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卻說大昭仁宗皇帝永和年間,平州振陽府白灣子縣,西門大街旁邊小富貴巷里住著個俏寡母 ,姓蕭名杏花的。
這蕭杏花今年不過三十有二,生得眼如杏子,眉若遠山 ,肌膚瑩白,身材窈窕,端得是俏麗無雙。只是早年喪夫 ,生得性情潑辣,往日里街市買賣人情往來,她樣樣拿手 。如今現帶著自己兒子兒媳并女兒過活 ,大兒子狗蛋在東平大街生藥鋪子里當學徒,另一個是在外面挑擔子賣些撒子糖餅,兩個媳婦則和女兒一起在家里做些針線貼補家用 ,這日子雖不說富裕,可也過得有滋有味。
這一日她見外面日頭好,便搬了箱籠出來晾曬,又拿出一包大紅纻絲布來 ,抖擻了下上面的塵土,對旁邊忙活著針線的媳婦兒女兒笑著說道:
“這些湊一湊,等你和狗蛋兒有了孩兒 ,看看正好做點肚兜小虎鞋兒的。”
大兒媳婦夢巧素來是個潑辣爽朗的,當下不由笑道:
“哪里急這個,娘還是拾掇拾掇這些布頭 ,給佩珩做雙新鞋,趕明兒說親穿著好看 。”
二兒媳婦沒吭聲,只掩面偷笑。
一旁的小女兒如今不過十五歲 ,聽著這個,笑道:
“嫂嫂莫要取笑佩珩,我哪里急著說親 ,還是在家好好伺候娘才是正經。 ”
幾個婦道人家正說著呢,就聽到門外一個急惶惶的聲音傳來:
“牛蛋娘,你可在家?出事了,外面出事了!”
聽得這話 ,幾個女人俱都是一驚,蕭杏花率先起身,忙道:
“在家 ,這是怎么了?”
說著這話,便過去開門 。
沉年老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之只見門外正是西門大街南邊住著的陳嫂兒 ,這陳嫂兒平日里賣翠花為生,如今卻把那花廂兒都扔到腳旁了,急眉急眼地跺著腳道:
“大事不好了 ,你家牛蛋在外面被官兵抓了,這下子怕是命都沒了! ”
“啊?”
這話一出,蕭家的幾個女人俱都一驚 ,面面相覷間,蕭杏花連忙抓住陳嫂兒的手道:
“好好的,這是怎么了?”
明明早間還好好的,只說今日當朝公主并未來駙馬爺 ,那威名遠播的鎮國侯行經縣里,縣太爺都親自去迎,街道上自然十分熱鬧 ,于是她家牛蛋便一大早挑著擔子過去,實指望趁著今日熱鬧,多掙幾個銀錢 ,怎么好好的竟然被抓了呢!
“唉,說起來也是走了霉運,牛蛋兒挑著擔子 ,轉往人多的地方鉆,誰知道恰好公主的車駕經過,竟被他沖撞了 ,觸了公主霉頭,如今已經被拘拿起來了!聽著是個什么蔑視王法罪,怕是保不住命了! ”那陳嫂兒跺著腳急道。
牛蛋兒媳婦聽得這話,臉上煞白 ,腳底下一軟,就栽倒在那里。
旁邊的佩珩和狗蛋媳婦連忙扶住了 。
蕭杏花雖說只是個婦道人家,不過到底是見識過世道 ,也經歷過生死的,如今緊要關頭反倒冷靜下來:
“佩珩,狗蛋媳婦 ,你們在家里好生看顧著牛蛋兒媳婦,我去街道上看看就來。”
蕭佩珩一聽急了,眼淚都要落下來:
“娘 ,你過去又頂什么用呢!如今二哥被拘拿了,咱們合該去找找六叔,他不是才充了縣里都頭么 ,看看他有什么門路沒有!”
蕭佩珩說的六叔,本姓羅,名慶義,年三十有五 ,原在縣里衙門做事,如今新充了都頭的。他早幾年沒了娘子,有意再續一房 ,因和蕭杏花頗為熟識,一來二去,雙方都有那個意思的 ,底下兒子媳婦也都贊成 。實指望著看明年有個好日子,就把婚事辦一辦。
蕭杏花聽得女兒這么說,卻是沉下聲來 ,斥道:
“你個小孩子家的,哪里懂得這些!如今你二哥沖撞的是哪個,那是皇帝老子家的閨女 ,你六叔便是當了都頭,能大過縣太爺去,便是縣太爺,見了這公主都要跪下磕頭呢!如今便是叫了他來 ,也平白連累了他! ”
“那,那該如何是好!”大媳婦也是慌里慌張沒個主意。
“你們且讓我想想。”
說著這話時,蕭杏花卻是已經有了主意 ,當下跨步到了門外,抬手忽然就“哐當 ”一聲,將兩扇大門狠狠推上 。
兩個媳婦并女兒都大驚:“娘 ,這是做什么?”
蕭杏花在外面咬牙道:“牛蛋兒沖撞了公主,這是必死無疑的,如今便是找縣太爺 ,都保不下他的命!只是他終究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怎能看著他就此喪命,少不得跑過去 ,攔住車馬,一番喊冤!天可憐見,若是他們憐憫我寡母養兒,或許能饒他一命!”
蕭杏花心里明白 ,此時自己少不得舍下臉面,當場哭鬧撒潑,求得街道眾人憐憫 ,逼著那公主饒過自家牛蛋兒。兵行險招,若是此計不成,自己的命自然也是不保。
說到這里 ,她已經落下淚來:
“你們且在家里好生等著,萬萬不可出去,免得連累了你們!陳嫂 ,煩請你幫我堵門,不可放我兒媳女兒出去,牛蛋兒媳婦 ,若是牛蛋有個萬一,你少女嫩婦的,又沒個兒女,也不必為他守著 ,只再尋個人家就是了!”
里面兩個媳婦一個女兒聽得這話,已經嘶聲哭了起來,拼命要去開那門 ,爭奈蕭杏花已經利索地在外面上了鎖 。
牛蛋兒媳婦哭得沒了生氣,捶打著門道:“娘,牛蛋兒要是有個萬一 ,我也不活了,你讓我也去!若是只因沖撞了車駕就要沒命,這朗朗乾坤 ,青天白日,還有沒有公道了! ”
親女兒佩珩更是在那里哭道:“娘,娘 ,你可不能舍下我!”
蕭杏花聽著她們哭泣不止,自然心痛,可是她自是明白,若是讓她們一并去了 ,萬一事情不成,惹得公主大怒,少不得將這一家子都給斬殺了。
她狠狠心 ,一抹眼淚,頭也不回去奔去東大街了。
一路上凄惶不已,街道上有那熟識的 ,紛紛道:“蕭家嫂嫂,快去看吧,你家牛蛋被抓了!”
蕭杏花悶頭到了東大街外 ,卻見那里一眾官兵,整齊得很,其中有開道的有敲鑼的更有打鼓的 ,好不熱鬧 。
她不過是個市井婦人,一眼望去茫茫然,只覺得到處都是人,哪里知道自己的親骨肉拘拿在何處 ,又哪里知道那金枝玉葉的公主在哪兒呢,此時想起戲文里的種種,當即扯起嗓子 ,高聲痛哭道:
“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格外開恩,饒恕了小兒吧!我夫早年從軍 ,報效國家,血染沙場,只留得我孤兒寡母 ,可憐我兒上有高堂老母,下有襁褓幼子,若是真得喪了命 ,可讓我們一家子怎么活啊!還求公主殿下開天地之心,饒恕了小兒性命!我等一家子,必將焚香吃齋,為公主殿下祈福! ”
一邊哭嚷著 ,一邊沖將過去。
那官兵們見猛地里殺出個婦人來,紛紛伸出刀劍來攔住。若是往日,蕭杏花自然嚇得早就縮頭了 ,可是想著自己家牛蛋兒被這么一群兇神惡煞的人都抓了,她少不得硬撐著膽子往前,哭嚷著繼續喊道:
“我兒不過是市井無知之輩 ,沖撞了公主大人,實在是罪該萬死,但只求公主殿下格外開恩 ,饒了小兒吧!”
說來也是巧,就在蕭杏花哭喊著的時候,那當朝天子的第七公主 ,封號名為寶儀公主的,恰自旁邊茶樓上走下來,聽到了這聲響,不有輕輕蹙眉道:
“這是何人在此哭泣?”
旁邊就有侍衛回稟道:“這是今日沖撞了公主車駕的那個貨郎小廝之母 ,知道兒子被拘,跑來求饒了她性命 。 ”
寶怡公主聽得這話,不悅地道:
“沖撞了本宮的車駕 ,便是枉顧王法,合該斬首示眾,他這老娘 ,竟然還敢過來求饒?吩咐下去,將這老娘一并拘拿了吧。”
這侍衛聽說,自然去辦了。
卻說蕭杏花 ,見那佩戴了刀劍的官人向自己過來,刀尖逼著自己就要將自己拘拿,也是驚得個一魂升天二魂出世 ,當下不有冷汗直流,想著我命休矣!
旁邊眾人,見著公主先是拿了蕭家老二牛蛋,又要拘拿喊冤的蕭杏花 ,不免都有些戚戚然 。都是街坊鄰居,也是知道這家子的,往日里蕭杏花雖然有些潑辣 ,可是做事也講些道理,怎么如今好好的一家母子就犯了王法?
蕭杏花見此情景,心中發恨 ,當下不有大哭道:“可憐我夫年少從軍,為國效忠,再不見回來 ,我孤兒寡母,辛辛苦苦一十六年,如今卻因沖撞車駕 ,便落得如此下場,我蕭杏花冤枉啊,冤啊!列為鄉親,你們好歹替我說個公道話啊!”
