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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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細雨綿綿。雨水沖刷著血液從御道上流淌而下 ,浸濕了來人黑色的鞋面 。

“喲,謝大人,”太監奸細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面撐著傘,一面慌張瞧著他的鞋慌張道:“您的鞋都濕了呢!來人啊,快去給謝大人拿雙新的鞋襪來!都什么眼力見兒啊?! ”

太監著急張羅著 ,旁邊的小太監趕緊跑開,顫抖著的身子踩在積水上,濺起滿地的水花。

侍衛們排成兩派 ,目不斜視 ,偶爾瞧著那太監,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來,仿佛是要看一個死人一般。

大太監汪國良 ,這也曾是權傾朝野的人物,私下里讓人叫著一聲九千歲,位置高了 ,脾氣自然也大,手里葬送過的忠良數不勝數,便就是面前這位 ,也被他得罪過好多次 。

這位謝家庶子,一步一步從貴族末流爬上來,本來以為丞相之位已是他的終點 ,誰曾想過,他反了呢?

哦不,誰又敢說他是造反呢?那分明是有皇子謀逆 ,他帶兵來清君側而已。

只是一清就清走了三位皇子 ,唯獨留下那不足八歲的稚兒和他母親躲在后宮中,顫顫巍巍等待著這位閻王爺的判決。所有人都知道,大楚的風向已轉 ,日后也就是面前這個男人只手遮天,便就是汪國良,也只能佝僂著腰給他擦鞋 。

雨下得更大了些 ,男人踏上最后一層臺階,同汪國良淡道:“退下吧。”

看不出喜怒,汪國良無法從他臉上獲取任何關于自己下場的信息。他只能盡量做出臣服的姿態 ,低頭道:“是是,”他佝僂著腰,將男人送到門前 ,和上門道:“謝大人你有事盡管吩咐 。 ”

男人沒說話,漂亮的眼斜睨了汪國良一眼 。

他長得極為出眾,眉目淺淡 ,遠看似山近如水 ,卻帶著股說不出來的意味,仿佛是山水墨畫一般,輕輕淺淺的樣子 ,卻格外雋美深長。

二十年前他便已是名動盛京的風流人物,此刻二十年過去,他從那讓人瞧不上眼的謝家四郎變成了手握大權的權臣 ,容貌卻只是更盛,不見歲月半分。

汪國良被他看得微微一愣,他的目光卻沒有再停留半刻 ,提步走進大殿之中 。

殿中早已空無一人,男人的腳步聲回響在大殿之中,格外響亮。他皺起眉頭 ,掀開珠簾,然后就看見珠簾后故作鎮定的女人。

她穿著華貴的金色長袍,頭頂金冠 ,金色的指套帶在手指上 ,看上去富麗非常,明顯是精心打扮過后,方才坐在的這里 。

她手邊拉著一個男童 ,已經是嚇壞了,正顫抖著不敢說話,時不時一眼又一眼瞥向來人。

男人看著座上女人明顯驚恐卻還故作鎮定的模樣 ,沉默不言。許久后,他終于出聲,慢慢道:“日后 ,你便是太后 。”

女人微微一愣,眼淚涌了上來,沙啞著聲音道:“四哥哥……”

說著 ,她放開男童,好像一個少女一般撲了過來,沖進他懷中 ,抱著他 ,淚如雨下。

“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四哥哥。日后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 ”

“婉晴……”男人嘆息出聲,似乎有些茫然無措 ,好看的眉微微皺著,好半天,終于道:“你在我心里 ,永遠只如我親妹妹一般……”

話剛出口,他就覺得腹間一痛,尚還沒回過神來 ,就被對方連捅幾刀 。

他不可思議抬頭,看見面前笑中帶淚,笑得猙獰的女子:“你…… ”

“親妹妹? ”女子大笑出聲來:“誰稀罕當你的親妹妹!你當不了我孩子的父親 ,那我便讓張尚書當!”

張尚書?

他豁然抬頭,瞬間明了過來,心中一片驚駭。

沒想到……她居然真的這么做了……

更沒想到的是 ,張盛這廝 ,居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謝子臣,”女子看著他倒地,將刀狠狠插到地上 ,怒聲道:“下地獄去吧! ”

“婉晴!”

一聲驚叫,謝子臣從夢境中驚醒。

外面是秋雨淅淅瀝瀝的聲音,夜風大了些 ,吹得窗戶啪啪作響,謝子臣在床上喘息著,片刻后聽到門外有人道:“公子 ,可是做噩夢了?”

“無礙 。 ”

謝子臣緩緩回過神來,同外面人說了一句,隨后閉上眼睛 ,倒回了床上 。

這是他第二次夢見上輩子的事了。第一次是他重新回到這個身體的時候,那時候他方才十二歲,身邊連個下人都沒有。期初他還以為 ,自己可能是做了一個極其荒誕的夢 ,他居然夢見自己有一日成了攝政王,而他指腹為婚的妻子成了陛下的貴妃,這不是做夢 ,這是什么?

然而當他一夜間發現夫子教的書他都讀過,夢中的事一一應驗,他便再也無法將這視為夢境了 。

這些都是即將發生的事!

他一生將數次遭人背叛 ,最終被自己自幼當成妹妹一樣的女人親手殺死!

一想到這里,他就心緒難平,然而靜靜想了想 ,他發現眼下更棘手的,早已不是那位指腹為婚的妻子王婉晴,而是不日就要面臨的入宮伴讀一事。

如今他已經十四歲 ,他清楚記得,十四歲那年,宮中在世家子弟中挑選伴讀的人選 ,謝家適齡子弟就兩個 ,三房的嫡子謝杰,和二房的他。

算起來,謝杰乃嫡子 ,無論如何這件事也輪不上他,然而不巧的事,就在挑選伴讀的前些時日 ,族學里的老師同家主夸贊了他的文采 。謝杰得知此事,擔心他去爭奪入宮伴讀的位置,就在邀他秋游時在馬上動了手腳 ,讓他摔瘸了腿。

一瘸一輩子,為此他連入仕都比常人難上許多。若非他先投在三皇子賬下出謀劃策,后來三皇子又登基稱帝……

想到這里謝子臣閉上眼睛 ,心里拿了主意 。

這一世他遠比上輩子優秀得多,莫要說族學里的老師,就連太學里的老師都曾夸贊過他的詞賦 ,謝杰必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只是這一次 ,他不打算等謝杰動手,便自己先動手了。

可是他手里無人可用,要動手 ,最好要找個離他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才是……

謝子臣看著床簾,認真將京中所有人都過了一圈 。

要找一個和他過往從無交集的,這樣查起來才難以查到他頭上;

要找個做事干凈利落 、手里有人的 ,這樣才好辦事;

要找個現在處于弱勢,需要自己幫忙的,這樣才有談判的余地 ,能結成盟友;

還要找個日后能得善終的……

拿著這些條件將京中的公子哥兒們過了一遍,謝子臣突然頭疼的發現,似乎并沒有人全部滿足他的要求。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 ,清晨起了時,下人阿萊見著他眼中的血絲,忙道:“少爺 ,你這是怎的了?”

謝子臣不說話 ,揮了揮手,讓阿萊給他束好冠后,起身道:“去王府一趟。”

他與王家庶子王凝關系不錯 ,王凝比他交友廣泛得多,說不定能問出些什么來 。

阿萊備了車馬,謝子臣坐進馬車中 ,往王府慢行而去 。

盛京一貫熱鬧,人來人往,謝子臣在馬車中閉目養神 ,外面的喧鬧之聲落了進來,讓謝子臣有些頭疼,他抬起手來揉著太陽穴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外面馬的嘶鳴之聲傳來,隨后馬車就猛地停了下來 ,謝子臣一把扶住車壁 ,不等開口,便聽阿萊怒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怎會這樣騎馬的? ”

“抱歉。”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聲音質地如玉擊瓷,辨不出男女,溫和有禮道:“在下長信侯府魏嵐 ,因有急事,沖撞公子,還望見諒。改日必當登門造訪 ,親自謝罪 。”

說完,那人便又打馬而去。

疾風卷起車簾,讓謝子臣從那馬車內看到外面的少年。

月華色的廣袖長袍 ,玉冠半挽,明明該是駕馬匆匆忙忙的模樣,馬上之人卻氣度從容 ,仿佛是有百年名門底蘊包含其中 ,便就隨意一個駕馬的姿勢,也格外風流引人 。

阿萊在外面低聲啐了一聲,又駕著馬車往前走去。謝子臣摩挲著腰間玉佩 ,認真回想著魏嵐這個名字。

長信侯府,魏嵐……

他認真思索著 。

大楚的侯爵大多是開國封賞,長信侯府祖上乃大宣名將 ,歷來頗受皇帝器重。唯獨這一代的長信侯,為人木訥,不善交際 ,除了會打仗什么都不會。當年奪嫡之戰時沒有出手幫助當今圣上,讓皇帝懷恨在心,于是一直派他鎮守在邊塞 ,十幾年都不曾回過盛京 。

后來長信侯在回京路上意外身亡,他的兒子繼承候位,兩年不到就得了癆病撒手人寰 ,改由二房魏嚴繼承候位。這個魏嚴是個吃里扒外的 ,跟著太子,卻當著三皇子的內奸,貪得無厭 ,在地方擔任太守時無法無天,便讓當時還只是刑部尚書的謝子臣給斬了。長信侯府從此一蹶不振……

然而,這也是上輩子的事了 。

這輩子 ,這個叫魏嵐的世子并沒有重蹈覆轍,他橫空出世,一出現在世人眼前 ,便是帶著累累軍功 。傳說他十二歲從長信侯府偷跑到邊疆,然后從最底層的士兵開始做起,十四歲時 ,在與狄杰一戰中親手刺殺狄杰將領,獲一等軍功,這才為人所知。前些時日 ,才被皇帝從邊塞召了回來。

