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心魔

所謂心魔 ,多是修士埋藏在心里不敢面對的恐懼,或靈魂深處不愿直視的欲念。

平時了無痕跡,出現便是殺機 。

楊夕看見 ,云錦霓裳,金玉飄帶。

八、九歲的女孩,肌膚如雪 ,明眸善睞。眉間點著一粒鮮紅的朱砂 。稚嫩的臉上,是金尊玉貴著養出來的千嬌百媚。

蓮步輕移間,裙擺飄動 ,恍若仙子。

楊夕默默的看著 。

那不是她 ,她做夢都沒有穿過那樣好的衣服。

滿面嚴肅的老嬤嬤用手拎著個破衣爛衫,灰不溜秋的丫頭。嫌棄的跟那‘仙子’說:

“小姐,這外面買來的人實在用不得 ,規矩沒學過,性子又野,這清潔的習慣也沒有 。小姐何苦放著家生子不要 ,非要這么個賤東西? ”

“出身賤點沒什么,調?教幾日也就過來了 。”小姐彎下腰來,伸手拂開小丫頭的額發 ,帶著純真的神情:“我喜歡她的眼睛,好看,像大姐姐那只西洋的波斯貓兒。”

被拎著的女孩一身破衣爛衫 ,灰撲撲的臉上看不清面貌:“……我不賤。 ”

楊夕抿了抿嘴唇,這個才是她 。

六歲時的她,初為人奴 ,還不知道什么叫婢女 ,什么是賤籍。

那個漂亮的小姐,精致的小姐,嬌貴的小姐 ,其實她并不是一個苛刻的主人。天真尚存,她甚至會講道理的:“我花二錢銀子買的你呢,身契上你按了手印的 ,你要不認賬么?”

賣身契上,一朵手印鮮紅如血,和小姐眉間的朱砂是一般的顏色 。

“小姐 ,我不識字的。”

“畫押的時候,你娘老子都是在的,你爹可是秀才 ,難道他也不識字嗎? ”嬌養的小姐,即使生氣,也俏生生的好看。

土氣的丫頭 ,她想笑也那么難堪:“小姐 ,你爹爹沒騙過你么?”

伶俐的管家娘子看小姐面露不悅,蹲下來開解笨丫頭:

“丫頭,跟你說句實話 ,就算你真不是自愿賣身,你也是要認的 。三綱五常,父為子綱。三從四德 ,在家從父。你爹作主賣你,那是合情合理又合法的 。就是告到官府去,你也是小姐的奴婢了。你要這么犟下去 ,被老太太知道了只有八十個板子打死。再說你是到小姐身邊伺候有什么不好呢,有好衣裳穿,還有金銀首飾戴 ,若是伺候的好,得了體面,將來還給你配個俊俏的小子 。而且小姐給了你爹二錢銀子 ,以你的模樣算是很多了!”

一兩銀子 ,能換兩千個銅板 。二錢是一兩的五分之一。兩個銅板可以買一個饅頭。

六歲那年,楊夕的爹,把楊夕賣了二百個饅頭 。買主買她的原因 ,是她的眼睛像一種貓。

生之卑賤,低如塵埃。

這是她楊夕的心魔 。

一個蒼涼古樸的聲音在遠方響起,帶著洞悉世情的悲憫 ,和穿越亙古的滄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

忽而心魔幻境中狂風大作。楊夕站立不穩,雪白修長的手指間延伸出十根晶瑩絲線 ,絲線翻飛勾住屋檐墻角,卻只是徒勞。

飛沙走石間亭臺樓閣寸寸崩裂,雕梁畫棟轉瞬即成阿鼻地獄 。

血河湍流 ,白骨為舟。

萬千生靈伏于岸邊,向血河默默朝拜。渾似看不見自身不斷有鮮血汩汩而出,聚成溪流 ,最終流匯血河 。

楊夕只覺心中有莫名悲憤難以壓抑 ,再控制不住丹田內混亂的氣息,喉間一甜,仰面噴出一口熱血。“咕咚 ”一聲落下滾滾血河。許久 ,只浮出一個單薄氣泡,隨著一聲輕響而破碎 。

“啪” 。

靜室之中,一盞【魂燈】 ,幽幽如豆。

一室【凝神香】的清冷香味,卻似無法安撫燈中一縷微末魂火。

室內唯一的蒲團上,瘦小的少女雙目緊閉 ,大汗淋漓,呼吸困難形如溺水之人 。忽然右腕翻轉,手中竟握有利刃 ,果斷一刀插在自己腿上,血如泉涌。

少女渾身一震,異色眼眸猛然張開 ,瞬間清醒之后 ,七竅之中皆有一道血線流下。

許久,少女掙扎著扯過一本手工訂成的粗糙本子,雪白瑩潤的手指捏著一根短粗炭筆 ,歪歪扭扭寫下:

“練氣第二層,第六十四次沖關,失敗 。

原因:

困于心魔 ,六歲,賣身為婢。

心得:

【凝神香】無效,浪費一兩銀子 ,要找翡翠算賬。”

楊夕叼著筆趴在地上,渾不在意的擦擦嘴角血跡 。嫻熟的撩起褲腿,手掐“幻絲訣 ”凝出一根雪白緞帶 ,扎在腿根上止血。

執行包扎的這雙手,與它們的主人相比,實在是漂亮得驚人。手背窄小 ,手指修長 ,如冰似玉的色澤從手腕上流淌下來,漫過幾乎沒什么皺褶的關節,最后滴進粉白指甲里面 。看起來柔軟 ,卻不失力量。可它們的主人顯然并不怎么懂得珍惜,十根水蔥樣手指的側面,密布著交錯的割傷。

傷口細且深 ,斑斑駁駁,如同它們十四歲的主人,短短的一段人生 。

昏暗的魂火 ,照著薄薄一本修真筆記,粗糙紙張上記錄的內容足以令每一個真正的修士望而生畏 。

“練氣第二層,第十三次沖關 ,失敗。

原因:困于心魔,十歲,饑荒年 ,被饑民圍捕 ,險遭燒烤。

心得:再也不吃烤肉 。”

……

“練氣第二層,第二十五次沖關,失敗。

原因:困于心魔 ,八歲,左眼秘密被駝道人發現,險成(⊙o⊙)?爐。

追加備注:(⊙o⊙)?=鼎 。”

……

“練氣第二層 ,第四十六次沖關,失敗。

原因:困于心魔,饑餓難?耐 ,生吃人尸。

心得:為破幻所受傷口愈合速度驚人,我變得越發皮糙肉厚抗打耐造了 。 ”

……

皮糙肉厚的姑娘掰著指頭好容易數清了個數,終于氣得摔了筆記!大名鼎鼎的心魔幻境 ,金丹期真人的噩夢,自己練氣二層沖關,這心魔怎就不依不饒起來?難道真的是我品性太差 ,所以才心魔叢生?

這一大叢要是韭菜 ,包餃子都夠吃好幾頓!

十五日一次沖關,六十四次失敗,這是楊夕被心魔所困的第三個年頭。

大道艱難 ,而一個沒有師長指導的散修,其踽踽摸索的修行之路,更如暗夜渡海不見燈塔。

既看不清方向 ,又難以堅持 。

而楊夕,她甚至沒有上過學堂,識字不多 ,稍微晦澀一點的書籍就看不懂。

卻仍然,不能甘心放棄。

她有個從未跟人提起的,膽大包天的妄想 。——她想筑基!

“筑基 ,是仙凡之間的分水嶺 。修士一旦筑基,便是超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壽元不再是百十之數。即使在俗世行走 ,也可不受凡俗律法的約束。你的那張賣身契,也就沒用啦!”

四年之前,死沒人性的老道士用言語給楊夕畫了一張泛著油光的芝麻大餅 ,饞得楊夕這頭倔驢羔子撒開蹄子吭哧吭哧就上了大道;

四年之后,楊夕徘徊在練氣二層之外,遙望著練氣九層之后的筑基 ,就好像望著遠山即將被跑死的那匹馬……

人人都說筑基好,誰見筑基滿地跑?

單單楊夕所侍奉的仙來鎮程家,就因為家主程思成二十年前成功筑基 ,便有能力從宗家分出一支,到仙來鎮這靈氣尚算充裕的地方,開莊建府 ,稱霸一方 。

仙來鎮人口數十萬,有靈根者何止千百,百年間卻只有過這么一個筑基修士。

靈根易得 ,機緣難求。

而機緣 ,往往是無數資源偌大勢力才能堆出來的 。

可是老道士那張餅畫得太香,太油亮,小驢子餓的年頭有點久 ,已經回不了頭,也不愿回頭了。

楊夕這頭小驢子,無根無脈 、無門無派、無爹無娘 ,連唯一的老道士都被人給害死了。大道之上,不過是一頭形單影只的倔脾氣小畜生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一寸一寸啃著草皮 ,妄圖尋找屬于自己的機緣。

誰曾想,修真界這塊枯草地,竟然真被這倔驢啃出了一顆靈芝!

那是一個月前 ,她無意中聽到了七少爺和十四小姐的談話。

“瑤妹妹,去昆侖拜師是絕好的機會 。人常說,昆侖天下第一劍。要是能入昆侖 ,熬上幾年成了內門弟子 ,姨娘和哥哥也能在府里揚眉吐氣的!便是爹爹,從此也只會得把你視作最得意的女兒。”

“七哥說得好聽,昆侖再是第一劍派 ,我等世家子弟去了,也和那無根無脈的散修一樣,去給人當那挨打受罵的學徒的 。昆侖要真是那么好 ,你怎的不去? ”

“你當哥哥是不想去嗎?昆侖想入內門,必須得是修劍的,哥哥學了二十年煉丹 ,難道要自廢道統,重頭開始不成?昆侖與那些三四流的門派不同,每隔一甲子才開山一次 ,爹爹摯友白先生與昆侖有些淵源,哪里輪到你去拜師?”