街坊眾人 ,其實也是知道蕭家背景的,聽得此言,一個個也是面上凄然 ,不由議論紛紛。
而就在這一片喧嚷聲中,一個身著玄袍,腰佩長劍 ,身形魁梧,面目剛毅的男子自茶樓走下。
寶儀公主見了,忙上前 ,笑著道:“戰庭,我們還是先回驛站去吧,這天香樓還敢說是縣里最好的茶樓 ,誰知道不過爾爾。 ”
蕭戰庭不動聲色地點頭,淡聲道:
“好 。”
誰知這二人剛走了兩步,蕭戰庭忽而微微皺眉:
“這是何人哭泣?”
“哭泣?我怎么并未聽見,該不會是你聽錯了吧? ”
“或許。”
蕭戰庭不再說其他 ,當即親自陪同寶儀公主上了轎后,自己也翻身就要上馬,可是就在握住馬韁繩的時候 ,他的手陡然頓住,不由得猛地轉首望向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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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卻說蕭杏兒心知性命不保,當下也豁將出去,撒潑打滾揪住那官人的衣袍 ,哭喊道:“我夫當日也是為國效力,卻落得馬革裹尸不得返,各位官人 ,你們也有親人子女,更有老母在堂,你們怎可――”
她正叫嚷著間,忽而便見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就連原本揪扯著要拘拿她的幾個官人,也全都束手束腳地站在那里低著頭,如同個木頭般 。
蕭杏兒也顧不得眼上掛著的淚珠兒 ,詫異地抬眼看過去,卻見一個黑如鐵塔般的人正站在自己旁邊。
那人身上玄色錦袍明眼人一看便知做工上等,腰間配著的寶劍看著怪嚇人的 ,這一瞧就是個威風凜凜的主兒!
她一驚,連忙就要跪下,想著這或許是個能做主的 ,總是要設法求上一求,哭上一哭,撒潑無賴使渾 ,將百般本領使出,求得牛蛋兒一條性命。
誰知道還沒開口呢,就聽得那人啞聲問道:
“杏花?”
蕭杏兒被這么一叫,頓時驚得沒了魂魄 ,想著這聲音忒得熟悉!
不過此時也顧不得細想,下意識仰起臉來望過去:
“你,你怎知我叫杏花? ”
她這一頭 ,倒是讓那人看個分明,當即也是大驚:
“杏花,你真得是杏花?”
蕭杏兒聽著這聲音 ,再看那人面目,卻見那人身材雄健,氣勢凜凜 ,深目挺鼻,臉面剛毅,煞是眼熟 ,雖說如今比往日記憶中添了許多威風持重,可再怎么看,這也是當初的蕭鐵蛋啊!
她當即忙去看那人左耳朵處,只見那里有一點淺顯的印子!
這再是不能作假的 ,這就是自己那本該喪命了的死鬼男人蕭鐵蛋啊!
這個印子,還是孩童時候兩個人玩耍,她撲過去咬的他 ,為了這個,還著實挨了婆婆好一頓打呢!
“鐵……鐵蛋!你是鐵蛋!”蕭杏兒百感交集,驚嚇不已 。
死了十幾年的男人 ,香灰不知道積了多厚……竟然詐尸了?
街坊上眾人,并那一旁圍著的官兵,一個個俱都驚呆了。
這……這可是當今鎮國大將軍啊 ,封鎮國侯的,聽說如今天子還下了旨意,將當朝七公主許配給他 ,那是怎么樣的威風怎么樣的前途,怎么如今?
鐵蛋?鐵蛋?那是什么勞什子玩意兒!
而就在此時,杏花的長子狗蛋兒也也跑了過來。原來他在生藥鋪子聽說了東大街的消息,知道自家弟弟被官兵拘拿了 ,心里焦躁,便直沖過來,誰知道迎頭卻碰上了這番情景 。
他家親娘竟然喊那威風凜凜的侯爺為鐵蛋?!
這還是要命不要命了!
一旁就有和杏花素日要好的 ,在那里壯著膽子低聲提醒道:“這可不是什么鐵蛋,這是侯爺,快 ,快叫侯爺! ”
而蕭杏花呢,她在最初的震驚之后,眼望著這男人 ,漸漸明白過來,這分明就是她家那死鬼男人啊!
死鬼男人竟然沒死!
死鬼男人竟然還當了侯爺?!
她仰望著同樣用震驚目光望著自己的蕭鐵蛋,萬千個念頭涌上心頭。
早就聽聞說這次當朝七公主行經此處 ,一同陪著的是鎮國大將軍,而這位鎮國大將軍是要娶這位七公主的。
那戲文里也唱了,說是升官發達死婆娘,里面不知道多少拋棄糟糠的負心漢!如今這死鬼男人當了侯爺 ,而那七公主自然是嬌艷如花又鮮嫩,他必然是早就看中了要娶進門的 。
如此一來,這死鬼男人如今知道自己還活著 ,說不得打得什么鬼主意,保不齊將自己殺人滅口,再一并滅了自己三個兒女 ,從此后自去娶公主,再生一窩好的!
蕭杏花就在這萬千緊要之際,腦中便迸出一個念頭 ,定是要當眾將這事抖摟出來,讓街道上的人都知曉了,逼著他認下自己以及三個兒女 ,從此后讓他也有個忌憚,不能輕易害了自家!
主意一定,她便頓時掉下兩行淚來,對著這蕭鐵蛋撲將過去 ,口中哭道:
“哎呦喂,這不就是我那多年不見的夫君鐵蛋嗎?鐵蛋,你可知道 ,自你走后,我杏花孝敬婆婆,為婆婆養老送終 ,還含辛茹苦拉扯大了你的兒女,我這些年過得好苦,如今可算是把你尋到了!”
旁邊的蕭狗蛋頓時驚了 ,跺著腳著急道:“娘啊,我爹早就沒了的,這不是我爹 ,人家這是侯爺!這是侯爺啊!”
他弟弟牛蛋已經被拘拿了,可不要再把他老娘也折進去!
一旁眾人也都嚇得跺腳,更有縣里都頭羅慶義也趕過來了,見杏花竟然惹出這天大的禍事來 ,急就要上前:
“杏花,那是當朝鎮國將軍啊! ”
寶儀公主原本見身邊蕭戰庭神情異常,已經疑惑 ,如今跟過來,見到此情此景,不由大怒 ,嬌聲斥道:
“這是哪來的瘋婆子,左右,還不拿下!”
寶儀公主如下下令之下 ,早有一旁侍衛上前就要拿下蕭杏花。
可是誰知道,眾目睽睽之下,卻見蕭戰庭低首望著抱住自己大腿痛哭不已的蕭杏花 ,緩慢地抬起頭來,銳利而深沉的眸子望向那寶儀公主:
“她――是我的結發之妻。”
這句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震懵在那里了。
一旁侍衛頓時驚得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敢動彈 。
寶怡公主則是面孔煞白 ,眼中疑惑,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這一切。
旁邊的牛蛋是從來知道自己年幼喪父的,如今乍聽到這消息 ,一時竟回味不出這其中意味。
都頭羅慶義前些日子就開始在東大街尋合適的宅子,想著盤下來后,將蕭家那一大家子都接過來 ,大家伙一起過日子,在他心里蕭杏花那都是他將要娶進門的娘子了,不曾想 ,如今橫地里出來這么一茬,一時也是情狀莫名,不知道說什么好 。
一旁圍觀眾人 ,見這威嚴華貴的侯爺竟然說蕭杏花是他的原配發妻,一個個如墜云里霧里,只覺得仿佛做夢一般。
最后還是寶儀公主忍不住,煞白著臉 ,走上前道:“戰庭,你這是認錯了吧,你的發妻當年早已餓死在饑荒之中 ,好好的怎么會出來個―― ”
她咬牙望著跪在那里抱住了蕭戰庭兩腿哭泣不止的蕭杏花,一時竟不知該有何言語來形容。
呸,不過是個粗俗的街頭婆子罷了!
地上哭泣的蕭杏花聽說這個 ,一顆心頓時掉在了半空里,含淚的眼兒滴溜溜地轉著 。
若是這沒良心的死鬼男人,真順著公主的話茬 ,干脆不認自己,那該如何是好?
可誰知,蕭戰庭卻并沒言語 ,只是沉默地伸出手來,握住了蕭杏花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
在場眾人俱都看明白了這動作中的意思。
那寶儀公主本是鳳釵寶珠,面上傅粉 ,如今聽得蕭戰庭如此言語,已經是面色猶如鍋底灰,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
眾人震驚地望著眼前情景 ,也有的忽而就明白了。
說好的這鎮國侯爺將要迎娶寶儀公主呢?
這,這下子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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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既是被當眾認下了,蕭杏花一顆心總算是落到了肚子里,徹底放心了。只要蕭鐵蛋當眾認下了自己 ,那就再沒什么好怕的了 。
自己再是市井無知之輩,那也是蕭鐵蛋他明媒正娶的娘子,是昔日貧賤糟糠之妻 ,為他生下兩兒一女,后來他出門在外,家里經歷了戰亂災荒,自己更是孝敬婆婆 ,為婆婆養老送終,又含辛茹苦養大兩兒一女。于情于理,于這大昭國的律法 ,便是他蕭鐵蛋飛上天當了神仙,都沒資格休棄自己!
只要他認了自己,自己便是名正言順的侯門夫人了 ,而自己的兒子,豈不就是侯爺家的公子?如此一來,誰敢輕易要了自己兒子性命?!
想到此間 ,蕭杏花自然是眉開眼笑。
抬眼間,望著戰戰兢兢立在自己身旁的兒子兒媳并女兒,她臉上不由得笑開了花。
“狗蛋 ,狗蛋媳婦兒,牛蛋,牛蛋媳婦兒,還有佩珩啊 ,你們看,你爹其實根本沒死,不但沒死 ,還發達了呢,以后咱們就要跟著你爹享福了!”
