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暗格里的秘密
耳東兔子/文
年少時的愛,像風 ,看不見,卻感受的到;
就像刻在桌板上的名字,怕你看見 ,又怕你看不見。
――摘自《小怪獸日記》
楔子
二零零七年九月,赤日炎炎,清華新生入學。
整座城市像個密不透風的搪瓷罐子 ,熱浪難抵 。清華門外,沿途可見茂密盛裝的香樟樹,樹葉稠密 ,棵棵鼎立,像是一排嚴防死守的警衛兵,個個魁梧威猛。
丁羨拎著行李箱在男寢樓下站了半小時。她個子不高 ,扎著個高馬尾,淡眉小嘴,一雙充滿靈氣的清澈瞳孔,誰說過 ,除了那雙眼睛,五官都很平淡,不出眾 ,倒也還順眼 。
過了一小時,她還沒有離去的意思。
大二計算機系曹文駿下樓買水瞧見這一幕,覺得新奇 ,順手一拍給發到寢室的qq群里。
“今日奇觀,男寢樓下驚現望夫石 。”
群里一幫技術宅,除了關注游戲、代碼程序、實驗數據 ,其他一概不理會,這張照片并沒有在群里激起波瀾,誰也沒回話 ,仍舊各自手里忙活。
曹文駿只當是分享一件好玩的事,也沒往心上放,拍完就把手機踹回兜里自顧自進小賣部買水去了。
等他買好水站在小賣部門口喝的時候,手機瘋狂“滴――”起來 ,不緊不慢地掏出來一看 。
“噗―― ”
嘴里的水就這么直愣愣噴了兩米遠。
群里有人回復了,不是別人,是老大周斯越。
大概就是那個前陣剛輸了一場高校聯賽 ,心情爆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周斯越啊 。
“她人在哪?”
曹文駿忙擰上瓶蓋,把水夾胳膊里 ,快速回:“那啥,就在我們寢室樓下,老大 ,你……你要來看么?”
“嗯。 ”
究竟是什么女人能讓周斯越秒從待了一個暑假的實驗室出來?
然后群里瞬間就腦補了一部千里追夫的偶像劇,順便還囑咐曹文駿:
“老曹,快請小嫂子進屋坐坐啊。”
“老曹 ,幫我內褲收一下,順便幫老大的掛出去,謝謝。”
“老曹,你去拍個小嫂子的正臉過來看看 。 ”
曹文駿還真的拍到了。
在丁羨毫無防備的時候 ,他風馳電掣地沖過去對著她的臉按下快門,然后又以百米賽跑之速跑開,小姑娘一臉懵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曹文駿舉著手機飛速逃離現場,還跟丁羨揮揮手 ,一步三回頭地上了樓,氣兒還沒喘勻,就把收獲的戰利品一一發給其他兩位室友。
在那個還沒有美顏的年代 ,丁羨那張照片別提有多丑了,雙眼驚恐像死魚,連平日里可愛的小虎牙都顯得不那么可愛 ,皮膚倒是不錯 。
看完的室友表示老大的眼光真是一言難盡,紛紛表示憐愛,可惜了那么一張帥臉。
后來,據同組的室友小張同學描述 ,他跟老大當時正在實驗室安裝不久后要參加高校聯賽的機器人,聽完群里消息的老大,直接把腿捏斷了……
――捏斷了。
小張同學為此抓狂 ,氣得哆哆嗦嗦連話也話也說不利索,把那位周少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給詛咒了個遍,最后終于想起問那女的是誰?
曹文駿立馬遞上剛打聽來的情報:
“高中同學 ,聽說為了老大復讀了一年,考上了清華,而且 ,還報了計算機 。”
小張同學愣住了,手也不抖了,臉上大寫的臥槽。
有人驚呼 ,“這女的夠牛逼啊!”
然而,托這幾位室友的福,零七級大一新生小學妹丁羨還沒開學就已經紅遍了清華,瞬間成為了早戀的正面教材 ,流傳至今。
為愛考清華,想想都偉大 。
“不過…… ”曹文駿頓了頓,愁眉不展:“老大好像拒絕她了……”
眾人:what!不虧是周斯越啊 ,女人算什么,程序才是王道啊。
果然,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能成功的。
*
這廂 。
被拒的丁羨有點懵 ,鼓著張臉,盤腿坐在寢室的床上托腮思考,食指指尖一下下規律地敲打著臉頰 ,頭頂的風扇呼啦啦轉,熱風吹不散,連四周的空氣都在跟她較勁。
周斯越到底喜不喜歡她呢?
忽然想起高三 ,有一堂語文課。
老師雙手撐在講臺上,掃了一圈底下的學生,食指推了推眼鏡,問:在你們眼里 ,什么是長大?
有人反應極快,搶著回答:
“早上起來濕了褲子,然后會心一笑 ,哦,不是尿床。”
搶答的是班里最調皮的男生,平時上課就愛接老師話 ,尤其是女老師 。緊接著,原本鴉雀無聲的教室里迸發出哄堂大笑,就連丁羨身旁的人都忍俊不禁地勾著嘴角。
女老師年輕 ,臉皮薄,被氣走了,后半堂課改成自習。
身為語文課代表的丁羨 ,伏在課桌上,側著腦袋看了看旁邊奮筆疾書側影 。
周斯越正低頭寫數學卷子,筆紙飛快地演算著,握筆的手指修長 ,骨節清晰分明,依稀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低垂的眉眼一如往常冷淡 ,微提的嘴角明顯是聽見了剛才的話。
“周斯越。 ”
“嗯?”少年心不在焉地應了句,筆沒停,眼皮也沒抬 ,筆下嘩啦啦列了一堆公式,一排排數字跟列好隊似的直接從他筆尖蹦出,丁羨瞅著那張寫滿草稿的白紙 ,望著那一個個幾乎不用猶豫的答案,滿眼唏噓,又自我安慰:別激動 ,他是全國心算冠軍 。
“所以,你……那天是‘尿床’了么?”丁羨下巴搭在桌上,好奇問。
那天?哪天?周斯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哪天,她還敢提那天!
“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是不是?下次再亂闖我房間……”伴隨著少年有些煩躁的聲音 ,丁羨的腦門毫不留情地被他用圓珠筆彈了下。
丁羨揉揉腦袋,繼續趴在桌板上涂涂摳摳,下意識把原本鐫刻在課桌上的名字刮出了深深的凹槽 ,一邊刮還不忘一邊挑釁:“我就闖! ”
周少爺撂下筆,忽然轉頭看她,頭發在金燦燦的夕陽下金光熠熠 ,脖頸線條流暢地延到校服領子,冒著尖兒的喉結微微滾了滾,“嗯 ,你不怕死就試試 。”
丁羨怔然看過去。
那眼神吊兒郎當充滿戲謔,小少爺的邪性又出來了。
然而,她總覺得那時候 ,周斯越的眼神是喜歡她的 。
想到這兒,她略感遺憾地舔舔干澀的嘴唇,床下敷著面膜的室友已經瞧了她半小時,忍不住插嘴道:“我今天可都聽說了 ,丁羨是吧?挺厲害啊你。”
丁羨回神,想說過獎過獎,轉念一想 ,過獎什么呢,人家又沒答應你,坐在床上有些尷尬地撓撓眉。
閑著無聊 ,面膜室友拉著她說起了戀愛經。
“別慌,一次不行咱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 ,三次不行就四次,我就不信了,你這朵鮮花還能插不上那坨牛糞 。 ”
在這種帥哥少有青蛙滿地走的理工科學校 ,面膜室友覺得丁羨的那位學長應該只是普通的戴著眼鏡的工科男。
配丁羨這朵清新雅俗的小荷花真是綽綽有余了。
丁羨低頭摳手指,嘀咕:“他可不是牛糞 。”
耳尖的室友聽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知道知道,你的學長最帥了。單相思的女人是沒有審美的。就連你暗戀對象扣鼻屎你都覺得他仙風道骨地像剛從畫上飄下來 ,對不對”
說完,她瞟了丁羨一眼,后者已經平心靜氣地在床上練起了瑜伽 ,整個人倒扣到墻上,雙臂撐在床上,白色的棉體恤衣擺順著滑到腰背脊 ,露出深凹的脊柱線及兩個不深不淺的腰窩 。
面膜室友倒吸一口氣,“小樣兒,看不出來啊 ,挺有料啊,沒道理啊――就你這,往他身前一站 ,衣服一撩,分分鐘的事兒。 ”
“脫過了,沒用。”
丁羨閉著眼,淡定地說 。
事情發展如此迅速是面膜室友沒有預料到的 ,雖說丁羨這胸不算大,但該有的也都有,應該不至于這么遭人嫌棄啊。
現在還有這種這么難找的禁欲系?
室友張口結舌 ,腦子一下沒轉過彎來:“你白天在男寢樓下脫衣服了?”
“當然不是今天。 ”丁羨翻了個白眼 。
應該還是高三的時候,丁羨外婆病重,丁父出差半年。鄉下大姐來電告知外婆需要請護工照顧 ,每月出一千的護理費,加上鄉下還有三個姐弟,每人每月出兩百就行。
那陣丁家已是捉襟見肘 ,丁父剛調崗不到兩年,工資還在基本水平,丁母那會兒剛下崗在家待業 ,還得還房子的月供,加上家里還有個小魔王弟弟買著買那,對于丁母來說,這兩百儼然是雪上加霜。
于是兩夫妻一商量 ,決定讓丁羨母親回家照顧一段時間,然后丁羨第二天就被母親托付給周家照顧,自己帶著兒子回了鄉下 。
這一走就是半年。
丁羨在周家過了高三第一個學期 ,回鄉下過寒假的前一晚,倆人在房間里寫作業。
其實是丁羨在周斯越房間寫卷子,而周少爺就半靠著床頭擺著一個瀟灑不羈的姿勢 ,一條長腿伸直,一條長腿曲著,打手里的小霸王 。
全程都懶得抬眼皮。
一月 ,北京城外已經是冰封天地,朔風凜凜,窗外仿佛蓋著一層薄薄的羊毛毯子。
丁羨哪有心思寫卷子 ,心思全在身后蓋著羊毛毯的少年身上,寫了半天卷子還停留在第二題 。
約莫過去半小時,周少爺玩累了,丟下游戲機 ,揉著脖子過來拎她卷子檢查,然后就看見一張比外頭的雪還要干凈的模擬卷。
破天荒的,沒有發脾氣 ,只是冷淡地問了句,“還考不考清華了?”