“可是……舞刀弄劍什么的,那不都是看家護院的男人學的么……”

“傻妹子 ,你當是那凡俗武夫不成?劍修善戰 ,以力證道 。斬得神鬼,誅得心魔。遠的不說,就說爹的客卿里面 ,最受爹看重那幾個可不都是劍修? ”

“那……哥哥可要記得……我去給人當徒子徒孫,可都是為了給你和姨娘爭氣……”

楊夕聽到這段時,有種心如擂鼓的感覺。她甚至想 ,完了,我這不是她們說的一見鐘情么?昆侖勢力有多大,劍修有多神氣 ,楊夕一點都沒聽進去 。她真正一見鐘情的,只有十六個字——“劍修善戰,以力證道 ,斬得神鬼,誅得心魔。”

只是挨打受罵幾年,便能學會“以力證道 ,誅得心魔 ”的本事?在楊夕的認識里 ,天下間再也沒有這么便宜的事兒了!

楊夕撅在地上,呲出兩顆小虎牙,樂呵呵的謀算。

小姐出門 ,那自然是不可能孤身上路的,家主一定會給她選不少隨從 。程府上下有靈根的奴仆加起來不過百多人,楊夕琢磨著自己應該是有些優勢。不過劣勢也是十分明顯的 ,年紀太小不易受到信任。

炭筆在指間了打了個圈,楊夕認真在筆記上寫下“可以嘗試去昆侖挨打受罵 。 ”

半月之后,程家內府門口貼出了一張告示。

大義說的是:

程家排行十三 ,十六,二十一的三位少爺,并十四 ,十九兩位小姐,將要遠赴昆侖山拜師習劍。欲在府內仆人當中擇選有靈根者若干,充為劍仆 。

然劍仆選拔 ,過程兇險 ,死傷自負。有意愿者,可到內府管事處簽訂生死狀,無論結果如何 ,都給二十兩銀子做安家費。

楊夕迫不及待的,按上了這輩子第二個手印 。

繼二錢銀子賣了身之后,她又以二十兩銀子賣了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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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劍仆

“丑話先說。爺知道你們中的不少人,都是想借這機會抱上昆侖這棵大樹 ,偷師學藝的。可是昆侖巨擘,門下雜役弟子十七萬,各個放出來都是一方妖孽 。哪輪到你們來撿這現成便宜?”

程府“忠義堂”里 ,下人的脊背鋪滿了一地。家主程思成正在訓話。

作為仙來鎮百年內唯一的“非凡人 ”,程大修士其實長得有點娘 。冰肌玉骨,走路帶香。可就這花樣外表下卻掩著一顆‘無毒不丈夫’的冷硬心腸。

程思成早年在仙來鎮上行走 ,被一外來的修士驚為天人 ,苦苦糾纏 。結果……

哈,那修士至今還被【五骨斷魂釘】鑲在程家的地牢里,苦苦等待誰來給他個一個結果。

不過那次‘糾纏事件’對程思成來說 ,大約是打擊得有點狠,從那之后程大家主就不大肯出門了。是以楊夕進程府七年,這才是第二次見到這位仙來鎮的‘美麗傳說’ 。

“幸好 ,昆侖是個劍派,雖然禁止門下弟子呼奴喚婢,卻不禁劍仆。”

程思成高坐太師椅上 ,一襲錦袍,墨發如瀑,似笑非笑的一眼掃下來。身后一排嬌花般的侍妾美姬 ,就都給襯成了爛樹根下的狗尿苔 。

“劍修的劍,非得以活人氣血滋養,靈氣打磨才能進階 。劍仆 ,就是這血肉之軀的劍匣子。苦痛難免 ,生死有命。熬過去的,從此跟著主子雞犬升天,熬不過的 ,就是主子的貼身仆婢,那也沒有額外的體面 。

“爺心里頭疼你們這幫崽子,請了劍修高人來給你們開辟劍府。比起爺自個兒動手 ,你們日后前程也多幾分保障。”

一地下人心底默念“般若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顯然,比起搞不清是何物的劍府 ,他們更害怕親眼見過的【五骨斷魂釘】 。

旁邊一位始終閉目練氣的修士突然笑了一下:“開辟劍府,不過是個粗陋的手藝活兒,怎能勞動家主這般玉人。白某粗鄙 ,但憑家主差遣就是了。”

即使說話時雙眼也始終輕輕闔著,眼角染著淡淡的風霜 。只穿一件樸素的白色長衫,甚至都不是法袍。膝蓋上橫置一柄寶劍 ,僅用黑布草草裹纏。

可即使程家最勢利眼的下人 ,也沒敢因此樸素扮相就小瞧了這位白修士 。原因無他,忠義堂唯二的兩把椅子,其中之一正墊在他屁股底下。程思成自己的子女妻妾 ,反而在身后侍立呢!這是程家史無前例的待遇。

程思成連忙抬手:“白兄,且打住吧,你這手藝貴得很 ,請你一天就要一粒聚元丹,思成雖擅丹道,可程家的靈草也不是大風刮來 。”

白修士哈哈大笑 ,閉著眼道:“白某手下成就的劍仆,即便沒有一萬,也肯定不止八千 。就是個木匠 ,老木匠也要比小木匠貴些嘛。 ”

一地沒見過世面的成家下人默默的糾結著——那真是想破腦袋也琢磨不出來,您老這么高身價,到底是有多么出神入化的敗家水平 ,才能混得連件法袍都穿不起?該不是個……騙子吧?

半個時辰之后。

下人們:果然是騙子……吧

只見地上并排躺著六個疼昏過去的壯漢 。還有一個醒著的姑娘:“嗚嗚……家主饒命……太嚇人了……奴婢不敢了……不敢了……還是讓奴婢一輩子伺候您吧……這哪里修仙 ,這是殺人吶……”

程思成臉上的寒霜幾乎凝成了實物,聲音冰得能凍掉耳朵:“伺候爺就免了,日后就到馬棚去伺候馬吧!”

這已經是第三個主動放棄的了 ,這是女子他勉強允了,前面兩個男人,都被他趕鴨子上架。然而……貌似沒什么成果……

白修士很鎮定:“下一個。 ”

程思成忍不住戳了戳這個鎮定的瞎子:“白兄 ,到底是真有這么疼,還是我這些下人不出息?”

白修士的睫毛顫了顫,微微一笑:

“昆侖古法 ,是要比尋常手段疼一點 。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同是練氣期的劍仆,昆侖古法開辟的劍府甚至能為金丹修士養劍。而且 ,劍仆壽命盡了,劍府卻可通過煉骨的方式取出,由靈根相同者再用百年。

“就白某的經驗 ,剛才失敗的九人中至少有三人是可成劍府的 ,然而府門剛開,他們便受不住放棄,白某也沒有辦法讓一個一心想昏過去的人清醒 。”

“我明白了 ,這些崽子到底沒有在外行走過,缺了點悍性。 ”程思成點點頭,閉上了一雙星眸:“白兄 ,你讓我想想。思成從前只聽說昆侖劍仆好,卻真沒想過有這樣難成 。 ”

程家有靈根的下人就那么多,要知道人一輩子是不能開第二次劍府的 ,若是都這么試廢了,自己的幾個兒女要帶誰去昆侖?可是昆侖古法的好處……也實在太讓人心動……練氣期可以給金丹期養劍,這等手段簡直聞所未聞!

白修士一笑 ,“好。”

“家主,小奴但請一試。”

“家主,奴婢愿意試試 。 ”

“家主 ,能讓俺操練操練不?”

昆侖古法的好處 ,對其動心的可不止程思成 。三個聲音從忠義堂不同角落同時響起。

程思成瞇了瞇眼,到底還是不甘心就此放棄:“名字?”

“俺叫朱大昌。 ”

“小奴鄧遠之 。”

“奴婢楊夕。”

程思成心里輕輕嘆了口氣。三個難得具有眼光和勇氣的下人,卻沒有一個 ,是在程府主子們面前有體面的奴才,這并不是,一個家族的興旺之兆 。

指了看起來最健碩的朱大昌:“你 ,為什么想去昆侖? ”

朱大昌撓撓滾圓的腦袋:“俺叫朱大昌,是府上的廚子。聽說昆侖刀法可好了,想去學切菜。”

“噗——”

程思成面無表情:“白兄 ,想笑盡管笑便是 。 ”

程思成自己也沒想到自家劍仆能如此的無知又有創意。

白修士連連搖手,“沒有沒有,在下只是覺得 ,這位‘朱大昌’兄弟,心性不錯,或可一試。”

程思成:莫要以為我沒聽出你說的是豬大腸!弄壞了我家廚子 ,晚宴用【辟谷丹】招待你 。

一炷香后 ,程家一地下人皆盡捂著耳朵。

忠義堂回蕩著朱大昌的凄慘嚎叫:

“哇呀呀,咋這疼啊!俺這回知道啥叫砧板上的魚肉了!艸,艸他娘的!這是做了一輩子紅燒魚 ,被魚報復了么……”

白修士笑瞇瞇的一掌搭在朱大昌頭頂,赤色劍氣從朱大昌頭頂瘋狂涌入:“且忍忍,府門已開 ,接下來我用劍氣助你伐髓,此時昏過去就前功盡棄了。 ”

“嗚嗚……老子燉魚也從來沒有不讓魚昏過去……這太欺負人了……小白臉子沒有好心眼子…… ”

白修士輕笑:“家主面前,實在不敢自稱小白臉 。”

程思成:……

一盞茶后 ,白修士才終于長出了口氣,收回朱大昌頭上的手,“成了 ,五骨劍府 。不算太好的品相,不過也勉強可用了。”

程思成微微動容,沒料到這粗漢竟然真的成了 ,忙問道:“比之尋常劍府如何? ”

白修士笑容中帶了一點倨傲:“昆侖古法所成劍府 ,以骨分品,每增一骨,則劍府度量翻倍。五骨劍府 ,度量是尋常劍府的十六倍 。練氣一層的劍仆,可為筑基一層劍修養劍。”

程思成神色一凜:“昆侖古法,果然神妙。便是今日只有這一人可成 ,我程家也是賺了 。”

朱大昌瞪著一雙血紅眼睛,滿臉是淚:“先生,俺可以昏過去了么? ”

白修士一笑 ,淺淺笑紋有了幾許促狹的味道:“行了。”

朱大昌眼睛一翻,心滿意足昏倒。

緊隨朱大昌之后,那個叫鄧遠之的少年 ,也成功開辟了七骨劍府,比之朱大昌更翻了兩翻的度量 。但看他面色,卻并不滿意的樣子。

“白先生 ,您剛剛說曾經造就的劍仆 ,有一萬左右。那小子能否問問,您手下開辟的最高品劍府,是幾骨?”

