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磚 ,落雪,與馬車
唐境以西是一片苦寒之地,終日飄雪 ,萬里白素,路上可見森森白骨散落各處 。
這一日,突然有一輛馬車穿越風雪出現在無盡雪原之上。
平地泛起微風,無垠黑云壓下 ,狂風驟起,席卷著大片飛雪,遮天蔽日 ,兩側山坡有深雪滑落,滾滾而下。
地面抖動,雪原上的動物發出連串的吼聲 ,驚起大片雪鳥 。
那輛馬車仍舊在雪面上疾馳著,與此同時一只蒼白的手掌掀開了車窗的布簾,露出了車內那一張同樣蒼白的臉。
這人生的很好看 ,但那雙眸子卻很是淡漠,眉宇間帶著輕輕地疏離,他看著窗外的風雪 ,目光淡漠,身處天地間,卻仿佛格格不入。
“少爺,風雪寒冷 ,您可不要涼了身子。 ”
看到少年掀開車窗,趕車的老者急忙開口阻止著,這關外的大雪最是寒冷 ,如刀蝕骨,大路上更是常有凍死人的事情發生 。
與少年一般,老者的身上也穿著同樣的青色衣衫 ,他伸手將簾子放下,叮囑道。
簾子剛剛放下,少年的手便再度伸了出來 ,將車簾重新掀開,風雪大片的飄進車內,落在他的身上 ,使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少爺,您...”
趕車的老者還想繼續勸說 。
少年皺了皺眉。
老者立刻閉口不言,然后用力的將鞭子甩在了馬屁股上,馬蹄飛揚 ,速度再次提升,在這雪白無垠的大地上拉起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
長安城作為唐國的都城,能住在這里的大都是非富即貴 。
城門口擺著儀仗 ,大紅的毯子順著西城門鋪出去十余里,地上的積雪被連夜清理個干凈。
紅毯兩側把守著唐國軍士,在軍士的后方站著許多圍觀的人 ,全部都是長安的百姓,大唐建國三百余載,擺出如此架勢迎接一個人的時候可不多。
近年來雖說邊境爭斗不斷 ,但都是小打小鬧,就算打了勝仗,也不至于鋪十里紅妝 。
難道是薛紅衣又一次殺進了雪族皇宮?
又或者是子非于小南橋入五境?
否則還有誰值得掌長安城防 ,手握重權的陳留王李安之一大早便守在城門親自相迎?
百姓們看向了城門口騎在馬上穿著黝黑色盔甲的,面容剛毅,一雙鷹眸銳利無比的中年人。
這人就是陳留王李安之,自從十四年前他的兄長戰死邊疆之后 ,唐皇對于他的信任就愈發隆重。
幾乎將整個長安城的安危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
這十幾年來可謂是風頭無量,而這樣一個人如今竟然親自在城門口等候。
來的究竟是什么人?
“王爺。”
從城門內走出一行六七人,一身儒衫 ,氣質溫和。
陳留王下馬對著為首的白發老者點了點頭:“陳先生 。 ”
“書院居然也會來做這種無趣的事,倒真是有趣。”
陳留王掃了一眼陳先生以及他身后的六個書院弟子,淡淡道。
“這世上哪有真正無趣的事?況且哪怕再無趣放到老頭子眼里也能變得有趣 。”
眾所周知 ,陳留王與書院的關系不算好,甚至可以說很差。
兩個人并肩站在一起,自然吸引了許多的目光 ,即便是城門前守衛的軍士也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
書院弟子站在陳先生身后,沒有說話,這樣的場合自然還輪不到他們開口 。
“來了。”
城墻上突然響起一聲大喝 ,緊接著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同一時間看向了紅毯盡頭。
普通百姓踮腳張望,卻還是看不清楚,陳留王的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
陳先生瞇著眼,臉上的笑容濃郁了些。
幾位書院弟子相互對視著 ,略微抬頭注視著遠方,憑他們的眼力能看見在那里有一個小黑點
越來越大。
漸漸地,馬蹄聲傳進了所有人的耳中 ,一匹健碩無比的高頭大馬停在了城門前,停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
這匹馬一身漆黑毛發光滑柔順,雙目炯炯有神 ,四蹄雪白,渾身不染塵埃,哪怕疾馳數萬里依舊精神抖擻 ,不見半點疲態。
這是一匹好馬。
城門前的官員盡數瞇起了眼睛,這樣的馬天下難尋,堪稱萬金不換。
車上坐著一個老者 ,面容枯瘦,身材略微有些許佝僂,并不算十分壯碩 。
萬眾矚目會帶來壓迫,老者卻仿佛什么感覺都沒有 ,慢悠悠的走到馬車一側,然后伸手將車簾拉開。
鴉雀無聲,長安城前沒有半點聲音 ,這些看熱鬧的都城百姓在這一刻都是屏著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看著車門。
那里走出來的會是何人?