想到這里 ,謝子臣猛地睜開眼睛,冷聲道:“回府! ”

“啊?”阿萊了愣了愣,隨后忙道:“是 ,是 。”

他琢磨著,想來是公子心血來潮,想效仿那些風流的公子哥兒 ,來一樁失了興致便半路折返的風雅之事。

然而馬車上的謝子臣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魏嵐 。

與自己從未有舊,做事干凈利落,手握私兵 ,外有兩個虎視眈眈瞧著長信侯位置的叔叔,內府宅院據說也是一團亂麻……

這個人動手,再適合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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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魏嵐打馬回到長信侯府時,所有人早已在門口等候了。他剛一進門 ,一個粉色的身影就撲了過來 ,一張美麗的容顏哭得梨花帶雨,依靠著她道:“嚶嚶嚶……阿嵐你終于回來了,熊兒快不行了…… ”

這是個極其高挑的美人 ,骨架修長,面容與魏嵐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眉目更加秀美陰柔 ,看上去讓人分外憐惜。她比魏嵐還要高出一寸,但氣質太過柔弱可憐,被魏嵐抱著 ,竟也不覺得怪異,仿佛本就該如此一般 。

“莫慌。 ”魏嵐溫和笑了笑,拍了拍他懷中美人 ,語氣從容淡然:“萬事有我,我們先進去吧。”

“嚶嚶嚶……”美人繼續哭著,魏嵐頗有些頭疼 ,讓乳母來將美人拉開 ,這才往院子里走去 。

他一來,慌慌張張的一群人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管家衛忠上前來報了原因 ,魏嵐腳下不慢,卻走得又穩又從容,聽著衛忠的話 ,面色不改點著頭。

原來是他的幼弟魏熊同謝家正房的小公子謝冰打了一架,兩個熊孩子打起架來沒輕沒重,就一起落了水 ,謝冰熟知水性倒沒什么,旱鴨子魏熊卻是吃了好幾口水才被救上來,救回來后就發起了高燒 ,大夫說是病危了。他本就是魏老夫人的眼珠子,魏老夫人一聽大夫這話,嚇得當場就暈了過去 ,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

長信侯府本來就人丁單薄 ,主母早逝,侯君遠在邊塞,就一個老夫人帶著三個孩子主事 。此刻老夫人暈了過去 ,魏嵐又在京郊軍營,屋中留個只會哭的嫡小姐魏華,早就亂了套 ,好在魏嵐及時趕了回來,衛忠這才松了口氣。

走進廂房中,地上侍女正嚶嚶哭著 ,魏熊的乳母張氏坐在一邊,給魏熊用冷水帕子擦拭著身子。魏嵐一見女人哭就煩,皺了皺眉頭 ,走到魏熊邊上后,詢問旁邊衛忠道:“可請大夫了? ”

“請了 。”衛忠道:“請了妙醫堂的坐診大夫。”

“去將張太醫請過來。 ”魏嵐直接道:“從庫房里拿空山居士的水墨圖送過去 。”

“是是。”衛忠忙點頭應下,吩咐了下人去準備禮盒 ,心里琢磨著 ,他家世子怎么連個太醫的喜好都這么清楚。

“還有,謝家派人過去了嗎? ”

“謝家?”衛忠愣了愣,魏嵐皺起眉頭 ,似是想要說什么,然而看見衛忠的臉,他眼中變幻莫測片刻后 ,幽幽嘆了一聲道:“罷了,你現在備一份禮物,帶回讓下人送到謝府去 ,說這是我們長信侯府賠罪的 。”

“世子, ”衛忠面上表情變了變,頗有些不解道:“這次明明是我們小公子吃了虧 ,您怎么還要去給謝家賠罪?”

“照著去做就是了。”魏嵐坐到魏熊床邊,張氏趕忙起身讓開。衛忠雖然憋了一口氣,但主子的話也容不得他質疑什么 ,只能去親自做了 。

衛忠走后 ,魏嵐探了探魏熊的體溫,燙得灼人。

“去冰室里取了冰來,放入盆中 ,一直給他擦著,多喂水。還有你們, ”他轉頭看了一眼地上還在哭著的侍女們 ,淡道:“你們都別哭了,身為女子,遇到點事就哭哭啼啼的 ,像什么樣子! ”

眾人都微微一愣,片刻后,張氏忙跪了下去 ,揣測著機靈道:“是是,世子爺教訓得是,身為長信侯府的侍女 ,自然是要穩得住的!”

張氏的話讓大家終于理解了魏嵐的話語 ,紛紛磕著頭稱是 。魏嵐也沒說話,點了點頭道:“我去看看奶奶 。”

說著,便起身去了后院。

到后院時 ,魏老夫人已經醒了,正斜倚在臥榻上喝藥,聽見下人的通報后 ,便看見魏嵐遠遠走了過來。

魏華是盛京第一美人,與魏華一模一樣的魏嵐自然也是極美的 。如瓷的肌膚在陽光下似白雪一般,眉目秀美雋雅 ,身姿挺拔修長,清瘦的肩頭與纖細的腰身在男子雖然顯得瘦弱了些,但她舉止坦蕩大氣 ,步履之間帶著世家獨有的風流華貴,倒也不覺得羸弱,而是貴公子的清雅了。

他一路行到魏老夫人面前 ,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這才道:“奶奶可好些了? ”

“嵐兒啊,”魏老夫人神色復雜瞧著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你今年……十五了吧。”

“上月過的生辰 , ”魏嵐點頭笑答,魏老夫人憋了又憋,終于同旁人道:“徐嬤嬤 ,你先下去吧,讓嵐兒喂我吧 。”

旁邊正給魏老夫人喂著藥的徐嬤嬤應聲退下,將藥碗遞給了魏嵐 ,魏嵐猜到魏老夫人要說些什么,倒也沒阻攔,任由所有人退了下去后 ,大大方方坐到了魏老夫人身邊,恭恭敬敬給她喂藥。

見著他這樣大方坦然的樣子,魏老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終于道:“若你哥哥能有你一半 ,這就好了!嵐兒,你總不能這樣一輩子吧?”

“奶奶放心, ”聽著這樣的話 ,魏嵐面色不改:“等我將侯府穩下來,給哥哥鋪好前程大道,自然會和哥哥換回來的。”

“可你都十五了 ,”魏老夫人有些著急:“尋常人家十五歲的姑娘,哪個不是定下親事或者直接嫁了的?!你再熬一熬,等議親的時候都成老姑娘了 ,怎還尋得到一門好親事? ”

聽到這話,魏嵐沒有說話,從容將藥喂給魏老夫人喝下 ,魏老夫人看她這不急不躁的樣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徑直道:“嵐兒 ,你實話同我說了罷 ,你心上,是不是有什么嫁不了的人了?”

不然哪個女兒家到這個時候,還不著急著嫁人的?!

聽到魏老夫人的話 ,魏嵐有些哭笑不得,將最后一口藥喂下后,安慰道:“奶奶 ,不是我不想嫁人,只是局勢容不得如此 。我以為之前我已經同您說得夠清楚了,您看看這長信侯府……”

魏嵐指著外面 ,認真道:“看似平安富貴,實則早已如累卵。當年因為您,讓大伯二伯母親早早病逝 ,雖然不是您故意的,但對于大伯二伯來說,這就是您的錯 ,他們自然會將此當做您的過失銘記于心。他們如今為圣上寵臣 ,大伯乃正四品丞相長史,二伯乃正六品倉部令史,若不是因為父親于圣上還有些用處 ,你以為,如今長信侯的位置還是父親的嗎? ”

候位就是個虛位,圣上愿意 ,侯爺這個位置就能手握兵權;圣上不愿意,那侯位也不過就是領些俸祿 。然而候位所代表的,還有世襲的身份以及侯府經年累月累積的財富 ,為了這個身份、這些錢財,各侯府內的齷齪事多得簡直是罄竹難書。

聽著魏嵐的話,魏老夫人的面色白了白。當年許氏的死 ,她不是不愧疚的 。

魏老夫人出身名門林家,進門之前,許氏已是老太爺的妾室 。許氏與老太爺自幼青梅竹馬長大 ,只是因為身份不高 ,所以一直沒有抬正,但當年的老太爺也許諾過她,此生不會再娶。可后來出于家族考慮 ,老太爺被迫迎娶了魏老夫人,魏老夫人進門前也只聽聞有許氏這個妾室,并不知其他 ,然而在魏老夫人進門那日,許氏就在房中自縊了。

為此她吃齋念佛了一輩子,對魏嚴魏凱也是格外寬厚 ,這兩個孩子的仇恨卻始終不能放下,固執認為是魏老夫人害死了母親,更是從骨子里覺得魏邵奪走了他們的嫡子之位 。

“若不是因為父親善于帶兵打仗 ,圣上雖然不喜,卻也不愿埋沒人才,您以為 ,候位還是父親的嗎?父親有將帥之才 ,可哥哥呢? ”

魏嵐的語調一直很平靜,緩和而淡然,卻聽得魏老夫人冷汗涔涔 ,提到魏華,更是戳到她心眼一般,瞧著面前人平淡的表情 ,聽著她道:“哥哥自幼熱愛扮成女子,行事作風與女子無異,您讓這樣的哥哥去撐起侯府 ,不是讓他去送死嗎?就算大伯二伯不動手,御史大夫的折子,也夠淹死哥哥了。而且 ,面對殺母之仇,您覺得他們會放過哥哥嗎?”