白修士對著這爭搶好勝的男孩子 ,不免一笑:“人體椎骨,由7塊頸椎,12塊胸椎 ,5塊腰椎、1塊骶骨和1塊尾骨,共計二十六塊骨頭組成 。其中尾骨難開,而昆侖古法不動頸椎。所以白某手下 ,開辟的最高品劍府,是十八骨。 ”

“不知曾有幾人?”

“十八骨劍府,千年難遇 。白某也只見過一個 。”

“先生 ,敢問那十八骨的劍仆如今…… ”少年垂著頭,仿佛只是普通的提問:“可還活著?”

這少年的敏銳,倒是出乎了白修士的意料 ,他并不諱言道:

“死了 ,死后被煉骨取府。取了他劍府的人,又被人殺死,再次取骨。那副劍骨真正到了百年消散之時 ,已經害死了它的四十八任主人 。”

少年鄧遠之恭敬的行了一個禮,竟然露出一點笑意。“多謝先生賜教。 ”

退下領賞了 。

此時,忠義堂尚還醒著的人都明白了。昆侖古法所出劍府 ,的確是逆天手段,然而那“死后可取 ”的特點,卻簡直像在誘惑他人殺人奪寶一般!

而此時 ,終于輪到楊夕開辟劍府。小丫鬟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身子瘦骨伶仃,臉上卻有嬰兒肥 。眼罩沉沉遮住左眼 ,看著幾乎有些蔫蔫的羸弱。所以程思成在三個人中,最不看好她,亦把她排在了最后。

白修士在開始之前 ,先笑著問了一句:“小丫頭 ,怕不怕死?”

楊小驢子一只露出來的眼睛,烏黑烏黑的,倔頭倔腦的答道:

“敢問先生 ,怕死還修什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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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十七骨劍府】

傳說 ,修真界有三種疼,那是比心疼還疼的疼 。

一是邪修常用的搜魂術,二是蟲師一族的【萬蟻鍛身法】 ,三便是昆侖開劍府。

搜魂術具體是怎么個疼法,無人能夠說清,但凡被搜過的都疼瘋了。但看受術之人的慘叫形狀 ,估計是疼得有些慘烈 。未知永遠最令人恐懼,所以搜魂術位列三痛之首 。

【萬蟻鍛身法】,是蟲師一族的立身之本 ,正是憑了這功法強大 ,蟲師一族占盡奇寶卻無人敢惹。這坑爹的功法一旦開練,就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年三百六十天 ,一生無縫的疼。蟲師族這功法之強,舉世皆知,但是每一代愿意練這功法的絕不會超過十個 。這十個還肯定得有三五個最后疼得自盡。

據傳 ,曾有一位蟲師族族長在修煉千年即將飛升之前突然自殺了,留書說:“即使飛仙,也不能告別這磨人的功法 ,而現在,我終于可以去到一個沒有疼痛的世界了。 ”

三痛相比,昆侖開劍府是相對來說比較容易忍受的 。它的疼痛循序漸進 ,而且可以自主叫停。而它的蛋疼之處在于,你得保持清醒。搜魂術還允許瘋一下子呢,“萬蟻鍛身法”還可以安眠藥睡過去呢 ,昆侖開劍府你就只能瞪著兩顆眼珠子死挺 。

現在 ,楊夕已經瞪著一顆眼珠子準備好了!

十四歲的小姑娘畢竟還是有點緊張,她不是怕疼,她是怕自己沒忍住疼昏過去了 ,去不成昆侖。

楊小驢子默默的給自己打氣:駕!

當白修士把右掌搭在楊夕頭頂的時候,楊夕先感覺到的是一陣針扎般的刺痛。從頭頂百匯灌入,延伸過脖頸 。碧藍色劍氣順著白修士的手掌噴薄而出 ,從楊夕的頭頂灌入,到了脖頸處似乎是終于遇到了阻塞。

真正的疼痛開始了!

仿佛有一柄大錘沿著頸椎拼命的敲,要敲碎骨頭 ,砸斷筋。楊夕咬著牙根子,能清楚的聽見頸椎骨嘎巴嘎巴的響 。

還可以忍受 。

“府門開了。”

伴隨著白修士的聲音,楊夕忽然覺得后頸處一空 ,仿佛整個身體突然破了一個大洞,那冰涼劍氣順著大洞沖進脊椎,如同一把開山巨斧 ,一下下劈在脊椎上。

楊夕眼前一黑 ,忙道不好,大喊一聲:“先生,不要讓我昏過去! ”

白修士的聲音似乎帶了點隱約的笑意 ,

“一骨 。”

楊夕的嘴唇咬出了血,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她聽見后背發出“咔啪”一聲響。

“兩骨 。 ”

楊夕的短短的指甲扎進了掌心。

“三骨。”

楊夕一顆露出來的黑眼珠滿是血絲,猙獰的瞪著 。

“四骨。”

視覺已經徹底背棄了楊夕。生理淚水順著眼角不停的流下來 。

“五骨。 ”白先生的聲音有了點嘆息的意味 ,這小模樣可憐得,不是真正冷硬心腸還真看不得。

忠義堂一地下人盡皆動容,這獨眼的丫頭已經追平了先前朱大昌的紀錄 。朱大昌此時已經清醒 ,在一邊啊呀呀直叫:“丑丫頭,使勁兒!”

程思成本來也跟著稍稍有點緊張,聽見朱大昌的話 ,俊俏面孔上黑氣盡顯:爺怎么這么想把這玩意兒拍死!你當是生孩子么!

“六骨 。”

十指間絲線翻飛,先把自己的腰腿緊緊捆住,再不能跌倒。

楊夕想 ,我得想點什么 ,不然很快就會挺不住了。

我,得成一個好劍府,然后才能去昆侖 。即使是劍仆 ,總能攢點門派貢獻學一部劍法的。學成劍法就能破了心魔,然后進階。就算四年才能晉一階,我今年十四 ,時人壽命有四五十歲,我若能長壽一些,這輩子筑基也是有希望的 。

這樣想著 ,似乎就又多了些許忍耐的力氣。

“七骨。 ”

楊夕追平了鄧遠之的紀錄,仍然沒有放棄的跡象 。

朱大昌跳起來:“丑丫頭真厲害! ”

鄧遠之面無表情的看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八骨。”

楊夕想:筑基之后……老道士 ,我的那張賣身契就真的沒用啦!我就不是別人家的奴婢,能堂堂正正的說一聲:“我不賤 。”

我爹二錢銀子賣了我,我就是想不認帳。我就是可以不認賬。我楊夕從來都沒有認過帳!

“九骨 。 ”

楊夕看見 ,朱漆的橫梁 ,流血的手臂 。

骨瘦如柴的小丫頭,被一根麻繩吊在柴房里。程家真是有錢的人家,連柴房都精致得畫兒一樣。衣衫襤褸的小丫頭 ,是這間屋子唯一不精致的東西 。吊在房梁上,像一只引頸待宰的雞鴨。

楊夕怔愣的看著,這是她。

六歲那年 ,剛進程府 。她并不十分懂得怎么作奴婢。十四小姐要她學一個貓兒的叫聲來聽聽。

她不會 。

又讓她掛上尾巴,學一個貓兒在地上爬。

她不肯。

那個兇厲的老嬤嬤一句話都沒有多說,把她吊起來掛在柴房里 ,掛了七天 。手臂被繩子勒住,一天就會開始紅腫,三天就會開始淤紫腐爛 ,第七天,兩只手已經爛得沒了知覺。

七天后,楊夕從柴房里出來 ,讓跪便跪 ,讓趴便趴,真正乖成了一只波斯貓。

十歲的孩子,到底是沒能寧折不彎的 。

楊夕悚然一驚!

自己這是又入了心魔幻境!

略一思忖 ,是了 。

劇痛加身,心境不穩,本就容易被心魔乘虛而入。所思所想 ,被‘專斬心魔’的劍氣一勾,自然就入了這幻境。

就不知,意識陷入心魔幻境之中 ,那劍府還能不能接著開?

“十骨 。”

忠義堂里,雷光大現。

白允浪突見【紫玉神雷】從天而降,劈在眼前這個灰撲撲的小丫頭上。差點被閃瞎了的【天眼】 ,成了真正的瞎子 。

金丹期的【心魔天劫】?這練氣一層的丫頭片子心魔到底是有多重?白某總算知道這丫頭為如此執拗的要做劍仆。

白允浪不動聲色的把【碧水劍氣】,換成了【玉雷劍氣】。

既已如此,只好幫著遮掩一下 。

幸好某是雜靈根……

程思成:“白兄 ,這雷光大作 ,是何緣故?”

白允浪高深莫測的一笑:“骨頭太硬,【碧水劍氣】劈不動了,換【玉雷劍氣】接著劈。喲 ,十一骨了。 ”

心魔幻境里,楊夕正默默打坐 。

六歲的小楊夕屁股后面掛著條尾巴,貓一樣的趴在她身邊叫喚:“姐姐 ,姐姐,你的怎不看看我呢?我就是你呀姐姐,你不記得么?那天呀 ,你就是這樣在十四小姐身邊爬的。你不記得了嗎?”

楊夕垂眸看著自己六歲時的臉,面無表情,一頭冷汗。

開辟劍府的疼痛 ,已從胸椎眼神到腰骨 。大開大闔的斧劈之痛,開始變得綿長深邃 。似有鋼釬沿著椎骨一下一下雕鑿。

六歲的楊夕貓兒一樣的纏上來,摟著十四歲楊夕的脖子:“姐姐你看 ,做貓兒多好呀 ,有主人喂吃喂喝,搖搖尾巴就能安逸生活。姐姐何必活得如此辛苦,如此奮力?”