車內走出來的是一個年輕人,他站在車上,環視著四周眾人 。
同時 ,眾人也在打量著他。
和那車夫一樣,這少年也穿著一身青衫,那張臉很好看 ,一頭黑發隨意的披散在肩上。
那雙眸子有些淡漠,所以整張臉看上去自然有些冷 。
城門前安靜極了,眾人互相望著 ,希望能從彼此的口中得到答案,卻無一人開口。
少年一手負在在腰后,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了陳留王的面前。
一襲青衫隨著清風擺著 。
李安之向前走了兩步 ,厚重的盔甲敲擊發出鐵的聲響。
二人相互對視著。
“休兒 。 ”
半晌后,李安之率先開口道。
他的聲音說不出是喜悅還是其他,就只是普
通的平靜。
“二叔。”
李休躬了躬身子 ,行了一禮,淡淡道 。
陳先生臉上的笑容熱烈了許多。
六名書院弟子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一抹震撼。
當年李來之戰死邊疆 ,陳留王本該由李休這個世子繼承,但他卻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都城,正因為如此 ,李安之才能夠繼承陳留王的封號,得以掌管長安城防 。
如今過去了十四年,這個在所有人印象中已經死了的李家世子竟然在今日又回到了長安。
不少官員偷偷咽下了一口口水 ,額頭冒著冷汗。
要知道,當年李休消失,長安城內盛傳最廣泛地便是李家二爺李安之覬覦王位,暗中動手害死了李休 。
人群中有無數探子悄然離去 ,不知是誰低聲喊了一句世子殿下。
然后朝中百官盡皆拱了拱手,齊聲道:“世子殿下。”
李休點了點頭,李安之面無表情 。
陳先生捏著胡須覺得好生有趣。
看來今日以后 ,這座天下第一大城,要翻天了。
......
“休兒,你十余年未曾回京 ,此次歸來,便不要走了 。 ”
李安之道。
李休低頭行了一禮,恭敬道:“侄兒此次回家 ,自然是要長住,叨擾二叔了。”
李安之搖了搖頭,輕聲道;“你乃是王府世子 ,何談叨擾?”
李休的眸子微微瞇起。
城門前風聲漸起,百官默不作聲,瞳孔卻是不停地放大又縮小 。
陳留王這話是什么意思?
打算將王位拱手讓出?還是言語告誡他僅僅只是世子而已?
叔侄二人相對而立,一時間竟有些沉默。
“李休拜見陳先生。 ”
大黑馬打了個響鼻 ,覺得有些不耐煩 。
于是李休側身,對著站在一側默不作聲的書院陳先生行了一禮,恭聲道。
“數年未見 ,休公子身子仍舊這般單薄。”
陳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向前兩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開懷道 。
“四年前承蒙先生搭救 ,李休感激不盡。”
六名書院弟子彼此好奇張望。
門前百官眼中迅速略過一抹訝色,陳先生竟在四年前便結識過李休,現如今李休當眾與書院示好 ,在聯想到王府和書院之間的關系,若說這是無心之舉怕是不可能吧?
