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賜婚
近日里,宮中出了件大事 ,引來康熙震怒。
要說這事,得往回推個把月 。
又是選秀年,攢了三載的八旗秀女在各旗參領的護送下坐車去往神武門 ,初選不過是從太監手里走一遭,堪堪半日罷了。這一茬通過頗多,但凡胖瘦均勻顏色湊合身無惡疾家世馬虎甚至會做人的都放進去了 ,在宮里頭學了些天的規矩,又試以琴棋書畫 、女工、執帚等技藝。這回就有多半秀女被撂了牌子,余下的才得以一睹圣顏,命好的甚至能沐圣恩鯉魚躍龍門 。
說起這屆秀女 ,質量是真高,其中半數是沖后宮去的,還有不少瞄準了已經成年的皇阿哥。
也就是三個月前 ,康熙完成了一次頗大規模的封賞。皇長子胤褆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為誠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 、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俱為貝勒……從皇九子胤禟起 ,后頭的啥也沒撈著,不是皇帝不待見他們,小子還沒大婚呢 。
成家立業 ,先成家而后立業。
清朝阿哥十二歲就勉強算作成年,然后可以慢慢相看福晉,十四到十八成親的最多 ,成親之后有的立刻出宮建府,要是康熙忙或者國庫空虛支不出錢接著住宮里也成,哪怕沒有立刻搬出去,大婚之后也可以領差事了。
老九老十都生在康熙二十二年 ,年方十五,這屆選秀最重要就是替他倆挑嫡福晉,再有康熙還吩咐了惠妃 ,給養在她跟前的老八挑幾個伺候的人,八福晉實在不像話。除此之外就沒有明確目標,有合適的往后宮里撈 ,順便給兒子并有需求的宗室子弟分分便成 。
這年的秀女里頭,備受關注的有三位。
首先是董鄂氏,都統董鄂七十之女 ,這是康熙初步定下的九福晉。
然后是阿巴亥博爾濟吉特氏,烏爾錦噶喇普郡王之女,這是他看好的十福晉 。
再有一位富察氏 ,家世比前兩個還厚些,只是府上暗戳戳問康熙討恩賞,請他撂牌子放出宮由家里自行婚配,康熙雖然沒明確答復 ,看神情是默認同意了。
那秀女是領侍衛內大臣馬斯喀掌珠——富察氏長房嫡女。
富察家滿門重臣,且個個手握實權,誰看了都眼熱 。她爹是御前走動的領侍衛內大臣 ,她二叔馬齊是兵部尚書,她三叔馬武是內務府總管,她小叔李榮保任鑲黃旗佐領 ,兼管牛錄。又有同輩兄弟若干,全是康熙看好的潛力股。
馬斯喀有三個嫡子,皆已入朝為官 ,哪怕前途不可限量卻沒一個得他疼愛的,唯獨福晉生的女兒是他掌中寶,不僅他 ,富察家滿門皆一樣 。
雖然讓馬斯喀福晉約束著沒傳開,那富察家的格格真有些門道。
她生在康熙二十三年三月十五,朝陽初升之時,出生那會兒她右手攥得緊緊 ,馬斯喀福晉撐著疲憊之軀親自哄著松手給看了,那是大拇指尖那么大一顆珠子,似金非金 ,似玉非玉,端得是流光璀璨,映著朝陽晶瑩透亮 ,真真是美。
馬斯喀福晉趕緊把珠子放回她手里,看小小人兒蜷著手指握緊了,想著等老爺下朝回來就讓他趕緊去打個赤金嵌套 ,把珠子掛女兒脖子上才能安心,又吩咐封口,誰敢外傳直接打死 ,看接生嬤嬤誠惶誠恐這才松了口氣 。
瞧著剛出生就白嫩嫩的女兒,馬斯喀福晉真是歡喜,都沒問過早朝未歸的當家人,直接就給小格格取名作寶珠 ,富察寶珠。
寶珠是金尊玉貴嬌養大的,馬斯喀、馬齊 、馬武、李榮保對那顆珠子都有耳聞,親眼見過絕非當世之物 ,又想起寶珠出生那日正好是媧皇生辰,思及媧皇補天典故,四人心里有了成算。
寶珠生得極好 ,卻不似滿洲姑奶奶嬌蠻霸道,她的模樣像極了民間傳說的媧皇娘娘,慈和悲憫憐愛蒼生 ,端莊矜持貴氣天成。
自從有了這個女兒,富察家事事順遂,遇險皆能逢兇化吉 ,隨著女兒一天天大了,馬斯喀怕她不經世事讓人給哄了去,又擔心一個沒看好將她許給負心漢……別人家當娘的事事操心,富察家是馬斯喀帶著馬齊馬武李榮保考察八旗適齡子弟 ,哪怕旁人口中十全之人,他們也能挑出毛病來,瞧了又瞧 ,愣是誰也沒看上 。
還沒拿好主意大選就來了,馬斯喀趕緊求了康熙,讓他體面的撂下閨女的牌子 ,這樣富察家還能接著相看,結果呢,計劃不如變化快 ,寶珠這一進宮,就讓大尾巴狼叼走了。
這事怪誰呢?
還得怪董鄂七十那糟心閨女。
那董鄂氏竟是重生來的,她做了一輩子九福晉 ,蓋因胤禟站錯隊,活得太慘 。
說起來,在“一廢”之前,太子一家獨大 ,能與之抗衡的唯有大阿哥胤褆,他倆一個占嫡一個占長,你爭我奪好些年。也就是廢太子那會兒 ,大阿哥順便遭了康熙厭棄,底下那些才不由得動了歪心思。
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八賢王,后來十四繼承了老八的人脈 ,驍勇善戰成了大將軍王,可那又如何,不也沒爭過?
踩下各路兄弟坐上皇位的竟然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雍親王胤禛 ,他繼位之后,也就十三阿哥和那些沒摻和進奪嫡戰的討了好,其他的哪怕沒立刻出事 ,陸陸續續還是遭了秧 。
八爺還撐了四五年,九爺是真的慘,不僅讓新皇改名做塞思黑,府里的小阿哥全沒逃過 ,都得了諷刺之名。
長子改名為復西渾,二子改名佛楚渾,三子改名烏比雅達 ,四子改名額依默德,五子改名為海蘭、六子改名棟啟、七子改名杜希憲 、八子改名額依渾。
這些名字是啥意思呢?
是下賤的,行丑事的 ,可惡的,討人嫌的,可惜的 ,懶惰的,糊涂的,愚蠢的 。
真難為新皇費心想出這些名。
哪怕多半并非己出 ,九福晉還是痛不欲生。
胤禟身縛三條鐵鎖押解回京,得罪名二十八條,幽禁致死 。董鄂氏一點兒沒比他好,那樣慘烈的人生她再不想來第二回。
董鄂氏重生在初選通過進宮以后 ,這時機不算好,好在還來得及。她當了那么多年皇子福晉,進宮請安千百回 ,熟門熟路就讓自己和如今還是四貝勒的胤禛攪和到一起,還讓胤禟親眼撞見了。
胤禟早先就聽宜妃提過一嘴,說老爺子有意把董鄂七十家的格格許給他做嫡福晉 ,董鄂家是不怎么招太后喜愛,論家世也不錯了,他對大位原就沒什么想法 ,娶個福晉只要不丟人便成 。
既然都說給他聽了,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穩的事,胤禟已經在琢磨以何種面貌應對董鄂家 ,誰想就撞見那么無恥的一幕,董鄂氏竟然撲了老四一個滿懷,那可是皇阿瑪給他相看的嫡福晉!
得,雖然丟臉 ,這樣也好,哪怕有心人早已聽到風聲,索性沒正式指婚。胤禟他額娘位列四妃 ,他哥是在太后跟前養大的,他小伙伴是溫僖貴妃的兒子,他心氣高得很 ,攤上這事絕不能忍,直接就去翊坤宮找了宜妃。
聽說這事,宜妃直接黑了臉 ,她拍拍胤禟的手,讓兒子別急,然后擺駕去永和宮 ,一見著德妃就恭喜她,會咬人的狗不叫啊,那董鄂氏原是康熙定下的九福晉,就這么讓老四截了胡 ,董鄂七十的女兒進他府里做側室,這外家真夠強的……
宜妃從來是有啥說啥,最會討好也最能得罪人 ,她幾句話下來就讓德妃氣炸了肺,受了委屈還不敢發作,只能問說是不是有誤會 。
九福晉和十福晉其實都定下了 ,這事哪怕沒說穿,四妃心里有數,要是真如宜妃所說 ,老四就捅了大簍子。
德妃對這個兒子本就沒什么好臉色,他府上除了福晉全出自漢軍旗,上臺面的一個沒有 ,若這事成了,董鄂七十家的格格就給老四做了側福晉,他背后原只有費揚古一家,多出個董鄂七十那還了得?
眼看宜妃奚落夠了黑臉走出永和宮 ,坐上軟轎往太后那頭去了,德妃趕緊跟上,她還是慢了一步 ,那頭宜妃已經哭上了,說那董鄂氏真不是個東西,在御花園里頭同老四撲了個滿懷 ,還讓老九老十并一大群人給撞見了。
太后是世祖皇帝的繼皇后,世祖皇帝獨寵董鄂妃,康熙繼位之前太后吃過許多苦頭 。哪怕董鄂七十與董鄂妃并非一脈相承 ,那也不打緊,太后對姓董鄂的都沒好感,看了就煩。
在細細問過之后 ,太后雷霆震怒。
她原就沒看上董鄂家的,是皇帝說好,正配老九,若不選她別的家世就差了 。結果呢?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 ,皇帝保準已經同董鄂七十透過口風,選秀走個過場而已,他閨女還能干出這等齷齪事!
這事要是等康熙來處理 ,那董鄂氏說不準還能撈個側福晉,落到太后手上直接成了格格,又讓董鄂七十的福晉來把人接出宮去 ,擇個日子一頂小轎抬老四府上。
四妃之中,太后最喜宜妃,爽朗大氣 ,當下承諾說要給老九挑個更好的,提了富察寶珠之名。
宜妃起初還在置氣,聽太后說起馬斯喀嫡女 ,她立刻就高興起來 。
馬斯喀是誰?
他是敏果公米思涵的長子,兄弟四人同朝為官,俱是權臣。
富察家尤其能生兒子,家里格格少 ,個個都是寶。尤其趕上這年大選的富察寶珠,她是馬斯喀僅有的女兒,還是嫡出 ,顏色好極,放在宮中都是最出挑的。前頭太后就問過康熙,得答復說富察家無意送女兒入宮 ,馬斯喀問他求恩典想接富察氏回去自行婚配,他雖然沒明著答應,算是默許了 。
既然沒明著答應 ,那這事還有轉機,太后無論如何都想把寶珠許給胤禟,同康熙說了有兩三回 ,康熙敬重嫡母,哪怕心里有諸多顧慮還是點了頭。
那邊富察家還在等寶貝女兒回家來,寶珠就已經頂替董鄂氏成了九阿哥胤禟的嫡福晉,圣旨還沒下 ,太后和皇帝都說好了,宜妃那頭也得了準話。
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 。
等圣旨下來 ,九福晉那就是所有福晉里頭一份的。富察氏是滿洲八大姓之一,她娘家強到比太子妃也不弱分毫。
哪怕沒奪嫡之心,有這么個福晉也是很值得高興的事 。
當夜 ,康熙就翻了宜妃的綠頭牌,次日一早又賞賜玉器綢緞若干,這才把人哄高興了。
宜妃氣性頗大 ,喜則巧笑倩兮,怒則柳眉倒豎鳳眼圓睜,頰邊兩朵紅玉 ,康熙甚愛之。她不是四妃之首,卻最得圣寵 。
惠宜德榮進宮都早,比不上新晉嬪妃活潑嬌艷,每月能分得兩三日便已極多 ,宜妃月月都能承寵五日,康熙出征時還會命人向翊坤宮報平安,并且捎帶當地特產 ,哪怕不能說是獨一份,至少她是讓皇帝記掛在心里的。
并非沒人在康熙跟前上眼藥,暗諷宜妃張狂跋扈的不在少數 ,早年康熙還納悶,她分明有那能耐把人哄得高興,已故的太皇太后就很喜歡她 ,太后自不用說,她怎么就想不開給自己樹敵?