楊夕低頭看著嬌弱的貓咪 ,“貓兒雖好,卻不是人 。 ”

“嘻嘻!”六歲的楊夕,撓了撓劉海前的一朵一朵‘逆璇兒’:“姐姐可真虛偽 ,做過貓兒了,吃過了飽飯,再來教訓自己 ,難道就高貴了么……”小小的手在楊夕的胸脯上揉了一把:“不虧心么? ”

楊夕一笑,冷汗滴滴答答流下來,滴在地上:“我不教訓你 ,我是提醒我自己。”

貓兒眨眨眼,同樣的動作,由她做來竟有一分嬌俏:“我就是姐姐 ,姐姐就是我 ,我們是一個人呀。”

“你不是我,你只是我因違心妥協而生的心魔 。 ”楊夕笑著搖頭,齜牙咧嘴 ,汗透衣衫,好不狼狽,“是我對金尊玉貴的一份羨慕 ,對卑微不堪的一份逃避。 ”

貓兒坐進楊夕的懷里,貼著她的耳朵,軟軟道:“好姐姐 ,六道眾生,生來就有貓有人,有人坐待家中呼奴喚婢 ,有人當街橫死無人掩埋。所以人都說——寧做家養貓,不做流浪丐 。姐姐這樣想,很平常的呀。”

一個蒼涼古樸的聲音在遠方響起 ,帶著洞悉世情的悲憫 ,和穿越亙古的滄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話音未落 ,空中飛來一把一把紫雷環繞的闊口斷劍,劍身雖折,卻不掩滔天劍意!

紫雷斷劍在空中鳴顫 ,發出切金斷玉的錚錚之音:

“天地不仁,共工敢撞不周山;

圣人不仁,百姓敢揭三丈竿!

吾不甘 ,這世上只有高貴和卑賤。

吾不信,五千年后還沒有一個平等的河山 。 ”

仗劍求仙,踏遍河山 ,終一日,把這世上高低貴賤,斬成一馬平川!”

楊夕噌的一下站起來 ,小小胸脯亦覺有豪氣激蕩 ,兩眼緊盯那柄斷劍。貓女孩兒從她懷里滾出來,“啊呀”一聲。畏懼的看著空中斷劍,瑟瑟發抖 。

紫雷斷劍一劍劈向空中 ,朱門柴房連同那六歲的貓兒一同寸寸破碎 。仿佛被一雙巨手撕去這世間的表象。

血河湍流依舊,白骨皚皚為舟。

血河兩岸,目光空洞的人群望過來 ,一柄紫雷斷劍直插河底 。血河瞬間蒸騰,化為道道血紅煙氣。滔天血河在這一擊之下毫無抵御之力。

楊夕目光灼灼的盯著那把攪翻血河,肆意逞兇的殺器 。這 ,就是劍!

脊背上挫骨揚灰般的疼痛,仿佛被胸中沸騰的熱血洗刷無形。不是不疼,可頭腦發熱 ,心口發燙,讓人根本顧不上去那區區一個“疼 ”字。

楊夕嘿然一笑:老道士真是畫得一手好餅 。楊小驢子這輩子就是扯斷了脖子,掙出了命去 ,也一定要對那餅啃上一口!

異色雙眸映出閃閃雷光 ,晶亮晶亮的。“帶上一把劍!”

胸中似有枷鎖突然斷裂,丹田處旋轉不息的氣旋,驟然分裂成兩層。

練氣二層 ,突破!

忠義堂里 。

白允浪額頭隱有薄汗,這小丫頭的心魔到底是什么,瘋狂吸收劍氣 ,眼看著三刻鐘的時間過去了仍未破魔。區區一個開辟劍府,竟比跟魔修干上一架還費神。

忽然,天劫雷光倏然消失 ,那端跪在地的小丫鬟身子一震 。

白允浪只覺劍氣一阻,當機立斷的收手 。

可惜了,不是沒有可能更進一步。然而【玉雷劍氣】畢竟不是真天雷 ,若是被人看出雷勢變弱,這孩子的心魔秘密就藏不住了。

白允浪面上微笑,向程思成拱拱手:“十七骨劍府 ,白某恭喜家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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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鼎爐?

翡翠瞇著一雙小眼睛盯著忠義堂上方的雷光大作,“噗—— ”的一聲吐出兩半兒完整的瓜子皮。臉上淚痕未干。

“楊小驢子 ,你真他娘的不是一般的能作啊……”

她就是剛才抱著家主大腿,苦苦哀求不開劍府的那個丫鬟 。

這世上,從來都是甲之蜜糖 ,乙之□□。

翡翠一點兒也不想去昆侖。

她對未來的規劃是蓋三間瓦房,買五畝水田,招贅一個牛犢子似的男人 ,再給她弟買一個好生養的老婆 。一家四口開開心心當農民。她是不能理解楊夕那副寧死也要筑基的折騰勁兒的。

但這并不耽誤她倆好 。

翡翠覺得,這是壞種與壞種的物以類聚。

楊小驢子心狠手黑,睚眥必報 ,程十四屋里一半兒下人挨過她的揍,那絕對不算一張好餅。

翡翠嘴甜舌滑,唯利是圖 ,仗著小姐貼身丫鬟的便利 ,偷雞摸狗,坑蒙拐騙,那也定然不是一盤兒好菜 。

可就是這個心狠手黑的小驢子 ,聽說自己家里邊兒弟弟生病,蔫不聲兒的拿出好幾兩銀子要跟她買兩瓶丹藥,還死活不要現貨 ,非得一個月來領一顆 。

那一臉呆萌又欠抽,生怕別人知道她是有心做好事兒的模樣,翡翠原本急得滿嘴火泡 ,還是忍不住給她揉了一頓。

結果被這個小她四歲的丫頭片子給揍了……娘的,她那年才八歲,姐已經十二了居然沒打過……

所以唯利是圖的翡翠這么多年來幫小驢子守著心魔天劫的秘密 ,使盡手段混進黑市給她淘換趨避心魔的丹藥,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吧……

翡翠咂咂嘴,家主不知哪根筋被驢嚼了 ,突然要打發十四小姐去昆侖拜師 ,她是程十四身邊兒的管事大丫鬟,必須得表這個忠心。

現在好了,臉皮扔地上踩碎 ,成功的被家主罰去洗馬了 。

雖然五畝水田可能短了一畝,三間瓦房可能少了一間,但是等十四小姐滾蛋昆侖之后 ,她終于可以告別這坑爹的修□□,贖身回家當農民了。

“這就敢沖起關來了,”翡翠看著忠義堂上逐漸消失的電光 ,“驢子,姐贖身之前也想看到你這么多年折騰能有個像樣兒的結果…… ”

十七骨劍府一出,忠義堂整個兒就爆了!

若是出個六骨 、七骨 ,或許還能說是意志堅強,一如那心思敏銳的少年鄧遠之。可是十七骨……

昆侖劍府,每增一骨 ,度量翻一倍 。17骨劍府是尋常劍府的65536倍。(2的十六次方)

修士九大境界的靈氣儲量則是這樣計算:

練氣二層兩倍于練氣一層 ,

筑基十倍于練氣一層,

通竅十倍于筑基一層,

金丹十倍于通竅一層 ,

煉神十倍于金丹一層,

以上再有元嬰,反虛 ,合道。大乘即可準備白日飛升 。

修為是練氣一層的劍仆,十七骨劍府的度量可以為煉神六層的劍修養劍。

事有反常既是妖。

錢眼里混日子的女流氓聽楊夕叨叨了一遍2進制和10進制,一眨眼就算出來:楊小驢子 ,她妖了!

楊夕蹲在翡翠身邊兒,還在擺弄手指頭:“艾瑪,翡翠姐 ,手指頭不夠用可以脫鞋么?”

翡翠罵道:“我把鞋也脫了都不夠!你個活驢,你那秀才爹準是嫌你笨才把你賣了!”

楊夕憤怒的給翡翠胳膊上咬了一排手鐲 。罵人揭短的都該死!

翡翠被這時而狗,時而驢的小畜生咬慣了 ,胳膊一甩。要拉著楊夕去飯堂偷點吃的 ,慶祝一下“突破練氣二層 ”以及“程家最好劍府的誕生 ”。

楊夕蔫頭耷腦的摳地:“別呢,飯堂的廚子都跑來給朱大昌加油了 。那貨人緣兒可真好 。而且里邊兒還沒完,家主讓我們出來等著 ,等所有人都開完了劍府,才能定下來跟哪個主子。”

翡翠一愣,隨即道:“那你想好跟誰沒?你是最好的 ,沒準兒能有點選擇的機會。”

“我想跟十四小姐 。 ”

翡翠急了:“你傻吧?她連去昆侖都得七少爺硬勸,你跟她能有什么好下場?”

楊夕瞇眼一樂,有點小賊小賊的:“我知道她傻 ,我才選她。我要跟了十三少爺那種資質逆天的,才真是沒有好下場呢。”

翡翠一想,覺得有道理 ,忽而又低聲道:“那他們現在想沒想起來你是七少爺的…… ”

楊夕一把捂住了翡翠的嘴 。

翡翠眨眨眼,“我聲音很小。”

只見楊夕瞇著眼,一副面色不善的樣子看著對面的墻根。

對面的墻根底下 ,少年鄧遠之也正看著這邊 ,耳朵一動一動 。

兩人的目光對上。鄧遠之一笑,楊夕一呲牙。

楊夕輕聲道:“【順風耳】 。”

鄧遠之做了個口型:“你會讀唇。 ”

兩人用的都是肯定句。

翡翠:“?”

有種被歧視的感覺……

楊夕捉過翡翠的手臂,在她胳膊上寫下一行字【別出聲我就是怕他聽見沒敢跟你說我覺得那個白先生好像跟家主說謊了我應該是十八骨劍府】

翡翠睜大了眼睛!最好的劍府?