再看李安之,仍舊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似乎完全看不到眼前這一幕 。
“不知公子四年前在何地與先生見過?據我所知陳先生十年來只離開過一次長安城,而且是去了號稱有去無回的莫回谷。 ”
這時,那六位書院弟子當中的一位女子突然開口說道。
這女子身材高挑,一身儒衫仍舊遮擋不住其凹凸有致的玲瓏身材 ,她的臉上掛著笑容,眼中帶著探詢和狡詐 。
莫回谷?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都是面帶忌憚,露出了一瞬間的膽怯。
據說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 ,民間曾有順口溜。
去了莫回谷,一去莫回頭。
門庭橋下燕,半生再回首 。
陳先生去那里已經不是秘密 ,可是李休去莫回谷做了什么?他消失這十四年去了哪里?
“不知休公子去莫回谷做了什么?”
這女子歪了歪頭,瞇眼問道。
場中安靜極了,人群中傳來一聲咳嗽 ,百姓們在冰天雪地中跺了跺腳。
李休看了那女子一眼,身上青衫飛揚,向著城內走去 ,竟是睬也不睬她 。
“喬叔,走了。”
他揚了揚手,青衫老者在身后應了一聲,牽著馬車跟了進去 ,城門口軍士行了一禮然后向兩側避讓。
書院女子臉色一白,眼中隱有怒氣一閃而逝 。
李安之翻身上馬,看了她一眼 ,她的臉色更白。
“回府。 ”
百官們看著那女子,齊齊的搖了搖頭,覺得書院這些年在與陳留王的對峙中一定感到不小的壓力 ,否則又怎會收下這么蠢的女子 。
“陳先生。”
書院弟子張了張嘴,想要開口替那女子解釋。
“走吧 。”
陳先生只是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 ,他只是覺得很有趣,當年那個在莫回谷中救了他一命的少年竟然是李來之的兒子。
不折不扣的陳留王世子,這世界還真小 ,有趣,有趣的很。
幾位弟子看著笑容不斷地陳先生,神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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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自雪中來
李休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他走的很慢,相隔十四年 ,如今的他已經十九歲 。
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那么熟悉,卻又那么陌生。
冬季的長安城有些寒冷,但較之關外來說這些許的冰涼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的腳踩在長街上 ,感受著腳下的青磚,長安官道上沒有積雪,腳下的踏實讓李休的臉色蒼白了許多 ,他聳著肩膀輕輕咳嗽了兩聲 。
“喬叔,如果當初我死了,長安依舊否?”
“您尚且活著。 ”
老喬靜靜牽著馬 ,蒼老的臉擠出一抹笑容。
“尚且還活著,是啊,畢竟還活著 。”
李休站在王府門前,略微抬頭仰視著陳留王府四個大字 ,輕聲笑了笑。
“我以為自己活不過當初,但既然活下來了那么當年長安城欠下的債,我就要一筆一筆的討回來 ,誰也跑不掉。”
“誰也跑不掉 。 ”
“是,少爺。”
老喬的臉上仍然充滿著微笑,擠出許多的褶皺。
遠處有馬蹄聲響起 ,漸漸接近,李安之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李休側了側身子 。
“你住的地方我已經叫人收拾好了 ,從今以后你便是王府的少主人。”
李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了幾句便翻身上馬離開了王府門前,他掌管京都城防 ,責任重大,不容懈怠。
李休目送他遠去,然后忽然跪倒在地對著王府門前磕了三個頭,起身走進了府內。
老喬將馬繩遞給兩側的護衛 ,也不說話,就像是影子一般靜靜地跟在李休身后 。
王府一位下人在前面引路,臉上堆滿了笑容不停地說著府內的布局還有以前發生的趣事 ,足足盞茶時間過去他發現這位世子大人似乎極為冷淡,一路不茍言笑,索性也就不再浪費口舌 ,閉口不言只管在前面引路。
“殿下,這里就是您居住的地方。 ”
“你且去吧 。”
老喬對著那下人揮了揮手,示意道。
“這...”