康熙糾結了幾日,忍不住親口問她 ,得回復說:我喜愛她,自然相處得好,說多少吉祥話都成;我與她不過泛泛之交,碰上打個招呼就足夠了;若是那些個天生不對盤的 ,我笑臉賠得越多她越當我是個笑話,那還不如端起架子來,太監宮女誰不是看碟下菜 ,沒得上趕著作踐自個兒。
說著她還噌了康熙一眼:我知了,她們遲早得告到您這兒來,您要訓我也好罰我也罷 ,好賴我暢快了,見天給她們賠笑臉還不憋屈,心里分明不痛快 ,何必勉強逢迎 。
宜妃這話說到康熙心坎里了,別看他八歲登基,其實吃過不少的苦。他額娘就是不受寵的 ,深居后宮度日艱難,也是受的磋磨太多,后來兒子登基她也沒享幾天福。八歲之前康熙是在夾縫里求生,八歲之后同輔政大臣斡旋 ,受藩王挾制,皇帝當得萬分憋屈。
太皇太后叫他忍,羽翼未豐之時能忍則忍 ,不能忍也得忍 。因為這,祖孫二人沒少吵嘴,作為萬里山河的主人 ,他活得比誰都憤悶,當今天子竟要聽旁人擺布,何其可笑。
康熙從來桀驁 ,他在暗地里培養勢力,擒鰲拜,平三藩 ,滅明鄭,驅逐沙俄……沒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宜妃這樣挺好,比那些個事事逢迎虛偽至極的好太多了 。
從那之后,康熙更疼她 ,處處維護,哪怕老九見天瞎胡鬧也沒訓她一句,對宜妃可以說盡足了心意。
有皇太后壓陣 ,總算消除了不利影響,董鄂七十之女進四貝勒府為格格這事,各方反應不一而足。攤上這種事胤禛很不高興 ,對董鄂氏的出身他還是滿意的,除福晉之外側福晉并一眾侍妾全出自漢軍旗,他不滿很久了 ,董鄂氏進府能稍稍緩解尷尬 。
至于造成這一切后果的董鄂氏本人,心理落差是不小,她深思熟慮之后又下定決心 ,在潛龍邸做格格也比跟胤禟強多了。按理說貝勒府上該有兩個側福晉,四貝勒府只有李氏一個,憑她的出身遲早晉位份,有什么好擔心的?
李氏出身寒微 ,其父不過是個四品官,竟在新皇登基后封了妃;宋氏更是卑賤,她是教胤禛房中事的通房丫鬟 ,膝下連個兒子都沒有,也在雍正元年封了懋嬪;耿氏在胤禛登基之前不過是個格格,雍正元年同樣翻身成了裕嬪……
都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這話再對也沒有了。
嫁給胤禟做嫡福晉有什么用?
說難聽點還不如沒名沒分跟著新皇 。
董鄂氏心愿達成,她痛快了,殊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事厭惡她。
太后其一 ,德妃其二,宜妃其三。
宜妃原恨不得撕了她,還是太后補救及時 ,給胤禟挑了個更好的福晉,這才消了她心頭火 。胤禟的狀態也差不多,能趁早認清董鄂氏同她劃開界限是好,丟臉也是不可避免的。出了這事 ,好些個兄弟都拿他和老四說笑,胤禟是康熙這些兒子里頭長得最俊的,還是有人瞎眼瞧不上 ,寧可做個不上玉牒的格格也不樂意當他嫡福晉。
八卦得差不多,他們還搖頭晃腦總結道:人各有志啊,人各有志。
話里頭的奚落連傻子也聽得出 。
要說他們還算好 ,富察家才真真正正惦記上了董鄂七十,不會教女兒就不要生!這么個禍害你還養大了,早該溺死在尿盆里!
……
不過這是后話 ,眼前富察家還不知道這茬,同輩兄弟七八人歡歡喜喜等在神武門前,將寶珠接了回去。
富察寶珠瞧著一身仙氣兒 ,實則生性嬌憨,這是全家同心協力慣出來的。在富察家,妻妾和睦,手足情深 ,寶珠是全家的寶貝,沒見過什么齷齪事,也不覺得這世道對女人有多苛刻 。
但凡她受了丁點委屈 ,額娘并一眾姨娘能把人剝皮拆骨,兄弟們變著法哄她開心,阿瑪更是有女萬事足 ,一天沒見著寶珠飯吃不香覺睡不著。
寶珠進宮選秀之前,她家人早已經打點好了,加上三叔是內務府總管 ,她在宮里吃好喝好,沒吃一丁點苦。反倒是她阿瑪額娘瘦了一圈,兄弟們儼然成了“望妹石 ” ,有事沒事就眺望內城,掰著手指頭算日子,只盼她早日落選出宮 。
寶珠虛歲十五,這么小嫁什么人 ,富察家只盼留她到十八,再定婚事。
原沒多大問題,就遇上董鄂氏這攪屎棍。
說起來 ,寶珠是知道的,董鄂氏搞出事來之后,太后娘娘曾經召見過她 ,話沒挑明了說,意思傳達到了 。寶珠同富察家其他人不同,她想著嫁誰不是嫁呢 ,嫁給皇阿哥做嫡福晉還能少跪一些,至少身份高!也是因此,她高高興興出了宮 ,讓閑得發霉的兄弟幾個盼了又盼把人盼回了家。
看寶珠這氣色,全家都當事情成了,過了大選這一關,他們還能留寶珠三五年 ,然后再找個好的嫁過去,誰知道第二天就迎來晴天霹靂。
馬斯喀在乾清門東階下接了旨 。
襄事大臣宣旨的聲音尤其響亮:“今以富察氏女作配與皇九子胤禟為福晉。”
我的祖宗誒!——
馬斯喀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襄事大臣給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還是頭回遇上這種事,富察家滿門重臣,咋這點世面都沒見過?這就高興得暈過去了?
虧得馬斯喀直挺挺在地上躺著 ,沒看到對方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啥,否則乾清門外保準釀成血案。
你可以說我沒見過世面 ,老子懶得和你計較,但草他娘的你不能褻瀆老子愛女之心!
啥叫高興得暈過去了?明明是悲痛欲絕如喪考妣!
自家養了十幾年水嫩嫩的白菜就這么讓豬拱了!
圣人瞎眼!天道不公啊!
馬斯喀暈了約摸一刻鐘,他恍恍惚惚還夢見自家閨女穿著大紅嫁衣出閣的樣子 ,那夢太駭人,馬斯喀趕緊醒轉過來,迎接他的卻是更慘無人道的現實 。
“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看在他是穿戴麒麟補服正一品官的份上 ,襄事大臣又宣了一回,馬斯喀就干笑出聲:“你找錯人了,這圣旨一定不是給我的 ,趕緊找我二弟馬齊來,他家格格才是正主! ”
襄事大臣:…………你逗我?
馬斯喀壓下滿心悲痛,趕緊遞牌子求見康熙 ,一進南書房就噗通跪下。
“皇上!萬歲爺!您可要替老臣做主啊!老臣就這么一個心肝寶貝,還想多留幾年,特地問您求了恩典!那傳旨的瞎了眼竟然找上臣 ,讓臣趕緊接了旨去擬嫁妝!連九福晉他阿瑪都能認錯,他還不致仕,他還能干啥呢?”
康熙端了茶碗想喝一口 ,聽到這話差點給嗆著,忍了半天才說:“就是你家格格,愛卿莫要自欺欺人。”
馬斯喀直接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臣不相信!皇上您分明答應給臣恩典…… ”
看他這樣康熙都驚呆了,不就是個閨女嗎?
重點還不是這個 ,你家閨女左右都要嫁人,配給胤禟怎么的讓你哭成這樣?
堂堂一品大員在南書房哭得跟死了媽似的!
這畫面太美,瞎了皇帝一雙眼 。
康熙懶得和他講道理 ,面無表情否認說:“愛卿休要自欺欺人,富察氏女正配胤禟,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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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行賞
因著宣旨是在乾清門前,接旨的是馬斯喀 ,富察家還沒聽說這回事。馬斯喀恍恍惚惚回到府中,逮著閨女就是好一頓哭:“阿瑪沒本事,舍了老臉也沒求回恩典 ,皇上他給你賜婚了!”
寶珠早知道這事,她沒怎么,倒是闔府上下全炸了 。
月前老爺才回來報喜說萬歲爺點頭了,篤定撂牌子放女兒歸家 ,敢情都是瞎扯淡?馬斯喀那五房侍妾全欲言又止瞅著他,至于福晉索綽羅氏則瞪圓了一雙杏子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罵。
“還說是堂堂一品大員 ,這么點事都擺不平,你這官當著有啥意思?不如趁早致仕。我是給豬油蒙了心才把這事交給你!早知今日我就該回娘家求我阿瑪去!我的心肝啊!我的寶珠!……你說,指婚給誰了你說啊!!!”
馬斯喀福晉素來端莊 ,這會兒竟沒比潑婦好多少,她又心慌又心疼,一個胸悶差點沒緩過來 ,跟前伺候的嬤嬤趕緊給拍了拍胸口,這才沒暈過去 。寶珠也走了兩步坐到旁邊,沖她額娘笑了笑。
“阿瑪縱是一品大員也做不了皇上的主 ,額娘您別氣了,要我說多大點兒事呢。 ”
索綽羅氏伸出食指往寶珠額頭上戳了戳:“你啊!”
瞧她這樣,火氣是下去一多半了,馬斯喀趕緊禍水東引:“這事誰都沒想到 ,你怪我也成,罪魁禍首卻是董鄂七十家的格格 。皇上原想指她做九福晉,結果董鄂家教女無方讓她在宮中同四貝勒撲了個滿懷 ,這也罷,還讓不少人撞見了。太后娘娘震怒,將董鄂氏指給四貝勒做格格 ,這不……九福晉的位置就空出來了。到底是親兒子,皇上能不心疼?非得給他尋個比董鄂氏更體面的嫡福晉,你自己說 ,這屆秀女里頭誰能壓董鄂氏一頭?唯有咱們寶珠!”
這出嫁之前吧,女憑父貴,董鄂氏咋樣不是最要緊 ,關鍵得看她的出身。
她阿瑪是正紅旗都統,她祖父是一等公,她曾祖是和碩額駙,她同三福晉是族親……也就是因為這樣的來頭康熙才想把她配給胤禟 。出這樣的岔子是誰都沒想到的 ,好好的姑娘給人做不上玉牒的妾,董鄂家顏面掃地,董鄂七十都快瘋了。
董鄂氏出身極好 ,可寶珠比她更好。
卻說馬斯喀這一脈,往上能數到太|祖皇帝跟前,祖先富察旺吉努歸靠努|爾哈赤做了正藍旗佐領 。其子萬吉哈繼承佐領之職 ,萬吉哈又傳給兒子哈什屯。
哈什屯起初在正藍旗,清太宗時期遷至上三旗之一的鑲黃旗,鑲黃旗是皇帝心腹 ,旗內無王,由皇太極親統。哈什屯以佐領擢禮部參政,官至內大臣 ,加太子太保,死世后追贈一等公 。可以說是皇太極的心腹權臣,他死后,長子米思涵更是將富察家推上高峰。
米思涵承襲世職 ,兼管牛錄,初授內務府總管。康熙六年授禮部侍郎;康熙八年升戶部尚書,位列議政大臣;康熙十二年 ,三藩之亂,米思翰呈剿賊方略,在吳三桂問題上康熙原有些動搖 ,看過方略,堅定了撤藩之心,米思涵官加太子太保 。
可惜的是 ,那之后沒多久他就去了,皇帝深感惋惜,命厚葬米思涵 ,賜謚號敏果。
寶珠出生的時候,米思涵死了有十年,她從未見過祖父,卻聽阿瑪講過好些故事。阿瑪最擔心墮了祖宗威名 ,照寶珠看來,阿瑪同三位叔父真正將富察家推到了榮耀的巔峰,都說到京城方知官小 ,哪怕在京城,誰又敢得罪他們?
一門四兄弟,俱是當朝大員 ,品階不算極高,卻都實權在手 。
寶珠之父馬斯喀是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可調動御前侍衛 ,負責皇帝的安全,除此之外他還兼管火器營。
火器營是七年前才設的,一直是馬斯喀管著 ,如今已有鳥槍護軍三千余人,炮甲五百余,人不算多,火力賊猛。
這樣的岳父誰不想要?
莫說幾位適齡阿哥 ,早已大婚的太子并直郡王也眼饞得很。太子是想借富察家的勢,有這一族支持,那是如虎添翼;直郡王倒是真心 ,他本身就是猛將一員是帶兵的料,與富察家志趣相投……可再中意也沒法,康熙竟把這么一塊肥肉劃給老九 ,且不說兄弟們是什么反應,胤禟自個兒都是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
富察家這頭,聽馬斯喀解釋清楚之后 ,索綽羅氏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董鄂家欺人太甚! ”
那些個侍妾也是怒發沖冠——
“擱我攤上這么個閨女,早丟魚池子里溺死了,白瞎那么些米銀養大 ,坑人坑己的禍害!”
“李佳妹妹說的是,她董鄂氏算什么?敢算計我們寶珠?”
“可不就是報應來了!董鄂七十的嫡女一頂小轎抬到四貝勒府上做格格,真不怕笑死人,我要是她一根白綾就吊死在房梁上 ,省得給族里丟人! ”
“要我說太后娘娘真是英明,咱們寶珠配九阿哥也沒什么不好,往后再同那董鄂氏碰上她不得行禮?讓她站著她還敢走開?她什么東西?”
“……”
富察家后院一貫不同 ,妻妾相處尤其和睦。嫡福晉并五房小妾不是一道兒賞花就是一道兒品茶,實在閑得無聊了還能湊一桌打麻雀,嗑瓜子瞎聊天更是家常便飯 ,也就是平日里閑話說得太多,這會兒張口就來,好懸沒把馬斯喀嚇死。
索性她們還有理智 ,再氣也沒敢說上頭的不是,順勢就把火發到董鄂家身上 。
起先,馬斯喀還想怎么收拾董鄂七十 ,等他把這些話聽了個全,不由得就同情起董鄂家來。他后院幾個娘們就能鬧出這么大陣仗,回頭寶珠的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知道還不得干出大事來?