丁羨覺得他對自己態度有異,昨天跟班花講題都不是這樣 ,憑什么對她呼來喝去的,小脾氣也上來了,把卷子一丟 ,“不考――”
話落一半,周斯越彎下腰,扣住她的后腦勺 ,往身前一帶。
嘴巴上溫溫軟軟的東西覆上來,少年很生澀,根本沒什么技巧可談,碰到她的嘴唇動也不動一下 ,兩張唇就這么傻愣愣地貼著 。
周斯越自己大概也呆了。
就這么貼了三分鐘。
丁羨能清晰地聽見少年的輕喘,以及她自己咕咚咕咚狂跳快要破腔而出的心跳 。
周斯越的睫毛長得能戳死人。
丁羨眼瞼部分被他長長密密的睫毛尖兒觸得發癢,這一癢直接癢到了心里。
屋外是一排排常綠不拘秋夏冬 、居安鎮守的香樟樹;屋內是年少不更事、兵荒馬亂的芳心暗渡。
兩人都不閉眼 ,就這么傻愣愣地瞧著對方,貼著嘴唇,碰著鼻 ,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
還是丁羨先開的口:“額,要不要轉一下? ”
電視里好像是這么演的,臉對臉 ,捧著對方的下巴,轉到另一側。
“閉嘴。”少年紅著耳根說 。
后來丁羨無數次后悔啊。
那時是她距離周斯越最近的一次,這個男人性冷骨子里又傲氣 ,對她毒舌又刻薄,有多少個機會能讓他主動獻身。
早知道那晚就該把他辦了!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們都做過一個夢,關于夢想 ,關于愛情 。
人人都以為自己是瑪麗蘇,其實不過是人工雷;
你以為的那個人其實沒那么喜歡你,只是我們不愿醒。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2|第一章
暗戀是在一個人的世界里,過完了你倆的一生。
――節選自《小怪獸成長日記》
第一章
時間回到二零零三年六月 ,丁家有兩件大喜 。
第一,丁羨考上燕三中學,全國重點。第二丁父被調派至燕三區規劃局工作 ,并且單位在燕三胡同給他分了一套福利房,每月雖然交不少的月供,但方便丁母監督學習。
在丁羨眼里 ,那不是監督,是監視 。
如果那時能普及攝像頭這種東西,或許她的房間早已長滿針頭,丁羨不得不感謝那個落后的年代 ,為自己的隱私保留了最后一方天地。
燕三胡同有百年歷史,分東西兩巷,東巷住的都是祖輩有頭有臉兒的人 ,西巷后來被政.府開發成福利房,分給單位里的科員,住的都是職工。當然了 ,丁羨的媽媽葉婉嫻也不是善茬,看人下菜碟是她的強項。
六月末,丁羨告別鄉下的小伙伴 ,跟著母親搬進了燕三胡同 。
福利房分在一樓,陰暗潮濕,墻面起了皮 ,往下落灰。丁羨房間的窗戶正前方擋著一棵歪脖子樹,夏天綠綠蔥蔥的枝葉恰巧遮住了她房間的光線,有時候白天寫作業還要開燈。一個月后,她發現看歪脖樹有了重影 。
相比較住在主臥 ,帶著一個大陽臺和獨立衛生間的弟弟,丁羨明白母親的偏心,卻早已習慣了不計較。
丁羨在歪脖樹前坐了一整個暑假 ,然后想到一件事,申請住校。
“住校干什么?住校要多交二百塊錢,你當錢好賺啊?”葉婉嫻正在拖地 ,彎著腰說 。
丁羨低垂著頭,緊緊盯著自己的腳尖,似乎也為自己大逆不道的要求而感到羞恥。
“別站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不會幫忙就回你房間看書去。”
葉婉嫻拎著拖把出去洗,頭也不回補了一句:“別礙著你弟弟玩玩具 。 ”
不等丁羨轉身,身后的小魔王已經把新買的玩具車開到她身邊 ,車輪惡意地卷過丁羨的腳趾,丁羨也怒了,內心的小惡魔在蠢蠢欲動,直接一腳踹在小魔王的車上。
力道不大 ,車子晃了晃很快恢復平衡。
小魔王不干了,下車狠狠推了丁羨一把 。
丁羨一只腳踩在矮幾上看傷勢,后背陡然被人來這么一下 ,重心沒站穩,直直朝著一邊的實木沙發撲過去,腦門正好砸在邊角上 ,當即腫起一個圓凸凸的大包。
“丁俊聰!!”
丁羨壓著嗓子吼,生怕招來母親的責罵。
八歲的罪魁禍首重新坐回玩具車里,拍著手指著她的腦門哈哈大笑。
丁羨摸了摸腦門 ,眉心正中位置凸起一個小包,像長了一只小犄角 。
“道歉!!”
她心里窩著一股無名火,嘴邊卻始終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丁俊聰沖她做了一鬼臉 ,“就不,略略略略! ”
丁俊聰的理直氣壯徹底把她激怒了,丁羨站起來,直接一腳把玩具車踹爛了 ,小魔王連人帶車滾到地上。
他爬起來,坐在地上捂著眼睛放聲大哭,一邊哭 ,還一邊拿眼睛偷瞄母親有沒進來,咦,沒進來 ,那就哭得更凄厲點,“嗚嗚嗚……姐姐打我!姐姐打我!”
從小這位弟弟就學到了葉婉嫻撒潑賣慘的本事,哭得還真像那么一回事兒 ,終于把在外面洗拖把的丁母招進來了 。
葉婉嫻擦著手急匆匆進來,目光掃兩眼大致也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兒,面露心疼地把兒子摟進回懷里:“小祖宗 ,你姐又惹你了?”
話間,還不忘白丁羨一眼。
小魔王見有人撐腰,于是,拉著母親嗚嗚泱泱告了一通狀。
葉婉嫻心疼兒子 ,抱著丁俊聰好生安慰,一邊哄著,還一邊拿手狠狠拍打丁羨 ,“是姐姐不對,是姐姐不對,小祖宗 ,別哭了啊! ”
若是往常,丁羨早已低頭認錯 。
可今天的丁羨格外倔強,臉色漲的緋紅 ,硬是咬著腮幫不肯認錯,還梗著脖子說:“是他先把我撞了這么一包的!”
葉婉嫻瞪她:“你弟弟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嗎?他又不是故意的!你是他姐姐 ,你就不能讓讓他?小姨說你記仇,看來沒說錯,你跟你那爹一樣,都是白眼兒狼!”
“趕緊跟你弟弟道歉! ”
“你今天怎么回事?!”
葉婉嫻又推了她一下 ,“快點啊!”
忽然,傳來一聲爆吼:“對,我就是白眼兒狼。 ”
直接把葉婉嫻吼楞了 ,傻愣愣地看著丁羨沖回自己房間。
隨著“砰――”關上門 。
葉婉嫻猛然驚醒,丫翅膀硬了敢跟她頂嘴,若不是懷里還抱著兒子 ,早就沖進去拎著耳朵給她好訓斥一通。
“考上三中了不起了你,敢跟我頂嘴了你!死丫頭!”
“你小姨說的沒錯!你這死丫頭記仇又小家子氣,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
丁羨雙手背在身后 ,緊貼著門口小聲地喘著氣。
她在心里為自己鼓掌,逆來順受十幾年,忽然覺得剛剛跟母親頂嘴的自己特別勇敢 。
她覺得自己快要長大了。
因為書上說過 ,長大的標志就是叛逆,叛逆的標志從頂撞開始。
丁羨側頭看穿衣鏡前的自己,不高,瘦小 ,烏黑的頭發扎成馬尾掛在后腦上,身材扁平,算不上漂亮 ,但還算順眼。
光潔的額頭上多了一個包 。
莫名的,她覺得那個小犄角跟此時此刻的表情十分相配,如果再多一副獠牙就好了。
想到這兒。
她忍不住呲呲牙 ,虎牙锃亮,表情兇惡之極 。
門外一片混亂,丁羨把自己卷進被子里 ,小小的身子像個蝦卷似的縮成一團,被子外是一雙骨碌碌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窗外盛綠飄零的樹葉。
弟弟還在客廳里大哭。
斷斷續續傳來的是母親咬牙切齒的控訴 ,“小白眼兒狼,考上三中就真的無法無天了,小祖宗別哭了,媽媽要去做飯了 。 ”
大門傳來響動 ,丁父下班回來,葉婉嫻抱著兒子上前告狀。
丁父在這個家向來沉默寡言,更多的時候只會坐在一旁抽煙 ,就像現在,聽完葉婉嫻的‘訴訟’,也只是從兜里掏出一支紅雙喜 ,默默遞到唇邊。
葉婉嫻氣不過,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你女兒越來越難管了!”