“奶奶,”魏嵐將碗放到桌上 ,隨著那瓷器碰到木桌的聲音 ,魏嵐的聲音也淡淡響了起來:“血債從來都是要血來償的,活著,才能想嫁不嫁人 ,娶不娶親,想日后榮華富貴,百年基業。 ”

“戰場無情 ,父親如今已經四十歲了,這幾十年大大小小的傷受了無數,如果不是為了撐著這個家 ,他早該調回來修養了 。可他如今還要撐下去,就是因為長信侯府除了他,沒個撐得起來的人。如今父親垮了 ,那大家都垮了。所以,奶奶,”魏嵐伸手握住魏老夫人的手 ,認真道:“你給我點時間 ,讓我將一個穩固的長信侯府交給哥哥 。”

“可是……可是…… ”魏老夫人眼里全是委屈:“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啊!”

聽到這話,魏嵐朗聲笑了起來,聲如玉玨相擊 ,帶了尋常女兒家難有的坦蕩:“正是女兒家,才方要有凌云志,踏青云梯 ,立身立命,留青史功名。”

魏老夫人詫異看著魏嵐,魏嵐似乎清楚的知道魏老夫人不懂自己的話 ,也不多做解釋,含著笑站起身道:“奶奶放心吧,過幾年 ,一切便好了。姻緣之事,我自己會解決的 。 ”

魏老夫人沒有說話,她一直知道 ,自己這個孫女 ,向來不是她管得住的。她記得魏嵐小時候,其實還是個柔柔弱弱、扭扭捏捏的性子,和魏華在一起 ,幾乎是兩個哭包。可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便慢慢成長起來 。

她開始再也不哭,開始刻苦讀書 ,甚至還在花園里習武練箭,無論寒冬臘月,酷暑冷秋 ,她都極其自律 。不過十二歲,就已能寫出讓太學中的先生們都驚嘆的駢文策論,贏得了府中從邊塞退下來的將軍。

那時候她就同魏老夫人說 ,她想代替哥哥去太學,她甚至拿出了一套完整的喬裝方案,從十二歲到三十歲 ,如何遮掩 ,如何行事,被識破后如何推她出去抵罪而不受牽連……思緒清晰得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她當時果斷拒絕了魏嵐,魏嵐假做妥協 ,結果半夜就獨自一個人跑了,跑前還留了書信,讓她不要張揚她出走的事 ,日后同外都說魏華是她妹妹 。

魏老夫人當時氣急,但顧及著女兒家的聲譽沒有聲張,派人去追 ,卻音訊全無,足足失蹤了兩年后,當魏老夫人以為這個孫女再也不會回來時 ,突然聽到消息說,長信侯府大公子魏嵐刺殺了狄杰將領,得了一等軍功 ,被陛下親自嘉獎 ,無需魏邵申請,就直接將魏嵐立為了世子。

當時圣旨下來時,魏老夫人氣得眼前一蒙。

長信侯府哪里來的大公子魏嵐!只有一個嫡小姐魏嵐!長信侯府的公子 ,一個魏華,一個魏熊,魏嵐女扮男裝從軍就罷了 ,居然連名字都不肯改!

魏老夫人只得連夜在族譜上改了名字,將魏嵐和魏華的身份掉了個個兒,然后私下里同族老們稱當年搞錯了名字 ,本來覺得不是大事,但如今圣旨下來必須得改 。而后心驚膽戰接受完大家的恭賀,拿著理由同熟悉的人都解釋了一遍。好在在京中多年 ,魏老夫人幾乎也不與他人走往,魏華和魏嵐長得一模一樣,尤其是小時候 ,更是分辨不出來 ,大家也就接受了魏老夫人的說辭。

于是魏嵐就這樣成功成為了世子,讓魏老夫人想起來就頭疼 。

可魏嵐成為世子后,好處也明顯體現了出來 ,畢竟,魏嵐是一個讓圣上寵愛的世子。

父憑子貴,聽聞魏邵在前線 ,終于從前鋒的位置換下來了。若魏嵐在京中再經營些時日,怕是離調回來也不遠了 。

想到這里,魏老夫人便覺得 ,魏嵐成為世子,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但是一想到魏嵐那比他哥哥還要男人的氣質,魏華那比她妹妹還要嬌弱的模樣 ,魏老夫人就覺得,心塞,真的心好塞。好想把這兩人都塞回娘胎 ,調換了性別再重新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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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同魏老夫人聊完之后,魏嵐回了魏熊的屋子 ,張太醫已經過來看過了 。開了方子喝下去,當天夜里就退了燒 。

魏嵐一直撐到魏熊退燒之后,這才回了自己房間。管用的侍女染墨伺候著她洗漱過后 ,有些不滿道:“小姐這日子過得也太苦了,哪里像大公子,每日就只知道穿漂亮的衣服 、買首飾、和院子里的丫鬟們蕩秋千玩鬧繡花。”

染墨是個直性子 ,魏嵐難得見這樣有生氣的丫鬟,也沒拘著她 。由她伺候著穿上睡衣后,閉著眼睛道:“他畢竟是個男子 ,男子活得嬌貴些,倒也無妨。更何況他是我哥哥,我在一日 ,便能護著他這么開心一日 ,不必擔憂。”

聽著魏嵐的話,染墨嘆了口氣 。她已經習慣她家小姐這么神神道道說話了,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 ,以男人的要求要求自己太久,或者是裝男人太久,她家小姐已經發自內心顛倒了男女性別的觀念。

魏嵐聽著染墨嘆氣 ,內心也有些無力。

魏嵐原名蔚嵐,上輩子是梁國第一貴族蔚氏的嫡長女,自幼聰慧貌美 ,乃世家貴女典范,二十八歲便官拜丞相,乃梁國最年輕的丞相 。可惜運氣不大好 ,二十九歲出門郊游時被一條毒蛇咬死了。

壯志未酬身先死,蔚嵐的心情不可謂不悲痛。一睜眼發現自己成了一個七歲女娃,她本來欣喜不已 ,覺得這是上天垂憐 ,讓她一展宏圖來了 。

可很快,蔚嵐就發現了不對勁——

上輩子的世界與現在她所身處世界歷史基本相同,除了一點 ,這個世界的性別和她的世界,是顛倒的。

她的世界是女尊男卑,而這里卻是男尊女卑。

三從四德是女人讀的 ,皇帝是男人當的,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將領官員全是男人,整一部史書里的人她都得換個性別才能理解!

信陵君是個男人 ,龍陽君是個男的,漢高祖是個男的……

在蔚嵐變成魏嵐的第一年,她閱遍這里所有的史書后悲慘的發現 ,老天讓她變成這個世界的女人,絕不是讓她來一展抱負的!

然而她很快就想到了解決方案,在她沉下心來認真觀察后 ,她發現自己這個身份——長信侯府的嫡小姐 ,是有另一條出路的 。因為,她有一個熱愛男扮女裝的雙胞胎哥哥;有一個內心軟弱、犯過錯的奶奶;有一個除了打仗其他方面都是個大老粗的父親;有一個除了惹事什么都不會的弟弟……

這個家族,急需她取代她哥哥的身份撐起門楣 ,這給了她女扮男裝的理由和可能性 。

于是很快,她就制定了一系列計劃。

先充實自己,讓自己恢復上輩子的能力 ,比如詩書五藝,比如手上功夫……

然后逼著魏家不得不認她是個男孩子讓她代替魏華……

在做這些事之余,她還在努力改造身邊人 ,她無法改造這個世界了,但她希望自己身邊的人,例如侍女之類的 ,還是能更接近她那個世界的人。

她很不喜歡女人哭,也不喜歡男人光著膀子,哪怕來這里七年 ,每次她看著這種景象 ,內心都會涌出一種憤怒 。

成何體統,這種事,成何體統!

饒是她清楚的知道 ,這已經不是她的世界了,然而這個她清楚意識到,如果有一天她看到這些事都不會憤怒了 ,那她的世界,也就徹底沒了。

她就像被折斷翅膀的鷹,和這個世界同化 ,成為這個世界溫順而懦弱的女人,然后忘記了飛的感覺。

她無法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

躺在床上,蔚嵐心里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涌上心頭,她思索起魏老夫人的話來。魏老夫人催促她嫁人,這確實是可笑了點 ,可是要找一個和她過一輩子的男人 ,這的確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雖然大女兒何患無夫,可是在這個男子都有毛病的世界里,她要去哪里找到一個符合心意的男子呢?

她哥哥這種性格雖然好 ,嬌貴,作為親人來說,她也覺得沒什么 。可作為她要迎娶的主君 ,她希望對方是一個能替她打理好后院,一起撐起門楣的人。

最好還要美貌些,而且出身要好 ,必須是世家,就算庶子也無所謂了,將就將就吧……

最重要的是 ,必須良家子。

她在這種事情上潔癖還是很嚴重的 。她畢竟是百年貴族蔚家的嫡長女,男子的清白事關她的顏面,這決不能退步。

這樣想著 ,蔚嵐沉入了夢想。等第二日 ,便讓染墨從她一手養起來的暗部里將盛京和她年齡相仿的各大世家公子的畫像統統拿了過來 。

幾百幅畫像堆在屋子里,染墨有些奇怪道:“小姐是打算做什么? ”

“既然找不到一個現成的公子,”蔚嵐翻著畫卷 ,認真說出她昨夜想了一晚上的方案:“便養一個吧 。如今他們也都才十幾歲,有的是時間……”

“小姐又在說奇怪的話了…… ”染墨皺起眉頭,蔚嵐也不理她 ,翻了一會兒畫卷后,外面傳來衛忠的聲音道:“世子,謝家派人過來上門賠罪了。 ”

蔚嵐點了點頭 ,讓人將畫卷收了以后,便帶著人去了前廳,剛剛走過長廊 ,她入眼便看到了一個人。

此時尚還在春末,空氣中帶著寒意,來人穿了一身玄色直綴 ,肩披鶴氅 ,及腰的長發用金冠半挽,靜靜立于大堂中央 。

他看上去和她應該差不多高,骨架卻明顯要大得多 ,從蔚嵐的角度看過去,剛好有灼灼桃花遮著視線,那半遮半掩間的身影 ,仿如在山水墨畫之中,已經非凡。

蔚嵐心思一動,不由得暗想 ,這位公子回頭,必然是位美人。于是立在長廊上,整理了衣衫 ,扶好發冠后,轉頭問染墨:“染墨,我可有失禮之處?”