一旁的狗蛋生性老實木訥,素來最聽他娘的話 ,可是任憑如此,他如今也不由得疑惑了,低頭看了看懷里供奉了多年的黑色牌位 ,忍不住問道:
“娘,他真得是爹嗎?”
他爹分明已經死了許多年,他從小就知道 。雖然識字不多 ,可是自己抱著的牌位上,分明寫著“蕭鐵蛋之靈位 ”,他還是認識的,如今怎么這供奉了多年的爹 ,竟然好好的活了?
旁邊的牛蛋也抱著一個黑色牌位,只不過那是他家奶奶的牌位。
“娘,這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位鎮國侯,怎么就成了我爹呢!”
可憐的牛蛋這是才剛受了一場驚嚇,如今還沒回過神來。
蕭杏花卻是老神在在 ,笑盈盈地道:“牛蛋啊,你要記住,不是說鎮國侯變成了你爹 ,而是你爹變成了鎮國侯 。他可是當眾承認了的,鐵板釘釘的,如今他想反悔也是不行。他既是承認了我 ,自然得認你們兒子媳婦女兒的!從此后,咱們可是要過上好日子了。”
狗蛋媳婦聽著這個,若有所思,卻是開口問道:“既有了個這么威風凜凜的爹 ,那以后狗蛋豈不是不必在生藥鋪子里受氣了?”
蕭杏花想想,點頭道:“那是自然!他既是侯爺,應該是有銀子的 ,以后哪里受那生藥鋪子的氣,咱自己開個生藥鋪子去! ”
牛蛋媳婦聽說這個,不免低頭沉思 ,最后也開口道:“娘,那個爹,你可見過了 ,會不會很兇?”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佩珩聽聞這個,便低聲開口道:“娘,那是侯爺呢 ,想來總是害怕,可以不去見他嗎?”
蕭杏花目光掃視過兒媳兒媳并女兒,見他們面上都有忐忑之意 。當下也是無奈,搖了搖頭 ,嘆息道:“你們長于市井,沒什么見識,這也就罷了 ,不曾想如今見到自己的親爹,竟然還害怕他兇不敢去見?可真真是爛泥扶不上墻,你們可知 ,那可是當今侯爺,用的扁擔都是金的,吃飯的碗筷都是白銀打造的 ,你們難道不想過這樣日子?不想跟著你們爹去享福? ”
蕭杏花想想便覺得恨鐵不成鋼,當下拿出當老娘的架勢,越發斥責道:
“看你們這沒出息的樣 ,在你爹面前可不許露出分毫,要不然平白讓他瞧不起!到時候他一氣之下不認你們,以后便只能去生藥鋪子里受氣,去走街串巷遭罪!”
蕭杏花在家中素來說一不二的 ,家里兒子媳婦女兒也都信服她,如今聽她這么一說,兩男三女紛紛點頭道:“我等知道了 ,到了侯爺爹面前,自當好生表現,免得讓他瞧不起!”
蕭杏花當下分外滿意 ,又面授機宜,吩咐了許多事情,諸如該如何行禮 ,該如何叫爹等等,最后又讓兩個兒子都抱緊了牌位,到時候要給那侯爺爹看的。
“他便是再不顧舊情 ,也該知道,咱們供奉了他親娘這么許多年,也不敢把我們怎么樣! ”
蕭杏花心里是有依仗的……
就在這一家人說著時,便有一個大官模樣的人過來 ,見了他們,先打量一番,之后才笑呵呵地說:“夫人 ,各位公子小姐,侯爺有請。”
他也不知這年輕男女們的身份,只是想著這三十來歲徐娘半老的是侯爺的糟糠之妻 ,叫聲夫人總是沒錯的 。
聽得這話,一家人頓時繃緊了身子,互相對視一眼鼓鼓勁 ,戰戰兢兢地去外面花廳見蕭戰庭了。
――
蕭戰庭站在花廳之中,負手而立,正若有所思。
他記憶中的蕭杏花 ,還是十五六歲模樣,穿著一身粗布花衣,嬌俏動人,羞澀時候那臉頰仿佛三四月里枝頭綻放的杏花兒 。
至于他的兩個孩兒 ,一個是剛蹣跚學步,另一個則是尚在襁褓之中。
如今卻都已經是長大成人了?
正想著間,卻見蕭杏花打頭 ,帶著浩浩蕩蕩一群年輕男女過來了。
她此時早已經洗過臉,并稍整了妝梳,并不像在街上時那般狼狽 ,看上去干凈嬌俏,倒是隱約有昔日模樣。
蕭杏花嘴上教訓兒女媳婦說得好,可是如今打眼看過來 ,卻見這男子身高七尺,錦袍皮靴,站在那里端得威風凜凜 ,讓人不敢直視 。
當下心頭一唬,不過想著將來兒女的前程,卻還是強忍下懼意,上前綻唇福了福 ,笑著道:
“侯爺,奴家這廂有禮了。”
蕭杏花這么一拜,身后男女自然都或作揖或福了福 ,齊聲道:
“拜見爹爹! ”
蕭戰庭負手而立,凝視著眼前兩男三女,一時也有些不懂 ,怎么分明兩個兒子,竟冒出來五個叫爹的?
卻聽得蕭杏花笑呵呵地上前,依次給他介紹道:
“這是咱們大兒子狗蛋 ,現如今在東平大街生藥鋪子里當伙計,他自小聰明多識,過目不忘 ,如今生藥鋪子里四百八十種藥材他每個都能說給一清二白,平日里過手便知斤兩都不用秤的!”
狗蛋聽得母親介紹自己,連忙上前一步,都沒敢抬頭看這位高權重的侯爺爹 ,只是彎腰再次深深一拜,口里喊了聲:“孩兒狗蛋,見過爹。”
蕭戰庭頷首 。
蕭杏花繼續介紹:“這是狗蛋媳婦兒 ,名夢巧兒的,已經進門兩年了,孝順又勤儉 ,是個好媳婦,頗得我心。 ”
狗蛋媳婦也連忙挨著狗蛋站好了,恭敬小心地拜道;“媳婦夢巧兒 ,見過爹。”
蕭戰庭頷首 。
蕭杏花笑了笑,又指著牛蛋道:“這是牛蛋,如今做些撒子油餅的買賣 ,他做的撒子,那叫一個金黃脆酥,吃過的沒有不夸贊的。”
蕭戰庭頷首。
“還有這個,是牛蛋媳婦 ,進門一年,往日里最是孝順了,針線也做得好 。”
牛蛋和牛蛋媳婦都忙上前喚道:“兒子(媳婦)見過爹。 ”
蕭戰庭頷首。
蕭杏花又指著旁邊的佩珩道:“這是佩珩 ,是你女兒 。”
佩珩也慌忙上前,渾身繃緊地福了一福:“爹,我是佩珩 ,佩珩見過爹!”
蕭戰庭這下子不頷首了,反而微微挑眉,眸中有疑惑之意。
女兒?
蕭杏花微愣了下 ,連忙才解釋道:“你當年離家后,才月余功夫,我就發現自己懷了身子 ,后來生下是個女兒,取名佩珩。 ”
佩珩聽到這話才明白,原來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啊,她羞紅滿面 ,忍不住更加低了頭。
蕭戰庭自然不曾想到自己還有個女兒,卻見這佩珩生得嬌怯怯的羞澀模樣,如珠如桃 ,隱約有幾分杏花年輕時的模樣,知道這果然是自己的骨肉,當下忙頷首道:“極好 。”
一時介紹完畢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這兒子媳婦并女兒,卻見他們衣著樸素,面上忐忑 ,知道他們如今見了自己,必然是分外不自在,當下便沉聲道:
“我少年之時離家 ,狗蛋不過是繞床而行,牛蛋尚在襁褓之中,只知嚶嚶啼哭,而佩珩尚未出世 ,不曾想,這許多年過去,再見時 ,卻都已經是長大成人,且已有了妻室,想來實在是唏噓不已。更可嘆這些年 ,我竟未曾做到為夫、為父之責,每每思之,歉疚不已。”
蕭杏花和眾位兒女媳婦 ,都紛紛低頭聽著,此時聽得蕭戰庭這么說,心中卻是不約而同地想:是啊是啊 ,這些年你真是屁事兒沒干,還不趕緊地想想怎么補償,趕緊把那金的銀的,白的黃的 ,方的圓的,都統統拿出來,開生藥鋪子 ,開果子店,再給佩珩來一副好嫁妝風風光光地做親!
誰知道蕭戰庭說完這話,卻是停頓片刻 。
蕭杏花心里焦急 ,終于忍不住抬起頭,笑了笑道:“鐵蛋兒,都是一家人 ,不必說兩家話,你有什么話,盡管說就是。 ”
一旁兒子媳婦并女兒也都是不免忐忑 ,這當爹的到底是什么個意思啊?到底會不會給點銀子來啊?還是說不舍得給?!
誰知道那蕭戰庭卻是沉聲道:“只可惜明日就要啟程回京了,你們――”
眾子女聽得此言,心頓時提了起來,想著他這意思 ,是要給銀子了?
左右他要迎娶什么寶儀公主,自己這一大家子,拿些銀子安家立業 ,以后再仗著燕京城里有個侯爺爹的名頭,看誰敢欺負!
可是蕭戰庭讓人看不懂的目光卻望向了蕭杏花,清楚地捕捉到她眸子中的那絲忐忑和渴盼。
他淡聲道:“你們跟我回燕京城去吧 。”
眾人聽聞這個 ,一個個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啊? ”
竟然不給銀子,反而要讓他們背井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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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蕭戰庭望著眾子女并蕭杏花震驚的樣子,挑眉淡聲問道:“怎么?爾等可是有什么顧慮?”