丁父對這樣雞飛狗跳的場景早已經司空見慣,心里一陣煩 ,按滅了煙頭,“你女兒你女兒,女兒不是你生的?整天抱著個兒子 ,寵都給你寵壞了 。”
弟弟哭聲愈烈,丁羨躲在被子里偷偷咬牙。
葉婉嫻像一顆忽然被點炸的氣球,瞬間拔高了音量,“你什么意思啊?!嫌我寵兒子了?當初是你們家逼著我生兒子 ,要不是為了你們家那點兒守舊的觀念,我能憋著一股勁兒給你生兒子!現在反過來怪我了你! ”
弟弟的哭聲加上倆大人面紅耳赤的爭吵聲。
外面亂成了一鍋粥 。
歪脖樹影漸漸模糊,丁羨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中 ,忽然被困意席卷大腦,她早已習慣,這是家里的常態。
入睡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三年快點過 ,地獄般的十八歲早點結束吧。
*
第二天,昨日的鬧劇又成了過眼云煙 。
葉婉嫻帶著丁家姐弟倆去東巷尾的周家做客。
臨出門前,葉婉嫻再三叮囑 ,這位周叔叔是貴人,這次父親的調職上,周叔叔出了不少力 ,在飯桌上要多說好聽的話。
說完,又看了眼丁羨,特別叮囑,“周叔叔有個兒子 ,周家的小少爺,也是今年考上的三中,我聽說總分還沒你高 ,平時可以多幫幫他,跟他打好關系 。”
丁羨覺得,在母親眼里。
人類的劃分并無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只有兩種,有用的人,和沒用的人。
“好 。”
她表面上機械地應著 ,但她覺得自己步入了叛逆期,對于母親的叮囑,絕不付諸實踐 ,或許還可以更叛逆點兒,反其道而行之。
不過在看到那位小少爺的那瞬間,丁羨有那么一瞬間忽然想跟母親達成統一戰線。
周叔叔在四十幾那輩里算是一表人才的,戴著副金絲邊眼睛 ,模樣斯文有禮 。周夫人是丁羨見過最美得中年少女,用少女這詞一點兒都不違和,因為完全看不出年紀。
葉婉嫻發揮她諂媚的功力 ,把周夫人哄得前合后仰的,周夫人自然親切地挽著她的手,客氣地跟她說:“正好今天家里來一幫小孩子 ,你們一起留下來吃飯吧。 ”
葉婉嫻求之不得,故作驚訝地:“那是不是太麻煩你們了?”
周夫人笑著罷手:“麻煩什么呀,就多幾雙筷子的事兒 ,都是斯越三中的同學,正好讓羨羨跟著熟悉一下 。”
“對對。 ”說完,葉婉嫻扯過丁羨 ,故作:“羨羨,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周阿姨。”
丁羨沉默地看著周夫人。
她在想,如果這時候她接一句,“其實我媽一次都沒提過你 。”
葉婉嫻會是什么反應?
但周夫人確實和藹可親 ,她決定暫時把自己的獠牙收起來,換上乖巧的笑容:“周阿姨,您好 ,常聽我媽提起您。 ”
叛逆期的標志之一:撒謊不眨眼。
周夫人摸著她的腦袋:“乖 。”
保姆做好了飯,周夫人帶著丁羨母子三人已經在餐桌上坐定了。
一位帶著小花禮帽的少女率先從樓梯上飛奔下來,看見丁羨的時候楞了下 ,笑一笑找了個位置坐下,“周姨,這位姐姐是誰啊?”
周夫人道:“這是你斯越哥哥的朋友 ,叫丁羨。”
少女臉圓圓,白白嫩嫩,很漂亮 ,坐在餐椅上隔著半張桌子沖她友好地伸出手,“姐姐,你好,我叫宋宜瑾 。 ”
她應該是丁羨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兒。
比她以前學校里最好看的還要漂亮。
她也伸出手 ,擺出自認為大方的笑容,微微一笑:“你好,我叫丁羨 。”
宋宜瑾收回手 ,夸贊她:“你真瘦。”
丁羨回:“你真漂亮。 ”
兩個半大的小孩,在餐桌上學著成人世界的恭維,弄得周夫人和丁母啼笑皆非 。
可他們不知道。
在丁羨和宋宜瑾自己的世界里 ,她們已經是大人了。
周夫人笑著:“行啦,倆小孩學什么大人說話。”
丁母附和:“現在的小孩都早熟 。”
盡管長輩那么說,宋宜瑾和丁羨卻相視一笑 ,這就是成長的秘密。
丁羨在書上看過一句話。
大人們總拿她們當小孩,是因為,他們不愿意相信自己老了 。
過了十分鐘 ,人還沒下來,周夫人急了:“宜瑾,他們怎么還沒下來? ”
宋宜瑾:“蔣沉哥他們還在玩游戲,我餓了就先下來 ,斯越哥還在睡,叫不醒,他怎么天天都困成狗……”
說完就后悔了 ,一時嘴快,私底下打鬧說話沒遮沒攔,忘了在長輩面前收斂 ,宋宜瑾又吐吐舌,有點不知所措。
周夫人揉揉她的腦袋,嗔怪:“你一個小姑娘怎么整天說臟話。”
正說著 ,樓上的客房門忽然被打開,響起幾道說話聲,宋宜瑾啊一聲 ,“蔣沉哥他們下來了 。 ”
周夫人沖樓上喊:“阿沉。”
幾人說話聲停了,穿過一道朗潤地男聲:“在。”
周夫人:“你去叫下斯越,這小子快睡死過去了,都等他吃飯呢 ,其他人洗洗手下來吃飯吧 。 ”
“好嘞。”蔣沉剛贏了兩把,愉快地很,“您等著 ,我把他給您拖下來。”
緊接著,就聽見樓上一陣“砰砰砰――”的拍門聲以及蔣沉標準的男低音,還帶著點兒播音腔:“阿越!!!別睡了!!你媽喊你吃飯!!! ”
蔣沉不依不饒 。
“開門!!開門!!!”
不知道為什么 ,丁羨有點緊張,屏息聽著樓上的聲響。
說實話,她對那位小少爺還挺好奇的。
周氏夫婦這么逆天的基因究竟能生下什么逆天物種。
樓上忽然靜了三秒 。
先是一陣趿拉的拖鞋聲由遠及近 ,然后“哐啷”一聲房門被人打開,緊接著,響起了一道極度暴躁并且不耐煩的聲音:
“蔣沉 ,你找死是不是?!! ”
在丁羨聽來,莫名還帶著一點兒沒睡醒的慵懶和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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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修捉蟲)
蔣沉怕死了這位有起床氣的小少爺 ,丟下一句“你媽喊你吃飯”就拔腿往樓下跑,跟一陣風似的‘咻咻’穿過客廳、廚房。
哎,等等――
他忽然將目光一轉 ,準確無誤地落在丁羨身上,上下打量 。
丁羨坐在陳夫人邊上,穿著件兒小白裙 ,五官小小的,雙手規矩地擺在腿上,模樣乖巧。
只是 ,腦門上腫著的包有點滑稽。
蔣沉怔住,心想這是打哪兒來的姑娘 。
身后周斯越一臉困倦地揉著眼下樓,拖鞋被他踩得趿拉響 ,雙手松懈散怠地抄在褲兜里不疾不徐地往下走,行至最末幾級臺階,他快速墊了幾步,長腿踩到地面 ,又恢復不緊不慢走。越過蔣沉時,抽出一只手習慣性地捋了下他的后腦勺,隨意開口:“傻了?”
他說話聲音磁性悅耳 ,是丁羨聽過最好聽的男聲,然而字正腔圓里還帶著一絲不正經。
不像蔣沉那滑不溜丟的京腔 。
蔣沉剛要問他這人誰啊,結果那位少爺眼睛都沒往丁羨那邊斜一下 ,徑直朝餐桌過去,在宋宜瑾邊上拉了張椅子敞著腿坐下。
蔣沉立馬跟過去,在他身邊坐定。
丁羨原本低著頭 ,聽見這質感爆棚的聲音順勢抬頭望過去,然后就被一個頂著雞窩頭的少年給驚艷了 。
果然是細皮嫩肉的小少爺,輪廓和線條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
周斯越剛睡醒 ,頭發亂七八糟地堆在頭頂,隨便抓幾把就下來了,整張臉除了黑眼圈有點明顯似乎找不出別的缺點。
丁羨心嘆:色授魂與啊色授魂與!
周斯越并沒發現桌上還坐了三個陌生人,低頭自顧自地喝著碗里的湯 ,直到周夫人開口喚他名字:“斯越。 ”
“嗯?”周斯越喝完最后一口,抿了抿下唇,慢悠悠地抬頭看過去 。
周夫人:“這是你丁阿姨 ,這是丁羨,你們小時候見過的。”
周斯越有點近視,不愛戴眼鏡 ,瞇著眼辨認了會兒,沒什么印象,身子往前傾 ,禮貌地說了句丁阿姨好。他的問好不卑不吭也看不出任何來了陌生人的局促,十分從容 。
又將視線轉向丁羨,淡薄勾唇 ,貴氣十足。
相比之下,丁羨就顯得像個傻子,眼神沒地兒放,局促一點頭 ,然后就慌亂低頭盯著自己的碗,也不知在害羞個什么勁兒。
“這是斯越吧,長得可真好 。 ”丁母笑得跟看見自己親兒子似的:“小時候阿姨還抱過你呢 ,沒想到現在孩子們都這么大了。”
周父附和笑,感慨:“對啊,時間過得真快。”
丁母捅捅一旁沉默的丁羨:“羨羨 ,這是斯越,你倆小時候還睡過一張床呢 。 ”
兩個當事人都是一愣。
周夫人干咳了聲,見兒子皺眉不耐 ,出口幫忙打圓:“小時候的事兒不提也罷,他倆那時還不記事兒呢,對了 ,羨羨,聽說你也考上三中了?”
丁羨沒回神,忽然被點名,下意識脫口而出:“六百八十五分。”
這個句式在她這兒已經成了慣性 ,中考結束后葉婉嫻到處炫耀她考上了三中,以致她后來出去逢人就被問考上三中了?多少分啊?
這六百八十五真是慣性 。
之前兩家只見過一次還是在丁羨跟周斯越很小的時候,但周母就挺喜歡丁羨這孩子 ,乖巧懂事,學習努力。也沒覺得丁羨這六百八十五有什么毛病。
但是,這對于飯桌上的學渣來說 ,人還沒問你考多少分呢你就上趕著報分數不是炫耀是什么?這跟那種“哎呀我這回沒考好,只考了99分。”有什么區別?
自古學渣跟學霸就不可同日而語 。
學渣的六十分跟學霸的六十分,能一樣么?