“好得很 ,”染墨知道 ,自家小姐一看到俊美公子就要開始講究的毛病又犯了,翻了個白眼道:“世子爺從來的姿容絕佳,不會有任何失禮 ,您就趕緊去吧,讓謝公子等久了多不好 。 ”

“說的是,”蔚嵐勾起嘴角 ,朝著大堂走了過去,朗聲道:“謝公子久等了。”

謝子臣動了動眼皮,轉過身來 ,便看到身著玉華色廣袖的少年走了過來。

他長得確實好看,如同傳說中一樣 。

昨日定下魏嵐作為盟友后,他就特意去查了她的資料 ,詫異發現,面前這人得到最多的贊譽居然不是才華上,而是容貌上的。

或許還是少年的緣故 ,她的線條流暢溫和 ,不像一般男子那樣棱角分明,有種雌雄莫辨的美麗。然而舉止間從容風流,一點不像是從侯府這樣的武將人家出身的公子 ,反而更像王謝這樣百年名門培養出來的世家子弟 。

桃花落得剛好,合著她秀麗的面容,古樸中帶著清逸的姿態 ,當真肅肅如松下風,濯濯如春月柳。

在謝子臣打量著蔚嵐時,蔚嵐內心則也是不動聲色打量著謝子臣。

她甚少用這樣認真的心態去看一個男人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面前這個男人,太美了些 。

她身為世家子弟 ,又曾權傾朝野,美人于她的世界中如過江之鯽,她喜歡美人 ,喜歡他們讓人賞心悅目的容顏 ,卻也是種保持著君子風度,不曾沉迷,或許是自己美貌太盛 ,也就不覺得驚艷 。

然而面前這個男人,卻美得超出了她所有認知。牙白的皮膚,清瘦的身姿 ,眉如筆繪,眼似點漆。他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卻帶著一股年輕人難得的沉穩……甚至可以說是 ,死寂 。

他的五官線條無一不完美,若僅僅只是這些,不過就是當得上“艷色 ”二字 ,讓人真正驚嘆的是,他那雙眼睛。

恍如寒潭深井,淡泊而平穩的眼。

就是從那雙眼睛開始 ,面前這個少年人 ,由內而外似乎都在積攢著一股無聲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為之沉默低頭 。

這就有點意思了。

蔚嵐上前見禮,心中琢磨著 ,她是活了兩輩子 、且曾經坐在高位上的人,卻會被一個少年氣勢所懾,讓她覺得仿佛是瞬間回到了當年風起云涌的朝堂 ,對面站的是她那些個纏死人的人對手。且,這個少年的段位,明顯要比那些手下敗將要高出許多 。

蔚嵐笑著招呼著謝子臣坐下 ,和他隔著一張小桌,讓染墨上了茶:“謝公子此番前來,是為著幼弟與謝冰公子之事吧?”

“家中長輩聽聞堂弟犯下此事 ,十分惱怒,已按照族規鞭笞堂弟五鞭,并禁足半年。”謝子臣開口 ,聲音也是極其好聽 ,恍如寒泉激石,清朗中帶著微微的冷意,讓人覺得神智清明。

蔚嵐喜歡這種清明的感覺 ,暗暗打量著謝子臣俊美的面容,點頭道:“貴府太客氣了些,幼子玩鬧 ,哪里需要這么重的懲罰? ”

謝子臣不動神色喝茶,面上不說,卻忍不住暗暗腹誹:“被打的還專程送藥上門 ,不就是為了提醒謝家要表現表現嗎?”

蔚嵐看著美人喝茶,心曠神怡,心中暗暗點頭:“謝家知情知趣 ,是個好泰山 。”

詭異的沉默片刻后,蔚嵐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念頭,早上琢磨著要培養個主君 ,面前這個謝子臣 ,似乎就是個不錯的人?

出身百年世家謝家,身為庶子好拿捏,性格沉穩能鎮宅 ,最重要的是——

長得美!長得美!長得美!

只要長得好,其他都可以教啊。

想到這里,蔚嵐微微一笑 ,眼里都帶了光。正在喝茶的謝子臣仿佛有所感悟般抬了頭,看著面前人柔情蜜意中帶著欣喜的眼,心里突然都發了毛 。

他皺起眉頭 ,正準備開口,就聽面前人道:“不知謝公子可用過午膳?若是方便的話,不妨與魏嵐去玲瓏閣喝幾杯? ”

謝子臣沒說話 ,他看著面前人亮晶晶的眼、溫和儒雅的態度,總覺得,有什么事情 ,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

然而為了那件迫在眉睫的事 ,謝子臣決定先忽略這所有細枝末節上的不對勁,便點了點頭,放下茶碗 ,淡道:“魏世子有如此雅興,子臣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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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兩人定下來,蔚嵐立刻讓衛忠先去玲瓏閣定了頂層。

玲瓏閣的頂層能俯瞰整個盛京,而且房內由水晶琉璃加上當季鮮花布置 ,別具匠心,在盛京中頗受好評 。只是這樣的地方,一群男人們成群結伴去不免有些奇怪 ,久而久之就成了盛京中的約會圣地,一般都是世家子弟用來在意中人面前增加好感的地方。

期初謝子臣還沒想起來,等上馬車時 ,蔚嵐踏著小凳上了馬車 ,轉頭對他伸出手,溫和說:“小心些”的時候,他再聯想起這個玲瓏閣頂層 ,內心開始有些不平靜了。

他伸手擋住蔚嵐,淡道:“魏世子不必客氣,你我皆為男子 ,無需如此照顧 。 ”

蔚嵐勾著唇角微微一笑,轉身步入了馬車之中,等謝子臣走進來 ,她指了指小桌對面道:“謝公子,坐。 ”

謝子臣不說話,十分警惕。

這個馬車極大 ,坐墊柔軟,所見所觸之處,無一不精致合理 。謝子臣揣摩著 ,看來這些年 ,長信侯府在魏嵐手下的確和上輩子大不一般了。

他認真而嚴肅的表情讓蔚嵐心里十分愉悅,雖然甚至謝子臣內心還在堅守著他是個男人無需照顧的想法,然而蔚嵐卻總覺著 ,男人嘛,都是寵出來的。誰不喜歡被寵愛,被疼惜呢?她一日一日潛移默化的寵著 ,把這人寵習慣了,這人也就是她的了 。

所以對于謝子臣的小固執,蔚嵐也沒放在心上 ,從小桌下方的盒子里掏出了一堆食盒,朝著謝子臣推了推,笑道:“都是些零嘴 ,你喜歡吃什么就拿吧。”

謝子臣:“……”

蔚嵐見他不動,挑了棗花糕道:“喜歡甜的嗎? ”

謝子臣內心微妙,淡聲開口:“魏世子不必客氣 ,在下不喜好零食。”

“哦 ,如此,”蔚嵐點點頭,微笑道:“那謝公子喜歡些什么? ”

謝子臣:“……”

“謝公子在家中排行第四吧?是謝二爺謝玨的公子嗎?可有弟妹兄長?”

謝子臣:“…… ”

“謝公子是在家中族學上課嗎?看謝公子的樣子 ,想必學問極好,不知平日喜好看什么書?”

謝子臣:“……”

蔚嵐話很多,事實上 ,一般情況下她是不喜歡多話的 。但身為女子,面對意中人總要大方些,上輩子她是大梁京都中的風流人物 ,雖然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卻惹了無數公子癡戀 。

猶記得那時候打馬自長安街過,就能看到手絹紛飛 ,她二十歲及笄禮之前,多少世家公子推遲了婚期等著她,多少青樓花魁揚言分文不取候著她。

想到當年 ,蔚嵐便揚起嘴角 ,不由得感嘆道:“謝公子真是太過矜持了些。 ”

一直敷衍著搭話的謝子臣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沉默了 。

矜持二字用在了他身上……

這個魏世子到底是個什么人啊?!

謝子臣憋著陪著她走到玲瓏閣,她似乎與這里的老板熟識 ,老板們一路引著蔚嵐二人進了玲瓏閣頂層后便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蔚嵐和謝子臣二人。

玲瓏閣頂層十分寬大,鮮花布滿了屋子 ,一股清新自然的花香縈繞了整個房間。蔚嵐走進屋中,站在花叢中央,取出一只開得正好的桃花 ,遞給剛剛走過來的謝子臣,笑道:“謝兄,可喜?”