富察家尤其能生兒子,寶珠同父同母的親哥就有三人 ,庶出兄弟五六人,旁的幾房也是人丁興旺,若把五服之內全算上 ,那簡直牛了逼了!
怕什么來什么……不多時,她二哥就聽到動靜回來了,往后一個時辰里頭 ,馬斯喀府上來了二十幾條渾人,先問他咋回事,得到準話之后浩浩蕩蕩就出了門。臨走之前只顧得上拜托額娘姨娘好生照看寶珠 ,千萬別讓她想不開尋死覓活,兄弟們這就去給她出氣 。
寶珠想說她很好,啥事沒有 ,那些哥哥弟弟卻已經往董鄂家去了。
這一行二十多人,大的三十來歲有妻有子,小的不過七八,他們出門之后翻身上馬 ,抄著家伙直奔董鄂七十府上,到了之后也沒下馬,寶珠他二哥一鞭子抽在門前臺階上:“讓博敦出來! ”
富察家這伙人當然不會沖上門去嚷嚷說都是你家那智障連累我們寶珠這么早就要嫁人 ,畢竟是太后和皇上拍板的事,更改不了,那就隨便找個由頭弄他。
博敦是誰呢?
是董鄂氏四兄 ,一母同胞 。也就十五六歲,平時同富察家有些往來,畢竟都是練武的 ,隔段時間一起比劃比劃。
按說他們月前已經打過了,這么短時間不至于來第二回,富察家這頭明顯氣炸了才管不了那么多 ,他們是不能對董鄂氏做什么,卻能把博敦打個半死。他挨完揍最好回去學一學,正愁沒人挑事 。
博敦還沒意識到危險,聽到通報就出去了 ,隔著幾丈遠就看到黑壓壓一群人。
又走了幾步,他背后就冒出冷汗來。
咋都殺氣騰騰的,這不對啊。
要是反應快點 ,就該趕緊轉身回屋,說不準能躲過一劫,然而他沒有……于是就悲劇了 。
就在董鄂七十他們家門口 ,富察家二十幾號人同博敦切磋了幾把。他們姿態放得賊低,滿口恭維,說的是點到為止 ,還請多多指教,下手卻是快很準。
俗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 ,踹人不踹鳥……富察家顯然不具備這樣的美德 。
二十幾號人那叫一個殘暴,至多不過小半個時辰,博敦鼻青臉腫眼圈烏黑,身上竟胖出一圈 ,哪怕董鄂福晉見著恐怕都認不出這是從她肚皮里頭爬出來的。
看博敦這么慘,兄弟們才稍稍寬心,離開之前還排隊去拍他的肩:“我說博敦兄弟 ,你好賴是當哥的,管管你妹子,別見天的害人害己。”
“你不知道別人怎么說的 ,出了她這么個禍害你董鄂家格格還能嫁人?”
“對嘛,我那些兄弟都說寧可終身不娶也不要你家的 。 ”
“咱們好心提醒你瞪啥眼睛,又想挨揍了?人家不好開罪你家沒當面說而已 ,底下怎么傳的你好生想想?”
“……”
都是小聲說的,也就博敦聽到,說完之后二十幾號人說走就走 ,都趕著回去哄寶珠高興去了。富察家同九阿哥的婚事已經定下,改不了,那就要想想怎么給寶珠長臉,準備什么做禮添妝 ,還得抽個時間同胤禟好好“聊聊”。
富察家這些渾子來得快去得也快,看他們騎馬走遠了,博敦還是懵的 。自家妹子搞出來的事他心知肚明 ,是很丟人,可怎么礙著富察家了?
博敦招來前院管事讓他去打聽打聽,就趕上宮里賞賜出來。
前頭康熙默許了馬斯喀所求 ,想等最后一輪撂牌子放寶珠回家,誰也沒想到會出岔子。他雖然虎著臉將哭暈在南書房的馬斯喀打發走了,心里頭多少有些慚愧 。
哪怕沒明明白白說出口 ,在康熙心里,這事他原應下了。為善后,他是往自個兒臉上抽了一耳光 ,同毀諾也沒差。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不至于沒眼色去拆穿,他給些補償還是要的。
康熙手一揮,賞了馬斯喀一大堆東西 。
寶刀一把 ,御賜黃馬褂一件,金銀器皿若干。
都是挺上臺面也挺沒用的東西。
那鑲紅寶石的御賜寶刀給他也沒機會使,馬斯喀佩的是御賜一品腰刀 ,只能看看便宜哪個兒子;至于黃馬褂,領侍衛內大臣都穿,他平時穿的叫行職褂子 ,皇帝賜的叫武功褂子,這比別的黃馬褂都高端大氣上檔次,平時也可以隨便穿出去 ,但是呢……但凡受賞黃馬褂,都得穿上繞紫禁城一周告訴所有人自個兒深受皇帝寵信,要不是規矩擺在那里 ,馬斯喀真沒閑心走這趟,都什么時候了?關心寶貝閨女都來不及哪有功夫折騰這些 。
黃馬褂的確是好東西,那是對沒穿過的人來說,除了休沐日馬斯喀天天穿著行職褂子 ,真沒啥新鮮。
有康熙珠玉在前,宜妃跟著賞了好些東西給她未來兒媳寶珠,也沒忘記馬斯喀福晉索綽羅氏。
頭面、擺件、玻璃坑屏……若不是很值錢的就是很有來頭的 ,里頭有一只冰玉鐲最得寶珠喜愛,戴上涼悠悠的,很解暑 。
寶珠還沒來得及答謝 ,太后的賞賜也到了,那比旁的兩份都簡單,卻是稀世珍寶。
太后賜下天珠一串 ,又賜鳳血鐲一支。
這天珠是藏傳活佛開光的,帶上能辟邪醒神,還能福佑自身 。
至于鳳血鐲 ,傳說是融入了鳳凰血的玉鐲,十分珍貴。撇開這傳說不談,鐲子本身也很好看,瞧著就高貴無匹富貴無雙。大小剛好 ,顏色極正 。
若說冰玉鐲是觸手生涼,鳳血鐲便觸手生溫,冬天帶著保準舒服。
寶珠滿心歡喜接了 ,眼瞧著收了這么多東西,頗不好意思,趕緊把替太后行賞的公公并宜妃跟前體面嬤嬤喚住 ,讓天冬取兩壇青梅酒來。
天冬 、半夏是寶珠跟前最體面的丫鬟。天冬沉穩機敏,房里丫鬟都讓她管著;半夏醫術卓絕,在家中無人暗害瞧不出什么 ,等寶珠嫁出去了她至關重要 。
兩人都忠心耿耿,伺候寶珠很是仔細。
寶珠讓天冬取的是她親手釀的青梅酒。
或許真是同媧皇娘娘有緣,傳說女媧化甘露為酒 ,賜凡間 。寶珠也有一手很了不得的釀酒術,她每年都釀青梅酒菊花酒,味道自不用說,更有排毒養顏消除疲勞之功效。
索綽羅氏并一眾姨娘每日都要喝小半杯 ,精神好了皮膚好了氣色也好了……除了分出去的,寶珠自個兒留得不多,到這會兒青梅酒還有不過五六壇 ,她讓天冬取了兩壇來,剩下就更少了。
看嬤嬤滿臉納悶,寶珠解釋說:“這是我親手釀的青梅酒 ,額娘喝了說好,送給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嘗嘗鮮,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兒 ,權當是個心意 。 ”
索綽羅氏又讓嬤嬤給兩人遞了紅包,說是招待不周,讓他們拿去吃茶。
接了賞賜還給回禮這種事 ,宜妃是頭回遇見,瞅著擱在炕桌上的哥窯孔雀綠冰裂釉小酒壇,真是小巧可愛。聽柳嬤嬤將寶珠那番話學了學,宜妃就來了興致 ,讓跟前伺候的拿個小酒杯來,準備開壇嘗上一口 。
壇蓋剛一打開,清雅酒香撲鼻而來 ,嗅著那香氣便覺渾身通泰。
宜妃原沒抱多少期待,這會兒卻連視線都絞在酒壇上,柳嬤嬤伺候她有三十年 ,最會察言觀色,見娘娘心喜,動作毫不遲疑 ,趕緊斟出一小杯來。
宜妃抬手接過,起先是置于鼻端嗅了嗅,酒香十分清雅 ,她細細抿上一口,宛若置身青梅園,全世界都酸酸甜甜的,周身清爽 ,暑氣盡消 。
“本宮真該好生謝謝董鄂氏,若不是她恬不知恥干出那等事,我兒能挑上這么個妙人?”
看娘娘這樣 ,是很中意富察氏了,柳嬤嬤連聲說:“早先就聽過富察家的傳聞,他們家格格都是寶 ,尤其咱們九福晉,那是讓全族捧在手心里疼的。模樣不消說,是一等一的好 ,老奴每回見著她就像見著觀音菩薩,瞧著大慈大悲,那一身氣勢卻不是蓋的。這屆那么多秀女 ,她尤其不同,與咱們九阿哥那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登對極了。馬斯喀大人明里說過想多留她幾年,聽說去求了圣上 ,這不還是指給咱們九阿哥了,都是注定的 。”
這話說到心坎上了,宜妃擱下酒杯 ,笑道:“這還沒大婚呢,本宮就忍不住想疼她,柳嬤嬤 ,你去胤禟宮里走一趟,讓劉氏郎氏乖覺些,這節骨眼上別惹出事來 ,福晉進門之前誰要是敢搶著開懷落了富察家的面子,就別怪本宮斷她生路。 ”
柳嬤嬤趕緊去了南三所,宜妃則坐上軟轎去往慈寧宮 ,蓋因柳嬤嬤說太后娘娘也得了一壇,這不正好能聊上幾句。
另一頭,賜婚圣旨下來之后,欽天監監正反復測算 ,從往后一年里頭擇出五個吉日,呈至康熙跟前 。最近是今年九月,年前年后也有 ,再然后就是富察寶珠的生辰——來年三月十五。
這個日子特地用墨圈出來,備注說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又與兩人八字相合再好不過。
若擇九月 ,富察家備嫁妝都來不及 。過年那坎兒上也不是折騰這些的時候,康熙稍微一琢磨,就認可了欽天監的說法 ,來年三月的確是好,那就這么定下。
圈好日子,康熙又傳旨意給九阿哥胤禟并富察馬斯喀 ,將這事通知到了,讓兩頭趕緊忙活起來。
說是讓他們都抓緊,胤禟這邊有專人為他操持,真正亂成一鍋粥的唯有富察家 。
首先要趕制嫁衣 ,其次就是嫁妝的問題,本朝女子嫁妝對婚后生活尤為重要,說得簡單點 ,寶珠陪嫁的頂柜立柜這類家私是要擺在南三所胤禟房里的,往后出宮建府也得一并帶走,一直用到他倆上天還能傳給子孫后代。
又因推崇不拿夫家一針一線 ,女子的陪嫁須得面面俱到,幾乎要涵蓋所有方面。
陪嫁衣裳七十二套,包含春夏秋冬四季 。再有家私、器具、綾羅綢緞 、皮張等等 ,甚至田莊鋪面、金銀首飾、古籍字畫 、古玩擺件……三兩句話還真說不齊全。
律例對嫁妝臺數沒有明確規定,就一條,皇子福晉不得越過太子妃。
太子大婚之時 ,瓜爾佳氏陪嫁一百四十八臺嫁妝,富察家草擬一百二十八臺,準備將每臺都塞滿,加起來恐怕比別家二百臺還多。
馬斯喀福晉開府庫私庫不吝惜將好東西全拿出來 ,府上五位姨娘也從自個兒的私房里頭挑了些撐門面的 。馬齊、馬武、李榮保福晉更是上心,她們當嬸子的不好添家私就挑了金銀首飾送來,再有蜀錦雪緞翡翠珍珠……富察家三服之內全忙起來了 ,五服之內都在琢磨準備什么添妝。
所以說女兒都是賠錢貨,養大就不容易,成親更是凈賠不賺。
虧得富察家代代都是能耐人 ,不動聲色就掙下了厚重家底,否則嫁個閨女就能把府上掏空 。
福晉索綽羅氏心里有數,陪嫁這些動搖不了根本 ,她有心想安撫兒子兒媳卻發現家里人全一個德行,巴不得多拿些,莫說家大業大陪嫁這點無傷大雅 ,便是真把好東西全搬空了,這么多兒子還掙不回來?
富察家和別家不同,他們子孫成器,全不用祖宗蔭蔽。
這些動靜寶珠聽到了 ,卻沒跟著操心,她把繡嫁衣 、龍鳳錦被的活全攬下來,索綽羅氏原想交給江南那頭的繡娘 ,最后讓寶珠收兩針便是,她攔著不讓說閑著也是閑著。
寶珠很快就畫好了繡樣,備齊絲線 ,又拉了金銀線備用,這才焚香凈手沐浴更衣忙活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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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備嫁
這一忙就忙到年末去,其間馬斯喀又找康熙訴了幾大回的苦,富察家兄弟更是排隊請胤禟吃酒 ,逮著他聊理想聊人生。那話里的意思全一樣,寶珠的身份是不及龍子鳳孫,到底是富察家金尊玉貴嬌養大的,活到今天沒受過丁點委屈 ,煩請九爺多擔待些。
胤禟想也沒想過,還沒大婚呢,大舅子小舅子隔房舅子就排隊來敲打他了!不過他倒沒覺得冒犯 ,換個角度想,這是好事,福晉娘家應是極寵她的 ,哪怕為了她,富察家也篤定要幫襯自個兒,不說三服五服之內 ,只馬斯喀和他三個弟弟就能做不少事 。
領侍衛內大臣、兵部尚書、內務府總管、鑲黃旗佐領……這四兄弟真絕了!