當然除了某位少爺 ,他這人生來就給人一種壓迫感,即使你考的比他高,但仍然讓人覺得他才是天下第一 ,當時的丁羨就這么被他高貴的氣場給唬住了。
“我們羨羨啊考前還看書到夜里兩點,怎么說她都不聽,特別喜歡學習。 ”明知周斯越成績沒丁羨考的高,葉婉嫻還是故意問了句:“斯越 ,你呢?多少分?”
“六百七 。”周斯越回得還挺坦然。
丁羨下意識在盤算周斯越在市里的排名。
葉婉嫻驚訝道:“那剛過分數線? ”
周夫人尷尬笑笑想要解釋,被蔣沉插話:“阿越天資好,隨便考考都能過線 ,人家考前還跟我們打游戲來著 。”
青春期的少女敏感,自然聽出了話里的意思,你看你女兒考前看書到兩點 ,也只比人多十五分而已。
葉婉嫻隨即將話頭拋給蔣沉:“你呢?你考多少分?”
蔣沉聳肩,不屑。
“分數夠用就行 。 ”
配上周少爺一貫寡淡的表情,這句話真是又拽又耐人尋味。
葉婉嫻想要接著說 ,分數怎么能夠用呢,分數當然是不嫌多啊,少一分得花多少錢啊 ,這城里的孩子就是錢多任性。
周夫人解釋,他們啊都是一幫混不吝的小子,也是附中最后一屆直升高中部,考多少分都能上的 。
葉婉嫻臉上和悅地笑著 ,心里那個驕傲啊,到底還是丁羨給她長臉。
沉默許久的宋宜瑾問丁羨:“丁羨姐姐,你暑假上過補習班嗎?”
“沒有。”丁羨搖頭。
蔣沉冷不丁哼一聲:“那你也太沒緊迫感了 ,斯越他們都已經把高一上半學期的課本都學完了 。 ”
“課本不是還沒發么?”
蔣沉嘖了聲,“跟以前的學長們借呀,哦 ,不對,你應該是第一個從延平考過來的,估計也沒有人可以借。”
她是第二個考過來 ,但話里諷刺的意味太明顯,丁羨懶得錙銖必較。
丁羨看向一旁的周斯越,他正在專注剝蝦 ,對飯桌上一切的對話都漠不關心 。
小少爺就是小少爺,似乎對所有的事兒都懶得提起興趣。
葉婉嫻接茬兒:“我們羨羨不用補習的,她很聰明的,一學就會 ,也不用我們操心,而且我們羨羨很乖的,從來不跟別的小孩子攀比。 ”
周叔叔附和這點頭:“這羨羨一看就是乖孩子 。將來啊肯定有出息。”
“可不是 ,從來不讓我操心,斯越啊,你以后要是學習上的問題可以跟我們羨羨多討論討論 ,她都懂的。”
周斯越剝完最后一個蝦丟進嘴里,似笑非笑:“好啊 。”
“這就對了。 ”葉婉嫻魚尾紋都快開到后腦勺了,說 ,“你們平時多培養培養感情,畢竟你們的爺爺呀還給你們倆定過娃娃親。”
桌上的少年都震驚了 。
畢竟娃娃親這種事兒,在他們那個年代已經很少見了 ,卻偏偏發生在這位少爺身上,這下連還在跟丁羨搭話的宋宜瑾都噘著嘴停下來了。
丁羨下意識看過去,恰巧看見對面的周斯越面無表情地抽了抽嘴角。
周父干咳了聲,給周夫人遞了個眼神:“是有這么一回事 ,不過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畢竟他們也才高中。”
“我沒別的意思―― ”葉婉嫻話說一半,被人打斷 ,桌上的人都齊刷刷地朝某個方向看過去 。
“退婚要什么手續?”
這話在蔣沉他們聽來,確實是周斯越的作風,他這人心氣高 ,看不上丁羨那種不起眼兒的女孩忒正常。而且他這人說話直白,向來不會拐彎抹角,不是不懂 ,只是懶得跟你玩,更何況是在那個少年氣性十足的年紀。
打小也沒怎么接觸過女孩,不懂相處之道 ,想跟他搭訕的女同學基本上不出三句話,他就能把天給你聊死,一句話,就是耿直 。
周斯越笑的時候 ,整個人是柔和的;可當他面無表情抿唇的時候,整個人是刻薄的。
葉婉嫻笑容僵在嘴角。
丁羨低下頭,撈起筷子若無其事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飯 。
一頓飯吃的磕磕絆絆 ,蔣沉幾個光速扒完了飯就跑樓上玩游戲去了,周斯越也想去,被周夫人拉著才作罷。
小少爺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 ,有點不耐煩地皺著眉。
因為丁羨還沒吃完 。
葉婉嫻推了丁羨一把,別吃了,趕緊過去跟斯越說說話。
丁羨往嘴里猛地扒了一口飯 ,“不知道說什么。”
葉婉嫻咬牙,“你信不信我抽你? ”
迫于母親的淫威下,丁羨不情不愿地扒光碗里的飯 ,被人擠到客廳的沙發上 。
周斯越整個人陷在沙發里,一只手搭著,一只手隨意地擺在腿上,把遙控器丟給她 ,揚眉。
一句話也沒有。
丁羨坐姿端正,后背在他面前,隨便挑了個臺 ,“你去跟他們玩兒吧,我自己看電視就行了。”
周斯越斜睨她,試探道:“那我走了?”
丁羨點點頭 。
快去把你的雞窩頭洗洗吧。
“好嘞。 ”
周斯越真起身走了 。
周家的電視比他們家大 ,也清楚,丁羨平時很少有看電視的機會,電視不是被弟弟霸占了 ,就被父親霸占。
她一個人樂得清閑,看得津津有味。
沒一會兒,丁俊聰鬧著要上廁所 ,葉婉嫻讓她帶過去,丁羨把人送進去,自己倚著廁所外墻等 。
隔壁一扇門里先是傳出一陣哄鬧聲,丁羨瞬時被吸引了注意力 ,隨后就聽有人捏著嗓子,尖聲尖氣地學著她說話。
“我考了六百八十五分!”
緊接著又是一陣哄笑聲。
又有人學著葉婉嫻的樣子重復剛才餐桌上的對話:“我們羨羨可乖了呢,根本不用我操心 ,也不跟別的小孩攀比,我們羨羨什么都懂呢!”
“你們看她媽,還想跟斯越攀親 ,這年頭誰還定娃娃親啊! ”
“你們說她腦袋上那個包像不像個犄角,……”
“我看著像怪物史瑞克 。”
“她剛剛看斯越還害羞呢!”
丁羨背脊僵直地抵在墻上,仿佛有人伸手扼住她了脖子 ,大腦轟然一聲開始缺氧,空白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著那小怪物也挺可憐的 ,她媽看兒子的眼神跟看她的眼神差太多了。 ”
生在偏心家庭不是她的錯,所以丁羨一直很小心翼翼維護自己那點自尊,盡管母親對自己確實不如弟弟,但在外人面前 ,她也不會說母親半點不是 。
青春期的傷口一下子被人揭出來撕的稀巴爛,她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心里的小惡魔張牙舞爪地想要往外爬!
“斯越 ,她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你離那小怪物遠點兒,別把自己搭進去。”
這是蔣沉的聲音。
“嗯。”
正握著游戲手柄在電腦前拼殺的周斯越 ,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腦子里卻是丁羨坐在沙發上小小的背影 。
下一秒,電腦里人物躺倒。
他死了。
旁邊莫名勝利的戴眼鏡少年一臉懵 。
周斯越摔下游戲手柄 ,煩躁地揉了把頭發,人往沙發上倒,撈了個枕頭摁在臉上 ,不過光看表情也能看出他此刻心情有點不爽。
蔣沉勾住他的胳膊,整個人靠過來:“斯越,你說說,突然多了個未婚妻是什么感覺? ”
屋里的人都下意識想聽聽他對“未婚妻”的評價。
周斯越本來就不爽因為她分神輸了游戲 ,雖說是他自己的主觀因素,但是這點連帶責任她還是要承擔的,蔣沉不依不饒地追問讓他煩不勝煩 ,直接將枕頭往他腦袋上一按,“煩不煩,你要喜歡自己上 ,別來煩我 。”說完又直接一腳將蔣沉踹開:“起開,你坐著我模型了。 ”
對啊。
所有人都清楚,周少爺感興趣的只有各種模型 。
只有宋宜瑾在一旁特別認真地問:“我覺得丁羨姐姐沒你們說的這么…你們為什么這么討厭她…”
“妹妹 ,我們只是討厭她炫耀成績的樣子而已,她在飯桌上那模樣讓我想起了我的前女友,一樣的虛偽。”蔣沉咬了末兩字的尾音。
“她沒別的意思吧 。 ”
“她當然沒別的意思 ,她只是喜歡炫耀,好學生的通病,我考了六百九,我沒發揮好……嗚嗚嗚嗚……這次只考了全班第二 ,嗚嗚嗚嗚……”
蔣沉正學得津津有味。
門外傳來有人大叫:“姐!!!”
里面的人一頓,面面相覷,連正百無聊賴丟著枕頭玩的周斯越都停下來了。
蔣沉無聲道:“臥槽 ,那倆姐弟在外面? ”
宋宜瑾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然后門外就傳來了幾聲很輕的敲門聲,周斯越躺在沙發上拿腳踢蔣沉,示意他去開門 。
蔣沉不敢去 ,怕看見丁羨那張陰鶩的臉,可周斯越一臉你不開我就把你丟出去的表情,他硬著頭皮上了。
“啪嗒”門打開 ,蔣沉嬉皮笑臉,“小怪……小美女,找斯越啊?”
屋內人三三倆倆坐在一起 ,有人在玩游戲,周斯越則像個二大爺似的抱著枕頭翹著腳坐在沙發上,宋宜瑾坐在他邊上。
丁羨直接越過蔣沉,看向周斯越 ,“廁所,沒紙了 。”
周斯越摸摸鼻子站起來,穿過走廊直接拐進自己的房間 ,他走路習慣性揉脖子,沒一會兒就拎了一包紙出來,倚著門框拋給她。
丁羨準確接過 ,禮貌地跟他道謝:“麻煩你了。 ”轉身離開 。
周斯越看著她的背影,驀然笑了,目光瞥向一側 ,直白地戳穿:“別裝了,都聽見了是不是?”