謝子臣沉默了片刻 ,抬起手來,接過了桃花,白皙修長的手指撫過桃花花瓣 ,淡然出聲:“其實 ,今日謝府本不是我來的,是我頂了二哥的差事 。”

“哦? ”蔚嵐正在倒酒,聽到這話 ,倒頗為詫異,然而她一個轉念立刻明白了過來,含笑道:“謝公子有事找我。 ”

“正是。”謝子臣點了點頭 ,雙手攏在袖間,平靜得有些陰冷的面容上終于帶了些表情:“魏世子有兩個伯伯,母親因當年魏老夫人強嫁給當年的長信侯的緣故自縊身亡 ,成年后搬離長信侯府,大伯魏嚴任丞相長史,二伯魏凱任倉部主事 ,當年有從龍之功,如今又隨著丞相緊緊跟著三皇子,正受圣恩 。想比遠在邊疆的長信侯 ,其處境自然好的太多。”

蔚嵐不說話 ,坐在放著軟墊的椅子上,看著面前的謝子臣,似笑非笑道:“然后呢? ”

“長信侯前年在戰場上 ,被敵軍一箭貫穿左胸,便一直帶了舊疾,是直到世子斬殺狄杰將領后得到圣上賞識 ,圣上才將長信侯從前鋒的位置換了下來。”

“嗯,的確是這樣 。”蔚嵐撐著下巴,打量著美人如玉的面容 ,謝子臣微微勾起嘴角,一瞬間如春花綻開,看得蔚嵐微微一愣 ,隨即聽他道:“如此豺狼四繞,世子不怕嗎? ”

“謝公子,”蔚嵐笑著道:“您要什么?”

謝子臣從容坐到椅子上 ,端起蔚嵐方才倒好的酒 ,抿了一口,淡道:“我乃謝家庶子,且 ,母親乃青樓之人,意外懷下的我,為了讓我入府 ,母親自盡身亡。 ”

“所以公子的處境,十分艱難。”蔚嵐了然點頭,給他斟酒 。

“在下有一份能救魏世子于水火的情報 ,我愿將此事告訴魏世子,和魏世子換個人情 。而不日后,陛下要在世家子弟中廣挑伴讀 ,謝家適齡的人只有我和三房嫡子謝杰,還望世子幫忙。”

話到這里,蔚嵐已經懂得謝子臣的意思 ,他想和她成為盟友 ,他給她情報,她幫他殺人。

看著面前人冷漠淡然的表情,蔚嵐滿不在意笑了笑 ,當年她的家族中,亦是如此,多有爭斗 ,殺個偏房嫡子,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若她認了謝子臣是她未來主君 ,那他給不給這份情報,她也樂意殺這個人;若她不認這個主君,那就得看情報的重要程度了。

她實在猜不出 ,一個庶出之子,手里的人少得連個偏房嫡子都動不了手,哪里來關系她侯府的重要情報?這個情報 ,想必她也早就知道。

她敲著桌子 ,問了最后一個她感興趣的話題:“謝公子可是良家子? ”

“什么?”謝子臣詫異抬頭,完全不能理解,對方為什么在這種緊要關頭 ,問出了一個如此出乎意料的話 。而且,良家子,什么叫良家子?

反應過來謝子臣并不理解良家子的含義 ,蔚嵐看著他呆愣的表情,覺得分外可愛,簡直忍不住想要湊過去逗弄他。然而一貫的君子禮儀壓住了她的念頭 ,她大大方方瞧著謝子臣,含笑道:“謝公子,可碰過女人?”

“你問這作甚? ”謝子臣皺起眉頭 ,然而耳尖卻微微泛紅,風月場上見慣了的蔚嵐立刻明了,這個庶子怕是無人照看 ,而且年紀尚小 ,的確是清白之身。

她不由得朗笑出聲,點頭道:“好,我幫謝公子這個忙 ,而且,日后謝公子若有任何急事,蔚嵐都愿為謝公子赴湯蹈火 。 ”

謝子臣皺起眉頭 ,他從來不信天上掉餡餅這種事。

蔚嵐抬了眼,繼續道:“不過,謝公子須得答應我一件事……”

聞得此話 ,謝子臣終于舒了眉頭,面色平淡,靜靜等著蔚嵐后面的話語。蔚嵐認真看著他 ,鄭重道:“我若不婚,謝公子亦不能成婚,且要守身如玉 ,不得觸碰任何女人 。”

一聽這話 ,有什么在謝子臣腦海中轟然炸開。

蔚嵐勾了勾唇,繼續道:“當然,男人也不可以。 ”

話已至此 ,還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方才一直不對勁的地方紛紛涌了上來,謝子臣瞬間明白過來,猛地起身 ,怒喝道:“魏世子,你這是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上菜的小二到了門口,聽到里面的爭執聲 ,敲了敲門道:“世子,謝公子,小的進來了?”

“進吧 。 ”蔚嵐一片坦然 ,謝子臣在人前不愿做聲,但話都堵在舌尖,憋了個臉紅 。小二端著菜盤將菜一盤一盤放了上來 ,瞧著兩人面色不對 ,很快就告退撤了下去。

房中只留下兩人面面相覷,謝子臣終于恢復了清醒,忍住心中怒火 ,鎮定道:“不知世子癖好,今日是在下冒昧了,還望世子見諒 ,就當在下從未來過。”

說罷,便甩袖離開,蔚嵐撐著頭 ,看著美人修長的背影,揚聲道:“公子想要走到哪一步?”

她聲音太大,謝子臣不敢讓她大聲嚷嚷 ,蹲下步子,冷聲道:“世子,你什么意思? ”

“謝公子是希望謝杰死 ,還是希望他只是不要爭這一次呢?”

謝子臣皺起眉頭 ,眼中冷意已讓蔚嵐明了謝子臣是個什么樣的人,她點了點頭,溫和道:“你放心 ,我會辦好的 。”

“魏世子, ”謝子臣抬起頭來,看著蔚嵐 ,眼中滿是警告:“在下對斷袖之事不感興趣,若魏世子有此癖好,城北南風館中多的是取樂之人。在下就算是庶子 ,也是謝家的庶子,還望世子三思。”

聽到這話,蔚嵐滿不在意笑了笑 ,搖頭道:“世子誤會了,在下不過是有些怪癖,但沒有斷袖之好 。”

本來就是個女的 ,斷什么袖啊……

蔚嵐心中默默哀嘆 ,謝子臣卻冷著臉,完全不信的神色,拱手道:“告辭。 ”

說罷 ,便大步走了出去。蔚嵐嘆息了一聲,覺著這個世界的男人,比大梁國的男人 ,難搞多了 。

“染墨, ”蔚嵐將站在門外的侍女叫了過來,吩咐道:“結賬吧 ,我去送送謝公子。”

“世子爺……”染墨哭喪著臉:“謝公子一個大男人,你送什么送啊! ”

“染墨,”蔚嵐嘆息出聲:“對待男子的態度 ,是最好體現世家貴女氣度的方式。把賬結了,等我回府,啊?”

說完 ,蔚嵐一手扶在窗邊 ,一個縱身就跳了下去,身姿瀟灑俊逸,引得隔壁樓中女子一片驚叫聲 。

手絹紛飛而下 ,蔚嵐習慣性伸手握住手絹,仰頭看向樓邊羞澀的女子,見到對方女子的臉后 ,她面色一僵,隨后轉身朝著謝府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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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蔚嵐自幼習武,隱匿功夫十分了得。尾隨了謝子臣一路,卻都沒讓謝子臣的護衛發現 。

然而謝子臣的護衛沒發現 ,不代表轎中公子就不知曉,從蔚嵐跟上來開始,謝子臣就察覺有人跟了上來 ,他假作不經意撩起簾子 ,一眼看到蔚嵐躲在暗處滿是寵溺瞧著他的眼神,嚇得他手一抖,就把簾子放了下去 。

他深呼吸了片刻 ,告訴自己要鎮定。

重活了一輩子,本以為超出意料之外的蔚嵐會是他的驚喜,誰曾想 ,竟是如此驚嚇……

這是個斷袖。

貨真價實的斷袖!

而且,這個斷袖請他去玲瓏閣吃飯就算了,現在居然還一路尾隨他!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忍不了……也要忍!

謝子臣深深呼吸著,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

他重生回來得太晚了。

自幼出生庶子,朋友雖多 ,但沒有利益交換,誰的真心都信不得;他手中沒有銀兩,不能像那些嫡子一樣建立自己的暗部 ,而且一直被鎖在家中 ,出入不便,自十二歲到現在,暗中開了幾個店鋪 ,儲蓄了些錢,發展了些線人,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唯一的靠山是自己的師長徐清 ,然而重生后的他卻清楚知道,后來的徐清是倒戈投靠了他敵人的,今日他讓徐清知曉他的丑事越多 ,日后徐清倒戈時的反噬就越厲害。

于是重生回來兩年,真到關鍵時刻,他卻無人可用 ,的確也是悲哀 。

謝子臣舒了口氣,張合著自己的手,決心先休息片刻 ,等回府之后 ,再細細圖謀。

送著謝子臣回府之后,蔚嵐折回了長信侯府中。美人怡情,送得美人歸府 ,蔚嵐心中不由得有些輕快,面上雖然不表,但就連衛忠都明顯發現 ,蔚嵐周身的氣息,似乎輕松了許多 。

定下了自己未來主君人選,蔚嵐解決了一大問題 ,當即讓暗部將謝子臣所有的資料都拿了過來,同時還專門派了人去打聽他的身世,并從暗衛專門掉了一個人 ,每天去給謝子臣送一首她寫的情詩。

雖然,聽暗衛說,謝子臣從來看都不看直接燒。

蔚嵐的內心很郁結 ,不管怎么說 ,她的字還是很好看的,詩也還是寫的不錯的,這么看都不看就直接燒的行為 ,著實有些傷人了 。

不過沒有關系,她還是堅強的送著,并且每天只要閑下來 ,就去看暗部搬過來的謝子臣生平。

身為庶子,謝子臣果然是過得極其不好的,但看到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 ,謝子臣居然還能開店 、鋪線人,連蔚嵐都不由得有些佩服他了,瞧著謝子臣的卷宗 ,同染墨感嘆道:“染墨啊,我這主君果然不同凡響,真不愧是我的未婚夫! ”

染墨研磨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提醒蔚嵐道:“世子 ,矜持一點。而且這八字還沒一撇,您就叫上未婚夫了,是不是太早了點?”