那下人聞言卻是猶豫了起來。
李休側目 ,皺了皺眉頭 。
那人摸不清他的脾性,以為他心生不耐,身子一顫急忙解釋:“殿下 ,夫人已備好家宴,兩刻鐘后還請您移步朝月亭。 ”
王府內的格局建筑大多沒有變化,比如朝月亭便是當年小時候李來之抱著李休經常吃飯的地方。
“替我轉告,王妃有心了 。”
李休點頭道。
下人急忙行了一禮 ,然后俯首離去,在走過園門拐角處的時候才忍不住擦了擦鬢角的冷汗,心道這位世子殿下未免太難伺候 ,以后還是躲著點為好。
按照民間俗禮,他應該稱二夫人一聲嬸嬸,或是叔母 。
但他卻稱了一句王妃。
下人不懂 ,但有人應該懂。
李休走了幾步推開身前的門,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后恢復平靜。
屋子里的裝束與小時候一般無二,完全沒有任何區別 ,就連窗前的四尺木馬都安靜的擺在那里,破舊的斑點沒有一絲變化 。
“他一定嚇壞了。”
老喬上前走了幾步,將李休的衣衫脫下 ,然后攙扶著他坐在椅上。
李休閉著眼,胸膛不停地起伏著,他在極盡全力的抑制著自己的呼吸 。
自小到大,每一年他都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 ,每個月都會發病一次,疼起來猶如抽筋剝骨,難以言喻。
剛剛皺眉小廝以為他是不耐。
其實他只是很痛苦 ,只是如今已成習慣,不在像小時候一樣滿地打滾,撕心裂肺的哀嚎罷了 。
看著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的李休 ,老喬的眼中布滿了疼惜,少爺天下無雙般的人物,竟然被一個三劫殘命弄到如此地步。
足足一刻鐘后 ,李休的呼吸方才漸漸平穩下來,他的眸子漸漸張開,身上已經布滿汗水。
老喬朝著他伸出一只手 ,掌心中有淡白色光芒閃爍,李休滿身的濕潤便消失了,在外人看上去仍舊是那個傲立在城門前的青衫少年 。
“喬叔,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 ”
李休看著窗外柳樹上的白雪 ,輕聲道。
他的聲音平淡,臉上還是那樣的古井無波,就像談論的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
“三劫您已經破了兩劫 ,如今只剩最后一步,您還是不要說這些喪氣的話了。”
老喬小聲安慰著。
“破初劫之時我五歲,那一日白雪天降 ,埋葬了半個人間,若不是樓主救我,那是我便死了。”
“可您還是破了初劫 。”
李休沒有理他 ,依舊自顧自的說道。
“四年前我為破第二劫闖了莫回谷,這一次遇見了陳先生,他在我瀕死之時救了我一命 ,助我破了第二劫,所以后來我才會救了他一命。 ”
老喬沒有說話,臉色變得沉重了許多 。
“如今我還能活月余,這最后一劫還有誰來救我呢?”
沒人答話 ,老喬也不在開口,只是陰沉著臉,天上隱有風云匯聚 ,冬日里竟有雷聲響起,在王府上方轟鳴作響。
李休起身按住老喬的手,笑道:“走吧喬叔 ,該吃家宴了。”
老喬的臉色恢復平靜,他沖著李休行了一禮,恭聲道:“是 ,少爺 。 ”
二人走出門口,走向了朝月亭,天上風云散去 ,雷聲隱沒。
一如往常平靜。
三劫殘命是天生帶有的一種體質,顧名思義這人會在二十年內經歷三劫,撐過去自然一帆風順,撐不過去便是死路一條 。
所以也稱之為殘命。
這種體質的人天賦異稟 ,是絕佳的修煉體質,但矛盾的是擁有這種體質的人在未破三劫之前無法修行。
無法修行便無法破劫,
無法破劫便無法修行 。
這是走進死胡同的事。
自唐書記載 ,自古以來擁有三劫殘命的無一人破劫成功,其中大半都死在了初劫之上。
類似于李休這般連破雙劫,已然是亙古難尋的壯舉。
......