程思成久居上位 ,深諳人心,為了子女前程,大手筆撒下“三顆【造化丹】 ,一柄玄鐵劍,一只【紫玉項圈】,外加白銀五十兩的重賞 。”

不到兩個時辰 ,就又開出了三男一女四個劍仆,只是品質都在二三骨之間 。當然,開廢的更多 ,忠義堂院子里躺了一地昏過去的人。

翡翠扔了一地瓜子皮子:“哎呀,何苦呢? ”

楊夕瞇著眼一笑:“翡翠,我把銀子都留給你吧 ,我用不上。能買十幾畝地呢 。”

翡翠抱著楊夕:“辛苦了!辛苦了!”

正在此時 ,管事的出來通知:“把這一地沒用的都抬出去。剛才開好劍府的幾個進來,家主有話要問。 ”

翡翠捏了捏楊夕的手臂,有點不安 。

楊夕沖她一笑:“不怕 ,大不了打回原形 ”頓了頓,笑道:“反正也不可能更差了。”

下人全退出去,偌大忠義堂就只剩了一群主子和7個仆人。這高闊的建筑格局 ,看起來有種森然的空曠 。

白允浪坐在上位,仍是閉著眼笑得很靜的模樣,終于做了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

“我姓白 ,白允浪。和昆侖算是有些淵源。我也就替你們的主人多說一句,劍乃屠戮之兵,握劍的手也必將掀起一方血雨腥風 。可想清楚了?”

“是! ”幾乎異口同聲。

白允浪看著幾個這些小娃娃 ,不禁笑了一下。是的,小娃娃,對于一個活了七百多歲的人來說 ,即使那個三十大幾的莽漢朱大昌 ,也不過是個小娃娃 。

幾天前,同樣的話他也問過程家的五個孩子 。答案除了更花哨一點也沒有區別。

即使明知如此,他卻總是忍不住一問再問。

這些孩子太年輕了 ,根本還不能明白,什么是劍,什么是殺戮 ,什么又是血腥 。

更不會懂得,什么是罪。

也許十年之后,或者百年之后 ,他們會明白。卻不知……會不會太遲……

空地中間,程思成腳下,楊夕端正的跪著 。

在楊夕的心目中 ,程思成又美麗又強大,就是那忘川河畔的彼岸之花,飄渺云端的皎潔明月 ,皚皚雪山上一朵高貴冷艷的天山雪蓮。而她自己則是田里的野菜 ,墻角的蘑菇,暴土揚塵的驛道邊無人搭理的狗尾草。這是完全不搭邊的兩種生物 。

現在,這朵雪蓮垂下它高冷的頭顱要跟狗尾草說話了 ,狗尾巴草會受寵若驚么?不!狗尾草它心驚肉跳:一定要小心,不能讓它覺得我很影響街道的美觀,然后把我給拔了!

程思成看著跪在腳下的小破丫頭:就是這么個蔫頭耷腦的小玩意兒 ,現在竟是我程家最值錢的人形財產吶……

“今年多大了?”

楊夕穩穩的回答:“十四了。”

“進府幾年了? ”

“回家主,奴婢是八年前被十四小姐買進府的。”

八年,對于程家這樣一個底蘊尚淺的家族來說 ,也不算是很短的時間了 。而對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來說,這已經占據了她人生的一大半。六歲之前的事兒,記不記得還是兩說呢。

程思成于是露出了一點笑意 ,對著程十四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挺會淘便宜貨 。“既然是十四挑的丫鬟,如今就還跟著……”

楊夕飛快的抬頭瞟了程思成一眼 ,又迅速的低頭 ,恭聲道:“奴婢如今是七少爺房里的人 。 ”

程思成沒有聽出不妥,笑著追問了一句:“哦,十四連丫鬟都要送給她七哥?”

楊夕垂著頭 ,乖乖的跪著,換了語調又重復了一遍:“奴婢如今是七少爺【房里的人】。”

程思成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他聽懂了:“鼎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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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主子

程思成一愣,聲音倏然沉了下來:“眼罩摘了我看。”

楊夕順從的抬手一抹 ,左眼顯露出來,眼白如雪,瞳仁湛藍呈火焰形狀 ,眸中猶如流火跳動,晶瑩剔透卻又光怪陸離 。

白允浪略一點頭:“十七骨劍府,這便解釋得通了。”

程思成盯著楊夕的臉 ,緩緩道:“你是 ,四年前駝道人從我府上偷走的小鼎爐? ”又神色不明的端詳了楊夕一會兒:“有點丑。 ”

楊夕自忖,和家主的花容月貌比,自己確實有點對不住這“鼎爐”二字 。難道他真的是嫌我影響美觀?

“正是奴婢 ,多虧三年前家主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楊夕沒齒難忘!”

誰知程思成聽了,卻輕輕一笑 ,似笑非笑的神色染上了一絲冷意:“駝道人既然費心把你偷走,就不是打算弄死你。本座把你拎回來,也一樣是看中了你的離火眸 ,為了把你當個鼎爐用。感激什么的,還是免了! ”

只聽程思成突然冷喝一聲:“老七!”

七少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顫抖:“父親 ,孩兒知錯 。 ”

當兒子的一臉痛改前非,當爹的卻全不買賬。

“三年前給你的鼎爐,至今元陰尚在。我倒不知 ,我程家何時成了這般的家大業大 ,竟是連‘離火眸’的鼎爐都不屑用了!”

七少爺不敢頂嘴,連磕三個響頭,抬起腦袋來竟然磕出了血泡 。“孩兒知錯了 ,父親饒了孩兒這一回吧。孩兒回去定然……”

“回去? ”程思成冷笑一聲,指著看起來比自己年紀還大些的兒子罵道:“不成器的東西!靈食不好吃的不吃,鼎爐不好看的不睡 ,怕是連挑仆人,也要選那說話順耳的吧?有子如此,程家若不敗落 ,除非天道瞎了眼!下個月你妹妹去昆侖后,你就給我閉死關,沖不破練氣七層這輩子也就不用出來了!”

程思成猛的一拍桌子 ,檀木茶幾承受不住筑基修士的靈壓,“嘩啦”一聲碎成了渣渣。“下輩子投胎,記得別再投成我兒子! ”

七少爺臉色黑如鍋底 ,卻一句也不敢辯駁 。忽而目光陰冷的掃了楊夕一眼 。

楊夕知道 ,自己被七少爺給記恨上了。

“至于這個離火眸,我記得之前是跟著十四的,如今就還……”

程思成話音未落 ,十四小姐程玉瑤突然沖出來,噗通一聲跪在七少爺身邊,聲淚俱下:

“爹爹 ,阿瑤不要這個離火眸。求爹爹再給七哥一次機會吧,七哥哥沒有收了這離火定是因為憐惜她年幼呢!”

七少爺也猛然回過神來,連忙磕頭道:“正是 ,父親,求父親不要厭棄兒子,在給兒子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吧 。 ”

程思成沉默了許久 ,直到楊夕的心都懸起來了,才終于慢慢醞釀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緩緩道:“十七骨劍府的離火眸拿來做鼎爐 ,真是有想法。你們兄妹 ,怎么就能是我的種呢? ”

程七少只覺如墜冰窖。

程十四仍要哭求:“爹爹,不過一個劍仆,怎值得爹爹發這么大火氣?爹爹就把她留給哥哥吧……”

程七少捂住了程玉瑤的嘴:“父親 ,阿瑤不懂事,您原諒阿瑤吧 。阿瑤愿意要這離火眸做劍仆,兒子也愿意閉死關!”

程十四:“我才不要 ,她剛連累了七哥…… ”又被捂住了。

“你愿意?”程思成輕輕笑了一下,笑容清媚得近乎誘惑:“可我程思成,又不是只有你們一雙兒女。”

事實證明 ,程家的傻子畢竟是不多的 。

十三少爺程玉亭極有眼色,一步邁出來,右手折扇在左手一敲 ,他長了一張與程思成九分相似的臉,笑起來光風霽月:

“父親,兒子覺得與這離火眸的楊夕很有緣分。兒子既沒有鼎爐 ,也沒有劍仆。既然十四妹不要 ,不若父親賞了兒子如何? ”

十六少爺程玉閣緊跟著站出來,“憑什么?我也覺著這十七骨的劍仆挺合眼緣兒的!父親,兒子也想要!”

“爹爹 ,爹爹!”奶都沒斷的二十一少爺被她娘捅了捅,7歲多的小團子骨碌碌滾到程思成懷里:“玉郎是爹爹最小的兒子,爹爹不疼小兒子了么? ”

楊夕目瞪口呆 ,進程府八年,她從來沒有這么招人待見過!

程家要去昆侖的小主子只剩了一個十九小姐程玉瓊 。

程思成:“阿瓊,你想要誰?”

程玉瓊一身戎裝 ,穩穩的跪下:“父親,女兒想要那個七骨劍府的鄧遠之作劍仆。”

“怎不要十七骨的楊夕? ”

程玉瓊穩穩答道:“即便十七骨劍府能給煉神修士養劍,可阿瓊才練氣八層 ,等修煉到煉神期,說不定……”程玉瓊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楊夕 ,竟是在顧慮她的感受。“女兒觀楊夕的修煉資質 ,并不如鄧遠之好 。”

鄧遠之垂眸肅立,一副寵辱不驚之態 。

楊夕悟了,程十九的意思是 ,等她煉神期了,自己修為不濟,壽數不夠 ,恐怕早就埋進黃土了。

程思成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正滿意的笑容,掃視面前的幾個子女:“明白了? ”。

團子二十一反應極快,連忙改口:“那我要那個豬!兒子年紀小 ,他心思單純,不會欺負兒子! ”

朱大昌:我腫么覺得少爺你不是在夸我老朱?

程十六有些猶豫,“父親……”

惟有十三少爺程玉樓鎮靜的敲著折扇 ,與程思成極相似的臉露出一份從容的自傲:

“父親,程十三就要楊夕,只要楊夕 。修仙之路 ,大道惟爭 ,不論劍仆還是功法,兒子只想要最好的。楊夕修為不夠,兒子自會找辦法替她補足 ,即便楊夕化了一捧黃土,那也得化在兒子手里!”