丁羨停住,平靜地轉過身。
少年插兜倚著門框上 ,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樓道窗口投射進來的光打在他身上,抻著他眉眼里不拘的傲氣。
她也不知道哪里鼓來的一股勁兒,淡聲回:
“如果我退婚 ,你是不是會高興點兒?”
周斯越莫名,良久后,點了下頭 。
然后他聽見少女清脆且愉悅的聲音。
“哦 ,那我不退。 ”
青春期叛逆的標志物之二:偏不如你意 。
本來想替蔣沉道歉來著,周斯越直接被她氣笑了,咬了咬下唇 ,點著頭說:“行,隨便你。”
說完,“砰――”關上門。
不歡而散。
于是 ,她的高中生涯就這么帶著婚約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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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九月二日 ,燕三正式開學,分班,領教材,認識新同學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丁羨被分進了重點班,第一天晚自習到班級報道。
臨出發還被小魔王纏著寫了半篇作文,結果丁羨去遲了 ,從校門口到整座教學樓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 。
太陽沉沒,暮色.降至 ,晚霞的余暉撥開云層,霞光簇錦,像是一團團七彩的棉花漂浮在學校上空 ,格外絢爛,七彩的光照下來,像在空中劈開一道口子。
似乎象征著 ,她未來三年的高中生涯,要在這囚籠里拼殺出一條血路。
丁羨找到高一三班,貓著腰在后門口小心翼翼地探著腦袋想打探一下班里的情況,結果被講臺上正慷慨激昂做思想工作的班主任一眼掃到 ,直接給她點出來 。
“那位女同學。 ”
丁羨有一毛病,老師只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兒叫她,就臉紅 ,而且她皮膚薄,整張臉都是緋紅。更何況現在是遲到,被老師抓 ,直接紅到脖子根兒了,像個蘋果似的直直地戳在那兒 。
班主任叫劉江,四十出頭 ,微胖,圓乎乎的腦袋,頂上沒幾根毛 ,戴副寬邊兒眼鏡,穿襯衣的時候喜歡把衣擺扎進褲子里,腰間扎根playboy的皮帶,勒著他圓滾滾的肚子。
人不可貌相 ,劉江已經在三中教了十幾年的化學,帶得都是重點班,是出了名的麻辣教師 ,嚴肅刻板,沒有學生敢跟他開玩笑。人送稱號“鐵板江” 。
劉江對學生只有一個要求,凡事只拿成績說話。
成績好 ,聽你的,成績不好,那就別屁話 ,老老實實聽他的。
聽說上屆還有個學生因為他退學了。
丁羨心里發虛,正猶豫著要不要先打報告,就聽講臺上傳來一句厚重且穿透力十足的聲音:“探頭探腦的參觀動物園呢?趕緊給我進來 。”
新開學 ,劉江竟出乎意料的好說話,丁羨趕緊往面前最后一排靠門的位置一坐,吊著的心這才落回肚子里。
竟然還有同學覺得劉江風趣,配合地咯咯哄笑起來 ,氣氛無比和諧。
劉江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地給這幫新入學的學生們做著思想工作 。
丁羨托腮走神。
關于劉江的這些信息是許軻告訴她的。
許軻是她小時候在延平鎮的鄰居,也是延平中學第一個考上三中的,在接到班主任電話和分班結果的時候 ,許軻剛巧在她家 。
許軻高一就是劉江帶的,后來高二轉了文科,劉江至今都有點瞧不起他 ,因為當年許軻是近乎滿分被燕三錄取,高一一年的各種大小考常霸校第一名,尤其是化學。而同樣提起許軻 ,劉江也是又愛又恨。
但丁羨沒有許軻這么厲害,她的分數只是剛過了重點班的線,估計排名也是末尾差不多 。
從小到大 ,許軻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鎮上的父母大概每個人都想生一個像許軻這樣的孩子,長得標志,性格溫柔,讀書又好。每每丁羨跟著母親出去買東西 ,逢人就聽見那些阿姨七嘴八舌地議論 。
“許軻這次會考又是全市第一名。 ”
“許軻考上三中了!!!!!”
“老許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這回,誰不知道咱們延平鎮的孩子都出了名的不會讀書。走,咱們去看看許軻奶奶 ,讓許軻周末回來給咱家囡囡補補課。”
許軻父母走得早,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
大約是許奶奶的性子溫婉,許軻隨許奶奶 ,說話做事總是很溫柔得體,誰也不得罪,還真就幫著鎮上的小孩補習功課。
只有丁羨不找他補習。
許軻明白 ,丁羨這姑娘要強,學習方法和生活規律又被丁母從小管束得很刻板,他明里暗里點撥 ,凡事不用太遵從父母,學習是你自己的事兒 。
但十幾年的習慣,下來,哪一時能改掉。
就比如 ,記筆記這事兒,許軻苦口婆心勸過幾次,別什么都往上寫 ,挑重點寫。
丁羨改不了,因為葉婉嫻每天都要檢查筆記本,包括老師上課說了什么 ,最好一字不落記下來 。一開始也哭也鬧,也不肯寫。在葉婉嫻下過幾次狠手后,就老老實實往本上記了 ,記了幾次竟然也就習慣了。
丁羨低頭望著自己的筆記本出神,耳邊傳來“啪―― ”,旁邊的位置丟下一個黑色的斜跨包 ,余光瞥到一道高大的背影坐下來 。
居然還有比她晚,還這么氣定神閑的,小心被老劉盯上啊,結果劉江眼睛只往這邊瞥了眼 ,一掃而過,繼續說他的。
嘴角――
居然還有笑意。
開心個毛線球啊?
丁羨剛想轉頭看看是何方神圣 。
前桌忽然有人轉過頭,是一個皮膚很白的眼鏡男 ,瞧著還有點眼熟,眼鏡男看見丁羨的時候,也是一頓。
那天在周家見過的眼鏡男。
丁羨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聽眼鏡男說――
“斯越,你不會從下午睡到現在吧?”
旁邊的人靠在椅子上,發出一聲很簡單的鼻音 ,“嗯。”
“臥槽,我都給周姨打過電話讓她別忘了叫你 。”
周斯越沒說話。
“你媽忘了? ”
又是簡單的一聲嗯,帶點兒睡意的鼻音。
“周姨真行 。”眼鏡男比了個拇指 ,轉過去了。
李錦薈忘性大,唯一記得的事兒就找隔壁太太打牌,除了打牌,別的事兒都不是事兒。主要是前幾年出了一場車禍 ,記憶力不如從前,加上這兒子從來不用她操心,也很少管他的事兒 。
如果周斯越不是最近準備九月份的機器人競賽 ,天天熬夜,哪用得著下午補覺。
他撓撓眉,目光隨意地瞥了眼自己的同桌 ,結果就發現趴在桌子上拿著個本子涂涂畫畫的丁羨了,耷拉個腦袋,下巴撐在桌板上 ,扎著慣常的馬尾,后頸項白皙干凈,細長 ,像一截白嫩的斷藕。
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她后腦勺上就印著個蠢字 。
“喂。”
喂什么喂,我沒名字?
跟你又不熟,臨時坐一會兒而已 ,搭什么訕。丁羨充耳不聞,腦袋歪向一側,反正就不理你 。
周少爺自嘲地笑了下 ,搖搖頭,得嘞。
劉江越說越起勁兒,也不管底下的人聽得昏昏欲睡 ,激動得像個噴壺,唾沫橫飛 、口水四濺。
“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們現在既然已經踏進這個門 ,你們就生是這兒的人,’死’是這兒的魂,我希望你們能讓自己’死’得有尊嚴!從這一刻起 ,你們就要把自己的皮繃緊,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箭能射多遠 ,就看你們這三年用多大力,就算把弦崩斷,也絕不懈怠! ”
丁羨伏在桌案上 ,覺得這話說的真好,比喻得真恰當,延平的老師從來不說這些。于是 ,她拿著筆記錄下來,準備貼在桌子上激勵自己,一直冷眼旁觀的周斯越忽然哼地笑了聲 ,嘲諷地睨著她的本子:“這種人生毒雞湯也往本子上記,你的人生是多缺教育啊?”
丁羨剛寫完弓字,聽見這冷嘲熱諷地話 ,猛地用兩只手把本子捂得嚴嚴實實,轉頭瞪過去 。
劉江說得頭頭是道,底下學生聽得激動不已,兩眼珠直冒綠光 ,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張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擺在桌前。
后排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目光就這么噼里啪啦在空中相撞了。
周少爺哪像來上課,閑適地靠在椅子上 ,桌上攤著本人與自然看得起勁兒,那雙眉眼微微上翹,眼尾似開剪的羽毛 ,此刻像把剪刀,刻薄又犀利 。
偏偏那張天生刻薄臉,還長得如此好看 ,他把頭發剪短了,露出干凈利落的五官和柔和的輪廓。相比那天在家的雞窩頭,稍稍收拾下的周斯越有點過分惹眼了。
丁羨冷眼望著那張充滿誘惑力的臉 ,一字一句咬著:“我叫丁羨 。”
周斯越低頭翻著人與自然,眼皮也沒抬,掏掏耳朵,懶散地嗯了聲 ,也不知道記住沒有。
丁羨說:“你別跟我搭訕。 ”
我扛得住誘惑 。
這下,少爺抬頭了,一臉不可思議 ,眉毛都要豎起來了。
“我……搭訕?”
丁羨說得一本正經:“對,明天老班就換座兒了,咱倆頂多算個露水同桌。”
少爺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
“……露水……同桌? ”
丁羨一點頭 ,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啊。
結果講臺上劉江做了個總結陳詞:“是這樣,一個月后摸底考,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趕緊復習下以前的知識 ,座位暫時先這么坐,一個月后我再根據成績給你們排座兒。好了,今天差不多就到這兒 ,住校生到我辦公室集合,通校生回去的路上小心點,下課吧。”
喂喂喂,老師你會不會太隨意了?