哪怕富察氏得來年三月才會過門,胤禟已經察覺到變化,他往常只同老十好 ,兩人是打小一塊兒玩的,自從指婚的圣旨下來之后,已經出宮建府的兄弟都請他吃過酒,底下的也來打趣 ,問說未來九嫂好不好看,富察家那頭是個什么意思?
撇開羨慕嫉妒以及刻意拉攏的不說,干干凈凈來道賀的沒幾個。
四哥其一 ,他只說成親之后干點正事,替皇阿瑪分憂,別再胡鬧。
五哥其二 ,只勸他擺正姿態和福晉好好過日子,大婚之后就得把門面撐起來,你讓人小看不打緊 ,別讓嫡福晉跟著受委屈 。
這倆說的都不中聽,卻比一味阿諛奉承好太多了,胤禟承情 ,回頭就敲打了房里伺候的。
九阿哥宮里人人都知道嫡福晉不僅出身好,還得了宜妃娘娘和爺的青眼,全都誠惶誠恐,誰也不敢怠慢。
只慌了個把月 ,宮中上下就察覺出九阿哥定下這門婚事的好處來。
內務府三千余人都是上三旗包衣沒錯,但總管內務府的大臣卻是堂堂正正好出身,正三品官職 。如今坐在這位置上的是富察馬武 ,正是未來九福晉富察氏嫡親的三叔,哪怕他沒對任何人說侄女一句好,疼愛卻是不作假的。
自打康熙下旨命胤禟與寶珠結兩姓之好 ,胤禟宮里就得了不少好處,撥下來的東西比往常好了不少,分量很足 ,莫說見著九爺本尊,內務府那頭前來發放份額的哪怕只見著九爺跟前伺候的人都是恭恭敬敬,不敢輕慢半分。
擺正了身份的奴才覺得好 ,這是跟著享福了 。
要說從前吧,因著九爺還沒領差事,哪怕有宜妃娘娘悉心照拂,也難免會被怠慢。九爺同十爺最好不過 ,四年前,溫僖貴妃辭世,十爺一朝跌落 ,嘗夠人情冷暖,看他日子過得馬虎,九爺命人私下送了不少好東西去 ,自個兒這頭難免就短了缺了。
九阿哥胤禟是天潢貴胄沒錯,可皇帝的兒子不止他一個,在這種情況下 ,得罪皇帝跟前得臉的奴才絕非好事 。
但凡不是太過分,皇子阿哥都不會上趕著找內務府的麻煩。
這內務府干的是卑賤事,卻不是誰都得罪得起的 ,那些奴才最勢利,但凡哪個主子得勢,好一群人蜂擁圍上,表忠心表決心生怕對方有好處忘了自個兒。若是那些沒啥存在感的皇子后妃 ,日子不說難過,反正寬裕不到哪兒去,東西是人家挑剩下的 ,不克扣份額就不錯了 。
跟著沒啥存在感的皇子阿哥,太監宮女才是真難過,沒主子撐腰被欺壓是常有的事 ,孝敬不少,待遇卻好不了,但凡出了任何事就推你擋刀 ,好事輪不到,日子過得提心吊膽……如今可算熬出頭了。
卻不是人人都這樣想,皇子阿哥成年之后都會試用宮女 ,學房中事,這個宮女就是最先跟他的通房丫鬟,能得個格格的名頭。
胤禟的“通房丫鬟”便是劉氏,從前在翊坤宮伺候 ,她阿瑪在內務府里當著個不大不小的官,宜妃給胤禟挑人的時候,她就順勢上位了 。
好日子沒過多久 ,胤禟房里又進了個郎氏,這郎氏模樣生得好,看著妖妖嬈嬈的 ,在床上很放得開,跟了胤禟就奪劉氏的寵。
兩人都是格格,待遇截然不同 ,皇帝賜婚之前,郎氏全然是把自個兒當主子了,最愛作踐模樣姣好的宮女 ,同劉氏見面也自覺比對方高貴。
如果說皇帝指婚只是個不妙的征兆,那宜妃派柳嬤嬤過來訓話那就是實打實把郎氏的臉面往地上踩,那天之后郎氏就急了,想在福晉進門之前牢牢抓住九爺的心 ,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那點兒心思哪瞞得過人?胤禟雖然不著調,也知道福晉才是跟自己過一輩子的,直接禁了郎氏的足 ,福晉進門之前都不許她出來蹦跶,至于往后,看福晉的 。
他宮里的動靜馬武第一時間就聽到了 ,這樣的處置倒是令富察家滿意了兩分。
本來恨不得找個后院干干凈凈把閨女嫁了,選秀的時候要是沒生幺蛾子,寶珠撂牌子回來 ,的確能借富察家的勢與人締結契約,確保閨女能舒心一輩子。
董鄂氏作天作地把美好的期待毀了,做皇子福晉 ,好,也不好 。
身份是高,卻不知會受多少委屈,什么郎氏劉氏不過就是開胃小菜而已。
宜妃娘娘和胤禟明里擺了姿態 ,富察家這才稍稍放心。
哪怕這些事不好攤開了說給寶珠聽,福晉索綽羅氏還是給女兒提了醒:“我和你阿媽原想挑個門當戶對的把你嫁過去,仗著娘家疼你 ,他無論如何都得對你好,他要是對你不好,咱們也能給你撐腰 。既然皇上指了婚 ,旁的念頭就得打消,大婚之后你是當家福晉,哪怕沒如今這樣舒心 ,日子不會太難過,別使小性,別同九阿哥離了心。咱們富察家的門第是不及天潢貴胄 ,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寶珠,你聽好了,富察家不指望靠女兒飛黃騰達 ,千萬別想那些有的沒,別聽人攛掇,別讓人哄了去 ,拿不定主意就攤開了同九阿哥說,成親之后你們是夫妻,夫妻一體 ,夫榮妻貴 。”
覺得自個兒口氣太重,索綽羅氏緩了緩。
“既然婚事定了,年前你也幫著看看禮單 ,做嫡福晉一要管理后院,二要相夫教子傳承香火;三要孝順長輩……當然也不能給爺們丟份。我兒年歲還輕,倒不用太不著急 ,仔細點,慢慢來 。 ”
寶珠一一應下,又說覺得時間趕,把龍鳳錦被的活派給繡娘了。只繡嫁衣還算輕省 ,準備再釀些菊花酒,府上留些自用,給宮里的太后娘娘宜妃娘娘也送一些 ,秋冬兩季飲菊花酒更好些,暖身子 、補肝氣、安腸胃、健腦明目,酒氣也不重 ,很是爽口,每日飲一杯嚴冬好過很多。
索綽羅氏想想不妨事,隔房三叔是內務府總管 ,甭管遞話或者遞東西都容易,就由她去了。
自家閨女就是這樣,你給個笑臉她就加倍對你好 ,早先也擔心會吃大虧,這些年看下來倒沒出過事 。
不是沒遇見過口蜜腹劍狼心狗肺之人,那種人遇上寶珠總會自亂陣腳,想推她下水自個兒先落下水 ,想絆她摔倒自個兒先摔個大馬趴,時間長了全家都放心了。哪怕不是媧皇轉生也是百世好人,明擺著有老天爺照拂 ,大氣運加身。
憨人有憨福 。
到年前,嫁衣已經完成了十之八|九,幾大塊的繡圖都收了針腳 ,只剩下收尾的活。索綽羅氏來看過,果真是好,自家閨女腦子不算絕頂聰明 ,釀的酒誰也比不上,一手繡活更是天下無雙。
她從前繡過一幅洛神圖,全圖秀美至極 ,靈動傳神 。稍微挪動腳步,山川變換光影 、柳枝飛舞、駿馬揚蹄,還可窺視宓妃動作情態……更難得的,這是雙面繡 ,背后是曹子建的洛神賦,用的是衛夫人簪花小楷,高逸清婉 ,優雅至極。
寶珠原想用兩塊玻璃夾做大扇屏風,索綽羅氏嫌她糟蹋東西給攔了下來。
那幅洛神圖只是閑著打發時間繡的,這大紅嫁衣才是真好 ,勢如九天飛凰,近看精巧無雙 。靜置的時候瞧不出什么,但凡穿上身 ,款步走起來,龍游鳳翔,嫁衣上所有圖樣就活過來了。
誰不想穿上這樣的大紅嫁衣出閣?來年三月 ,滿京城都會羨慕富察寶珠。誰也沒她命好,誰也沒她幸運 。
十月間,菊花酒就送進宮了,太后和宜妃各得了五壇 ,胤禟聽說之后就討了一壇去喝,起初感覺有些淡,回味卻很悠長 ,一小杯下肚能暖半天,北風刮著也不覺得冷,心里火熱火熱的。
胤誐是天天往胤禟那邊跑 ,跟著嘗了一口,原本嫌棄說是娘們喝的,一點兒不帶勁 ,半天之后又找上門來,哭冷哭餓哭窮哭慘,強行分了半壇子過去。
胤禟是有心得瑟 ,結果得瑟過頭。他滿心不樂意,還是給老十分了,分完就往翊坤宮跑,找親娘抱怨說老十真土匪行徑 ,又厚著臉皮討了一壇去 。
宜妃跟著笑了一場,笑過之后又在心里記上一筆,這富察氏是好 ,往后多照拂她。
心里這般想著,宜妃又問柳嬤嬤說:“我前頭吩咐你的事可辦好了?”
“娘娘放心,老奴狠狠敲打了她們 ,誰還敢作夭仔細她的皮。”
宜妃閉眼靠在榻上,緩聲道:“劉氏瞧著還算本分,郎氏心大了 ,我原想削她一削,禁了足也罷,留著給老九媳婦練手 。 ”
柳嬤嬤趕緊拍馬屁說:“娘娘心善 ,富察氏能給您做兒媳真是命好。”
聽了這話,宜妃輕笑著瞥她一眼——
“你這老貨,慣會哄人。”
“要說是她命好,本宮才是運氣 。虧得沒攤上董鄂氏 ,前頭在德妃宮里仔細瞧了一眼,那也是個心大拿不住的,再有個能耐的阿瑪 ,能安分在老四后院里做格格才怪了。董鄂氏保準能干出大事來,富察氏配我兒正好,心思正 ,瞧著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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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東宮
宜妃聽說了富察家兄弟請胤禟吃酒的事 ,起先沒想明白,聽老九一席話才捕捉到重點——那不能說是示威,大概是想展示實力以求妹子出嫁之后得到足夠多尊重 。
就沖這一家子疼人的程度 ,就可想見這場婚禮的排場。
福晉受娘家重視對老九而言絕對是好事,大婚之后,宜妃就能對這個不著調的兒子稍稍放心。抱著這樣的念頭,宜妃過了個和和美美的好年 ,難得沒同其余三妃爭風吃醋 。
娶媳婦兒的高興是理所當然,嫁閨女的就糾結了。女兒能穿上大紅嫁衣給當朝阿哥做嫡福晉是修來的福氣沒錯,只要想到這么早就要送她出閣 ,馬斯喀并福晉索綽羅氏都難免傷懷,甚至闔族都不舍寶珠出嫁,底下那些個小不點更是語出驚人——
大哥家的小不點逮著寶珠好一頓撒嬌:
姑爸爸 ,你別嫁給九阿哥,等我長大了就娶你做福晉好不好?
隔房侄子揮了揮手里的小木劍:
為什么要姑爸爸嫁過去?讓他嫁到咱家來不行嗎?咱家有錢,不怕養個白吃干飯的!
……
虧得這些話沒讓九爺聽見 ,否則真尼瑪要遭。
看他們那可憐樣,寶珠只覺得好笑,她伸手在侄兒肥嘟嘟的臉上揉了揉:“姑爸爸給九阿哥做了福晉就不能天天見到我們達春了 ,達春要好好吃飯好好練武,做大清的巴圖魯,給姑爸爸撐腰!”
小娃娃就這么讓寶珠帶跑了,虎著臉瞪著眼哼哼道:“他要是敢欺負你就回家來 ,我帶阿克敦、額爾金揍他去!”
說著他又想了想說:“我這就去揍他一頓,把他揍服了就不敢欺負姑爸爸了!”
寶珠還沒說啥,三個穿著厚重棉衣圓滾滾像粽子樣的小侄兒就搖搖晃晃往外去了 ,寶珠險些笑趴在炕桌上,她趕緊給天冬遞了個眼色:“你去看看有人跟著小阿哥沒,再給額娘遞個話 ,說達春帶阿克敦額爾金找九阿哥去了。 ”
天冬趕緊出去,正好瞧見三個小阿哥搖搖晃晃出院門,后頭跟了三個丫鬟六個奴才 ,想來不會出什么事 。她轉頭就往福晉院里去了,將寶珠那番話學了學,又理清因果:“……格格讓小阿哥好生吃飯好生練武 ,長大了做巴圖魯替她撐腰,小阿哥就說九阿哥敢欺負格格非揍他不可,之后又臨時決定今天先去揍他一頓,把人揍服了再說。”
索綽羅氏險些沒回過神來 ,正好達春他額娘也在這頭,聽天冬說完滿臉崩潰:“那小混蛋!我是管不了他!趕緊的,去個人知會我們爺一聲 ,讓他去宮門外領兒子!”