眾子女低頭不言語,卻是心里各有計較。
狗蛋是惦記著自己如今當學徒的那生藥鋪子 ,想著燕京城里,未必有白灣子縣這么大的生藥鋪子吧?亦或者那里的達官貴人都用的其他藥材,自己未必就懂?再說了,燕京城里開個藥鋪子那得多少銀子?若是真去了燕京城 ,怕是從此后自己的指望全都泡湯了。
牛蛋則想著,前幾天花門巷子里的幾個下酒鋪子才說以后要訂他的撒子用,這憑空就增添了個好進項呢 ,多出來的銀子可以給家里添置點好家什,若是離開了,豈不是白白落空?
佩珩則是低頭暗自打著主意 ,想著自己的終身大事,縣里頗有幾個俊秀后生對她有意,她心中也在暗暗盤算 ,若是去了燕京城,那自己又去哪里尋那俊秀溫柔的可心人呢?
蕭杏花這個當娘的,自然是有些見識的 ,倒是不同于那些子女所想,她望定了這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暗暗猜著他的心思 。
其實她素來是不喜歡這個男人,甚至是有些懼怕的。
她本是蕭家從拐子手里救過來的 ,當時只有三四歲罷了,一徑只知道啼哭,也說不出自己來歷家世。沒奈何 ,蕭家寡母就收留了她,面上認作女兒,其實是給蕭鐵蛋當童養媳的 。那蕭鐵蛋長她兩歲 ,生得魁梧寡言,面色黝黑,她自小不喜。只是因蕭鐵蛋自小對她還算疼愛 ,時候一長,她也就認了。到了十四歲便圓房,第二年便了個大胖小子 ,叫做狗蛋的,次年又是一胎,起名牛蛋。
到了第三年,她有些受不住了 ,暗暗叫苦,想著自己這羸弱的身子,實在招架不住那不知憐惜人的蕭鐵蛋 ,再這么下去,我命休業 。誰曾想,也是她命好 ,待到生下牛蛋剛幾個月,里正得了令,說是朝廷要打仗了 ,各家都要出一個男丁,蕭家成年男丁只蕭鐵蛋一個,自然就去了。
從此后蕭杏花算是舒了一口氣 ,想著總算逃過一劫。蕭鐵蛋去了后,她才發現自己又懷上一胎,這一次生下來是個女娃 。既是個女娃,自然是要好生呵護 ,立志再也不能當“蛋”,請教了鎮子上最有學問的教書先生,花了一百個銅板才起了個名字叫佩珩的。
這些年 ,她只以為蕭鐵蛋早就沒了,奉養婆婆撫養兒女,雖說其中艱難種種 ,可是無人管束,倒也落得個自在。
如今呢,蕭鐵蛋竟然沒死 ,她是又喜又嘆,喜的是兒女多了一個當侯爺的爹,可以沾光了 ,嘆的是這蕭鐵蛋越發讓人看不懂 。
誰知道這悶不吭聲的男人,骨子里打得什么主意!
他可不是個貼心可心的人兒,當年若不是她運氣,怕是早已折在他手里了吧?
是以如今蕭杏花望著這當了侯爺的蕭鐵蛋 ,一時覺得有些捉摸不定,心中忐忑,十分猜疑 ,當下見蕭鐵蛋盯著自己,仿佛在等著自己話兒,不由得心里發憷 ,只好連忙笑道:“侯爺說得是呢,都是一家人,原該一起回去 ,只是這…… ”
蕭戰庭望著自己這一臉諂媚笑意的發妻,定聲問道:“杏花,你有什么顧慮 ,盡管說出就是。”
蕭杏花聽此,無奈,只好道:“其實要說起來,真該是立馬收拾東西跟著侯爺回去 ,奈何如今我們這一大家子早已在這白灣子縣上安家落戶,一時要收拾東西上京,總是來不及 ,可要花些時間慢慢打包家當。”
蕭戰庭:“說得也是,依杏花之意,需要幾日收拾?”
蕭杏花笑道:“總……總要三五日吧 。 ”
蕭戰庭頷首:“好 ,那就五日后,你等隨我上京。”
他說起話來,斬釘截鐵 ,頗有縣里大官人那種說一不二的氣派。是以他這么一說,蕭杏花是連說個不字都不敢,只能干笑著應了 。
這邊正說著 ,猛地就聽到一個女子嬌聲道:“侯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蕭杏花等人聽到這個,不免唬了一跳,忙轉首看過去 ,卻見那人穿金戴銀,一身珠翠,身上又穿光閃閃的衣服 ,可不就是那位嬌滴滴的寶儀公主嗎?
說著那話,寶儀公主已經到了近前,她咬著唇 ,鄙薄地掃過蕭杏花一眾人等,再轉向蕭戰庭,卻是跺腳道:“侯爺 ,你好歹說說,這是唱得哪一出啊! ”
蕭戰庭臉上沒什么表情,開口不冷不熱地道:“你當知道 ,我在家鄉早有結發之妻,并育有兒女。如今眼前這個便是我的結發妻子,其他等人都是我的兒子兒媳并女兒。”
寶儀公主之前已是被驚到了的,如今聽了蕭戰庭一口一個發妻 ,竟是絲毫不曾顧忌她的面子,不由得臉色微變。
再抬首望了望這又土又憨的一群男女,心中更是百味雜陳 。
看那十足的市井百姓味兒 ,看那憨厚老實的模樣,還有那幾個女子身上寒酸不上臺面的頭面,這竟然真是蕭戰庭的妻小?
她想到自己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你的妻小家人不是早已死于戰亂瘟疫了嗎?”
鎮國侯蕭戰庭年少喪妻,孤家寡人一個 ,滿燕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要不然她父皇也不至于將她指婚給一個有婦之夫!
死于戰亂瘟疫?
這話說得可不中聽了,蕭杏花一行人等聽了 ,自然是心中不爽,他們分明活得好好的,就站在這里,這公主又不瞎眼 ,竟然咒他們已經死了?
其他人也就罷了,唯獨其中那夢巧兒,自小生于屠戶之家 ,從小會拿刀,長大后就是個潑辣的,有著比天高的膽子 ,此時聽得這話,不由笑了笑,竟低聲說:“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就在跟前兒嗎?也不知道是真眼瘸了還是假眼瘸? ”
蕭杏花正琢磨著法子要給這勞什子寶儀公主一個難堪,誰知就聽得大兒媳這話,真是分外滿意 ,正好省了她的口舌呢!有這個兒媳婦出馬,真是一個頂倆!
當下她也不說話,只是小心地瞅向鐵蛋兒,看著這人臉色 ,暗自揣摩著這死鬼男人心思。
他如今嘴上說得好聽,要帶自己和兒女去燕京城享福,只是他有那鮮嫩公主 ,以后還不知道如何處置往日糟糠之妻呢!
她蕭杏花自是要小心提防,看他今日處置,若是見勢頭不妙 ,還是別貪他那銀兩,帶著兒女媳婦速速逃了吧!
寶儀公主自是沒想到區區一個市井俗不可耐的蠢婦竟然敢這么對自己說話,當下冷瞥了夢巧兒后 ,勾唇冷笑一聲,也拿眼兒去瞅蕭戰庭,自是想著他給自己撐腰出氣。
蕭戰庭卻是淡聲道:“我原本以為妻兒喪命于戰亂之中 ,不曾想如今都安然活在人世,這其中自然有些誤解,如今能夠骨肉重逢,自然是人間一大幸事 。”
寶儀公主沒想到那愚婦當眾給自己這個公主沒臉兒 ,蕭戰庭竟然一聲譴責之辭都沒有,反而輕描淡寫地提起久別重逢的事,甚至看樣子還要一家團聚從此子孫滿堂?她頓時委屈極了 ,眼圈都紅了,咬著唇兒恨道:
“父皇早已經下了圣旨,為你我賜下良姻 ,如今你忽然冒出個結發之妻,那我怎么辦呢!你好歹說一聲啊?難道說這婆子是你的發妻,我就不是你未過門的妻?”
婆子?
蕭杏花面上依然帶笑 ,可是心中冷哼一聲。
夢巧直接白了那寶儀公主一眼。
其他兒女媳婦面上也都沉了下來 。
蕭戰庭面無表情地掃了寶儀公主一眼,淡聲道:“一切自然是回京稟報皇上,請皇上定奪。 ”
寶儀公主聽此言 ,自然是心中氣苦,想著這是怎么個意思,竟是說要退婚?她臉色更加難看了,焦躁地跺腳道:“我不管 ,我父皇乃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豈能有變 ,如今你家中橫生如此變故,置我于何地!你怎么也要給我個交待!”
一旁蕭杏花見這所謂的寶儀公主竟然耍起了無賴,不由越發覺得好笑。她面上卻不動聲色 ,上前和和氣氣地道:“公主殿下莫急,且聽我這婆子一言,既然皇上賜了良姻 ,金口玉言不能收回,那這婚事該辦的還是得辦 。”
說著間,她一招手 ,命自己大兒子拿過來那個牌位抱在手里:
“這是我家婆婆的牌位,這些年來一直跟隨在我身邊,如今有她老人家在,我作為兒媳的就說句公道話。當年鐵蛋離家不回 ,婆婆也曾說過,若是鐵蛋在外有了什么妾室,命我一定要心有度量 ,容得下外面的男女。既是婆婆有令,今日我蕭杏花自當遵命 。莫說只是公主一個,就是四五個七八個 ,我也可以做主,就此收下了一起服侍鐵蛋。 ”
寶儀公主開始聽那話,還覺得這婆子倒是懂些道理 ,可是后來越聽越不對,待聽到什么“妾室”以及“做主收下,一起服侍鐵蛋”頓時明白過來 ,一下子氣得銀牙緊咬。
這個市井愚婦,她當自己是什么人,竟然敢大言不慚收下自己?