不愧是名師 ,連談話的時間都掐分掐點兒,話音剛落,清脆尖銳的下課鈴聲跟安排好似的 ,就叮鈴鈴響了――
同學們一窩蜂地涌出教室 。
剩下丁羨坐在位置上發愣,連東西也忘了收拾。
眼鏡男去找劉江要課表,周斯越倚著課桌等 ,一米八五的身高大腿都能過桌板的,半個臀部倚著桌沿,雙手抄在兜里 ,身上斜跨著個黑色的包,低頭看自己的鞋尖,額前的小碎發垂落。
眼鏡男很快就回來了 ,“走吧,斯越 。”
周斯越起身剛邁出腳步,忽然停了下,拍拍丁羨的肩 ,似調侃:“明天見啊,露水同桌。 ”
丁羨正在往包里裝鉛筆盒。
聽見這聲,愣了 ,猛地一抬頭,人已經走遠了 。
鉛筆盒啪地掉地上,七零八落滾出幾支筆 ,恰好滾到了周斯越的凳子下。
像一盞明燈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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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關于同桌這個詞 ,自古以來多曖昧 。
每個班,總有那么一對同桌坐著坐著就有感情了,匆匆少年的歲月談情 ,猶如過眼云煙。多少年后,丁羨都記得他們當時的班對各自帶著愛人在同學會上相遇的尷尬場景。然而,沒想到,更尷尬的是她跟身旁這位周少爺 。
不過 ,這都是后話。
自那晚之后,兩人正式成為了“露水同桌”。丁羨明里暗里偷摸觀察,發現這人能考六百七真是神了 ,上課看課外書,下課靠在椅背上跟人閑聊,放學后去打球 ,晚自習寫完當天的作業繼續看課外書。
周斯越看的書很雜,亂七八糟什么都有,最奇葩的丁羨曾在他桌上見過一本英文書 ,――《FancyCoffinstoMakeYourself》 。
她悄悄把名字記下來,晚上回去翻著字典查才知道那本書名叫,如何打造你的夢幻棺材。
第二天 ,她又在他桌上看到一本《人間美味》。
沒想到他還是個吃貨 。
作為博覽群書的周少爺,腦回路自然不是丁羨這等凡人能理解的。
《人間美味》已經翻閱了一半,就這么赤恍恍地攤在桌上,丁羨悄悄湊過去看了眼 ,就被第一段話給惡心到了。
“在英國某個小鎮上,有一段時間盛行一種風味的奶酪,吃過的人都念念不忘那種味道 ,于是經常光顧那家小店,但在不久后,那家小店被查封了 ,門口貼著一張公告書,奶酪里面加入了少女的尿,才使之風味獨特 。
當下所有人都嘔吐不已。
然而 ,幾天后,人們都對那股子騷.味欲罷不能。”
丁羨差點要看吐了,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捏著書的一角往后翻了翻 ,似乎這整本書都沾了少女的尿 。
書頁悄悄在空中翻了個轉,身后忽然傳來一道不輕不重的咳嗽聲。
做“賊”的姑娘猛地松了手,書頁飄飄落落躺回去,慢慢回過頭 ,就見周少爺雙手插兜斜斜地靠在門框上,半笑不笑地看著她。
又這么笑 。
你媽媽沒教過你,長得好看的人要少笑嗎?喜歡上你你負責嗎?
“怎么 ,對我這書感興趣? ”他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漫不經心地問。
丁羨哼唧一聲 ,“不。”
說完轉回自己的位置,想想又抬頭對他補了句:“變態。”
周斯越輕嘲的笑了下,大約能明白她是因為看了第一段話 ,但是也懶得跟她解釋,這本書到底講什么 。那時就覺得這姑娘還挺有意思,特別是憋著一股勁兒跟你作對的時候 ,特別好玩,偶爾會忍不住逗逗她。
而且跟她同桌省事兒,話不多,又沒什么壓力 ,人也樂觀,解出一道數學題能自己一個人傻樂半天,他有時候看著都覺得好笑。
那破題他初中都能解 ,這二缺還寫了滿滿當當一頁草稿紙,結果還算錯,果然蠢 。
不過作為“露水 ”同桌 ,周少爺還是決定提點提點她,食指曲起,輕輕叩了叩她的課桌板:“不是 ,我說你這什么都往本上記的習慣再保持下去,很快就要從這重點班淘汰了。”
他這人說話向來直接,不懂委婉。
跟別人或許還可以委婉點 ,但跟這二缺,他委婉了,她也得能聽懂啊 。
那年的燕三還是實行淘汰制:高一學年結束,最末十位淘汰進入普通班 ,這個不是唬人的,這是歷屆的規矩。與其說是重點班,不如說是預備重點班。等到人數最終確定在四十人以內 ,文理分班結束,剩下的才是真正的重點班苗苗 。
對于丁羨來說,其實很懸 ,因為她的入學分數只排到三十八名,身旁這位少爺就更別說了,他的分數才剛過線 ,能進重點班就已經讓她大開眼界了。
一開始還以為是周叔叔塞錢了,后來她聽人說,附中直升的只要能過線 ,就直接進入重點班,而且,永遠不會被淘汰。
這什么鳥規矩 。
后來又聽說附中的學費一萬一學期,能在附中讀的都是有錢子弟。也是 ,不然這位少爺哪來的那么多課外書,她其實也很喜歡看書,只是很少買 ,每次都是蹲在書店看,看完小心翼翼給人放回去,生怕折舊了別人要她賠。
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但這么直白地被人指出來,又是女孩子,心思敏感 ,難堪地紅了紅臉,又不愿就此認輸,倆眼直戳戳地瞪著周斯越 ,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句話:
“我三八,你四五,你有什么好說我的?”
她一急就容易縮字,梗著脖子 ,嗓子一提,我三八就這么瓢了嘴。
周斯越愣著看了她一眼,先是低頭壓著抽笑了幾聲 ,結果身旁一小圈的同學都聽見了,十來雙眼睛齊刷刷地朝丁羨看去,又齊哄哄地笑出聲 。
周斯越轉而變成大笑 ,樂得不行,還頗為贊同的點頭。
丁羨終于后知后覺回過神來,羞惱地趴到桌子上去 ,腦袋埋進去,恨不得找條地縫轉進去。
不知是誰說了句:“斯越,你同桌兒還挺逗 。 ”
丁羨權當什么也沒聽見 ,死死地把臉埋進去,卻聽身旁的人,不咸不淡地說了句,口氣還挺無奈的 ,“不好意思,見笑了。”
誰允許你見笑的?
經過我允許了嗎,你就見笑 ,你知道見笑什么意思嗎?
同學們又是一陣笑。
好在上課鈴響了,這邊終于徹底靜下來 。
走廊里數學老師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從門口晃進來,把課本往講臺一丟 ,聲音嬌柔:“來,同學們把課本翻到第三節。”
周斯越瞥了眼還趴著的丁羨,臉都紅到脖子根兒了 ,怎么這么容易臉紅。
“行了,沒人看你了,上課了 。 ”邊說著 ,邊翻開他的人間美味。
丁羨悄悄抬了抬額頭,露出一雙清澈干凈的眼睛,四下打量,然后就看見那位少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翻他一眼 ,坐起來,從桌板里抽出數學書,開學才沒幾天 ,筆記已經寫了滿滿當當,還貼了不少花花綠綠的紙 。
講臺上女老師快速流暢地寫著板書,字跟人一樣漂亮。
“今天講交集和并集。”
丁羨拿起筆吭吭哧哧就是一通記 ,看得周少爺直搖頭,勾勾嘴角,也懶得再管她 ,自顧自翻著手里的書。
一堂課下來,丁羨又寫了滿滿一本子,密密麻麻 。
不小心被前桌的姑娘看見了 ,驚喜地轉過頭來跟她搭話,“丁羨,你也寫太快了吧,這一節課你能記這么多東西啊?”
這才對嘛!
好學生看到筆記不是都應該驚嘆她能如此完整地記下老師的話嘛。
前桌姑娘叫孔莎迪 ,入學分數六百八,排名四十,兩個在危險區的小姑娘一見如故 ,一拍即合,三兩下就確定了,彼此是目前燕三最好的朋友。
“一起去上廁所呀! ”孔莎迪友好地發出邀請 。
“好呀!”丁羨甜甜的說。
于是 ,兩人就親親密密地手拉著手去上廁所了。
當然,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周少爺是無法理解女生這種從一句“你筆記寫的好快呀”到“一起去上廁所”之間總共不過用了三分鐘,這種親昵勁兒是哪來的 。
不過他也不想理解。
孔莎迪的同桌宋子琪也不理解 ,疑惑地回頭問,“女人之間的腦回路是不是特別簡單? ”
周斯越長腿放直,靠著椅背 ,凳子前腿抬起晃了晃,低頭翻著手里的書,頭也不抬說:“別人不敢說。”抬頭,下巴點點丁羨的位置:“這二缺肯定沒有腦回路 ,一根筋通到底 。”
宋子琪訝異地看著他,“這么了解,你不會喜歡她吧? ”
周斯越隨便在桌上撿了本書丟過去 ,語氣揶揄又好笑:“喜歡她?我還不如喜歡你啊。”
宋子琪偏頭躲過,書嘩啦啦落到地上:“好呀好呀。”
周斯越長腿穿過桌下,去踹他凳子 ,“滾 。 ”
宋子琪自覺把書撿起來,給他放好:“剛蔣沉說放學去打球。”
“嗯。”
宋子琪趴在他桌上,又問:“你倆還沒退婚啊? ”
“沒。”周斯越淡聲 。
“那你還退不退了?”