程十六又對十三少爺說的話有點動心。

程思成看著程十六,微微搖了搖頭 ,這是他天賦最好的兒子,卻不是他修為最高的兒子 。程十三中上資質卻能在十幾個兄弟中獨占鰲頭,不是沒有理由的。

程思成轉過頭看著楊夕:

“丫頭 ,如果讓你選,你要跟誰? ”

“奴婢想跟著十四小姐。”楊夕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答案 。

十四小姐滿眼睛冒火,卻被程七少死死的捂著。

楊夕一只眼珠子烏黑烏黑的 ,轉了一轉。“從來只有主子嫌棄奴婢,沒有奴婢轉投主子 。楊夕既然是十四小姐買來的,就要一直跟著十四小姐。”

程思成笑了一下:“我不信。 ”

楊夕癟了臉 ,猶猶豫豫 ,吃吃哎哎,低聲道:“十四小姐是不會把楊夕當鼎爐 。”

程思成真正的笑了,“好 ,那你可要做個好劍仆,助她修行,護她平安 。”

人們總是以為 ,謊言之下,既是真相。

主子們總是以為,奴才的天空 ,就只有那么一點。

楊夕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謹遵家主之命! ”

從忠義堂出來,楊夕急驚風一樣的跑回自己的住處 。

白允浪!這個名字她絕對是見過的!

恰是要收拾東西,搬去十四小姐的院子 ,楊夕鉆到床底下一頓狂翻,終于在老道士留下的遺物里找到一份《誅邪榜之大行王朝卷》。排名第一的位置赫然寫著:

斷刃白允浪,元嬰期劍修 ,昆侖棄徒 ,六十年前因掌門之爭叛出昆侖,淪為邪修。

昆侖懸賞:二階靈脈,提頭來見!

散修盟懸賞:五品晶石一顆 ,懸賞確切藏身處 。

詭谷懸賞:砍死砍傷,斷手斷腳,但凡能帶斷刃小兒身上任一部分活著進詭谷的 ,老道給他煉筑基丹,凝魄丹,結嬰丹 ,一路供到他上西天為止!

夜城帝君懸賞:一滴血,一滴瓊漿。斷其六肢任一,可得夜城內房產一處。注:第六肢重創亦可 。

……

下面還有一整頁的個人懸賞名錄。

楊夕瞪著眼珠子!

有限的十四年人生經驗曾經反復告訴楊夕 ,對于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拿在手上和吃進嘴里的區別還是有點點大。不經歷一番死去活來的神轉折、奇折騰就想落肚,那大概是不能對得住天上的餡餅師傅 。

白先生是一位元嬰期的邪修——半步神仙的他居然和筑基期的程家家主是摯友——他和昆侖的淵源指的就是:有仇 ,并且腦袋被懸賞——他現在要把程思成的五個兒女送去昆侖作徒弟——

楊夕把腦袋磕在茶幾上 ,這一次的轉折方式感覺不是很習慣啊。

“玻璃!”翡翠聒噪的嗓子在窗外炸響。

楊夕頭皮一麻,一屁股把《誅邪榜》坐在腚下 。這才想起還有搬家這么件事兒 。

“哎呦,我馬上就收拾好!”

翡翠卻臉色不大好看的進屋了:“甭費事了 ,十四小姐說,讓你去七少爺的院子里住,她不用你跟著 ,。 ”

楊夕眨眨眼,愣愣道:“她腦袋讓家主給寵出坑了?”程十四以為她爹決定的事兒還有的變?

翡翠天生一張嘲諷臉,學起話來尖酸又刻薄:“十四小姐讓我跟你說 ,少想著拿家主壓她。為了當劍仆,連他七哥都敢坑了!還說她既然說了不要你,就絕對不會帶你去昆侖!讓你看她能不能說到做到!”

楊夕的屁股在《誅邪榜》上挪動了一下 ,有點想笑 。

好吧,不得不說,這種轉折方式才是她比較習慣的。

翡翠氣得對著楊夕的腦袋來了一下狠的:“你個活驢 ,劍仆都要當不成了!還有心思笑? ”

楊夕揉揉后腦勺 ,總懷疑翡翠是借機報復。心道:你要知道我剛看了什么,才會更奇怪我怎么有心思笑 。天上掉的不一定是餡餅,也可能是陷阱什么的……

“這事兒她說了那不能算。 ”楊夕擺擺手:“十四小姐從小不就那個樣兒 ,整天窮折騰,到頭來還是不是得……”楊夕突然臉色一變,“壞了……七少爺!”

翡翠:“啊? ”

楊夕猛的站起來 ,解釋都沒有一句,推開窗戶就往外跳。

翡翠驚呆了:“哎,你什么時候這么怕七少爺了?”

楊夕跳出窗外 ,腳都沒落地,就覺得腳下一股大力,被人一托一送給扔回了屋里 。

楊夕落地一滾 ,蹲在翡翠身旁,單膝點地。一個沒忍住,“哇”的吐了一口血。

翡翠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怎么了? ”

不等楊夕回答 ,七少爺程玉樓傾情演繹了一出現場版的“說曹操”——他•到•了!屋子大門被人咣當一腳踹開 ,甩在墻上砸得山響 。

七少爺程玉樓一張青白面皮,陰測測的笑:

“不是怨爺沒收用你嗎?爺現在來補過你怕什么?”

翡翠一見不好,連忙噗通一聲跟著跪下。眼角卻瞄見了椅子上的《誅邪榜》。

七少爺眼風一掃 ,看見翡翠,認得這是妹妹身邊的丫鬟,“滾蛋!沒你的事兒了 。 ”

楊夕捂著胸口不說話 ,實事是她說不出話 。剛窗外那人靈力不低,她上次沖關舊傷未愈,現在靈氣亂得她一張口就要吐血。對著翡翠擺了擺手。

丫鬟是一種整天看人臉色為生的職業 。為了義氣吃眼前虧 ,翡翠從來不會干。

換成楊夕也不會干。

翡翠給楊夕遞了“我就在門外”的眼神,低眉順眼的滾蛋了 。

翡翠一出門,七少爺帶來的人就把四下里門窗都關上了。

陰暗逼仄的房間里 ,七少爺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額頭上還帶著白天磕出來血絲,笑道:

“想去昆侖當劍仆 ,可真美死你了。既然已經當了爺四年的鼎爐 ,就一輩子當爺的鼎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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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反抗

楊夕鳥悄兒的打量一屋子的人高馬大的老爺們……她能一照面干翻任何一個 ,但是會被任何兩個加起來干翻。眼前能看見的有五個,四個長隨加一個七少爺,外面還不知有幾個守著門窗。

唔 ,不大妙,這是個要挨揍的形勢 。

楊夕早不是那個六歲的小丫頭,翡翠天天耳提面命“好漢不吃眼前 ” ,“大丈夫能屈能伸”,楊夕現在的行為模式那真是既“好漢”又“大丈夫 ”!

干脆利落的雙膝跪倒,楊夕狠了狠心 ,學著白天七少爺的樣子,使勁把腦袋在地上一磕。

只聽“嗵! ”的一聲巨響。

楊夕上半身趴在地上,抬眼睛一瞄 ,地上沒血 ,暗忖:腦袋太抗打耐造也不是件好事兒 。

又用更大力氣連磕了三下“當!當!當!”

翡翠的叫喊在門外響起:“哎呦喂,我的小驢子,你是得多結實才禁得住這么弄啊!”

七少爺氣急敗壞 ,沖著窗外大吼:“爺還沒開始弄呢! ”

其實他也被這幾聲震得有點懵,這是……不堪受辱,要以死明志的節奏?平日也沒看出她這么剛烈啊?她早三年前干嘛去了?她那時候就是鼎爐了啊!

楊小驢子抬起她的金剛腦袋 ,終于是見了血 。

“七少爺,鼎爐的事情,奴婢并不敢故意坑害您。只是家主面前 ,實在不敢有隱瞞。但少爺是主,楊夕是仆 。如今楊夕畢竟連累了少爺,少爺想要如何出氣 ,奴婢都只有謝恩的份兒……”

楊夕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只求少爺不要讓奴婢傷得起不來床,誤了十四小姐的行程。”

這一眼看去就縱欲過度的爺們 ,沉著臉沒什么表情 ,“就這么輕輕揭過,讓你囫圇個兒的去了昆侖,爺的面子往哪兒擱? ”

程玉樓這個人吧 ,其實正如外邊兒傳言的那樣,是個紈绔膚淺的。表面看著好像有幾分笑里藏刀的狠氣,實際上卻沒繼承他老子半分城府 。事實上 ,貫穿他人生的精義就只有一個詞——面子。

所以,才會放著離火眸的鼎爐不用,單單因為長相帶不出去;所以他才會剛受了家主訓斥 ,卻不想著怎樣挽回家主的寵愛,急急的來找一個小小劍仆的麻煩。他和程十四不同,程十四腦子簡單得都不像程思成的種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程七少嘛,膚淺得不大突出,所以是沒什么自知的。

他垂著眼皮 ,打量眼前這個一腦門血的小東西。

據說是有十四了 ,看著就像個十二 。腦瓜殼上毛都沒長順,亂七八糟翹起來好多根!

程家七少那可是出了名的挑嘴,對著這么個 ,到底是有點嫌棄。

七少爺翹著腳,對著楊夕勾勾手:“先把眼罩摘了給爺瞧瞧,爺看看離火眸開眼什么樣 ,能讓家主另眼相看?”