還說什么外面的妾室?!
這是當自己是要給蕭戰庭做小嗎?!
寶儀公主這廂氣得臉都白了,厲聲道:“你不過是個鄉間愚婦 ,我卻乃宮廷金枝玉葉,你如今話語,竟是要讓我給蕭戰庭做小嗎?這可還有王法了?”
蕭杏花被寶儀公主這么指著 ,面上一副驚怕狀,無辜又驚訝,無法理解地道:“咦 ,難道不是嗎?難道你竟要做大?可是依我大昭國律法,一則糟糠之妻不下堂,二則先入門者為大 ,你便是不當妾非要當妻,也該在我之下,叫我一聲姐姐 ,磕一個響頭,敬我一盞茶的? ”
“你,你――”寶儀公主聽得伸手怒指著蕭杏花:“你個丑陋婆子,竟敢如此辱沒于我!來人哪 ,給我將這婆子拿下――”
話音剛落,就有寶儀公主身邊親信二人上前。
一旁的幾個兒女媳婦看著此番情景,一則是明白這寶怡公主就是險些要了牛蛋性命的人 ,二則看不慣她一出場的頤指氣使,早就暗地里存了反感,只是怕惹出事來 ,暗自忍耐罷了 。
如今他們見這寶儀公主竟要著人拿下自己母親,自然是一個個都沖將過來。
“休要欺我母親! ”狗蛋沖過去就要護住母親。
“誰敢動我婆婆!”夢巧兒性子烈,此時直接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撕了那寶儀公主 。
“你們敢動手 ,我和你們拼了!”牛蛋舉著自己爹的牌位就要砸過去,反正這牌位這么些年白供奉了!
“別抓我婆婆啊! ”春梅書香門第出身,平時性子柔弱 ,不過這個時候也不甘示弱,上前就要擋住那些沖過來的侍衛。
“娘,放開我娘!”母女貼心,蕭佩珩撲過去也要護娘。
一時之間 ,母親婆婆娘,聲聲呼喚,陣陣叫嚷 ,又有沖撞過來的侍衛以及險些和他們扭打在一起的牛狗二蛋,這廳堂之中亂作一團 。
蕭戰庭從旁,冷眼旁觀 ,卻不言語。
蕭杏花在這一片亂糟糟中,也是驚得不輕,心道那喬模喬樣的公主分明是個賤人心腸 ,想置我于死地,好霸占了鐵蛋正妻的位置,恨只恨鐵蛋 ,怕是心里也盼著我死呢!
哼哼,我偏偏不如你們意,哪怕舍得一身剮,也要鬧你們一個天翻地覆。
當下她抱住自家婆婆牌位 ,上前一橫,凄聲道:“這位公主殿下,你既要嫁入蕭家 ,當知道我懷中抱著的,可是你未來婆母的牌位,你敢抓我 ,難道也要你未來婆母嗎?當今圣上以孝傳天下,難道公主你為人子女,就是這般孝敬自己的婆母?”
蕭杏花這一番話 ,抑揚頓挫,哀婉凄絕,悲愴入骨 ,可是堪比燕京城南菜園子唱戲的,又是牌位又是孝道的,還用了這重話,便是寶儀公主貴為公主 ,怕是也吃不消 。寶怡公主身邊幾個親信也是被唬住了,頓時停下動作,請示地看向寶儀公主。
寶儀公主其實剛才也是一怒之下 ,想給蕭杏花點顏色看看,當然也抱著借此試探下蕭戰庭的心思。她見蕭戰庭并不阻擋,心里正是竊喜 ,想著趁機要了這粗鄙婆子的老命,誰知道關鍵時候,蕭杏花卻施展出這么一招 。
這下子 ,她有些猶豫了,對付著婆子可以,可是她手里抱著的看樣子還真是蕭戰庭母親的牌位……她該怎么辦?
正猶豫著 ,就聽到蕭戰庭沉聲斥道:“夠了! ”
他沙場拼搏多年,號令三軍,無敢不從,此時一聲厲斥 ,別說蕭杏花一眾沒見識的,就是寶儀公主,都不由得渾身一個輕顫。
頓時叫娘的也不叫了 ,哭冤的也不哭了,大家呆了片刻,俱地看向了蕭戰庭。
一直盯著蕭杏花抱著牌位的蕭戰庭 ,此時踏步上前,他恭敬地凝視著那牌位片刻。
就在蕭杏花驚疑不定的時候,卻見他撩起袍子來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
“不孝孩兒蕭鐵蛋,拜見娘親!”他低下頭 ,聲音中飽含沉痛。
蕭杏花見此情景,總算松了口氣。
他若是還能記得他的老娘,說明這人還沒壞透良心 。
沒壞透良心,就還能指望指望。
抱緊了救命的婆婆牌位 ,她得意地望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蕭鐵蛋,再瞟了眼旁邊的寶儀公主。
呵呵,還想抓我?
你也不掂量下自己分量?
寶儀公主盯著地上跪著的蕭戰庭 ,此時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眼神中充滿了掙扎 。
她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掙扎猶豫了半響后 ,她狠狠咬了咬唇,也跟著噗通一聲跪在了那牌位面前。
她若想嫁給蕭戰庭,還必須得跪一跪。
要不然還沒進門 ,先來一個不敬婆母之罪,哪怕是金枝玉葉,也夠她受的 。
于是就見一個威風凜凜大侯爺 ,一個嬌滴滴皇家公主,俱都跪在了蕭杏花……懷中的牌位面前。
旁邊幾個本要捉拿蕭杏花的親信,此時看了此番情景,哪里還敢上前!
就連這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并那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都跪在這市井婦人面前了 ,他還要去抓人家?傻子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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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寶儀公主當時是跪了 ,不過待重新站起來,可真是滿心不是滋味。她看看在場這一眾男女,心中實在是酸澀得不知如何是好 。
原本是愛上蕭戰庭威武果敢權勢滔天 ,便是比自己大了十幾歲,可是他家中并無妻兒也無妾室,實在是個難得一見的好郎君 ,是以死活央求了父皇賜婚。
可誰曾想,才一轉眼功夫,人家正妻有了 ,兒子有了,女兒有了,兒媳婦也有了,說不得過幾日就冒出來幾個孫子呢!
夢中情郎轉眼成了別家爺爺?且是個子孫繞膝的?
寶儀公主此時心中說苦不是苦 ,說酸不是酸,真是五味雜陳,悲從心來。
她悲聲一嘆 ,卻是忍下心中種種,咬牙對蕭戰庭道:“侯爺,依本宮看 ,還是先回京去吧,總是要父皇做個了斷!”
說完這個,理也沒理旁人 ,轉身而去了,空留下蕭家一眾人等。
蕭杏花看看那飄然而去的寶儀公主,再瞧瞧旁邊的自家死鬼夫君 ,真是分外尷尬,當下不由得笑了聲,上前歉聲道:“鐵蛋,這個實在是我的不好 。我不過是個市井愚婦 ,原不懂得什么道理,也不知道公主的威風,如今怕是說錯了話 ,倒是把你在外面的嬌娘子給氣跑了,我,我—— ”
她為難地搖頭:“要不然我趕緊跑過去 ,給她賠禮道歉,求她回來!”
說著她就要往外跑。
一旁的大兒媳婦忙拉下她:“娘,娘 ,你可不能去,萬一人家一惱把你抓了呢!”
“夢巧,你放開我 ,我把你爹要娶進門的嬌娘子給氣跑了,你奶奶在九泉之下怕是要怪我,我得趕緊——”
一旁的蕭戰庭皺了下眉,淡聲道:“杏花 ,你不必如此。 ”
有了這句話,蕭杏花打蛇隨棍上,跑過去壯著膽子拉住蕭戰庭的衣袖:“鐵蛋 ,這都是我的不好,若是因此讓你開罪了皇上,這可怎么辦?”
蕭戰庭低首 ,凝視著面前的女子,卻見她兩眸靈動,滿是歉疚 ,而那眉眼間依稀有著昔日熟悉的模樣,一時不免有些恍惚 。
他輕咳了聲:“沒什么,等回京后 ,我自會向皇上稟明一切。”
略停頓了下,他道:“你放心,無論何時,你都是我的結發之妻 ,我若封候拜將,你自當鳳冠霞帔。 ”
——
有了蕭戰庭那句話,蕭杏花自然就放心了 。
至于什么公主皇帝 ,她還考慮不到那么長遠,反正現在蕭戰庭現在是侯爺,而且聽說掌管三軍權勢滔天 ,便是皇帝老兒都要忌憚三分呢!
那她豈不就是威風八面的侯夫人了?
她想起這事兒來,都不由得想哈哈大笑三聲。
旁邊一眾兒子媳婦女兒圍在身邊,七七八八地討論起來。
“哼 ,我瞧著那個什么公主,分明就是個小賤人,想給咱爹做小呢!咱爹哪里看得上啊 ,自始至終對她沒個笑臉!”