“退。 ”格外堅定 ,書又翻過一頁,仿佛就跟吃不吃飯一樣簡單的問題。
“也對,她一看就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說真的,我覺得這丫頭沒有那天家里看的那么討厭,主要是她媽,她其實挺可愛的 ,你看她剛才 。”于是又學著丁羨剛剛的模樣,捏著嗓子叫:“我三八,多可愛 ,多缺心眼兒。”
不過這次是真沒惡意。
結果話音剛落,就看見丁羨跟孔莎迪手挽著手站在門口,小姑娘前一秒還笑呢 ,后一秒看見他就垮了臉 。
宋子琪尷尬地轉過去。
丁羨松了孔莎迪的手,不動聲色地拉開椅子坐回去。
然后把放在周斯越這邊的書和文具全部搬到另一邊,又把自己的桌板往邊上挪了挪 ,中間空出一條縫隙,似乎在跟他劃清界限 。
又把凳子往邊上挪,確定沒有碰到周斯越的任何東西 ,才放心滿意地又跟孔莎迪親親密密地討論筆記去了。
周斯越明白,這是把氣撒到他身上了,挑眉笑了下,忽然:
“宋子琪。”
前方的人乖乖轉過頭 ,“啊? ”
周少爺收回腳,凳子“嘭――”在地上放平,把手上的書合上往桌板里一丟 ,皮笑肉不笑說:“來,哄哄我同桌兒,哄高興了今晚讓你三個球 。”
正跟孔莎迪討論筆記的丁羨一愣。
她大概腦子壞了 ,怎么有一瞬間,聽成了――
來,哄哄我女朋友。
這人有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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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小怪獸,對不起啊 。 ”
宋子琪真就跟上了發條似的 ,轉過身來,對著丁羨的位置,一臉真誠地說,天真爛漫無辜的模樣讓孔莎迪都瞧著可憐。
孔莎迪輕輕推著丁羨擺在桌上的手臂 ,小聲求情:“羨羨,你就原諒他吧。”
丁羨無言地望著孔莎迪 。
滿腦都是來哄哄我女朋友,她為自己感到羞恥。
不等她說話 ,周少爺在一旁翻著書,眼皮也不抬地說:“前仨字兒去了,重新說。”
宋子琪倆眼兒瞪得渾圓 ,想說至于么,他又沒惡意 。
但那位少爺一臉啥也不管,你得給我哄高興了 ,宋子琪咂咂嘴,張嘴:“丁羨同學…… ”
還沒說完,被丁羨輕聲打斷。
“不 ,不用了……我原諒你。”
熾熱的光線從窗外灑進來,照進斑駁的光影,落在她身上,金燦燦的發絲發著光 ,耳根紅透,聲音微糯 。
宋子琪看了眼周斯越,后者微挑了下眉。
丁羨又拔了拔音量 ,生怕有人聽不見:“我……我是看在莎迪的面兒上。”說完迅速低下頭去佯裝手忙腳亂地在桌板里翻書 。
宋子琪點了下頭:“明白。 ”
說完故意瞥著周斯越,說:“我會好好謝謝我的同桌兒,不過 ,該解釋的我還得解釋下,也許那天在斯越家,因為你媽媽對你有點惡意 ,但以后大家都是同學,我不想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誤會,我個人對你沒有偏見。”
然后對孔莎迪笑了笑 ,親切地說:“來,同桌兒,咱們回去。”
宋子琪高度近視,戴著副眼鏡 ,皮膚又白,五官周正,看上去很斯文 。
孔莎迪被他一句咱們回去給鬧了個紅臉 ,嬌羞羞地抱著筆記本轉回去了,倆男生都懵了,愣愣轉頭再看丁羨 ,也是紅的。
女生那時的一些小心思,在男生看來都很莫名,就比如現在孔莎迪的表現 ,宋子琪腦子里只有兩字,毛病。
而身后的周少爺更是不解,明明是自己讓宋子琪給她道歉的 ,怎么還就成了孔莎迪的面子了?而且宋子琪給她道歉,她臉紅個什么勁兒?
當初說不退婚的時候,臉皮不是挺厚的嗎?怎么到了這里,臉皮薄成紙了?
年少時的情緒像酒 ,剛品沒感覺,時間愈久,再去沉香 ,總能捉到一絲詭異的蛛絲馬跡 。兩位智商頗高的少年,在那時,也只能把女生這種物種定義為――無法溝通。
夏日艷陽高照 ,學校像個蒸籠。窗外蟬鳴自得其樂,參天樹木強顏歡笑 。
丁羨大概就是從那時起,對周斯越關注起來。
每個班級似乎都有這么一群人 ,永遠在學習的學霸和永遠在打鬧的學渣。
但在這個班級里,只有兩撥人,努力學習的學霸 ,和不努力學習的學霸 。
周斯越就是后者。
他下課永遠在跟別人討論籃球、足球、nba 、游戲、偶爾還會討論軍事,總之就是不寫題,偶爾會有人問他數學題,他也來者不拒 ,一一解答。他數學特別好,似乎沒有能難倒他的題,有些題目一拿來 ,他掃一眼就知道答案 。
不過他很懶,能翻到做過的原題就直接把本子丟過去,翻不到的 ,再寫步驟。
這天午飯,孔莎迪端著飯盒給她分享從宋子琪那兒得知的情報,把筷子一撂 ,企圖賣了個關子:“我有情報分享,你要聽么? ”
丁羨:“什么情報?明天不上課?”
孔莎迪哎呀一聲,你咋這么不好學呢?聽著 ,是關于你同桌的。
果然成功地引起了丁羨的注意,她從飯盒里抬頭,看見孔莎迪神秘兮兮且意味深長的臉,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過大 ,于是輕咳一聲掩蓋過去,又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戳這筷子 ,佯裝不經意問:“什么情報?”
孔莎迪故意逗她,“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丁羨再次抬眼:“什么問題? ”
孔莎迪笑:“你喜歡周斯越嗎?”
一口飯嗆在喉嚨里,半天下不去 ,丁羨劇烈咳嗽起來,小臉兒漲得通紅,孔莎迪慌了 ,忙給她遞了自己的水:“不是吧,隨便提個名字,你就這么受不了了?”
丁羨半天才把嘴里的飯咳出來 ,仰頭連灌了幾口水,臉瞥向一側:“我才不喜歡呢,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學習 。 ”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往邊上斜 ,剛巧瞥見周斯越跟蔣沉一幫人坐在一起吃飯,說說笑笑,身旁坐著宋宜瑾。
他好像不挑食 ,吃飯大口又快速,這倒是沒有少爺毛病。
周斯越吃到一半,約莫感覺到前方有一道灼熱的視線 ,茫茫然抬頭隨意一掃,兩道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著 。
丁羨忙轉過去,擰上杯蓋 ,放在邊上,繼續低頭吃飯。
剛拾起筷子,又覺得不對勁兒 ,躲什么呢,這不就顯得你有鬼了,大大方方給他笑一個,端莊優雅 ,誰怕誰啊。
于是她又轉頭,沖著周斯越的方向露出一個自認為大方坦率的笑容 。
周斯越愣了一下,突然提肩嗤笑了下 ,又恢復了他的少爺姿態。
對面的蔣沉似乎問他笑什么。
周斯越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桌下是他無處安放的長腿,下巴往丁羨這邊一點 ,蔣沉宋子琪等人都齊齊看過來 。
于是下一秒,爆發出一陣齊齊的哄笑聲。
丁羨莫名,剛要轉頭 ,就聽見孔莎迪猶猶豫豫地說:“羨羨,你門牙上有菜葉。”
“……”
多年后,有人在知乎上問: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覺 。
丁羨回:陽光明媚的下午 ,在學校的食堂吃飯偶遇暗戀對象,對著他露出一個自認為迷人的笑容。然后閨蜜就告訴我:“你門牙上有菜葉。 ”
記憶總是添油加醋。
往后的日子不論什么時候回想,她都覺得自己是從那句“你哄哄我同桌兒”開始喜歡上周斯越的 。
可那時的她正處于一種極端的矛盾中。
丁羨羞憤地轉過頭,就聽身后周少爺不冷不淡地發話了 ,“行了,別笑了。”他與生俱來的氣場就特別容易讓人信服,蔣沉和宋子琪都特別聽他的話 。
丁羨當時只覺得是周叔叔的關系 ,漸漸的,終于明白,包括自己在內 ,就算他說月球上有外星人,他們都信。
年少的周斯越,正經的時候冷淡如廝 ,吊兒郎當開玩笑的時候又覺得這人沒個正形,可不論哪樣,他身上透著一種 ,就算天塌下來,他一個人也能扛。
等他們走后,孔莎迪才告訴丁羨:“我上課的時候聽宋子琪說,周斯越中考數學滿分 。 ”
今年中考的數學卷偏難 ,尤其最后一道大題,能答出的人寥寥無幾,丁羨剛來時就聽人討論過最后那道大題 ,全市只有四五個人答出來。
今年的平均分較之去年整體下降,去年的簡單卷,考出滿分也是寥寥無幾。
這個滿分的含金量確實重 。
孔莎迪又說:“他是全國珠心算冠軍。”
難怪他運算題都是直接寫答案的 ,從來不用計算器或者在草稿紙上演算。
丁羨嘆了口氣:“以后這些事兒你就別告訴我了 。”
“啊?為什么? ”
“受不了打擊。”
他平時坐在旁邊壓力就已經夠大了。
你知道他上課從來不記筆記么?
你知道他從來不聽課還能跟老師對答如流么?
你知道我在草稿紙上演算了半天還算錯的數學題,他唰唰唰兩筆就寫完了,我當時的心情么?
