農歷三月份了,天氣轉暖 ,老人們換下棉襖穿上夾襖,曬太陽的時候拉開衣襟露出胸膛 。

別看老人們年紀大了,可胸口肚子上皮肉并沒有松松垮垮 ,還算結實,起碼胸肌比王憶的要出彩 。

老人們曬著太陽抓虱子,嘎嘣嘎嘣的聲音不絕于耳。

壽星爺也在這里 ,他被老人們圍在了中間,跟眾星拱月似的。

王憶走過來,壽星爺就笑呵呵的給他和老人們互相介紹 ,這個叫爺爺、那個叫爺爺 。

一圈轉過來 ,王憶今天多了一圈的爺爺。

爺爺們很熱情的邀請他一起抓虱子。

這都是抓虱子高手,接二連三有人抓到虱子放到大拇指指甲蓋上,然后倆指甲蓋對著一擠 ,嘎嘣一聲響,指甲蓋上占上血絲,虱子就被碾碎了……

王憶連連擺手道謝:“多謝爺爺們好意 ,我身上沒有虱子 。”

一個叫王厚真的老爺子不信:“這咋可能?死不盡的虱子、抓不光的賊,天底下還能沒了虱子沒了賊? ”

讓他一說,王憶真感覺頭上身上有點癢了。

昨晚睡的床和被褥……

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王向紅帶他繼續溜達 ,從一大隊和三大隊都有一條山路通往山頂,他們便往山頂溜達。

天涯島的山頂比較平整,這也是當初部隊看中天涯島選擇來駐軍的緣故 。

不過山頂沒有水井 ,吃水不方便,另一個沒有遮風避雨的,所以王家人沒有選擇住在山頂。

王憶上了山頂 ,迎面而來是略帶咸腥味的海風。

從此處邊緣遙望海上 ,波浪滾滾,潮水跟野馬群似的成片往天涯島奔襲 。

天涯島形狀并不滑溜,海岸線蜿蜒曲折 ,所以四周多有海灣。

這些海灣本來是藍色的,浪花襲來頓時泛上了白色,雪白的潮頭拍打暗礁 ,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海灣里有婦女和孩子在撿海貝 、釣散魚,王向紅吆喝一聲,她們聽到后紛紛站直身子抬起頭跟著吆喝 ,然后再哈哈笑 。

這一幕讓王憶心情澎湃 。

往近看腳下是波濤洶涌,潮水如雷;身邊是樹木茂盛,郁郁蔥蔥。

往遠看滄海茫茫 ,扁舟如葉,浪花翻涌中,陽光落下被反射成金光 ,如此海上如金鱗搖曳。

這一刻他明白了父親生前為什么對故鄉念念不忘 。

還是家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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