“可不是么,咱娘還說要去追她回來,幸好大嫂反應機靈,拽住了咱娘 。”
“呸 ,別傻了,你當咱娘真打算追啊,不過做做樣子給爹看罷了 ,我也就做做樣子拽住。這樣也好讓爹知道,咱娘可是個那小肚雞腸的! ”
“嫂嫂,還是你機靈 ,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蕭杏花盤算著未來在燕京城的富貴日子,真是臉上眼里都是笑,她望向嘰嘰喳喳的這些兒女 ,笑著道:“兒女們都過來,聽我說句話。”
她這一出口,眾人都不說話了 ,紛紛圍攏過來,聽她教誨 。
“孩兒們,你們都知道,如今你們那死鬼爹 ,根本就沒死,不但沒死,還在京城里謀了大富貴。看樣子他也不是個罔顧人倫的 ,如今是要接咱們去京城享福的。但只是如今看來,你爹身邊,還不知道多少個小妖精小賤人 ,都巴望著進咱蕭家門呢,若是你爹真得娶了那身份高貴的女子,再生下子女 ,怕是你我都要被人低看。是以咱們以后總是要想想辦法,把你爹身邊的小妖精都給趕跑了,也好成全你我一場富貴 。 ”
眾兒女點頭 ,齊聲道:“娘說的是,以后無論什么事,我等只聽娘的吩咐就是了。”
蕭杏花望著這五個兒女媳婦,雖性情各異 ,也沒什么大才能,可是貴在一個個都是孝順勤快的,實誠貼心 ,實在是滿心的知足。
她想起往日度過的種種艱難,嘆了口氣道:“往日我一個人帶著牛蛋,狗蛋 ,佩珩,從隗繼山下大轉子村逃荒出來,一路上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難處 ,那個時候牛蛋餓得抓起地上的土吃,狗蛋累得癱在那里沒法動了,險些被外面的野狗叼走 ,還有佩珩,當時還被我抱在懷里呢,差點被人家搶走當了兩腿羊 。”
蕭杏花其實很少說起過去的這些事,此時說了 ,一眾兒女想起艱難過往,不免低頭唏噓不已。
“后來經歷了戰亂,瘟疫 ,也是你們都命大,竟然熬過來,逃到了這振陽府白灣子縣 ,一開始是街頭討飯養活你們三個,后來是去撿外面沒人要的野茶末子煮水賣茶過活,之后才慢慢賃了房子 ,正式安家落戶在這里。我熬了這么多年,總算把你們幾個拉扯大,娶了媳婦 ,一家人和和美美,過個安生日子 。 ”
說到這里,她心中越發感慨。
底下的牛蛋狗蛋,想起這么些年來母親的不容易 ,不由得低下了頭,其它幾個女人家更是眼圈都要紅了。
蕭杏花擦了擦沒眼淚的眼兒,又道:“誰曾想 ,橫出了變故,你那死鬼爹竟然沒死,還謀取了那么大的富貴 。你我若是就此不認 ,舍棄這富貴,窩在這小鎮子上,倒是委屈了自己。如今少不得拼上一把 ,去那燕京城里,走進侯門大院,拼上一把。但凡他還有些良心 ,你們幾個,自能飛黃騰達,榮華享之不盡 。”
說著間,她拿過來旁邊的一個包袱 ,一層層地打開,卻是白花花的銀子,并一些零碎銅錢。
她數了數 ,最后道:“這幾年,你們幾個孝順,每每掙了銀子都交給我收著 ,我平時吝嗇得很,自己不舍得花,也讓你們勤儉著 ,其實是想著以后咱們盤下一個大宅院來,一家子好生過活。如今有了這富貴爹,宅子不用買了 ,可是你們進京去,不能讓人小看了,手底下總得有些銀子。這些一共是七十四兩,你們五人 ,每人分十二兩,余下十四兩我來收著 。拿了這些銀子,你們都去置辦衣服頭面 ,使勁地捯飭一番,捯飭出個富貴模樣來,免得進了京城還是窮酸樣子 ,倒是被人笑話。”
說著時,蕭杏花便將那銀子分好了,每人一份。
因平日里銀錢都是蕭杏花收著 ,底下媳婦兒子的手頭確實沒什么余錢,如今猛然間被分了白花花十二兩銀子,不由看得眼花 ,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
最后大家面面相覷一番后,還是夢巧兒上前道:“娘,我看,這銀子還是你給我收著吧。”
其他幾個也紛紛點頭:“是了 ,咱們原本就是一家子,銀錢自然是娘收著。我們手里拿著,也不知道該如何花用 。 ”
“說得是呢 ,不說其他,只說那頭面衣衫,到底該買個什么樣子的 ,到底該如何捯飭,我們也是一竅不通。回頭拿著銀子萬一讓人騙了,白白落個難受!”
“是了 ,娘,要說買頭面衣衫,回頭咱們一家子商量商量 ,一起買就是了!可不興這分銀子的事兒,反倒不像一家子了。”
聽兒女們這么說,蕭杏花心中自然欣慰 。這些年雖說家中貧寒,可兒女齊心 ,孝順,家里也是其樂融融。
她當下收回了那銀子,笑著道:“你們既這么說 ,銀子我就暫且管著,咱們先去買幾件體面衣服并頭面,再收拾收拾家中細碎 ,過幾日就準備跟著你爹上京去了。 ”
眾位兒女自然齊聲稱是 。
如今蕭家外面已經有蕭戰庭派來的幾個侍衛把守,出入都有保護。牛蛋本來還打算挑著擔子去和幾個老主顧告個別,再把前幾日答應的貨都給送一送 ,如今看來,只能作罷。
而狗蛋也只能在侍衛的陪伴下,去了往日做伙計的生藥鋪子 ,和掌柜道了別。
那生藥鋪子的東家幾乎要將腦袋磕到地上了,一疊聲地說有眼不識泰山,這些年委屈了你狗蛋,以后還要多多關照諸如此類 。可憐狗蛋這些年 ,都是彎著腰做人,低著頭做事,哪里遇到過這陣仗 ,只能連聲說是后,逃也似的回家去了。
而蕭杏花則是拿了那銀子,托人打了幾件銀絲鬒髻 ,又購置了翠梅花鈿兒,金籠墜子,并一件施金累絲鑲玉送子觀音滿池嬌分心 ,和一個金九鳳墊根兒,除此還娘幾個各做了幾件體面衣衫,都是選了上等料子。
做完這些 ,外還余下一些銀錢,只做上京路上零碎花銷 。
一家人忙碌著又將家中大小物事都收拾了,該送人的送人,該變賣得變賣 ,至于那零碎細軟釵梳則是打成行囊帶著。如此忙碌了兩三日,方才準備妥當,而蕭戰庭那邊 ,已經派人傳了消息,說是天子急詔,準備上京了。
依照蕭杏花的意思 ,在這府白灣子縣這么許多年,總該和鄉親熟人擺個酒席道別,可誰知道蕭戰庭那邊派人催得急 ,沒奈何,竟是只能匆忙上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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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這邊蕭杏花等人匆忙前去驛站見了蕭戰庭,蕭戰庭再次環視過一眾兒女,卻是道:
“如今既是要進京,諸事自然不同于往日 ,現如今出門在外,一切從簡,這幾個丫鬟 ,是縣里送過來的,我想著她們懂得此地鄉音,你們也自在些 ,從此后先在身邊伺候著。”
說著間,就見一排五個丫鬟過來,都是一般的身段和模樣 ,穿著一般無二的白布衫兒,水清裙子,過來齊刷刷地跪在那里 ,口中稱道:“拜見夫人,拜見少爺,拜見夫人,拜見姑娘。”
蕭杏花活了三十二年 ,還沒被人這樣拜過呢,不免心中喜滋滋的,想著當了侯夫人果然不同以前 。
她身后兒子媳婦自然也是喜上眉梢 ,想著以后竟是有丫鬟伺候的了,這可是想都沒想過的福氣。
蕭杏花眉眼一掃,自然察覺自己媳婦女兒都是受寵若驚的樣子 ,心中不免想著,孩子們年紀小,藏不住 ,也忒大驚小怪,可不能讓人小看了去。
當下她便穩住心神,做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學著縣里見過的富家太太的語氣,淡聲說:“快快起來吧,以后既在我等身邊伺候,可是要勤勉做事 ,做好了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 。 ”
這五個丫鬟也都是當地采買來的丫頭,其實也未必知道什么規矩,更不知道這侯夫人來歷 ,當下聽這位夫人這么說,忙都磕頭,一疊聲道:“我等自然對夫人忠心耿耿 ,小心伺候,絕不敢有半點違背。”
蕭戰庭從旁望著這一切,并未做聲 ,見那幾個丫鬟起身,這才道:“夢巧,春梅和佩珩身邊先各安排一個丫鬟 ,你身邊放兩個。以后回到京城,再做添加,若是用得不順手,自去換了就是。”
一時又看向旁邊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低著頭,恭恭敬敬的,一看就是謹守本分的 ,當下他便道:“至于狗蛋和牛蛋,我自會安排幾個得力小廝跟隨左右 。 ”
蕭杏花聽著蕭戰庭這般安排,心中自然是松了口氣 ,便連連點頭道:“好,一切聽你的便是。”
蕭戰庭卻又道:“只是狗蛋和牛蛋這名字,在鄉下是為了圖個好養活 ,如今去了燕京城,未免不太合適,如今卻是要另外取名字了。”
蕭杏花見他這么說 ,不免詫異,仰臉望向他,可是看過去時,卻見蕭戰庭是一臉的嚴肅 ,好像這件事是再重要不過的了 。
她收回眼來,扯了扯唇,忽然就想笑了。
當年是哪個說的 ,狗蛋好啊牛蛋好啊!好得不得了,她說不好聽,他非要說這名字好聽。
現在知道后悔了吧 ,覺得不雅觀登不上臺面了吧?!
呵呵 。
蕭杏花抿著唇兒,眼里便泛起笑來。
蕭戰庭見蕭杏花笑,那目光也掃了過來 ,一看之下,不免微怔,只覺得那雙眸子中泛著細碎的光 ,猶如隗繼山上遙遠而明亮的星子。
曾經那雙有著比星子還好看的眸子的小娘子,咬著唇兒氣鼓鼓地說,這個名字,不好聽 ,一點不好聽,難聽死了!