達春比他們想的還要聰明,他暗搓搓去瑪法書房轉了一圈,把前頭康熙賞賜的武功褂子給順了出去 ,裹包袱里背好了,手一揮,帶著人就往宮門口去。
虧得馬斯喀裝逼成風 ,常拿著腰牌指著行職褂子瞎嘚瑟,說自個兒能佩刀面圣,前朝暢行無阻……以至達春這么小就知道皇宮不是隨隨便便進的 ,還想到要帶個信物 。
早先就說了,領侍衛內大臣出門原就要穿黃馬褂,馬斯喀有一身,后來康熙額外賞的也就休沐日能用上 ,平時都收在書房里的,達春很順利就把東西偷了出來,然后領著一大票人往皇宮去了。
要說也是巧 ,三個小不點過去的時候,正好趕上下朝,幾個正一品大員帶頭 ,一大幫子穿補服的從里頭出來。康熙留下馬斯喀商議要事,馬齊馬武并排著出來就瞅見幾個熟悉的肉團子 。
帶頭的是大侄子家的達春吧?
后頭那兩個圓得走不動的蠢貨不就是阿克敦額爾金?
真好,大房二房三房每房出了一人 ,這是干啥來了?
那頭小不點分隊也沒想到瑪法口中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皇宮熱鬧得跟菜市場似的,這么多人懶懶散散走出來……在人群中,他們一眼就見著自家人 ,阿克敦一頭朝馬齊扎去,抱著雙腿嘿嘿道:“瑪法怎么在這兒? ”
馬齊把肉團子抱起來,拍拍他的屁股:“我們阿克敦過來做什么?等瑪法下朝?”
阿克敦是真耿直:“不,我們來找九阿哥!”
“…… ”
隱約感覺不太妙 ,馬齊還是好脾氣回說:“這里沒有九阿哥,來,告訴瑪法 ,找九阿哥做什么?說得好瑪法帶你去!”
阿克敦就這么賣了隊友:“姑爸爸讓我們好好練武做大清的巴圖魯,誰欺負她就給她撐腰,達春說咱們先揍他一頓 ,把他揍服了保準對姑爸爸好!”
三四歲大的小娃娃,說得真清楚,看熱鬧的大臣全聽了個明白 ,富察家可以的啊!
馬齊往他肥嘟嘟的臉上掐了一把:“那是能給你揍的?胡鬧! ”
阿克敦還沒說啥,達春雙眼瞪得留言:“他敢欺負姑爸爸我就要揍他!天王老子照揍不誤!”
額爾金也想跟著表決心,結果腳下一滑在雪地上打了個滾 ,仰躺在地上蹬著腿兒像個小青蛙……本來就肥溜,穿得又臃腫,這一摔就起不來了。
董鄂七十打旁邊過,冷哼一聲說:“貴府真是家學淵源。”
這話里有話 ,他兒子博敦就是被迫同富察家二三十人“切磋 ”,結果非常慘烈 。
倒是另一頭的直郡王胤褆,就喜歡這種自幼練武有大志向的娃娃 ,比自家一水兒的格格喜慶多了,他蹲在額爾金跟前,把人拎起來 ,扶著站好了笑道:“你們準備去揍誰啊這是?你瑪法不幫忙爺帶你們去!”
馬齊很想說大阿哥您就別搗亂了,他沒敢,這么一慫額爾金就把前因后果解釋清楚了。說什么姑爸爸真好看啊 ,特別好看,天上的鳥看到她都排著隊落下來。好看就算了,還特別溫柔 ,阿瑪不給吃糕糕姑爸爸給,說他們約定好了長大之后打一架,誰贏了誰就娶姑爸爸當福晉,這樣就能每天吃糕糕……呔!一個不注意就讓九阿哥捷足先登了!簡直欺人太甚!不揍他個屁股開花 ,他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
……
醉了,真是醉了 。
富察家教得好啊。
哪怕有心理準備,大阿哥胤褆還是好懸沒給嗆著 ,邊上太子也聽樂了,一把將氣鼓鼓的達春抱起來:“這么說是該揍他,你瑪法不帶你們去 ,孤帶你們去!孤也可以請你們吃糕糕,是揍他?還是吃糕糕?”
“揍他!”
“先揍他! ”
“揍完再吃!吃不完打包帶走!”
……
真是有原則的好孩子,太他媽討人喜歡了 ,太子恨不得把人抱回東宮去,他的確也這么做了,抱著人往自個兒宮里去不說 ,還遣小太監去給胤禟遞話,讓他趕緊走一趟。
馬齊馬武想攔的,太子一臉笑瞇瞇讓他們放心,回頭保準把人平安送回。
那還說什么?
還能說什么?
兩人只得告退 ,騎馬往回走了沒幾步就撞上來宮門口截人的 。
來得是不慢,可惜已經晚了。
達春讓太子抱著,額爾金讓直郡王抱著 ,阿克敦也讓后來的五貝勒胤祺抱了個滿懷,三人帶著一大票奴才往東宮去。胤祺原不愛湊熱愛,事關他親弟弟 ,這才跟著想聽一耳朵,出了狀況能搶救一下,看得熱鬧了還能去給太后給額娘學一學 。
他這趟走得值 ,沒想到這三個肉團子還真敢同九弟動手。
胤禟糊里糊涂被請到東宮,聽說這茬徹底就懵了,他往親五哥那兒瞅了一眼 ,得到肯定的眼神,依然沒反應過來。
福晉娘家侄子組團來揍他了?
這是搞啥呢?
當爹的先來聽他吃飯,明里寒暄,暗里威脅 。
爹走了兒子又來 ,敢情好,揍他來的。
胤禟一個忍不住就放了狠話:“本阿哥不和你們計較,十個你們加起來也打不過本阿哥!”
說的人特別自信 ,聽的人不敢相信。
都要成親的人了,還和三五歲大的肉團子對掐,還放狠話?
可以的 ,真他媽太可以了 。
胤祺扶額,不敢相信這是自個兒的嫡親弟弟。
直郡王哈哈大笑起來:“九弟好志向!不過呢這光說不練嘴把式,不如擺開了比劃比劃 ,不用你一個打十個,打他們三個就成! ”
然后他們真的找了個空地……打起來了。
胤禟真的很后悔,后悔太輕敵 ,他可勁兒的放水,人家可勁兒懟他 。
三個肉團子就像秤砣砸他身上,一邊出招,一邊喊話——
“海底撈月!”“嘿!”
“神龍擺尾! ”“哈!”
“看我抓鳥龍爪手!!!!!!!”
講道理 ,胤禟哪怕干不過胤褆,拳腳功夫還是不錯的,今天就吃了大虧。
功夫再高也怕流氓。
阿克敦一個海底撈月 ,撈起胤禟的左腿,額爾金一個神龍擺尾,撞飛他右腿 ,胤禟好懸沒劈一字馬,重心不穩的瞬間,達春把手伸向了他用來尿尿的地方。
就他那身高 ,也只能抓這種地方 。
虧得胤禟反應快,拼著屁股著地也沒讓他拿住,否則寶珠很有可能還沒嫁人就要守活寡了……
不多的幾個圍觀群眾都驚呆了。
富察家可以的!
教得很好嘛!
長大了又是一員猛將!
短暫的懵逼之后 ,老大太子老五哈哈大笑。
“九弟你太讓哥哥失望了! ”
“沒想到你還真打不過這三個奶娃娃 。”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九弟!”
……
胤禟恨不得踹死這幾個冷眼看戲還不停說風涼話的人。
他更想把幾個小兔崽子摁地上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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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嫁妝
等三個小的回來已經是下半晌,他們倒是沒闖禍的自覺 ,非但如此還高高興興扛回大堆賞賜,原想直接搬姑爸爸院子里去,又想起出門之前順了瑪法的黃馬褂 ,達春讓兩個小弟站崗,自個兒熟門熟路還東西去了 。
他剛探了個腦袋進去,就被馬斯喀逮了個正著 ,劈頭蓋臉一頓噴:“偷偷摸摸的做賊呢?麻溜的滾進來,說說你今兒個干什么好事了? ”
達春嘿嘿一笑:“瑪法您回來了!瑪法我可想你了!”
馬斯喀表示不吃這套:“好好說話,別給我嬉皮笑臉的!”
達春這才委委屈屈進屋去 ,他順手把包袱藏在身后,想逮著空檔塞回去……可哪怕再敦實,四歲大的小人兒能藏住什么?
馬斯喀真是氣樂了:“手上拿的什么?”
“……是問瑪法借的東西。 ”
“老子什么時候借東西給你了?”
“……我單方面問您借的 ,這不又給您原封不動還回來了。”
單方面的意思是不問自取?
可以的 。
到底誰是爺爺誰是孫子!
馬斯喀氣得吹胡子瞪眼,達春還是一臉憨樣,堂堂一品大員和四歲大的孫子置什么氣,馬斯喀這么告訴自己 ,才稍稍平復下沸騰的心血:“你問老子借了什么?拿過來看看! ”
等真正看到包袱里頭裹著的東西,馬斯喀只恨不得把他揍個屁股開花。
“這是隨隨便便就能借的?你個小混蛋真是無法無天了!站好了,給我說說 ,拿去干嘛了?”
達春揪了揪小辮子,把前因后果給他瑪法捋了一遍。
“不是您說要好好練武,當大官 ,給姑爸爸撐腰?孫兒今天就帶阿克敦額爾金去給姑爸爸撐場面了!我狠狠揍了九阿哥一頓,給他說清楚明白了,敢欺負我姑爸爸 ,往后見一次打一次讓他后悔從娘胎里爬出來!”
那怕聽說了發生在宮門口的鬧劇,這個展開馬斯喀還是沒想到 。
“你小子再說一遍?你揍了誰? ”
達春挺直了腰板,拍拍胸膛說:“我揍了九阿哥!”
……
……
“老子先揍死你得了!連龍子鳳孫你也敢打 ,我平日怎么教你的?”
達春仔細回想了一番,說:“您說了,誰要是敢欺負姑爸爸,揍得過就揍他 ,揍不過就回來搬救兵,實在不行還能抱上祖宗牌位去撞那登聞鼓,滾過針板好好給皇上學一學!咱們富察家滿門忠骨 ,皇上一定會體恤咱們! ”
馬斯喀:呵呵。
隨口裝個逼你還當真了。
就算真要收拾他,能直接上手?
不該記的倒是記得清楚,該記得一句沒記住。
這蠢貨 ,看了就生氣 。
“你從頭到尾給我說一遍,拿黃馬褂去干啥了?”
達春已經站不住了,他就想往姑爸爸那頭去 ,不想對著瑪法那張黑如鍋底的臉,“也沒干啥,這不是沒來得及嗎?我們剛到宮門口 ,就遇上了好心人,問您借的這個壓根沒派上用場,那好心人就把九阿哥帶過來了,我們在他家院子里打了一場 ,用過午膳剛回來就讓您逮了個正著。”
孫子明明很聽話,問啥說啥,馬斯喀咋就那么心塞呢。
正好他長子聽到動靜一路追到書房這頭來:“阿瑪我聽說達春往您書房來了?那混蛋小子 ,看我今天不收拾他! ”
聽到這話,馬斯喀越發氣不順:“我看你才是混賬,生了兒子不好好養 ,到這節骨眼上喊打喊罵有什么用?你倒是問問他干了什么!他帶著二房三房兩個蠢貨在東宮把九阿哥給揍了!”
達春他阿瑪是馬斯喀的長子也是嫡子,名叫富察辰泰,他就和小胖子一樣耿直 ,聽到這中氣十足一頓罵險些坐地上:“阿瑪您說什么?達春他干啥了?我仿佛聽到他揍了九阿哥,這一定是在做夢 。”
“呵。”
馬斯喀才恨不得是在做夢。
他這么能耐,堂堂正一品大員竟然生了一窩蠢兒子 ,蠢了兒子還蠢孫子 。
“得,我也懶得廢話,你自個兒問問他就知道,問完你親自備禮去給人家賠不是……原就是可大可小的事 ,咱們總要擺出個姿態來,省得九阿哥氣不過算你妹子頭上。 ”
聽馬斯喀這么說,辰泰就是一個激靈 ,他家蠢兒子生來就皮實,挨頓揍是沒啥,要是真連累妹子那就坑了爹了。
辰泰點頭應下 ,拎著達春的衣領子就把人提溜出去,回自個兒院里才問他到底咋回事,詳詳細細聽完一遍 ,辰泰覺得他注定要英年早逝了 。
抓雞龍爪手……呵呵呵呵呵呵呵。
“膽兒肥了!你這就給我去向九阿哥道歉。”
達春也硬氣,一扭頭:“不去 。”
行行行!
你是我爹!我是你兒子!我欠你的!