楊夕緩緩的摘下眼罩,左眼湛藍。翡翠一只白生生的手臂在窗邊豎起來,手上比了一個四 。這是說門外有四個人守著 。四個人啊……

“這眼睛……”七少爺程玉樓現出一個動容的表情 ,“……果然不錯,爺從前竟是沒有發現。 ”

七少爺沉吟了一會兒,“呵 ,這眼睛會勾魂兒似的,爺到有點興趣了。”說著,站起身來 ,一手把楊夕拎起來 ,“想去昆侖,行 。爺不阻你的前程,但是你得讓爺嘗嘗味道。”

楊夕被程玉樓拎到床上 ,單膝跪在窗沿上卻不肯倒下:“七少爺,楊夕資質本就不好,被人采補過再想修煉就千難萬難了。 ”

“呵 ,本就是陪太子讀書,你還真當個前程了 。就你那破爛資質,還真能修出個什么結果不成?”程玉樓伸手在楊夕的圓臉蛋上輕拍了兩下 ,有點多情的模樣,“傻丫頭,這是爺給你的體面 ,省得回頭叫人說道你被主家嫌棄,乖~”

楊夕運轉全身的靈力忽然瘋狂運轉,帶著萬馬奔騰的氣勢沖向左眼 ,離火眸好像一個不見底的深洞。

見楊夕還是抗拒得厲害 ,七少爺又改口道:“行啦行啦,爺不采補你,就嘗嘗 ,總行了吧? ”

如果時間倒退三天,楊夕說不得就從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楊夕從柴房里出來就立志做個活生生的“好漢 ” 。可是現在……打不得跑總是可以的 ,橫豎,七少爺并不敢告訴家主,只敢私下里做點小動作。她人都要滾蛋去昆侖了 ,只要跑得了今天,日后還怕他個球!

楊夕抬起頭來,對上七少爺的眼睛 ,左眼眸火轉成一個幽藍的漩渦,仿佛擇人欲噬。火焰形狀的黑色圖紋從眼眶沖出,瞬間密布整個左頰 ,形如惡鬼 。

七少爺手里拎著楊夕的衣領子 ,神情有點呆呆的:“真漂亮……”

護院們只見七少爺拎起人放在床上,那小丫頭突然一抬頭,一身衣服眨眼間就崩潰成了一團絲線。還不等他們贊嘆七少爺扒衣服的風流手段 ,那小丫頭光著小膀子就從七少爺的腋下鉆出去了。

七少爺攥著手里一團絲線,一動不動 。

護院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軟軟嫩嫩的小姑娘只穿了個貼身肚兜,直接撞向大門 ,只聽“咣當”一聲,門板倒地 。小姑娘爬起來,拔腿就跑。

翡翠大喊:“楊夕!你都十四了 ,怎么還光著膀子亂竄! ”

楊夕邊跑,邊拍拍胸脯:“不怕,還是荷包蛋哩!”

七少爺氣急敗壞的叫喊這才響起來:“媽的!離火眸能催眠!還不快追!”

低階的修士其實懂法術的極少 ,也就是比常人強健點,力大些。眼看著師從丹元宗的七少爺都在離火眸下吃了暗虧,哪里還敢認真追?轟然應了一聲 ,只是個跑出去 ,壓根沒管方向 。

楊夕抄了一條背人的路,竄進一處久置不用的柴房。聽著護院們呼呼喝喝的從門口跑過去了。這才松了口氣,揉揉有點疼的左臉 ,吐出一口帶血的吐沫,慢悠悠的用【幻絲訣】給自己織件新衣服 。

程玉樓帶著近十名護院在程家整個外府折騰了一個時辰,還是沒能把那個看著身輕體軟易推倒的小玩意兒挖出來。待到內府快要落鎖了 ,只好罵罵咧咧的帶人回了住處。

等到守在楊夕門外的人都走光了,翡翠從墻角站出來 。踩著倒地的門板進了屋。椅子上一本紙頁發黃的舊書卷孤零零的躺著。因被楊夕坐了一遍,又被程七少坐了一遍 ,封皮就皺巴巴的折起了一半 。

內頁里露出幾行字:“邪修賞金排行榜。第一位,斷刃白允浪,元嬰期劍修 ,昆侖棄徒…… ”

翡翠的眉頭,一跳。

(注,本文中書籍仍然是中國古代的排版方式 ,豎著 ,從右到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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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楊夕還沒睡 。

二更天的時候,楊夕一回屋就發現《誅邪卷》丟了 。家主賞的東西 ,自己攢的銀子,甚至忘記放回去的不為人知的老道士遺物都還在——這不是遭了偷兒的樣子。

楊夕急得像個螞蟻似的團團亂轉,心知這東西被人看見必然是一場大風波。眼皮子更是突突跳個不停 。是七少爺?還是翡翠?

楊夕轉來轉去想不出個結果 ,只把自己個兒轉得心浮氣躁。恰在這時,十三少少爺的生母——寵妾蘭姨娘派來的說客,迎頭撞在楊夕快要爆炸的炮筒子上。

織女房的管事娘子一進門 ,拍了一下巴掌,眉開眼笑道:“囡呀,大喜啦!嬸子今天可是來給你保媒的!嬸子跟你說 ,什么修仙啊,昆侖啊,那都是屁 ,咱們女人家還是跟個好男人是正經 。蘭夫人可答應了 ,只要你肯改口跟著十三少爺,就額外給你五十兩銀子,還讓十三少爺納你做妾。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楊夕一笑 ,兩顆犬齒在唇邊冒尖:“花嬸,我先不說十三少爺心狠手辣,八十個心眼兒 ,到底算不算是個好男人。我就先問一句,你剛說的是貴妾還是鼎爐妾?”

管事花娘子眼神閃了閃:“鼎爐不鼎爐的,跟了少爺 ,少爺還能不養你一輩子?你這一輩子還不活到尖尖兒上去? ”

楊夕從鼻子里哼出個笑容,“十三少資質不夠,卻強撐進階 。這些年給他當鼎爐的 ,可有一個不是被采補過度,虛弱死的?我覺得這輩子還是不跟他比較長壽。”

管事娘子臉色一僵,強擠著笑容:“夕丫頭 ,你怎么這么說話呢?嬸子還能害你不成?”

“您害我那自然是不敢的。但是您能坑蘭夫人的銀子 。每個劍仆家主給賞二十兩 ,要想用錢打動我換主,怎么著也得來個雙倍。蘭夫人歷來受寵,出手就一慣大方 ,我琢磨著怎么也得五倍。一百兩! ”楊夕豎起一根手指頭:“嬸子,我猜少了沒有?”

管事娘子甩起帕子,眼淚當場就流下來了:“好哇 ,你是翅膀長硬了,就跟嬸子這么說話啦?你忘了你四年前求著我教你幻絲訣的時候?你一個鼎爐,我都收下你在織房干活兒 。到頭來你就這么戳我的心吶!”

楊夕輕笑了一聲 ,微微垂著眼皮:“花嬸,四年前我給了您四顆一品靈石,您才教的我幻絲訣 。其實我知道在‘天機閣’幻絲訣的玉簡只賣一顆一品靈石。可是我沒辦法 ,程家把我看得太嚴了,我出不去。接下來的這四年,您全部的活計都是我在干 。七少爺看不上我 ,早把我攆出了院子。您卻從未想過把我收成正式的織女 ,因為那樣我每月就有了自己的任務,不能給您代工了。這也沒什么關系,楊夕跟您非親非故的 ,您沒有義務為我著想 。可是花嬸,您來勸我改口換主,十四小姐這個主子是當著家主面選的 ,家主說一不二,懲治親兒子閉死關都不帶眨眼的。如果我改口,花嬸啊 ,我還能活嗎? ”

花娘子捏著帕子,臉上淚痕未干,震驚錯愕的表情就像凍在了臉上。

楊夕笑著:“花嬸 ,您別覺著我扮豬吃老虎 。我可能有點笨,但我不傻的。就是臉長得呆,我也沒辦法。 ”

花娘子十分僵硬的合上張大的嘴:“銀子的事兒 ,我是有了私心 。但我沒想害死你!”從兜里掏出一個玉瓶放在桌上 ,“這是蘭姨娘給的仙丹,到時候家主如果懲罰你,你只要把這個吃了 ,就能保一條命。十三少爺也會從旁救你。”

楊夕拿起那瓶藥,倒在手上看了看 。到墻角耗子洞掏了半天,掏出一只吱哇亂叫的耗子 。把那藥丸給耗子塞了進去。

花娘子大驚:“你不同意就不同意 ,怎么能拿仙丹喂耗…… ”一個‘子’字還沒有說出來,耗子突然上躥下跳,七竅流血 ,眼看著就不行了。

楊夕看著那只耗子,不喜不怒:“花嬸,如果這是我 ,您會怎么樣?”

花娘子坐立不安,實實在在的有了幾分心慌,“我……我不知道會這樣……我沒騙你 ,楊夕……我不知這藥會這樣……蘭姨娘有什么必要……”

“您會悄悄的把這件事兒爛在肚子里 。一輩子都不提 ,橫豎我資質不好,活過百年的可能性也不高,家主未必會心疼追究。 ”

楊夕看著她:

“花嬸 ,我記得您兒子跟我是一樣的靈根,如果我死了,您說這劍府會不會是他的?”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織房管事花娘子 ,楊夕終于能靜靜的躺上床了。心道:不論《誅邪榜》怎樣了,明天都是會有個結果的 。楊夕,你到底還是太沉不住氣了 ,推回去就完了,何苦跟花嬸揭破面皮呢?說到底她不過是自私二字。早年,你病得起不來床的時候 ,也是給你熬過藥的。

楊夕為自己的不爭氣嘆息了一聲,翻身睡去了 。

第二天,《誅邪榜》的事情果然有了個結果 ,卻是楊夕做夢都沒有想到的結果。

“翡翠……死了?”楊夕失魂落魄 ,嘴上叼著的窩窩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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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死不瞑目

楊夕肝膽具裂 ,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趕到了蘭苑 。

一架板車,兩把鉤子,翡翠的尸體正從井里被車出來。翡翠是個小眼睛的姑娘 ,可此時她的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仰著脖子,好像死不瞑目的瞪著一片莽莽晴蒼。

她的手臂呈一種微妙的彎曲 ,右手的五根指骨全被掰斷,就好像臨死前正與人竭力爭搶一件什么東西……

而現在,這件東西不見了 。

“說吧 ,誰干的 。 ”程府大管家雙手拄著一根拐杖,面無表情:“忠爺這兩年身體不大好,外府的事兒管的少了 ,這一個個的就都敢蹦出來日天了!為個把人命去告官 ,咱們修真的人家還真丟不起那個臉。忠爺查案子的方法就很簡單了,昨兒一天見過翡翠的全叫來,肯定有知道點內情的。要是不肯說 ,那就一根繩子穿一串,最后吊顆石頭一起扔河溝里 。估計那死的里面,必然有兇手一個。”

楊夕膝蓋彎里挨了一腳 ,冷不丁跪在了那一行人的末尾,膝蓋磕的生疼。

“楊夕,”程忠往楊夕的方向掃了一眼 ,指著面前跪著的幾個護院:“這幾個都說昨兒晚是你最后跟翡翠說的話 。你跟七少爺鬧得那一場,翡翠沒救你。 ”一雙渾濁的老眼,依稀帶著當年追隨程思成到仙來鎮稱霸時的血火味道:“告訴忠爺 ,你記恨不?”