算了 ,這些你都不知道。
她低下頭,眼神難掩暗淡,小小的背影瞧上去是真失落 。她就是覺得 ,她努力學努力學拼命學拼命學,都及不上別人花那么幾分鐘掃下課本。
丁羨不是天賦型,她所有的成績和分數都是自己一本一本書、一道一道題啃下來的。
以前在延平鎮的時候,她是老師們掌上的寶貝 ,因為她努力刻苦又乖巧聽話,鎮里的學生大多不認真學習,初中混了畢業上個職高或者直接出去打工居多 。
只有她 ,拼死在這魚池里掙扎。
以為越過這龍門,野雞就能變成鳳凰。
然而進了龍門才知道,她只不過是從雞頭變成了鳳尾 。
吃完午飯 ,回到教室。
周斯越難得沒出去打球,而是翹著腳坐在位置上跟人閑聊,金燦燦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 ,照著他的頭發松軟又柔和,讓人忍不住想揉一把。
不一會兒,就有女同學拎著道題過來跟他探討 。
周斯越跟誰講題都是一個德行 ,拿著跟筆在紙上圈圈畫畫,別人還沒反應過來,他題已經講完了。
女同學紅著臉:“你能再說一遍嗎?”見他微微一皺眉,女同學怕惹他討厭 ,忙抽回卷子又說:“沒事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周斯越一點頭:“哦 。 ”
丁羨趴在桌子上寫數學作業。
午休時間,知了趴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叫。
午后的校園總是特別安詳,連灼熱的陽光都變的和煦起來 ,數學作業攤在桌上半小時,一個字沒寫。
那個女同學沒一會兒拎著題目又來了 。
丁羨忽然坐起來,蓋上本子對她粲然一笑 ,熱情地說:“咱們倆換一下,你坐我這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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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我們都曾得過一種病,學名——瑪麗蘇綜合癥候群。
得了這種病的少女,患有輕微幻想癥 ,以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自帶主角光環,嚴重者同時伴隨有玻璃心 、矯情病等并發癥 。
少女情懷總是詩。
你護我一句,我愛你一生。
但年少的情感總是極其的矛盾 ,昨天愛你,今天你跟別的女生多說一句話,明天就不愛你了;或者昨天不愛你 ,今天你從口袋里分了半顆糖給我,我決定從明天起愛你 。
簡單而純粹。
丁羨那會兒也是個矛盾體,一方面她不認為自己喜歡周斯越 ,另一方面,他跟別的女生講題時,心里確實酸。
她認為自己喜歡的類型應該是許軻那種溫柔又紳士的男生 ,而不是周斯越這只傲慢的孔雀 。
可是她在酸什么?
哦,一定是她的瑪麗蘇病癥發作了。
丁羨說完也不看他倆,直接低頭收拾桌上的書本給那位女生騰座位 ,寂靜的午休教室,陽光投下一道陰影,窸窸窣窣是她收拾東西的聲音。
光影交錯 。
“你又犯什么病?”
周斯越聲音不輕不重,但在這兒寂靜的教室里 ,嗓音格外冷清。
丁羨收拾東西的手一頓,筆袋拉了一半,整個人僵在原地 ,周圍同學齊刷刷回頭,幾十道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低聲解釋:“我午休給你們倆騰空間,這樣你教起來方便點兒。 ”
周斯越靠在椅背上譏諷地看著她 ,哼笑一聲:“瞧把你體貼的 。”
丁羨充耳不聞,索性不理他,繼續低頭收拾 ,沖那女生笑了下,“我馬上好。”
女生懵懵懂懂:“哦,真要換嗎? ”
丁羨:“換啊。”
周斯越低頭寫題 ,頭也不抬,毛茸茸的頭發在太陽底下發著光,像一只溫馴的獵犬 。
“換了就別回來了。”
他說。
丁羨原本只打算換午休,她只是想換個清靜的地方睡一會兒 ,被他這么一鬧,抱著兩本書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
周斯越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沒抬過頭 ,連后腦勺都顯得格外冷漠。
丁羨憤憤一咬牙,丟下一句:“我等會來搬桌子! ”
說完,揚著馬尾高傲地走向她的新位置。
“呲啦——”
周斯越的卷子被筆寫破了 。
窗外知了應景的低鳴了兩聲。
丁羨換到了正前方第四排 ,新同桌還是個男生,叫何星文,是今年的中考狀元 ,長得很普通,剪著個寸頭,皮膚黝黑 ,總是穿著一套被洗得泛白又皺皺巴巴的長衣長褲,坐姿十分端正,像個小學生,下課哪兒也不去 ,就在位子上寫題。
這才是“正常”的同桌,而不是周斯越那種非人類 。
何星文唯一不同的是,他有點少年白頭 ,光看后腦勺,像個小老頭。
可也比那只傲慢孔雀強。
下午孔莎迪過來找她說話,身子半搭在她的桌上 ,勸她:“真不回去啦? ”
課間同學們說話聲鬧哄哄的,可偏偏就還能聽見他半開玩笑跟人調侃的嗓音,穿過人海就這么直戳戳飄她耳朵里。
丁羨耷拉地腦袋伏在桌案上 ,筆在草稿本上無意識地涂涂畫畫,表情倔強:“不回去 。”
孔莎迪拉長了音,“噢——” ,然后伸手拿過她的草稿紙,小聲驚呼:“那你寫他名字干嘛?”
丁羨猛地驚醒,整個人從位置上彈起,朝著孔莎迪撲過去 ,劈手奪過她手中的草稿本,一看。
哪有什么名字,一堆鬼畫符而已。
孔莎迪得逞奸笑:“你心里有鬼 。 ”
丁羨心不在焉地坐回去 ,長嘆一聲:“你好煩。”
孔莎迪癟癟嘴:“我只是想提醒你,近水樓臺先得月,你放棄了這么好的機會 ,是你的損失,鄧婉婉一看就對周斯越有意思,到時候人被搶走了 ,你可別哭。”
丁羨滿不在乎地鼓嘴,筆在稿紙上狠狠地劃下一道,說著:“趕緊拿走 ,他倆要是成了,我到時候在校門口放倆大禮炮,就當感謝鄧婉婉同學犧牲自我為民除害了! ”
孔莎迪故意說:“是嗎?那我得趕緊買張板凳過幾天去校門口看禮花去 。”
丁羨側著眼睛斜她。
孔莎迪:“他倆現在聊得可好了,鄧婉婉還約了他一塊打游戲呢。”
“打去 。 ”丁羨哼唧。
孔莎迪切了聲 ,懶得跟她再廢話,下了最后通牒:“明天趕緊給我搬回來,我實在懶得聽我身后坐著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鳥 ,還有啊,你不趕緊趁著一個月培養培養感情,一個月后老班一排座兒 ,你就更沒戲。”
“不搬 。”丁羨倔強得像頭驢,孔莎迪氣得正要瞪眼,就看她慢慢坐直 ,低頭糯糯地補了句:“是他讓我別回去的。 ”
孔莎迪:“喲喲喲,你倆這是夫妻吵架呢?你看,像不像那個 ,你要出去了就別給我回來!這話你媽肯定經常這么跟你爸說吧?之后你爸回去了你媽不還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話雖這么說,可每次都是葉婉嫻憋不住給父親打電話,父親才從朋友家搬回來。
丁羨慢慢回過頭去。
周斯越穿著件黑色t恤,松懈地靠在椅背上心情不錯地跟宋子琪聊天 ,說到興時,露出他平時慣常懶散的笑容,少年牙齒白又整齊 ,笑起來眼尾微微上勾,晚霞在背后,毛茸茸的頭發沐浴在半透紅的余暉中 ,整個人似乎在發光 。
丁羨想起一句話。
你是無意穿堂風,偏偏引山洪。
有男生趴在門口叫他放學去打球,他淡笑著回頭說好 。有路過的女生忍不住往里頭多看了兩眼 ,他恍若未覺,只顧跟宋子琪閑聊。
宋子琪跟他開玩笑:“哎哎哎,又來看你的。”
周少爺一腳踹在他凳子上 ,“瞎說什么 。 ”
還真有女生是來看他的,不過那時也不敢做什么,就借著來找同學的名義躲在后門口偷偷看兩眼,然后悄摸打聽:“他是周斯越啊?”
同學起初還挺耐心的 ,打聽多了,最后直接:“看見門口那個男生了嗎,對 ,就是我們班周斯越,還沒女朋友。”
女生害羞地拍打著同學的肩膀:“誰問這個了。”
可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 。
宋子琪說。
反正周斯越這人就是跟誰都能交朋友,他平時看的閑書多 ,碰上什么話題都能說兩句,有人問,他也愿意答 ,人確實高貴,但卻一點兒沒架子,跟誰都能聊。
有時候跟胡同口那張啞巴都能說上兩嘴 。
他朋友多 ,所以少她一個不少。
她跟鄧婉婉換了座位,他依舊跟人談笑風生,并不影響他任何,就她一個人在這兒兵荒馬亂。
話雖這么說 ,很快她就后悔了。
原由是一次丁羨沒帶語文書,想跟何星文拼一本,但是何星文沒理她 。丁羨以為是他不喜歡跟人拼一本 ,也不敢再麻煩他。
就這么傻愣著撐了一節課。
期間還被語文老師點了一次名 。
課間,丁羨去了趟廁所,班里發一本剛到的教材 ,何星文給自己拿了一本,沒給她留,就直接往下傳 ,等第二天上課用書的時候,丁羨怎么都記得這本書還沒發。
結果同學們一個個從桌板里抽出新書。
她才驚問何星文:“這書什么時候發的? ”
何星文:“昨天 。”
“你沒幫我拿?”
何星文想了下:“忘了。 ”
還有比如丁羨削鉛筆,何星文會說:“灰很大 ,你去外面削。”
于是丁羨只能站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邊上削,沒有桌板的借力,變得極其困難,一不留神 ,手指刮了道小口子 。
這么一比較,那只孔雀又瞬間高大起來了。
他平時拽拽的不理人,發書的時候都會給她留一本 ,她不在老師布置地作業他也會特別提醒她,也從沒嫌過她的鉛筆灰。
“忽然覺得,周斯越真是春風一樣的同桌兒 。”
想了一會兒 ,又歪著腦袋問孔莎迪:“你說我現在跟鄧婉婉說換座兒的事兒,她能答應嗎? ”
孔莎迪沖她呵呵笑:“你想多了,人家現在好著呢 ,上課討論討論題,下課討論討論游戲,哪還有你插足的地兒。人家周少爺哪還缺你這么一紅顏知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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