蔚嵐勾了勾嘴角 ,意味深長道:“早點晚點……不都是我的人嗎?”

“您到底哪里來的自信啊?謝公子看上去根本就不樂意的樣子,您確定您沒問題? ”

當然沒問題啊 。

蔚嵐心中暗暗想著,她追求過的世家子沒有上百也有幾十 ,誰不是一開始欲迎還拒的拒絕她,最后都跟了她的?雖然都沒走到最后,可并不妨礙驗證她的人格魅力啊!

而且這些公子后來成親后對她都念念不忘 ,常年還時不時見著面吟詩一首,傷春悲秋一番,感慨感慨舊日時光和他們陰錯陽差的愛情 ,她戰績如此輝煌,怎么就征服不了一個謝子臣了?

但染墨的話還是讓蔚嵐警醒了些,畢竟謝子臣這個公子 ,似乎 ,格外矜持了些 。可能,他不喜歡她這么直接的?

蔚藍認真想著,最后決定 ,她該換換策略。

于是她讓染墨將她派出去每天夜里給謝子臣送情書的暗衛叫了剛回來,認真道:“唔……我決定,我要改一個方向了。”

“您打算如何做?”染墨豎起了耳朵 ,總覺得自家小姐不會做出什么好事來 。

“我打算, ”蔚嵐想想道:“細水長流。先靠近他,和他從兄弟做起 ,干掉他身邊所有女人,就可以了。”

“似乎,”蔚藍認真回想著:“我目前的身份太殷勤 ,他可能會害怕? ”

染墨:“…… ”

您才知道啊……染墨默默腹誹 。

蔚嵐撐著下巴,看著院子外這樣想著,心里舒服了很多 ,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結癥所在。

于是蔚嵐不讓人送禮物了 ,也不再去騷擾謝子臣,拐了個大彎,接了王家的帖子 ,去參加王家舉行的世家子中的宴會。

其實王家發帖子給她純屬意外,世家很少和他們這種侯爵子弟打交道,如魏嵐這樣的家庭 ,大多是開國冊封,而世家子弟則是輪過一個又一個王朝,沒有百年歷史 ,誰敢稱自己是世家?王家給魏嵐發帖子,完全只是因為——聽說她長得美 。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在當官都要看臉的楚國。

接到王家的帖子 ,蔚嵐一則琢磨著回京數月,她的確該拓展一下人脈圈子;二則覺著,這種世家子弟云集的場合 ,她作為一個擁有愛美之心的女人 ,當然不能缺席;三則想著,這種場合應該能見到謝子臣,于是毫不猶豫應下了王家的帖子。

出席當天 ,為了給眾多世家子弟一個良好印象,蔚嵐拋開了平日常穿的玉華色長袍,反而換做了大紅色的金線卷云紋路的拋棄 ,頂了黑色玉冠,顯得她膚色白皙,清瘦艷麗 。

當她穿著紅袍從馬車上走下來時 ,周邊傳來了低低的吸氣聲,蔚嵐心中暗喜,面上卻含著從容淡然的笑容 ,步履坦蕩步入了院落之中。

院中三三兩兩站著世家子弟,蔚嵐在下人指引下同此次宴會的主人——王家正房嫡子王曦見了禮。

王曦也是個美人,不同于謝子臣的精致淡然 ,王曦的相貌更貼近蔚嵐的氣質 ,風流灑脫,帶著世家子弟的矜貴,卻又不顯張揚 。

他穿了一件玉色華袍 ,手里握著一把小扇,聽著下人來報“大公子,魏世子到了 。”的時候 ,他含著笑轉身,隨后一張雋美的面容就映入眼簾。

王曦倒吸了口涼氣,對面人帶著盈盈笑意 ,拱手道:“王公子,在下長信侯府,魏嵐。”

王曦沒說話 ,呆呆看著魏嵐,直到旁邊人撞了撞他,王曦才回過神來 ,感嘆道:“魏世子神仙之姿 ,讓曦呆惑,曦自罰三杯,還望見諒 ,還望見諒! ”

說著,王曦從下人手中取過酒杯來,爽快飲下三杯 。蔚嵐朗聲笑開:“王公子如此夸贊在下 ,還要自罰三杯,魏嵐若不陪飲于公子,豈不是失禮?”

說著 ,她從面無表情端著酒的染墨手中接過酒杯,連飲三杯。

旁邊俱是叫好聲,王曦眼中更全是贊賞 ,笑著拉過蔚嵐道:“未曾想魏世子也是個性情中人,來來來,園中都是在下好友 ,魏世子今日大可放心玩樂 ,若是醉酒橫躺,在下親自將你背回去!”

蔚嵐笑不作聲,被王曦拉著進入園中。

這是王家在郊外的園林 ,此時桃花開的正好 。世家子弟著了春衫,三三兩兩聚著飲酒,好一派春日爛漫的景象。

王曦給她一一介紹著人 ,突然之間,蔚嵐就掃到了那個她特別關注的人。

他正坐在一棵桃樹下,同一個藍色袍子的少年對弈 。桃花飛舞在他周身 ,他面容沉靜平淡,波瀾不驚。

蔚嵐頓住腳步,同王曦道:“王兄 ,我瞧見一個熟人,過去看看。 ”

王曦停住腳步,好奇道:“熟人?誰?”

“謝四公子 。”蔚嵐學著別人叫他的話 ,王曦坦然笑開 ,和魏嵐在暗部給的資料中一般貴族對謝子臣的鄙夷不同,王曦似乎渾然不在意謝子臣的出身,笑著道:“美人與美人果然惺惺相惜 ,既然魏兄找到了熟人,曦就去前院繼續招待來賓了。 ”

“王兄請便。”蔚嵐笑了笑,抬手送走王曦后 ,提步走到了謝子臣身旁 。

謝子臣下棋正下的專注,全然不覺蔚嵐站在他身后,只覺有人在他背后觀棋 ,也未曾回頭 。

蔚嵐就靜靜瞧著他下棋,他的棋風狠辣霸道,和對面的散漫形成鮮明對比 ,對面早就被他殺得丟盔棄甲,卻執著不肯認輸。一刻鐘后,坐在他對面的王凝終于嘆了口氣 ,認真道:“四郎 ,你若再不讓讓我,這輩子我怕是不會再和你下棋了。”

謝子臣沒說話,沉默著將棋子一顆一顆收回 。王凝站起來 ,伸了個懶腰,不耐道:“罷了罷了,你不讓就不讓吧 ,我倒要看看,誰愿意和你下棋。 ”

“我啊。”蔚嵐站在謝子臣身后,笑著應聲 ,謝子臣撿棋子的動作微微一僵,便看見紅衣少年坐在了他對面,如玉的手伸到棋盤上 ,陪著他一顆一顆撿起了棋子 。

謝子臣慢慢抬頭,迎向對方溫柔而深情的目光,聽著對方道:“謝兄 ,好久不見。”

謝子臣僵著表情 ,沒有回話,他將棋子放進棋盒,起身便欲離開。蔚嵐站起身來 ,雙手攏在袖間,微笑著道:“謝兄為何見到在下,竟如此避如蛇蝎? ”

蔚嵐聲音不大 ,卻仍舊引了人的目光 。

謝子臣不語,他不太清楚,要怎么在大庭廣眾之下 ,說出面前這個人是個斷袖,還試圖讓他也成為斷袖的事。

兩人僵持著,謝杰從人群中走出來 ,一看見蔚嵐和沉著臉的謝子臣,立刻揚起了笑容,上前對著蔚嵐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家兄生性羞澀 ,還望兄臺見諒。 ”

蔚嵐將目光移到了來人面前 ,來人也是個生得不錯的人物,面容俊秀,儀表堂堂 。她定定瞧了他片刻后 ,笑了笑,行禮道:“在下長信侯府魏嵐,初回盛京 ,人事都有些生疏了,不知謝公子姓名,還望恕罪。”

她本就生的好看 ,說話舉止落落大方,當下贏得了眾人好感。謝杰笑了笑道:“原來是魏世子,不知者不怪 ,在下謝家三房嫡子謝杰,你我不妨手談一局,如何?”

“甚好 。 ”蔚嵐點點頭 ,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仔細看 ,便可發現,她瞧著謝杰的目光里,眼底全是看著小孩一般寵溺中帶著放縱的模樣。別人瞧不出來 ,謝子臣卻瞧了個真真切切。

他不由得大步朝著蔚嵐相反的方向走去,好友王凝搖著折扇,嘖嘖道:“這魏世子真是個風流人物 ,模樣實在是好極了,不是我說啊,我本以為再不會有比你模樣更好的人了 ,如今見到魏世子,我算是明白,是我井底之蛙了些 。”

“別靠他太近。”看著王凝一臉贊賞的模樣 ,出于朋友道義,謝子臣淡淡提醒了一句。王凝愣了愣,有些不解道:“子臣 ,你可是不喜她? ”

“嗯 。”謝子臣沒有多話 ,點了點頭,認真道:“她,有病。”

王凝沒說話 ,狐疑瞧了一眼正和謝杰相談正歡的蔚嵐,又瞧了一眼自己一臉漠然的好友,好半天 ,終于道:“子臣,你不是嫉妒她比你長得好看吧? ”

謝子臣:“……”

王凝一擊手中的扇子,驚詫出聲:“不是真的吧?!”