“罰你一個月只許吃飯,糕餅點心甜嘴兒蜜餞全沒收 ,把家法謄寫十遍給我交上來,好好說你還亂不亂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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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家亂成一鍋粥,大的小的都是能耐人,一個比一個會闖禍 ,至于宮里頭,也熱鬧得很。
直郡王回頭就讓所有兄弟都聽說了這茬,太子轉身就給康熙學了學 ,至于五貝勒胤祺……他徑直去了慈寧宮,正好撞見宜妃也在那頭,謹慎措辭之后當樂子說了。
“那三個胖墩大的四歲 ,小的三歲出頭,走出門就跟三個球一樣,這酷暑寒冬天蹲在宮門口說要見九弟 ,正好遇上朝臣出宮,太子并直郡王也在其列,太子問過之后直接取消了行程把人帶回東宮去 ,又使人傳話讓九弟走了一趟。”
“您二位沒親眼見著真是可惜了,那三個胖墩非要同九弟切磋,說是把他揍服了等富察氏進門來九弟就會巴心巴肺對她好……九弟拉不下臉來欺負小孩崽子,好不容易才點了頭 ,結果放水放得太過,直接讓那三個撂翻了 。”
“人家小是小,一身肉不是蓋的 ,我就看見三個秤砣砸在九弟身上,眨眼之間,勝負已分。 ”
還別說 ,胤祺真有說書天分,太后聽得樂呵,宜妃直接停不下來 ,回翊坤宮之后臉上還掛著笑。她前腳回去,胤禟后腳就過來,看到兒子那張郁悶的臉 ,宜妃直接笑暈在榻上 。
“你同你媳婦兒娘家小侄兒計較什么?你還真氣上了?”
連親娘都沒關心關心他,胤禟憋了半天才說:“不是這個,是老大,把這事宣揚得人人都知道了……兒子還有臉出門?”
胤禟本就生得好 ,可說是整個皇室最俊的一個,瞧他這樣宜妃就想起胤禟小時候。
兄弟調戲他,氣!先生罰寫大字 ,好氣!皇上只抱太子不抱他,真氣死了!……他鼓著臉特別可愛,宜妃表面上是一片慈母心 ,其實好懸才繃住一張臉沒破功。
到今天,她終于還是沒撐住,只要想到三個胖墩放話說要同老九干架 ,想想那畫面,簡直醉人 。
“行了行了,額娘不笑了! ”
“今兒這事也應證了富察家滿門對你媳婦兒的態度 ,可說是含著怕化了捧著怕摔了,就是心肝肉!能討得這么個福晉是你命好,額娘替你看過,富察氏甭管模樣身段還是周身氣度都是獨一份 ,通透水靈,是個會過日子的。遠了不說,比四阿哥府那位董鄂格格強了不知道多少 ,攤上那董鄂氏才有得受,我冷眼瞧著就不是個安分人。”
“要是別家上趕著想賣女求榮就算了,富察家半點用不著 ,你自個兒想想,要是嫁去別家,哪怕是正一品大員家 ,誰敢給她氣受?就這態勢,但凡她受了丁點委屈馬斯喀就能在朝上大義滅親把親家給參了 。皇家就不同,甭管出身再好 ,吃的苦頭還能少了?皇后也不是事事順心。”
“富察家就是武勛出身,她阿瑪穿的是正一品麒麟補服,比起文官性子鐵定暴烈些,這種反而易交心 ,你別想岔了。 ”
聽宜妃這么說,胤禟點點頭 。
“兒子肚量沒那么小,這不就是隨口一說?”他端起茶碗灌下一口 ,又道,“遇上這么些事,我真好奇富察氏 ,到底是什么厲害角色能讓全家疼她到這地步。我沒領差事,同馬斯喀沒多少往來,倒是馬武那頭 ,自從皇阿瑪給指了婚,他對我多番照拂……富察家瞧著不顯山不露水,往常還真小看了。”
宜妃笑得很是好看:“富察氏家風清正 ,從來只靠男兒建功立業,不靠女兒籠絡人心,兩朝后宮都沒他家的人,你不熟悉也無可厚非。我看皇上極為看重馬斯喀四兄弟 ,對他們兒孫也有頗高期待,這一家子男丁成群,都成年之后那才了不得 。”
“待人以誠 ,人以誠報之。你用不著去想那些有的沒,大婚之后就好生過日子,切莫為了后院那些不上臺面的東西同福晉生了罅隙。 ”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 ,這會兒爭啊斗啊全沒用,算計什么都多余 。你結了這么房福晉鐵定會有人眼紅上趕著來籠絡,可別想不開犯蠢 ,莫說你沒那份心,即便是有,如今也不能動。”
這不消說 ,胤禟心里門清,他還是感動于額娘一片護子之心,又在心里下了決心,往后鐵定要把福晉照顧好了還要讓額娘過上舒心日子。
自從賜婚的圣旨下來 ,前來示好的太多了 。
最直接是老大和太子,聰明的是老八,這幾家都惦記他呢。就連三哥也送了東西來 ,三福晉同董鄂氏沾著親,這是表明立場劃清界限讓他別多想。
胤禟沒多想什么,他壓根沒打算站隊 。
額娘說得極是 ,皇阿瑪才不過四十多,算計什么都太早。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他老人家再活個二三十年 ,底下的小阿哥全成年了,到時候屬意誰難說。
哪怕真想在新皇跟前賣個好,那也得知道新皇是誰 。
翊坤宮這頭 ,母子二人相談甚歡,馬斯喀府上,寶珠瞅著可憐兮兮進房來的達春,將手爐遞給他抱著 ,又把人牽到炭盆邊上將身上的濕氣烤干,這才上塌說話。
“達春這是怎么了?給姑爸爸說說。”
小胖墩趴在寶珠身上,蹭了好幾下 ,這才委委屈屈說:“我替姑爸爸收拾九阿哥去了,回來就讓瑪法揍了一頓,阿瑪還罰我一個月不許吃糕糕……他們壞 ,他們不疼姑爸爸!姑爸爸別理他們! ”
寶珠聽得好笑,捧著胖臉好一頓揉搓,小胖墩瞧著越發可憐 ,雙眼濕漉漉的,寶珠這才摟著哄了又哄,從手邊拿了塊棗泥酥餅來 ,喂到他嘴邊去。
小胖墩頓時高興了,連啃了好幾塊酥餅,感覺肚兒飽了又撒嬌 。
“阿瑪讓我別見天往姑爸爸這邊跑,反正等你出嫁了基本再也見不著……他一定是在騙我 ,沒錯就是在騙我!姑爸爸嫁出去也沒關系,讓九阿哥搬到咱們隔壁來,把墻壁打通不就能天天見面了?這么簡單都想不到 ,多蠢的人呢!”
寶珠想說大哥沒騙你,等回頭出嫁了,要見額娘嫂子還方便些 ,阿瑪大哥侄兒之類真不容易。
她還在猶豫要怎么開口,還是直接把這話題帶過,達春就已經在做夢了。
乍一聽說 ,還真有點懵 。
但凡皇阿哥大婚之后都應出宮建府,按規矩,康熙給撥二十萬兩安家費 ,地方是能挑一挑,可大方向跑不了。阿哥們的宅邸相聚都挺近的,邊上全是皇親,怎么可能選在富察家邊上?
哪怕真行 ,胤禟也不會這么亂來。
寶珠覺得她還是別費心解釋這么復雜的問題,等回頭嫁了,達春自然會纏上大哥大嫂 ,總有人給他解釋 。
已經翻過年,寶珠越發覺得距離出閣不遠了,更珍惜和家人相處的時光 ,哪怕再怎么糾結,日子還是過得飛快,也就是一個恍神 ,大地回暖,枯樹抽出新芽。又一個眨眼,就到了大婚前一日。
三月十四 ,這天富察家要將寶珠的嫁妝悉數抬進宮去,在南三所胤禟房里擺開,讓親朋仔細看看,看富察家對女兒有多重視 。
而抬出門之前 ,族親要來添妝。
因著一百二十八臺嫁妝全塞滿了,為避免溢出,所有人提前約好 ,全拿了金票。
福晉索綽羅氏早聽到風聲,特地備下大紅色龍鳳祥云漆盒,添妝全裝里頭 。五服族親過一遍 ,少則百兩金,多則千兩,粗粗算過 ,怕是有十萬兩黃金。
一兩金十兩銀,一女出閣,族親添妝百萬 ,簡直聞所未聞。
前來觀禮的都驚呆了,哪怕早知道富察家疼女兒,這也太過了。
這還不是嫁妝,只是添妝而已 ,百萬兩銀能拾掇出五座阿哥府,這就全歸老九了?
是,女子嫁妝受律法保護 ,屬私產,夫家不得強占……可既然已經帶著嫁過去了,和白送給九阿哥有啥區別?總歸是要用在他身上 。
但凡家里生閨女的 ,無不咋舌,順便恨死富察家,這是惡意哄抬“物價”。今天富察寶珠添妝百萬兩 ,往后他們嫁女兒可咋辦?尤其那些同樣是做皇子福晉的,添妝少了拿得出手?不嫌丟人?
至于家里生兒子的,對九阿哥那是羨慕嫉妒 ,恨不得以身代之。
這哪里是娶媳婦兒,這是娶了座金山 。
馬斯喀府上備的嫁妝就夠夸張了,添妝更是唬得大家伙兒一屁股坐在地上。百萬兩,那可是百萬兩 ,當官的拼老命貪污也不一定能掙回這筆錢,給個丫頭做陪嫁?這是瘋了吧?
心里不平衡的儼然忘了這是五服所有族親湊出來的添妝,還有人準備回去就寫個折子參富察家一本。
明擺著是貪污受賄來的錢!
嫁個閨女填進去這么些 ,不難想象他家多富,一品官俸祿也就那么點,這偌大的家產怎么來的?
不就是底下孝敬來的!
藏著掖著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這么大喇喇抬出來,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
心里是這么想的,面上還是得帶出笑來 ,眼看著金票全裝進漆盒里,吉時也到了,第一抬嫁妝就從正門出。抬它出去的正是保住親大哥親二哥。
別家是奴才抬嫁妝出門 ,富察家五服之內,寶珠同輩男丁到了個齊,打頭的是他親哥,往后是庶兄堂兄族兄 ,一百二十八臺嫁妝排成長龍,自富察家出,浩浩蕩蕩往宮里去 。
抬嫁妝的要么身著補服 ,要么錦衣華服,這排場,哪怕太子妃出嫁也比不得。
京城百姓聞風出來觀禮 ,道路兩旁滿滿全是人,他們親眼見到第一抬嫁妝已經到宮門口,后面的還沒出家門。十里紅妝莫過于此 ,滿京城無人不羨慕 。
等到嫁妝進宮,震暈了無數人。
類似的排場宮中老人已經見過不知道多少回,皇阿哥大婚都在宮中 ,有時每年都能見著,再不濟三五年也有一場。有對比才能看出差距,打旁邊過瞄著兩眼的回頭就和同伴聊開了,說九福晉的嫁妝比前頭八福晉的實在太多 ,每一臺裝得滿滿當當,全都頂好。更驚人的是,九福晉的嫁妝全是她族里兄弟抬進宮的 ,沒讓外人經手,穿補服的就有好幾十人,雖然六品以下的小官居多 ,這畢竟是同輩兄弟,這已經很了不得 。
不過是嫁個閨女,富察家卻逮著機會狠狠裝了回逼。
虧得消息還沒穿開 ,都不知道百萬添妝這回事,否則才真要嚇死一片。
只能說虧得馬斯喀只生了一個閨女,多兩個還不把家底掏空?
太監宮女竊竊私語只是小意思 ,眾阿哥 、福晉、后宮妃嬪反應才大 。都知道嫁妝要提前一天送過來,胤禟宮里早不早就去了人,等著看熱鬧。這些人要么是來蹭喜氣,要么是來找碴 ,盯著瞅了半天,恍恍惚惚只剩下羨慕嫉妒恨。
這這這、這也太夸張了 。
數著是一百二十八臺嫁妝,實際裝了有二百臺的東西 ,這就算了,走到最后的還捧出一個漆盒,說是九福晉族親湊的添妝 ,合計黃金十萬兩。
胤禟:……!
眾阿哥:……!!!!!!!
這尼瑪是開玩笑嗎?
一定是睡懵了這會兒還沒醒過來。
你告訴我富察氏族親添妝十萬黃金?
呵呵,你早說啊,早說拼死也要和老九爭上一爭 ,就算娶回來是個丑八怪也認了 。
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這富察家疼女兒太過。
有如此賣力的岳家,何愁大事不成?
……
康熙雖然沒過來 ,他消息靈通,第一時間就聽說了這事,驚得執筆的手一抖,筆尖杵到紙上。
“你說富察家五服合力湊了十萬兩黃金給老九媳婦做添妝? ”
“回皇上話:正是 。”
“你去查查 ,馬斯喀這女兒到底有什么門道。”
“奴才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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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諸方
胤禟很高興。
長這么大 ,今天他最有面子,他從太子和直郡王眼里看到了羨慕 。文不及太子,武不及老大 ,他這么個沒啥存在感的廢物蛋子竟然也有被人羨慕的一天。
這門親事真是驚喜。
宜妃看到這樣的排場好懸沒熱淚盈眶,富察家給足了體面,這門親事值了……可是 ,讓她自個兒關上門樂呵總覺得不夠味兒,稍微一琢磨,宜妃就坐上軟轎往永和宮去了 。
前頭董鄂氏同胤禛抱滿懷的時候宜妃也去過一趟 ,那會兒怒發沖冠,恨不得一把將德妃生撕了,想說有什么額娘就有什么兒子,老四看著忠義正直 ,也是個滿肚子壞水的東西。
她當時就是這么想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后來康熙給老九指了富察寶珠 ,宜妃就有種劫后余生的暢快,覺得老天有眼,天不絕人路。
到今天 ,她想法又改了 。
果然還是該去謝謝烏雅氏,多謝她兒子仗義出手,若不是老四接手了董鄂家的禍害 ,老九哪能同富察氏佳偶天成?都說好事多磨,真就是這個理,挨過前頭那段苦逼日子 ,如今就享福了。
宜妃剛邁過永和宮的門檻,德妃已經聽到動靜迎出來。
“妹妹不去老九宮里瞧熱鬧,來我這兒做什么?”