想起過往,他輕輕抿了下唇 ,微挪開視線,卻是淡道:“確實不太好…… ”
確實不太好,這句話 ,外人聽起來沒頭沒尾的,可是蕭杏花卻知道,他這一句 ,是接著許多年她的牢騷和抱怨來的 。
這一刻,蕭杏花心里得意極了。
這已經過去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人世滄桑和生死離別,他和她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大隗繼山下剛剛生養了娃兒的小后生和小娘子了,可是他這么淡淡地來上一句“確實不太好”,她竟覺得美滋滋的!
這么多年 ,你終于知道自己錯了啊!
她越發笑起來,笑得怎么抿唇都抿不住,不過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不比從前 ,還是勉強收斂住心里的得意,故意道:“名字這個,你是當爹的 ,自然都由你做主了。”
“佩珩的名字是你起的,就很不錯,如今還是請夫人想想 ,狗蛋牛蛋,怎么再起個名 。”
“罷了,我不過是個市井婦人罷了 ,也沒什么見識,佩珩是個女孩兒,名字我請了鎮子里教書先生隨便起的。可是狗蛋和牛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總是要有個叫得出的響亮名字 ,還是你起吧。 ”
“夫人既這么說,那我就擅作主張了。”蕭戰庭這么說道 。
蕭杏花聽了他這話,頓時明白了 ,心中不免一哼,暗道這鐵蛋兒,在外面當了大官 ,好生威風凜凜,可性情到底是和從前不同了,如今說個話兒都是繞彎兒呢!敢情早就想自己起名字 ,只是假意謙讓一番罷了。
看這假模假樣的德性!
不過她也不說話,只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等著他起名字。
一旁的狗蛋牛蛋聽說侯爺爹要給自己起新名字 ,都不由站在那里,忐忑又期待地等著 。
“其實早年我出外行軍,曾遇到一位神算,他擅起名也擅測算 ,那個時候我還不曾得到你們出事的消息,心里知道狗蛋牛蛋這名字終究不雅,于是出了銀子 ,請人家給起了名,想著等回到家鄉,便把這牛蛋狗蛋的名字改了。如今十五年過去了 ,這名字終究是能派上用場。”
說著間,他竟從袖中掏出了兩個名帖,只見那名帖年代久遠 ,紙張已經薄脆,上面赫然寫著“蕭千堯,蕭千云 ” 。
蕭杏花接過來 ,細細地品了一遍:“這兩個名字確實不錯,那就改了這個吧。”
一旁的牛蛋狗蛋聽了,雖然不懂那名字中含義,不過聽著卻比什么牛蛋狗蛋要氣派一百倍一千倍 ,當下跪在那里,謝了這侯爺爹的賜名之恩。
而這兩個蛋兒,從此后 ,也就改名,一個叫蕭千堯,一個叫蕭千云了 。
“如今你我骨肉重逢 ,怕是有諸多事情要料理,然而出門在外,許多事我也一時顧慮不周。這個是柴管家 ,這些年他一路跟隨我身邊,對我忠誠有加,幫我料理后院。杏花 ,但凡有什么需要,你盡管對柴管家提起就是 。”
蕭杏花等看過去,卻見他左側站著一個男子,四方臉兒 ,眉眼短而齊整,頭上戴個方巾,正笑著看過來。
聽到蕭戰庭提到自己 ,當即跪下,恭敬地道:“小的拜見夫人,給夫人請安 ,拜見兩位少年和少奶奶,拜見姑娘。 ”
蕭杏花見又出來一個供使喚的,想著這富貴人家規矩可真是大 ,仆人也真是多,當下便再擺起身段來,淡聲道:“柴管家請起就是了 ,以后有什么事不懂,還要靠著你指點呢。”
那柴管家自然連連說不敢 。
蕭戰庭這邊吩咐完了,恰好也到了晚飯時間,于是一家人便去用膳。
蕭戰庭和蕭杏花做主位 ,其余兒女媳婦分次按序做開。
“原本今日是當地縣丞要擺宴,只是想著你們會不自在,也就拒了 。如今這是家宴 ,你們也不必拘束,想吃什么盡管吃就是了。”蕭戰庭望著眾位兒女,這么說道。
蕭杏花看過去 ,卻見這一桌子的菜,花樣繁多,不說其他 ,便是糕點,都有十幾樣,每個都裝在精致小碟子里 ,心里不免暗暗咂舌 。
不過當著蕭戰庭的面,她卻不肯露出大驚小怪的樣子來,便故作淡定地說:“原說得是,你我一家人多年不見 ,如今好不容易骨肉團聚,也該一家子好生吃個團圓飯。 ”
蕭杏花這一出口,旁邊兒女媳婦眼里瞅著那一桌子的菜 ,自然都紛紛點頭:“母親說得極是。”
一時這家宴便開始了,蕭杏花也就罷了,再是覺得這飯菜花樣繁多都是稀罕物 ,她也拼命地忍住了,怎么也不能讓蕭戰庭小看啊,可是那些兒女媳婦 ,眼里早就放光了,此時一旦開席,真是猶如餓狼一般 ,筷子紛紛伸出 。
蕭杏花暗暗咽了下口水,不著痕跡看過去,卻在那么多菜種,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有個紅燒肘子。那肘子一看就知燒得稀爛噴香 ,咬一口怕是都要香到骨子里,她待要提箸取上一大塊來,又覺得那菜距離自己遠 ,取起來分外不雅觀,只好忍著。
誰知道正瞅著呢,只見夢巧兒上前叉了一筷子 ,晶瑩剔透顫巍巍的一塊,自己分了一半,給蕭千堯也分了一塊 ,接著春梅也不甘示弱,上前也是一筷子,又是晶瑩剔透顫巍巍一塊 ,她倒是個細心的,她分了佩珩一塊,給了蕭千云一塊 。
佩珩不好意思,低聲道:“我自己來就是了。”
說著間她也上前 ,直接一筷子上去,又是晶瑩剔透顫巍巍一大塊!
可憐蕭杏花此時眼中再無別個菜了,只眼巴巴地瞅著那肘子 ,那么一大塊肘子,被這幾個貪吃的兒女你一塊我一塊,眼瞅著分了大半呢!
這群兒女啊 ,枉我平日里只說你們孝順,怎么現在,都想不起來老娘了!
她捏著筷子 ,正猶豫要不要上前,也插一大塊來!
正猶豫著,蕭戰庭卻抬起手來 ,動筷子,直接取了那塊肘子上最嫩的一塊,上面還有軟糯帶勁的白肉筋兒呢。
這下子蕭杏花徹底絕望了,盯著那個紅燒肘子里面的湯湯水水 ,不免痛極恨極!
這群人,分明是要饞死老娘啊!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蕭戰庭卻將那塊夾到的肘子放到了蕭杏花碗中。
哦?
蕭杏花抬起眼 ,疑惑地望向蕭戰庭 。
蕭戰庭挑眉:“你不是愛吃嗎? ”
“我?愛吃?”
“是,我記得你以前好像很喜歡吃這個?”
旁邊的佩珩聽了,連忙搖頭道:“沒有啊 ,我娘并不愛吃的。”
“是了,當初娘做了,只說她天生吃不得這個 ,嫌膩。 ”蕭千堯實誠地說道 。
“不錯,每次娘都讓我們吃,說自己不能吃這個 ,一吃就犯惡心。”蕭千云記起過往,也補充說道。
“不愛吃?”蕭戰庭擰眉,不解地望著蕭杏花 。
在蕭戰庭疑惑的目光中,蕭杏花頓時滿臉通紅 ,她狠狠地瞪了兒女們一眼,咬牙切齒地道:
“對,我不愛吃! ”
說完這個 ,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對,她不愛吃,不愛吃 ,才不愛吃這膩歪的玩意兒呢!
她簡直心痛得想哭,不過還是努力笑了笑:
“不愛吃呢,這個還是你吃了吧……”
蕭戰庭凝視她半響 ,最后沒說話,默默地取回那塊肘子,自己去吃了。
他吃得很慢 ,當一口一口咀嚼的時候,滿心哀怨的蕭杏花看到他棱角分明且帶有青色胡子茬的下巴一動一動的 。
這讓她想起,幼年時,她和蕭戰庭一起吃東西的時候。
家里窮 ,蕭家婆母有時候煮了幾個撿來的鳥蛋,她就問蕭杏花吃不吃。
蕭杏花知道蕭戰庭每天要跟著人上山打獵,要做農活 ,夜晚還要去私塾先生家里跟著去念書,也知道婆母其實私心里是希望蕭戰庭吃的 。
自己婆母是個好人,可是好人也偏疼自己兒子啊。
所以她總是說她不愛吃這個 ,哪怕蕭戰庭讓她吃,她也說不吃。
于是在那明暗灶火的跳動中,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給爐灶添火 ,他就在旁邊默默地吃著煮好的鳥蛋。
當他吃的時候,她會從旁看著,看著他的下巴隨著咀嚼的動作而一動一動的 。
她借著低頭去燒火的功夫 ,會趕緊咽一下口水,然后嗅著那不住鉆進鼻子的蛋香,在腦子里想象著那煮蛋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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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他有時候會問她要不要吃,她會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嫌棄地皺眉,說我才不愛吃呢!