“你想太多了。 ”謝子臣被這個不著調的好友弄得有些崩潰 ,悠悠瞟了一眼遠處桃花樹下的紅衣青年,認真道:“她是真的有病 。”

斷袖,不治之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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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眼見著謝子臣走遠了去,蔚嵐收回目光 ,落到了謝杰身上。

她可還記著要替謝子臣辦的事呢 。

謝杰早就暗中打量著蔚嵐 ,見蔚嵐對謝子臣毫不遮掩露出迷戀的神色,他不由得有些慎重,看著面前美貌的男子 ,低笑道:“世子覺得我這哥哥相貌如何?”

“絕世無雙。 ”蔚嵐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謝杰。他長得也算清秀,但同謝子臣比起來,氣質渾濁了許多 ,讓人不喜 。蔚嵐對男子的忍耐度向來高些,但是也有喜好的分別,如謝杰這樣的 ,維持著基本的風度和禮儀,已是極限了 。

若是其他人來問,蔚嵐可能還不會夸謝子臣夸得這樣夸張 ,但與謝杰對比起來,謝子臣的好不免被夸大了些。

聽到蔚嵐的話,謝杰笑了笑 ,露出了然的笑容來 ,與魏嵐一面對弈,一面道:“魏世子與我四哥認識? ”

“上次幼弟與謝冰公子打架,是謝四公子上門來探望幼弟的。”蔚嵐倒也沒多說什么 ,反問道:“謝六公子似乎對我與四公子之事很好奇?”

“我與四哥感情甚好,四哥朋友不多,見魏世子如此熱情 ,還以為世子是四哥的好友,不免好奇了些 。 ”謝杰笑了笑,黑子扣落在棋盤之上 ,蔚嵐知道他這是在試探她的立場,垂眸笑道:“四公子乃當世少有的美人,嵐對美人 ,甚喜之。”

“那不知世子對美人之喜,是想要得到這個美人呢,還是想要幫這個美人呢?”

未曾想過對方竟然會如此直接問出這種問題來 ,蔚嵐微微一愣 ,片刻后,她反問謝杰:“若謝六公子喜歡一個女子,是想要將她藏起來予以予求呢 ,還是讓她扶云之上,然后成為你觸及不了的人呢? ”

謝杰笑了笑,棋盤之上落下一顆棋子 ,封殺了蔚嵐一大塊棋,謝杰瞧著棋盤:“若魏世子不嫌棄,那我提子了?”

“請。”蔚嵐坦然道:“謝六公子乃謝家三房嫡子 ,前途不可限量,今日能有幸敗于謝公子手下,嵐甚幸之 。且飲一杯? ”

“魏兄有暢飲之意 ,杰豈會不陪?”謝杰朗聲笑開,招呼著人將酒上上來,與蔚嵐稱兄道弟 ,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

兩人喝了一會兒 ,王曦組織了投壺對詩的游戲,將眾人組了起來,謝杰拉扯著蔚嵐一組 ,全一副好兄弟的架勢。王曦不由得有些泛酸,同謝杰道:“謝六你可不地道,分明是我請的魏兄 ,此刻你卻與他成了好兄弟了 。”

“王七你別太傷心, ”謝杰有些醉了,拍著王曦的胸道:“這里所有人 ,都是你的好兄弟!魏兄,你就讓給我吧!”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王凝張了扇子 ,悄悄同謝子臣道:“我同你打賭,謝杰一定另有目的。”

“廢話。 ”謝子臣不屑之情溢滿眼底,王凝聳了聳肩 ,嘆了口氣道:“子臣 ,有什么難處,記得和兄弟說 。 ”

都是庶子,能幫到什么?

傷人的話沒說出口 ,謝子臣悠悠想起來,當年的王凝也和自己一樣,命途多舛 ,一直到二十三歲才出仕。

楚國普通人出仕,采九品中正制,由中正官逐層考核升遷。而貴族子弟則需進入太學 ,在太學中逐年考核,考核完畢后,有族中人舉薦出仕 。只是進入太學的名額 ,每年每家都有限制,于是一般都是優先嫡子,然后根據妾室的身份排列庶子 。

王凝母親身份不高 ,本來他的年齡剛好趕上這波伴讀 ,可王家子弟甚多,謝家適齡只有兩個,王家加上庶子卻足足有七個。王凝本來也沒想入宮伴讀 ,卻成了自己兄弟手中的刀,被偽造陷害了另一個庶子后,被家主以品行不端為由 ,趕出王家游歷去了。

一走就是好多年,等入太學的時候,比正常貴族子弟足足晚了三年 。

謝子臣也不過活了三十多歲 ,已是人生的十分之一。

一想到自己這位好友的命運,謝子臣不由得有些嘆息,同王凝道:“日后你也要謹慎些。”

如今伴讀的旨意還在宮里 ,估計也就只是些嫡子知道消息,王凝這樣的庶子決計是不知道的 。

王凝狐疑瞧了謝子臣一眼,見他沒再多話 ,知曉這個朋友心思深沉 ,也沒追問。

蔚嵐和王曦們等人打打鬧鬧,對于蔚嵐這種上過戰場的人來說,射箭投壺這種游戲 ,她蒙著眼睛都能玩得比大部分人好,謝子臣和王凝在一旁躲在暗處說話,蔚嵐卻是時時關注著的 ,瞧見他們這仿佛是被人遺忘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泛酸。恰巧她贏得太過,王曦叫嚷起來:“不成不成 ,阿嵐玩投壺太溜了,她和我們比,需加大難度才行 。”

“可是你方才已經讓阿嵐蒙上眼睛了 , ”謝杰不滿道:“你還要如何?”

“無妨無妨,”蔚嵐揮了揮手,她很喜歡王曦 ,這種美麗而坦率的男人 ,深得她心。雖然讓她娶回去她有些沒有勇氣,怕自己頭上變綠,但是與他交往 ,蔚嵐還是十分舒心的。

她喜歡的男人,她向來要寵愛些,便道:“阿曦要如何? ”

玩了一會兒 ,她與眾人的稱呼已經十分親昵了,叫著王曦的名字,語氣溫和寵溺 ,但大家都在興頭上,全然沒發覺蔚嵐的異樣 。唯有旁邊清醒的謝子臣圍觀了這一切,默默為在場男子們的貞操哀悼了一下。

王曦拿著扇子圍著蒙著眼睛的蔚嵐打了個轉 ,拍手道:“這樣好了,阿嵐你自己不能射,你要蒙著眼睛 ,握著別人的手將箭扔進壺中 ,這才算你贏!”

“太過分了些吧……”旁邊刑部侍郎的兒子林澈道:“這怎么可能?! ”

“無妨無妨,”蔚嵐揮手道:“那眾位站著別動,嵐選一個人來 ,可好?”

“這有何不可? ”王曦有些激動,忙道:“所有人站著啊!別動啊!”

聽到這話,謝子臣就覺得有些不好了。但所有人都已經乖乖不動 ,他此時再動,明顯是太過顯眼了些 。所有人睜著眼,巴巴看著蒙眼美人移動了步子 ,在場人竟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幾分,即巴望著選中自己,又覺得自己這種盼著一個男人選中自己的心態十分奇怪 。

王曦心中也是十分忐忑 ,他瞧著蔚嵐摸索著朝他走來,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結果……蔚嵐沒有停下,直接往前走著去了 ,眼瞅著是走向了林澈的方向。

林澈的心也吊了起來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著走到身前的美人,心跳得飛快 。然而蔚嵐停在他面前 ,卻是緩緩笑了,那笑容如清風拂過夜色中平靜的湖面,涼涼的 ,卻也軟軟的。

“這位兄臺,”她含笑開口:“你心跳的聲音,太大了。 ”

林澈的臉猛地就熱了起來 ,似乎是被人看穿了某種不可告人的心思 。蔚嵐摸索著繼續往前,一路穿過人群,然后停在了最邊緣處。

——也就是謝子臣的正前方。

謝子臣默默看著面前蒙著眼睛 ,笑得一臉坦然的女子 。

她伸冰涼的手,輕輕握住他干熱的手掌。

他的手掌比她大的多,骨節分明 ,白皙修長。而她雖然看上去身高和他差不了多少 ,手卻格外柔嫩,手指纖長,握上去有些軟 ,居然讓謝子臣忍不住心神一漾 。

“這位公子是最后一位了吧?那就這位公子了。 ”

她仿佛是完全不知道面前這個人是誰一般,含笑開口。

謝子臣有些抑郁,而謝杰卻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

眾人目光落在握著手的兩人身上 ,王曦面露悲嘆之色,大喊道:“阿嵐,你是故意的吧 ,在場這么多人,你怎么就能走這么遠,選了個最美的謝子臣?!”

“哦?原來是謝四公子?”蔚嵐露出詫異的神色 ,隨后笑道:“那果真是嵐的運氣了 。 ”

謝子臣不說話,心里默默道,你編 ,接著編 ,你說,我信。

“謝四公子,”蔚嵐見他久不出聲 ,便道:“可愿幫在下投一支箭?”

問是這么問,手卻沒放開。

游戲規則早已是定下的,這時候說不行 ,那就未免太過矯情了 。雖然她是斷袖,但是都是兩個大男人,他也沒少一塊肉。

謝子臣略一思索 ,便道:“魏世子請。 ”

蔚嵐笑了笑:“那請謝四公子將我扶過去了 。在下走這么遠,已不記得方才投壺的位置了。”

謝子臣:“……”

那你怎么精準記得我的位置的?