“怎么,德妃姐姐不歡迎我?”
德妃嗔笑道:“哪能呢?妹妹隨時過來 ,我高興還來不及 。素日里閑著沒事我也就是逗逗八哥消磨時間,那扁毛畜生看多了沒勁,咱們說說話正好解悶。 ”
這是明著踩臉 ,把人比作逗趣兒的畜生,她還真配得上德這個封號!
宜妃怒極,反倒笑得歡暢:“不說笑了 ,我今日過來是想謝謝德妃姐姐,虧得老四仗義出手,否則我們老九真找不到這么體面的福晉。我啊 ,對富察氏滿意極了,這心里越高興,就越惦記當日的事 ,非得過來道個歉才能心安 。瞧我這急脾氣,也沒問清楚,直接就找上門來討說法,虧得德妃姐姐大度 ,半點不與我計較。我看姐姐你最配得上“德”之一字,溫婉雅靜賢良淑德。老四就不用說,心眼頂好 ,處處想著替兄弟排憂解難……還是那句話,能有今天的好都要謝謝你們母子二人,等這幾天忙過了 ,我非得在翊坤宮擺上一桌,請姐姐登門小敘,權當賠禮道歉 ,切莫推辭。這回是我錯了,我和姐姐道聲歉,順便也道聲謝 。可千萬別與我計較 ,這樣的事保準沒二回。”
德妃臉色難看極了,偏還要跟著賠笑臉,天知道,她恨不得掐死郭絡羅氏這賤人。
“妹妹說笑了 ,本來也是老四不好,再者說,那事當日就揭過了 ,不必再提 。”
德妃還想說點別的,炫耀康熙恩寵,說說她的心肝肉老十四 ,結果宜妃壓根不配合,炫耀完了轉身就告辭,還說什么 ,沒想到富察家送那么多嫁妝來,老九宮里忙成一團,她這做額娘的得過去看看。
德妃一口氣憋在胸腔里頭 ,上不去,下不來,后頭過來的四福晉烏喇那拉氏就遭了遷怒,她劈頭蓋臉挨了一頓訓。
“都是當額娘的人 ,還見天往外跑把兒子丟在府里,可憐弘暉還不滿周歲呢,當娘的也忒不上心!本宮若是沒記錯 ,弘暉是頭年三月二十六生的,也就還有十來天功夫,抓周宴可備好了? ”
烏喇那拉氏垂眉聽德妃訓斥 ,畢了回說:“是,兒媳已經安排好了 。”
“做事仔細些,別讓老四丟了顏面。”
“是 ,額娘放心。 ”
德妃輕笑一聲:“放心?我倒是想放下心來享享清福,你辦的都是什么事!別的我懶得與你計較,就三點;第一 ,弘暉是老四的嫡長子,你把他給我照看好了;第二,董鄂氏那頭盯著點,別由她瞎胡鬧 ,我冷眼瞧著那就不是個安分的人;第三,你府上庶子也該有了,弘暉都一歲大 ,面子里子都給足了你,還要拘著老四不成?原以為你是個大度的,結果也是裝得賢惠 。我丑話說在前頭 ,要是你后院那些還不開懷,就再領些能生的回去,闔府上下就一個嫡子 ,真不怕笑死人。”
烏喇那拉氏進門有好幾年了,受過不少磋磨,這么直接還是頭一遭。
要說平日里德妃也就是拐著彎兒罵人 ,今兒個是讓宜妃氣狠了,四福晉正好撞在刀口上 。
哪怕早知道德妃對她有看法,烏喇那拉氏還是委屈,眼眶都紅了 ,強撐著沒掉淚。
“額娘您誤會兒媳了,兒媳哪里是……”
她話沒說完,德妃就不耐煩的擺擺手:“行了 ,眼看明兒個就是老九的好日子,今日富察家抬嫁妝進宮來,你哭什么哭?我說你兩句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有什么可委屈的?你就那么金貴一句也說不得?還不退下等著本宮給你賠禮道歉是不是? ”
烏喇那拉氏連連搖頭。
“兒媳不委屈,是眼里迷了沙子。”
“兒媳這就告退 。”
她趕緊行了禮從永和宮出來 ,一出來眼淚就啪嗒啪嗒掉,跟前伺候的嬤嬤趕緊拿帕子給她擦眼淚,拾掇好了這才往外走。
走出去七八步 ,烏喇那拉氏問說:“嬤嬤你說,額娘是不是厭了我? ”
陪嫁嬤嬤趕緊看了看周圍,瞅著沒人才回說:“我的好福晉,您這么妥帖 ,誰會厭了去?俗話說得好,多年的路走成河,多年的媳婦兒熬成婆……德妃娘娘也不是進宮就位列四妃 ,從前吃的苦多了,熬出頭來自然要抖抖威風,那些話聽聽聽便罷 ,怎么就往心里去了?”
“奴才斗膽說一句,您和德妃娘娘原就不是一個立場,做額娘的都巴望兒子子嗣興旺 ,做嫡妻的誰稀罕那些個庶子庶女了?哪怕再不稀罕,府上子嗣單薄您總會遭人誤會,索性就讓她生 ,誰還能撼動我們弘暉阿哥的地位?那些個庶女左右不過賠份嫁妝,至于庶子,權當沒看到,有咱們弘暉阿哥在前 ,他想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您說是不是?”
“要是您沒開懷,老奴決計不敢這么說,咱們弘暉阿哥這都滿周歲了 ,又機靈又壯實又討爺喜歡,您又何必同那些不上臺面的格格計較? ”
“誰家沒有庶子,咱們府上也就您剛進門沒拿捏住后院那會兒讓宋氏李氏相繼懷了胎 ,也是命,搶在您前頭生了卻是連著倆格格,二格格出生都是三年前的事 ,這么長時間沒動靜,也難怪德妃娘娘著急……要奴才說,那些個庶子庶女算什么?哪怕真給她生了 ,還能翻天不成?”
四福晉的陪嫁嬤嬤是個有眼力勁兒的,她原就看得通透,只是有些話不好直愣愣開口說,也是德妃娘娘起了頭 ,這才順著提兩句。
本就是這個理,嫡福晉是身份尊貴,可除非你高產似母豬 ,否則就攔不住后院那些女人 。
嫡子生在庶子之前是應該的,這也是給烏喇那拉家臉面,可你生下來一年多了還不讓別人懷 ,這要是有心人出去學一學,不得背個善妒不容人的名聲?
要是老沒庶子生下來,莫說德妃娘娘 ,皇上太后都該指人進府。
烏喇那拉氏滿臉失神,陪嫁嬤嬤又說:“旁的不提,董鄂格格她阿瑪可是正紅旗都統 ,從一品大員,兵權實打實的,同三福晉娘家還沾著親,這樣的出身做皇子福晉也使得 ,若不是出了那事,不會進咱們府里做個不上臺面的格格。可哪怕她再不上臺面,就算爺打心底里不喜她 ,有那么個阿瑪撐腰,每個月能分到的日子就少不了 。”
“董鄂氏遲早要懷,為了全董鄂家的顏面 ,她開懷之后極有可能晉位份上玉牒,與其拘著那些漢軍旗的等董鄂氏生了阿哥爬上來,不如由著宋氏李氏耿氏武氏這些人來生 ,誰生了阿哥就提拔做側福晉,漢軍旗出身的側福晉不算什么,正好能把兩個位置占齊了 ,將董鄂氏死死壓住。”
“她還是格格的時候想的保準是坐上側福晉的位置,一旦讓她坐上這個位置,想的是什么您心里明白。若是把那幾個漢軍旗的提拔起來,董鄂氏想往上爬就得先把宋氏李氏等人除了 ,那幾個是跟著爺時間最長的,有那么容易收拾?到時候狗咬狗一嘴毛,您只管看戲 。這樣既全了名聲 ,還能給董鄂氏添堵,何樂而不為? ”
“所以照老奴說,不僅要讓她們生 ,還得生下阿哥,靠生育之功趕緊把人提拔上來,這樣您才能穩坐高臺看她們斗。董鄂氏娘家勢大 ,她位份低;漢軍旗那些個娘家式微,卻是上玉牒的側福晉,這就是平衡之道。”
這才真正說到點子上了 ,烏喇那拉氏想想還真是這么回事 。
側福晉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缺,與其等那些出身高的來坐,不如經她的手提拔兩個,這樣還能多得些好處。新提拔上來的側福晉因著娘家太弱 ,鐵定忌憚董鄂氏,不除了她睡覺都不安生,還怕斗不起來?
照律法所說 ,哪怕嫡福晉死了,側福晉也不能扶正,只能由皇帝指繼福晉進門。府里那幾個又不是傻子 ,自然不會對自己下手,正好給她時間把弘暉養大。
烏喇那拉氏感激的看了陪嫁嬤嬤一眼,這就下了決心 ,回去就同府上那些賤人說明白了,誰先生下阿哥就為她們請旨加封側福晉,倒要看看誰有那個命生下來 。
德妃也是沒想到 ,她一個氣不順幾句話就把老四后院搞得烏煙瘴氣。
若是給她知道,保準大笑三聲,回頭就比照這樣再來幾趟。
因著全不知情,德妃還在氣頭上 ,她在心里頭狠狠咒了宜妃一通,然后才冷笑道:“她以為嫁得風光就能活得風光?全天下的女人誰能比赫舍里氏風光,本朝元后 ,太子生母,可惜就是命不長 。佟佳氏仗著是皇上的表妹磋磨本宮多少回?本宮如今位列四妃,她又在哪兒呢?……我說宜妃也得意得太早了 ,誰知道那富察氏是不是下一個短命鬼!”
她說得很小聲,也就貼身伺候那兩個人聽見,跟德妃之前覺得她最賢良最大氣 ,真正坐到這位置上才知道壓根不是那么回事。
要說皇上也真有意思,后宮四巨頭,惠妃不惠 ,榮妃不榮,德妃不德……也就九阿哥生母宜妃娘娘勉強能配得上封號,不提也罷。
這頭德妃氣得炸肝兒,那頭胤禟那些兄弟也沒好到哪兒去 ,旁的幾個還算好,最不痛快就要數老八 。
胤禩費盡心機娶了安親王岳樂的外孫女,在朝堂上得到不少支持 ,和之前透明人的尷尬相比,如今真是好太多了。當然也不是沒代價,為了讓人家死心塌地幫他 ,胤禩對福晉郭絡羅氏縱容到極致,她容不下人就不抬人進門,膝下無子無女。
康熙對八福晉意見很大 ,只怪自己瞎了眼指了這么親事,結果郭絡羅氏善妒成性 。更氣人的是,老八耳根子軟 ,啥都聽他福晉的,康熙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兒子能這么窩囊廢。
胤禩逐漸闖出口碑來,大踏步往賢的路線去,他付出的代價卻不小。
想想自個兒 ,再對比老九,老天爺這是瞎了眼啊!
他聽說了富察家搞出來的事,別人是當笑話聽 ,就他覺得這種福晉才娶得值當,娘家夠疼她才能得到更多支持 。更別說她阿瑪她三個叔叔都是當朝重臣,富察家五服之內能給她添妝百萬 ,親兄庶兄堂兄族兄親自抬了嫁妝過來……這是何等體面?
這些并不是老九求來的,他的嫡福晉本該是董鄂七十的女兒,眼瞧著都要指婚了 ,竟然出那種意外,預定的嫡福晉同兄弟抱在一起,這是極丟人的事 ,讓宜妃娘娘一鬧,皇阿瑪竟然指了富察氏給他做補償。
那可是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之女,這出身就比從一品正紅旗都統之女高了一截,更別說她全家都是能耐人 ,她還是闔族的心肝肉。
自己步步算計,卻步履艱難。
胤禟啥也不操心,竟然撿了天大的便宜 。
天道不公!
天道不公!
有句話說得好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豬的差距都大,明知道越比越糟心,胤禩還是停不下來。為了讓人看得起 ,為了得皇阿瑪一句贊賞,為了讓額娘過得好……他太努力,那么努力卻收效甚微 ,看看兄弟們,啥也不做就能得皇阿瑪疼惜。
胤禩有些魔怔了,他倒是沒表現出來 ,面上還是笑得春風和煦,對著老九連聲道喜 。
他心里揣著事,他郁悶,太子等人何嘗不是?
可事已成定局 ,除了拉攏老九還能做什么?
也就是這天,康熙終于知道了索綽羅氏極力隱藏的秘事,富察寶珠果真是有來歷的?女媧誕辰降世 ,疑似媧皇轉生?