楊夕規矩的垂著眼睛,“忠爺,闔府上下都知道 ,我跟翡翠最好。”

“要不是忠爺知道你們兩個小丫頭親密 ,你當你還能跪這兒回話?早給你上了大刑了 。 ”程忠的嘴角微微牽動一下,隱約帶上了一點不像這個年紀的諷刺味道:“不過這好不好的,哪還有個不變。親生兄弟為一件法器你死我活的那還少了? ”

“忠爺 ,那就上大刑如何?但凡跪這兒的,都來一遍【十八套】!問不出來就大家一起沉!”楊夕抬起眼來:“丫頭比忠爺還想知道這是誰干的,大刑而已 ,楊夕認了!”

跪在程忠面前幾個護院當場就翻天了。這幾個都是昨天跟著七少爺堵過楊夕,結果翡翠死了,他們攤上事兒 ,一個個委屈得不行 。再說程家家風雖然不夠嚴謹,刑罰卻殘忍的嚇人。【十八套】來一遍,那還不如現在抹了脖子!

“你個小浪蹄子瘋了不成? ”“要上刑你去 ,哥兒幾個可是冤枉的!”

程忠瞇著老眼把楊夕看了一看,從齒縫里擠出一絲兒笑:“不急,忠爺問完了沒有結果 ,自然成全你們。”又轉過對另一個一直在哭的女人問:“琥珀 ,你跟翡翠丫頭本是一屋睡的,昨兒晚上她沒回屋,你為什么連個動靜都沒有呢?忠爺可聽說你原來跟翡翠走得可近 ,三年前翡翠測出來有靈根之后,就不搭理你了 。琥珀,你心里難受不? ”

叫琥珀的姑娘花容失色 ,仆在地上嚎啕大哭:“忠爺,奴婢冤枉啊!翡翠常在楊夕那過夜,奴婢沒想那么多啊!”

“忠爺爺好!阿德給忠爺爺請安啦!”程忠話沒審完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帶了人從內府的方向走過來 。嘴上甜甜的叫著請安,膝蓋卻彎都沒彎一下。

程忠灌了一大口冷茶,笑容淡淡的:“二管家 ,蘭姨娘又有什么吩咐不成?不是忠爺瞧不起你,這查案子上刑的事兒還真不是你的本行,這可不比招待個貴客 ,只要討巧就完了。 ”

二管家程德一拍巴掌:“瞧忠爺爺說的 ,阿德怎么敢跟忠爺爺爭功勞 。是家主說了,丫鬟翡翠從貼身侍婢被貶成養馬丫頭,一時羞憤想不開也是難免。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吧。”說著又瞟了一眼楊夕:“而且蘭夫人說了 ,這十七骨劍府的楊夕,如今可是咱們程家的一大比人形財產,萬不能弄壞了 。”

楊夕抬起頭 ,一只漆黑的眼珠子死死盯著程德:這竟是打著維護的名義把屎盆子往她頭上扣了!

程忠神色一冷,“是家主自己的決定,還是蘭姨娘又在旁邊吹了什么風了? ”

程德一笑:“有什么區別呢?橫豎忠爺爺也得聽不是?”

程忠“咣當”一下把拐杖砸在地上 ,“一個鼎爐妾,仗著家主有幾分喜歡,也敢叫夫人?作到你忠爺頭上了 ,想當年爺和家主跟魔修拼命的時候,蘭娟她就是個床上的玩意兒! ”

程忠拂袖而去,二管家帶著一臉假笑低頭恭送。

用一種雖然不大卻可以讓眾人聽見的聲音道:“這人吶 ,最怕就是居功自持 ,家主如今是筑基期大修士,還想憑那點兒老交情拿大?家主給你送終,已經是心存仁義了。 ”

翡翠的尸體當天上午就被運走 ,直接在后院燒了,骨灰灑在了亂葬崗上 。什么“三間瓦房”,什么“五畝水田” ,什么“牛犢子一樣的男人 ”,“好生養的童養媳”,全都沒了。那個嘴甜舌滑唯利是圖的翡翠 ,她一生的夢想即將實現的時候,就這樣煙消云散了……

楊夕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翡翠被草席卷一卷運走 ,頭一次感覺到,即使是活人也會有“死不瞑目”這樣的情緒。

當天下午,翡翠那個一直掛在嘴上的弟弟就打上門來了 。十二三歲的男孩子 ,翡翠老惦記著他娶不著媳婦。

聽說那男孩子鬧得很不像樣 ,四十兩銀子直接砸在二管家臉上,把二管家給砸破了相。可程家大約是覺得理虧,也可能是怕男孩子如果在外面鬧起來更難看 ,只是好說好商量把男孩子安頓在門房晾著,既不給水,也不給飯 。

誰料這男孩子倒是個烈性脾氣 ,坐在門房里罵了一下午,說是程家不把她姐的尸體交出來,他就去當叫花子 ,走街竄巷把程家罔顧人命編成段子去說,程家以后在仙來鎮別想有好名聲 。

二管家的心情很不好,尸體燒都燒了 ,拿什么交出來?可是現在這小子認準了他姐是被哪個夫人小姐發脾氣給禍害死了,要么就是被少爺奸•淫死的。早知道不如把尸體留下,橫豎那小賤•種也看不出自殺和他殺的區別。

二管家程德臉上貼著膏藥 ,面色漆黑的看著面前的楊夕:“楊夕 ,你去勸勸,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自己想清楚 。你跟那小子可不一樣,賣身契在程家手上攥著 ,直接打死官府頂多罰點銀子。蘭夫人今兒早上為了你,可是在家主面前說盡了好話。要是你這時候掉鏈子,就只能把你交給官府 ,平息那小崽子了 。 ”

楊夕看一眼他臉上那搞笑的膏藥,點點頭去了,一句話也沒說。

楊夕走后 ,有小廝偷偷問:“都說這楊夕平時就不是個腦筋靈光的,這看起來是有點子呆氣。這她能會勸人?”

二管家摸著臉上的膏藥,一臉故作高深的表情 。“誰指望她呀 ,蘭夫人的意思吧,就是她勸不走才好。”

小廝一臉了悟:“蘭夫人是想…… ”小廝做了個割喉的動作,又比了下后背 ,做了個取出的動作。隨即又道:“那要是她真勸走了呢?”

二管家嘿然一笑 ,教導這個心思還不夠伶俐的小廝:“這她要是勸走了呢?那就是默認了翡翠的死跟她有關 。十四小姐喜歡翡翠跟什么似的,還能容下她?而且也說明她是個乖順肯低頭的,就得認了蘭姨娘對她有恩 ,就得跟著十三少爺。”

小廝一驚,“所以只要她去了,就肯定沒跑?那她要是不去呢? ”

二管家悠然一笑:“她跟翡翠的關系 ,怎么可能不想去見見翡翠留下的遺孤?”

小廝一臉敬仰:“二管家……您是為了留下那個男孩子,故意受得傷啊?”

二管家摸了摸臉上的膏藥,死要面子的點了頭。

門房 ,一個布衣短打的男孩子正咬著一個管事的胳膊死不松口 。

男孩子臉蛋圓圓,身子骨瘦小,最讓楊夕驚異的是 ,那男孩子左眼瞳仁上有一朵白翳——他左眼是天盲!楊夕一瞬間就明白了,為什么天生憤世的翡翠唯獨對自己照顧有加 。

兩個護院滿頭大汗的各扯著男孩一條腿,想把男孩子從管事身上給摘下來。奈何那男孩子就跟個離了水的王八一樣難摘 ,管事被要得鮮血直流嗷嗷亂叫。“他娘的 ,小兔崽子屬狗的!把他牙給我敲斷了! ”

那熊孩子完整繼承了翡翠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特性,看見鋼釬揮過來馬上松口 。卻襯著護院一松勁兒的時間,猛得伸出兩只細爪子在那管事襠下狠狠捏了一把!

那管事慘嚎一聲“老子的蛋! ”倒在地上 ,兩個護院倒抽一口冷氣,連忙過去扶。

熊孩子落地,一轱轆爬起來又沖過去 ,磕巴都不打一個,抬腳就踩。楊夕三步沖過去,攔腰抱住 ,在他耳邊低聲道:“想給翡翠姐報仇不?”

男孩子腳還在半空,卻回了頭,那只帶著白翳的眼睛珠子死物一樣的看過來:“你能?”

管事夾著兩條腿兒 ,疼得死去活來,狂吼道:“還不把那崽子給爺打死,出了事兒有大管家擔著! ”

楊夕把翡翠的弟弟擋在身后 ,揚聲道:“二管家說了 ,要悄沒聲兒的解決這事兒,誰敢鬧大了把誰送給十三少爺試劍 。”

兩個護衛一時不知該聽誰,二管家如今可比大管家得意多了 ,但是這小丫頭的話能代表二管家嗎?只好先勸那管事,“您先把腿分開,這不能夾著 ,越夾越腫!”

管事掙扎微微分開兩條腿,卻仍是站不起來,嘶聲道:“忠爺說過 ,二管家那一套是朱門后院的宅斗手段,程家是修真世家,對付這幫賤種就得下狠手。 ”

楊夕眼中厲色一閃 ,學著熊孩子剛剛的樣子抬起一腳,對著管事的兩腿中間就落了下去。

管事喉間只發出“嗬——”的一聲,白眼一翻 ,當場昏了過去 。

兩名護院被震傻了。

然后有一人反應稍快 ,想起來這丫頭下次狠手,應該要把人拿下。

卻聽楊夕脆生生的道:“這下子,大管家的人閉嘴了 ,聽二管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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