這些話他沒說出來,握著蔚嵐的手 ,扶著她走到了投壺旁邊,按著剛才的規矩,提醒蒙著眼的蔚嵐道:“東南方三丈處。 ”

蔚嵐點點頭 ,同王曦道:“阿曦 ,箭來 。”

王曦將箭放到蔚嵐手中,認真道:“阿嵐,這次我可要下注了 ,你若扔不進去,你請我吃頓酒。你若扔進去了,我請你吃頓酒 ,如何?”

“好說, ”蔚嵐笑著道:“阿曦破費了。”

王曦冷哼一聲,蔚嵐拿著箭走到謝子臣身后 ,從他身后攬著他,將箭放入了他手中,用自己涼而軟的手包裹住他更大的手 。

謝子臣微微皺眉 ,他們兩差不多高,此刻都還是少年,雖然有些許差別 ,卻也差不了太多。他可以清晰聞到她身上蘭花的清香 ,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噴吐在他的脖頸上,還有攔在他腰間的手,以及握著他的手和箭的手。

“魏世子 ,投箭而已,你握著我的手就可以了,沒必要這么抱著吧?”

謝子臣實在沒忍住 ,見她久久不動,不滿開口 。

蔚嵐低笑出聲,認真道:“四郎 ,靜心 。 ”

話音剛落,她的手就用力,謝子臣下意識配合他 ,將羽箭扔了出去。

箭穩穩落入壺中,打著轉,蔚嵐沒有放開他 ,反而靠的更近了些 ,仿若呢喃道:“你看,中了。 ”

她離得太近,讓謝子臣心中一亂 ,在即將發火之際,蔚嵐卻突然放了手,爽朗笑開 ,轉頭同看著壺發著愣的王曦道:“阿曦,你定個好日子,咱們上醉仙樓罷!”

所有人被這話引了注意力 ,只有謝子臣站在原地,心中積了一肚子怒火 。

這人居然敢……

上輩子身處高位久了,習慣性就有了傲氣 ,平日遮得嚴嚴實實,此刻終于全被激起來了。

蔚嵐斜眼看著謝子臣又紅又惱的神情,心中笑開了花。

當年追各大世家子的神技 ,果然百試百靈 ,看,便就是謝子臣也忍不住臉紅了 。

只是她大概沒想過——

謝子臣的臉,是氣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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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所有人鬧到半夜才回去,蔚嵐醉得有些厲害了 ,謝杰和林澈自告奮勇扶著蔚嵐上了馬車,謝子臣目不轉睛瞧著這群人打打鬧鬧離開后,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等周邊都安靜下來 ,蔚嵐在馬車里睜開眼睛 。

她是在邊塞練過的酒量,哪里是這些白斬雞能比的?給他們個面子裝了醉,睜開眼睛看 ,又是一片清明。

但她心情頗好,今日得眾多美人環繞,讓人忍不住飄飄然起來。于是她斜臥在長椅上 ,看著車簾后忽隱忽現的明月 ,閉上眼睛,靜靜凝聽起這夜里的盛京來 。

染墨看著她這酒后愜意的樣子,氣就不打一塊來 ,認真道:“小姐,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個女人?”

“記得啊, ”蔚嵐睜開眼睛 ,笑著道:“怎么,覺得我抱了謝四礙著你眼了?”

“小姐!你到底怕不怕死的啊?你今天就這么抱著他,萬一讓他發現你是女的怎么辦?”染墨一臉悲憤 ,仿佛蔚嵐的行為是把她往斷頭臺上逼一般。

蔚嵐噗嗤笑開,抬手撫了撫染墨的頭,勸道:“小墨 ,我今個兒呢,就要教你一件事,凡事你要習慣性反著想。 ”

“反著想?”染墨愣了愣 ,蔚嵐將手肘放到腦后 ,懶洋洋道:“反著想,就是別人越覺得你不該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最后他就覺得不是什么 。”

“你覺得我是女人,不該做這樣不該做那樣 。那結果就是如果我做了,許多人就不會覺得我是個女人。在這個世界里 ,你見過不和別人勾肩搭背的男人嗎?你見過躲躲藏藏的男人嗎? ”

“見過,”染墨認真點頭,蔚嵐愣了愣:“誰?”

“謝四公子! ”染墨說出謝子臣來 ,教育蔚嵐道:“奴婢也不指望您能多矜持了,但好歹像謝四公子那樣,和這些個公子哥兒保持點距離好嗎?謝四公子不喜歡別人近身 ,別說男人,女人也在他三丈外呢!”

“不虧是我看上的主君!”聽到這話,蔚嵐將手一拍 ,滿臉欣賞道:“就是這么潔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

染墨:“…… ”

這么努力黑自己的人還真是頭一次見。

“放心吧 ,”蔚嵐看著染墨的樣子,終于正經了一下,閉著眼睛道:“我帶了護心鏡 ,心里門清 。你都操心到我前面去了,我這個主子還沒這么不濟。”

蔚嵐回去大睡了一場,第二天起來 ,還覺得有些暈暈的,衛忠就急急忙忙沖進來,抹著汗道:“世子爺 ,不好了…… ”

“怎的了?”蔚嵐洗漱著,她少有這么不自律的時候,卻也覺得格外愜意。此時就忍不住感謝將她從邊塞調回來的陛下了 。她這個年紀 ,作為貴族子弟是不能安排入仕的,在邊境殺敵殺來的職位,在京中也沒什么事可做 ,于是這么每日每日的 ,就和那些個紈绔子弟沒什么不同。

——如果她沒有寫私產的話。

蔚嵐含了口茶在嘴里漱口,聽著衛忠道:“小姐把謝六公子打了!”

蔚嵐愣了愣,片刻后 ,她將茶吐出來,從容整理了衣冠,然后轉身走了出去 ,淡道:“帶我過去看看吧 。 ”

蔚嵐剛走到門口,便見到謝杰有些尷尬坐在椅子上,捂著只眼睛。而魏華則將頭偏在一旁 ,拿著小帕擦著眼淚,嚶嚶啜泣著。見到蔚嵐走進來,魏華如小蝴蝶一般撲進了蔚嵐懷里 ,哭著道:“哥哥你可來了!這個登徒子!”說著,他翹起蘭花指,指向謝杰道:“他 ,非!禮!我!”

話音剛落 ,謝杰立刻站了起來,著急道:“這是誤會!誤會!阿嵐你聽我解釋!我方才以為這位姑娘是你…… ”

“閉嘴!不要狡辯!不要借口!你就告訴我,你是不是攬我的肩了!你是不是還試圖摸我的胸?!”

聽到這話 ,蔚嵐忍不住將目光落到魏華胸口凸起的兩個饅頭上——那里面是貨真價實的饅頭,她清楚得很 。

謝杰有些焦急,他也沒法解釋 ,為什么自己在看見女裝魏嵐的時候,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這胸肯定是假的,然后就鬼使神差伸出手打算驗驗 ,結果這個女裝魏嵐……不,魏嵐的雙胞胎妹妹魏華,力氣奇大無比 ,居然迎著他的臉就一拳揍了過來,然后一腳把他踢飛了兩米遠。

將門虎子,便就是女子也不能小覷……謝杰算是領教了。

謝杰一臉憋屈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魏華 ,魏嵐是知道自己哥哥的本領的 ,倒也沒有擔心他吃虧,而且都是男人,有什么虧好吃?

她淡然笑了笑 ,吩咐下人將魏華帶了下去,拱手道:“讓阿杰見笑了 。我這妹妹自小嬌慣,有些不分輕重 ,還望阿杰切勿放在心上 。”

聽著這話,謝杰舒了口氣。本就是他理虧在前,自然不敢多說什么 ,忙道:“是我的不是,我莽撞了些,嚇到了令妹。明日必當讓人帶禮謝罪 。 ”

“你我兄弟 ,”蔚嵐笑著給謝杰斟了茶,垂著眼眸道:“有何謝不謝的?”

謝杰笑了笑:“就知道阿嵐沒有這么小氣。為兄今日前來,是想帶阿嵐去看好東西。 ”

“什么好東西? ”蔚嵐微微挑眉 ,謝杰道:“且隨我來 。”

謝杰神神秘秘的 ,蔚嵐倒也沒什么好怕,跟著他一路到了郊外,進入了一個小別院后 ,蔚嵐忍不住挑了挑眉。

別院里全是男子,風姿各異,千嬌百態。見著蔚嵐和謝杰進來 ,這些男子們紛紛上前見禮道:“見過公子 。”

蔚嵐看了一眼這些男子,謝杰咳嗽了一聲,面上故作淡定道:“阿嵐是打算在屋里坐 ,還是院中坐? ”

蔚嵐面色不改,笑著道:“春寒未去,便入室吧。若將這些美人凍壞了 ,那豈不讓人心疼?”

聽到這話,在場的男人都忍不住偷偷抬眼,入目看見一個絕美少年身著玉色華服立于長廊之上 ,不由得紛紛低下頭去 ,遮住亂了的心跳。

謝杰觀著蔚嵐的神色,見對方從容淡定,便越發肯定 ,蔚嵐必然是經常出入這種場所的 。所以她瞧著謝子臣的眼神……

必然也不是他的錯覺。

謝杰笑了笑,引著蔚嵐進了屋中,兩人跪坐在桌前 ,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隨即一批男人就跟著進來,跪在地上。

這些人儀態明顯都訓練過 ,比尋常男子更柔弱些,謝杰抬手對蔚嵐做了個請的姿勢道:“阿嵐先挑 。”

蔚嵐抿了口酒,淡道:“清倌上前來 。 ”

在場人面面相覷 ,然后有幾個人都走上前來。蔚嵐轉念一想,這必然是這個世界里供男子玩樂的地方,于是補充了一句:“前面后面 ,都沒被人碰過的 ,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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