這種傳言康熙是不信的,調查的結果馬斯喀之女的確是得天獨厚氣運驚人。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出過任何意外,沒生過哪怕一場病 ,府上人人都疼她,馬斯喀那五個小妾都能把她當親閨女疼……要說這是一般人,她哪里一般了?
富察家極力爭取過 ,是自個兒強行要賜婚,康熙也沒法追究什么。轉念一想,她配老九正好 ,老九雖然勤勉好學,可他從來沒走在正道上,對朝堂之事并不十分上心,成天搗鼓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弓.弩戰車之類,又對黃白之物情有獨鐘 。
等自個兒百年之后,甭管哪個新皇繼位 ,胤禟也就當個閑散王爺,他福晉來歷再大也不妨事。
哪怕如今依然春秋鼎盛,康熙已經過了壯年 ,正在逐漸走向衰老,他的兒子一天天羽翼豐滿,想要的多了 ,不像從前那么聽話了。
矛盾已經滋生,爆發是遲早的事,與其將富察家這一脈劃給野心勃勃的幾個 ,老九反而是極好的選擇 。
康熙雖然不經常夸獎這個兒子,偶爾提到也是嫌棄滿滿,他對胤禟卻很放心,只希望老九一直這樣無欲無求 ,莫學老大凈肖想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
分明只是一場普通的婚事,馬斯喀嫁女,九阿哥娶妻 ,卻引來各方騷動。
宜妃娘家那頭有了些想法,兄弟們羨慕嫉妒過后趕緊套交情 。各路宮妃恨不得自家兒子也討這么個爭氣的媳婦兒,諸如德妃更是恨得牙癢癢。
要說有誰一如既往?
唯有老十。
他是覺得幾個哥哥都不太對 ,心事重重還強顏歡笑,他沒多想,也沒追根究底的智商。就是“嘿嘿嘿九哥你賺大了 ,不給弟弟我分點好處也太不夠意思 ”……
也就他能坦然的說出無恥的話來,完全不覺得自己過分 。
送完嫁妝回府之后,幾個兄長還給寶珠學了學外頭的盛況:“我妹子的嫁妝誰看了都羨慕 ,我們打大街上過,驚呼聲就沒停過,到宮里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寶珠笑得很無奈:“人家才不是羨慕我嫁得如意郎君,明擺著是羨慕九阿哥娶了百萬兩銀子。所以我說別備那么多 ,都是上好的物件,我用不著,白糟蹋了 。”
“妹子你怎么糟蹋哥哥都高興 ,莫說這么點東西動搖不要根本,哪怕真把家底掏空了,哥哥還能掙回體面來 ,沒得委屈你的。 ”
寶珠真想說我委屈什么,明明是你們委屈了別家新嫁娘。她終究沒說出口,好賴是阿瑪額娘族中長輩以及兄長們的心意 ,左右就要出嫁了,也就鋪張最后一回 。
“我不想嫁了,我舍不得家里。”
辰泰心知妹子這是在撒嬌 ,就笑瞇瞇說:“我們寶珠鬧什么脾氣呢?姑娘家哪能不嫁人?哪怕是看在今天這么大排場的份上,九阿哥也得把財神爺供起來。”
“大哥你就直說吧,九阿哥保準看不上你這糟心妹子,就看上那百萬陪嫁了 。 ”
“有這么說自己的?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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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大婚
連著幾日,富察家燈火通明 ,寶珠出嫁前夜,府上誰都睡不著。
馬斯喀坐在書房里喝了一夜的茶,福晉索綽羅氏連連抹淚 。恍惚想起十好幾年前寶珠出生的時候 ,白白嫩嫩的一團,蜷著手腳煞是可愛。
那時府上已經有好些個兒子,嫡親并妾室都沒生下女兒 ,寶珠出生就就得到全家的寵愛,她還是奶娃娃的時候就很乖巧,餓了哼哼 ,尿了哼哼,鮮少哭鬧。越長大越標志,小小仙童長成九天仙子,通身氣度瞧著就不似凡人。
這是寶珠留在富察家的最后一晚 ,待明日,喧天鑼鼓迎彩輿進了宮,她便不再是富察家的格格 ,而是九阿哥胤禟的嫡福晉 。
早先總安慰自己,想著女兒大了,或早或晚都要嫁人。九阿哥挺好 ,親哥是皇太后親手養大的,額娘位列四妃身份貴重頗得圣寵……有這樣的出身且本人還是不爭不斗的性子,雖然時不時嘴欠 ,誰也不會過分計較,跟著他日子總不會太難過。
是這么個道理,可還是舍不得 ,心里難過 。
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從前她受了丁點委屈阿瑪額娘能給出頭,嫁為人婦之后,過得好不好全看夫君疼不疼 ,哪怕是富察家的心肝肉,沒九阿哥庇護,怕是能給人吞得干干凈凈 ,吃了還不吐骨頭。
前頭覺得兒子孫子瞎胡鬧,做什么見天折騰九阿哥?真到這會兒,索綽羅氏又覺得幸虧讓九阿哥知了女兒得寵的程度 ,哪怕看在正一品麒麟補服的份上,也得額外照拂她 。
索綽羅氏從來覺得寶珠生來就是享福的,人人都疼她 ,哪會不招人喜歡?
到這節骨眼上,還是不可避免想多了。
畢竟是做額娘的,她這樣還無可厚非 ,誰能想到馬斯喀府上五房小妾當晚都沒睡好,心情和嫁女兒也沒兩樣。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讓丫鬟來伺候穿衣,坐在銅鏡前思來想去 ,想著回頭還要同兒子提一提 。甭管是文舉武舉出仕或者靠祖宗蔭蔽捐官,都得干出個名堂來,父兄能耐那些個勢利眼才不會小看了她。
……
這夜睡得最香的還是寶珠自個兒 ,臨到這節骨眼她也不慌了,雖說嫁出去之后回來一趟不容易,額娘堂堂一品誥命 ,進宮的機會多著。
再者說,大婚之后胤禟就該準備出宮建府,等出了宮 ,要見一面更簡單,甭管是平日做酒 、賞花游園、生辰宴客……都能遞帖子請額娘嫂嫂過府來,那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十四這晚 ,寶珠早早就睡了,皇宮里頭胤禟睡得也早,睡下去之后就想起額娘說富察寶珠生得好,莫說這屆秀女 ,哪怕往前推幾屆也難有比她更俏的 。
說起來,胤禟到今天還沒見過富察寶珠,選秀那會兒他只顧著看董鄂氏去了 ,壓根沒想到后來會有那樣的變故,福晉猛的就換了人做,頂替上來這個 ,他半點印象也沒有。
這人嘛,就不能好奇,否則就會像九阿哥這樣 ,心里癢得很,滿腦子都是大紅嫁衣,閉上眼也睡不著。
胤禟著急也沒用 ,這晚囫圇睡過去了,第二天一早又接著惦記,他惦記到日近黃昏,彩輿才會去富察家接人。
皇阿哥大婚 ,這可是大場面,等著觀禮的滿身喜氣,他們很輕松 。宮里頭已經忙作一團 ,迎親之前,胤禟要身著莽服跪拜康熙,又跪生母宜妃。寶珠這邊忙著梳頭上裝 ,索綽羅氏怕她餓著,提前備了飯食,直接讓人送進外間 ,寶珠讓索綽羅氏坐她旁邊,哄著姨娘嫂嫂也都坐下陪著吃。
那一桌菜色很好,油腥不重 ,清清淡淡很是開胃,就是誰都吃不下 。福晉索綽羅氏給寶珠夾了兩筷子:“這會兒時間還早,我兒多用些,后頭事更多 ,別餓著你。”
寶珠笑了笑:“額娘也吃,都動筷子,盯著我做什么? ”
她這么說女眷們又想抹眼淚了 ,也是怕觸霉頭,一個個強行給憋了回去。
眼瞧著全家人又是不舍又是擔心,反而是寶珠在安慰她們——
“皇阿哥成親之后都要出宮建府 ,等立了門戶,我天天使人去請額娘,姨娘嫂嫂也都去看我 ,想來也就是住得遠些,沒妨礙的 。”
寶珠她大嫂連連應好:“到時候我們還是天天見面,也讓九阿哥知道你有娘家撐腰。”
她大嫂說完就讓索綽羅氏瞪了一眼:“這么大的人還跟著瞎起哄 ,寶珠要真天天使人回娘家來,那像什么話?去去去,一邊去,別胡說八道哄她 ,原就是個憨的,讓你們這一說她當了真可咋辦?”
寶珠想說我哪里就憨了?可到底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幻想道:“還是達春那主意正 ,若能把九阿哥府建在咱家隔壁,要見面就容易了。 ”
……
……
索綽羅氏心累,若不是大喜的日子 ,她就想往寶珠腦門上嘣一下 。
越說越不像話了。
胡鬧過后氣氛好了不少,寶珠早先就上過妝,用過膳后又補了唇脂 ,讓丫鬟伺候著換上一針一線親手繡成的福晉嫁衣。要說人靠衣裝還真沒錯,平日里寶珠穿著素凈,那些旗裝最艷不過橘紅色 ,又以銀藍、藕荷 、蔥青、月白居多……她是有傾國之貌,卻是悲天憫人之相,盯著多看一眼都自覺褻瀆,瞧著仙衣渺渺高高在上 。
生得那模樣原以為素淡些才能瞧出風骨 ,盛裝之下卻是另一番滋味,威儀天成絕艷傾國。
索綽羅氏都看呆了,閨閣之內寂靜無聲 ,半晌才有人咽了咽口水。
“九阿哥真是命好,命也太好了。”
“格格好美 。”
讓人一打岔,索綽羅氏才回過神來 ,瞥了半夏一眼:“往后該稱福晉,別叫錯了。 ”
她牽過寶珠白嫩纖長的手,忍不住又紅了眼圈。
“滿京城那么多新嫁娘 ,誰也比不得我兒絕代風華,好,真好 ,額娘真高興 。”
閨房這頭又是一番寒暄,那邊胤禟等得焦心,滿心期盼傍晚,寶珠娘家卻恨不得再慢些 ,舍不得啊。再舍不得時辰還是到了,只聞鼓樂喧天,彩輿至富察家門口 ,達春早就在那兒等著了。他原打算把九阿哥堵在門口死不讓進,不讓他把姑爸爸帶走,然而來迎親的是身著莽服的襄事大臣 ,后面跟著屬官二十人,護軍四十人,又有命婦隨從 ,排場很大 。
又折騰了好一番,寶珠走向了皇子福晉的未來,上彩輿之前 ,她想回頭看一眼,卻蒙著蓋頭,啥也瞧不見。
她能想象阿瑪額娘強忍眼淚的表情,達春或許正癟著嘴 ,要哭了,兄長們雖然陪著笑,那笑容里頭有著濃濃的不舍……隔房的叔叔嬸嬸以及各路族親大概也來了 ,目送她登上彩輿,一路去往紫禁城。
富察家這頭也設了宴,請來親朋好友 ,待寶珠出來,本家的滿是不舍,客人們則震驚于新嫁娘通身氣派 ,這身嫁衣便是舉世無雙萬金難求,蒙著蓋頭更讓人好奇底下何等絕色 。
寶珠極少出門,那些個官太太擺宴請客她不愛去 ,富察家又無意宣傳什么,她長這么大一直很低調,名聲不顯。哪怕知道有這么一號人,也沒機會見 ,直到這屆大選她才打響了名聲,這還是托董鄂氏的福。
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聽說了,九福晉顏色好 ,好成啥樣他們卻想象不到 。
這會兒心癢至極,可惜不得見。
寶珠坐在彩輿上,離娘家越來越遠 ,搖搖晃晃往宮門去。
至宮門前,稍停片刻,襄事大臣翻身下馬 ,眾人隨之下馬,步行入宮。寶珠覺得從自家到九阿哥宮門前就走了一輩子,等到彩輿再次停下 ,胤禟才親自過來迎她,拜天地,入洞房 。
富察家雖然也熱鬧,和宮里頭真比不得 ,尤其娘家人都滿心不舍,不像胤禟那些兄弟已經在起哄了,別家福晉也都陪著吉祥話 ,甭管心里怎么想,面子做足了。
寶珠隨胤禟進門,她蓮步輕移 ,嫁衣上鸞鳳展翅,百鳥欲飛……觀禮的眾人目瞪口呆,別家福晉羨慕得直絞手帕 ,恨不得從寶珠身上扒下這身衣裳給自己穿。
禮記上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
胤禟心怦怦跳,他還沒喝酒,就已經醉了。
哪怕蒙著蓋頭 ,福晉也美極了,無論體態,步幅,通身氣派……都是無法形容的高貴優雅 ,她就像是從畫上走出來的絕色美人,是老天爺賜下的珍寶。
拜過堂,胤禟送福晉進新房 ,看她坐在床沿邊就心癢難耐,呼吸都加重了,啞聲說:“我出去陪幾杯酒 ,你等等,餓了就用些東西 。”
說完幾乎是狼狽的逃出去,不敢多看 ,生怕心神蕩漾直接丟下賓客就把事兒辦了。
甭管哪個皇阿哥,大婚之前就已經積攢了豐富的經驗,沒有生手。見著美人多看兩眼是男人的天性 ,胤禟也愛美人,但并不熱衷于這事,連面都沒見著就如此猴急這還是頭一回 。
寶珠輕笑著應了一聲,端端正正坐在床沿邊 ,等胤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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