此時此刻的蕭杏花 ,回憶著那過往種種,凝視著眼前這個位高權重成熟剛毅的男子側顏,卻是恍惚間覺得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
山腳下 ,茅屋里,灶膛前,聽著外面的虎嘯狼嚎 ,兩個人坐在石墩子上的光陰 。
多年不見再次重逢,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千山萬水,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侯爺 ,而她不過是個俗鄙的市井婦人,彼此不知道多少生分,口中喊一聲侯爺,客氣地笑一笑 ,便是夫妻,亦不過如此而已。
況且,其實蕭杏花從來不愛往日的蕭鐵蛋 ,當年的那門親事,她也并沒有其他選擇而已。
正想著,卻猛然發現周圍都安靜下來 ,蕭戰庭正停下咀嚼的動作,側首凝視著自己,而一旁的兒女 ,也都安靜地看著自己 。
“怎,怎么了?”她莫名,笑道:“吃啊 ,繼續吃啊! ”
兒女們面面相覷,而蕭戰庭則是定定地望著她,深邃而難懂的眸子泛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你們都盯著我做什么?難道我臉上長了肘子不成?”說著她不由得噗嗤笑了起來。
兒女們紛紛低下頭,繼續吃起來 ,不過這次吃得分外安靜,唯獨蕭戰庭,只緊緊攥著筷子 ,卻不再見動 。
她不由得湊上前,笑著說道:“侯爺,這是怎么了?”
蕭戰庭卻猛地站了起來 ,啞聲道:“你們吃,我出去下。 ”
說完這個,他大步而去 ,頭也不回。
眾兒女頓時驚詫,不解地看著遠去的爹 。
“娘,爹這是怎么了?他生氣了?”
“他該不會覺得我們吃相粗鄙 ,難登大雅之堂吧?”
“說的是呢,現在爹是侯爺,什么沒見識過,就連皇宮也是去過 ,若是咱們太過粗鄙,他必然覺得咱們丟人現眼! ”
“娘,要不然你去跟著問問 ,看看爹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真生氣了,好歹幫我們解釋解釋?”
“是了,如是我們錯了 ,可以慢慢改啊!”
眾位兒女七嘴八舌一番,不免各種猜測。
蕭杏花想起之前那肘子,便覺得滿心悲涼 ,聽得兒女們這么說,不免低哼一聲:
“他便是生氣又如何,你們也是他的親骨肉 ,難道他還能不要你們了!怕什么怕!”
這話一出,眾位女兒頓時啞然,對著這威風凜凜的侯爺爹,原來他們娘還可以這么硬氣啊?
蕭杏花掃視過眾兒女 ,鄭重地道:“你們須要記住一件事。 ”
眾兒女忙道:“娘,你說,我們聽著呢。”
“如今你們身份不同以前了 ,自要擺出一番雍容氣度來,萬萬不能露出以前街頭覓食的窮酸相!以后不管是那些丫鬟小廝,還是管家 ,在他們面前,一定要擺出氣派來,不能惹他們笑話!至于你爹呢 ,就算他如今是侯爺,那又如何,你娘我給他老娘養老送終 ,又給他拉扯大了你們幾個,他不敢虧待我這個發妻,更不能委屈了你們!要不然他就是忘恩負義,就是薄情寡義 ,我就要你去告御狀,就要去擊鼓鳴冤,就要去昭告天下!”
眾兒女見蕭杏花言辭鏗鏘激昂 ,一個個連連點頭,誰也不敢說出個不字!
不過低頭一想,最終還是蕭千堯出來 ,低聲問道:“可是娘,到底什么叫窮酸相,什么叫雍容氣派? ”
這話一出 ,蕭杏花也有些呆了 。
其他幾個,紛紛陷入了沉思。
半響后,蕭杏花終于道:“所謂雍容氣派 ,就是像那位寶儀公主般,穿金戴銀,前擁后簇,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穿不盡的綾羅綢緞,花不敗的金山銀山!”
夢巧兒聽了,頓時舉一反三:“窮酸相 ,就是沒金沒銀沒人伺候了?”
蕭杏花點頭,又補充說:“看到肘子拼命撲過去恨不得全都吃光,這也是窮酸相! ”
眾人都不由得望向桌上只剩下了湯水的紅燒肘子 ,頓時羞慚不已。
“可是看到肘子,為什么不吃?”佩珩回味著剛才的味道,舔舔嘴唇 ,眼中發亮,這肘子真好吃啊!
“是啊,分明是想吃的 ,難道要故意忍住?”夢巧兒也不懂了 。
“娘,你還是給我們掰開說說,怎么才能不顯得一臉窮酸相吧! ”二兒子蕭千云實在是迷茫了。
蕭杏花其實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不露出窮酸相來啊!
她一個市井婦人,哪里知道這些!
不過此時此刻 ,面對著兒女媳婦們的疑惑,她這個當娘的,還是努力地想了想 ,最后目光落到了眼前這一桌子宴席上。
“你們瞧,看著這一桌子酒席,你們想著什么?”
“我想著 ,這個真好吃 。”蕭千堯老實地說,還想再吃呢。
“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夢巧不好意思地說 。
“這個糕點樣子真好看,不知道怎么做的 ,我想學學……”蕭千云搓搓手,心里還惦記著自己的挑擔子買賣。
蕭杏花聽到這話,嘆了口氣 ,鄭重地說:“可是你們必須明白,你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街頭賣撒子的,也不是以前窮得賃人房子的 ,這樣的飯菜,你們以后可能天天吃日日吃,會吃到厭倦膩歪 ,吃到再也沒有胃口!”
“不可能吧,這樣的菜,我一輩子都不會膩!”佩珩不解地道。
“吃多了 ,總是會膩的 。我覺得想要不露出寒酸相,就是說,你們看到這酒席 ,就要好像天天在吃,一點不稀罕這玩意兒! ”
眾子女聽著,先是若有所思 ,后是覺得很有道理。
“是了,爹這里的管家下人可能都吃過這些菜的,都不把這個當回事,咱們要是一臉饞相 ,可不就惹人笑話唄!”
“不錯,說得正是這個理。”
一家人子又好生商討了一番,最后大家都決定 ,以后把前幾日打造的金銀都戴上,再不做出看菜兩眼放光的饞樣兒。
再好吃,也得忍 ,忍住!
――
蕭杏花和子女們一番說話后,看看時候已晚,到了各自歇息的時候了 。幾個子女中 ,千云和佩珩都比較心細,不由問起來:
“可是剛才爹一氣之下離席了,總是要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
蕭杏花道:“這個你們不必操心 ,我自去問問。”
眾子女聽了這個,終究還是有些擔心,最后壯起膽子提醒道:
“娘,雖說那是爹 ,可到底和咱們不熟呢,你說話的時候總是要謹慎,免得惹怒了人家 。”
蕭杏花自然明白兒女們的擔憂 ,笑道:“這個你放心,當著他的面,我自有分寸! ”
一時眾位子女拜別了蕭杏花 ,蕭杏花跟隨了那柴大管家來到了后面院落,這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也是如今蕭戰庭臨時下榻之處。
她是蕭戰庭的結發之妻 ,按理說,今晚也該歇息在這里的。
她來到這院子的時候,便見蕭戰庭正孤身一人坐在月光之下的矮杌子上 ,手里捏著一盞酒,正在那里低頭悶飲 。
月光如銀,灑在巴掌大的小院里,周圍很是寂靜 ,墻角下蟈蟈兒偶爾不甘寂寞地叫上幾聲,清脆可人。
蕭杏花望著他那寬厚健壯的背影,不免輕嘆了口氣。
其實她一向畏懼這個男人 ,也嫌棄這個男人 。
畏懼他身軀健壯結實,自從圓房后每晚都將她好一番折騰,第二日幾乎都是顫著腿兒爬起來去灶房里做飯 ,也嫌棄他粗魯不懂風情,總是上來就做,連個知心話兒都不會說。
當然心里其實也有自憐 ,憐自己打小兒被人拐賣,跟著那拐子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最后天可憐見 ,做了他家童養媳,婆婆雖說對自己還好,可私底下總是偏疼他的,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流了多少眼淚。
后來以為他死了,再也不回來了,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 ,在最絕望的時候,心里企盼著他能回來,能狠狠地抱住她 ,給她一點想頭兒,可是一天過去了,一年過去了 ,她沒等到他人,卻等到了他的死訊 。
俏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是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 ,流下的眼淚她往肚子里咽,這些事都過去了,不想說也沒必要說。
只是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熬過去了 ,他倒是終于出現了。
不但人出現了,還帶來了潑天的富貴。
他再不是往日隗繼山下只有力氣的窮壯丁了,他改了名姓叫什么蕭戰庭 ,他飛黃騰達,權勢滔天了,人看著穩當了 ,氣勢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就是那性情,也總讓人捉摸不透 。
其實若不是出這么一樁子事兒 ,蕭杏花或許會躲著他吧,孩子都大了,認不認都不打緊的 ,街頭挑擔子也能混口飯吃,誰稀罕這富貴?
但是如今認了,其他的路就被堵死了,只能硬著頭皮來他身邊謀取這錦繡榮華了。
于是她蕭杏花 ,少不得低下頭,一如年少時般,陪著他說說話 ,把他那硬脾氣哄上一哄。
她也拽了一個矮杌子,陪著他坐在旁邊,放柔了聲音道:“鐵蛋兒 ,你剛才可是有什么不喜?若是,好歹說說,免得兒女媳婦們心里難受 。”
“沒什么。”蕭戰庭頭也沒抬 ,只悶悶地望著手里那盞酒。
“哎,這些年他們跟著我,無知無識 ,眼皮子淺,也沒什么見識,上不了臺面,可是這也怪不得他們 ,要怪就怪我這個當娘的吧 。如今若是他們有什么不對的,你好歹給我說說,我自會去教訓下他們。孩子們心里敬重你 ,唯恐惹你不快,都在那里忐忑了半響呢。 ”
“我并沒有怪他們的意思 。”他抬起頭,望向蕭杏花。
蕭杏花頓時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頭頂的烏云遮住了月牙兒,以至于她眼花了,這么乍一看過去 ,竟覺得蕭戰庭那雙眼里泛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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