朝月亭位處王府偏西的一處湖中 ,亭子與岸邊行道間只有一道木橋相連,自從十四年前李來之戰死,李休消失 ,就再也沒有人來過這里 。
今日李休重回京都,李安之鋪十里紅妝相迎,百官俯首等候。
便是書院的陳先生也現身城門。
這是天大的禮遇 ,因為李來之的功勞很大,李安之的苦勞很大,而且眾所周知他這一次歸京的目的絕對不會簡單 。
一人一仆一馬,滾風雪攜大勢歸來。
這一日無人會攖其鋒。
因為李休身份特殊 ,因為沒人知道他這十四年去了哪里,因為所有人都還摸不清他的底細 。
正因如此,那在城門前出口詢問的書院女子才會被百官眾人看作是蠢貨 ,是在自作聰明。
那樣的話你可以明日問,可以后日問,但絕不能再今日問。
李安之長紅黑甲是一種態度 ,二夫人于朝月亭設家宴同樣是一種態度 。
亭內的打扮極其奢侈華麗,在外人看來這是王府的底蘊和實力。
是對客人的一種尊敬與重視。
但老喬的臉卻冷了些,李休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
這是家宴 ,布局格調應該以溫馨舒適為主,眼下是迎客的裝飾,這是陳留王府 ,他李休是王府世子,何時成了客人?
亭內擺著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酒菜,隨便一道菜的價格拿出去都足夠長安百姓一年的花銷。
這里沒有下人侍奉 ,桌旁坐著兩個人。
兩個女子,其中一位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模樣,嘴唇鮮紅 ,眉毛筆直,坐在主位,一身一品夫人的裝束便是在無色的水面照映下都是顯得那樣的雍容華貴。
這人便是李安之的妻子 ,太尉的女兒,當今陛下親封的一品夫人,齊柳 。
在她的左手邊坐著一個女孩 ,二八年紀,是李安之唯一的一個女兒,李杏兒。
二人雖然只差了三歲 ,但李休卻并未見過她。
老喬在亭子外面站下,背著手低著頭看著水下的近千尾鯉魚,面無表情 。
“李休見過王妃。”
邁步進去,李休沖著王妃行了一禮 ,然后沖著李杏兒點了點頭便坐在了椅子上。
李杏兒回了一禮,按輩分李休是她兄長,自然不需要特別對她如何 。
對于李休的存在她自小到大幻想過不知多少次 ,如今親眼見到,萬般心思就只是化作輕輕一眼,然后便低下頭去。
“休兒不要客氣 ,稱我叔母便可。”
齊柳鮮紅的嘴唇張開,語氣平淡,其中帶著些許的關切 ,恰到好處 。
但太過刻意,雖不能修行,但他的天賦毋庸置疑 ,在聽雪樓的十四年他學會了所有能夠學習的東西,說一句通讀天下也不為過。
但李休還是點了點頭,稱了一句叔母。
“你消失了十四年,你二叔找了你十四年 ,若不是前幾日收到你的書信,怕是就連你回到長安我們都不知道 。 ”
王妃沒有吃飯,而是對著他說道。
“侄兒看了十四年的雪景 ,雖然沒甚意思,但那樣很美。”
李休道。
“想來確實很美 。”
王妃看著他的臉,蒼白還要勝雪一籌 ,很認真地說道。
李休伸手將面前的藍蝦剝殼拆開,送進了嘴里。
味道很香,像是太白樓的魚腩燒 。
只聽齊柳繼續道:“我打算送你去軍中 ,你的體質太弱,十四年來未曾修行,可惜了天賦 ,你該去軍中打磨打磨。 ”
她的聲音變得很是威嚴,聽上去似乎不可抗拒,眼神也漸漸鋒利起來。
李休沒有在意,他低著頭 ,輕輕吸著手指上殘存的味道,然后搖了搖頭 。
二夫人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她本身便是游野境界的強者 ,冬日里的天氣本就寒冷,因為她皺了皺眉,朝月亭的溫度再度下降了不少。
地上有冰霜凝結 ,點點的朝著李休蔓延。
李杏兒瞳孔縮成一點,不解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
老喬仍舊低頭打量著水中的鯉魚,只是那雙眸子卻是漸漸冷了起來 ,他側了側身子,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一陣風吹過 ,漫天寒意退散,無盡湖面泛起陣陣漣漪,湖中千余尾鯉魚漸漸浮上水面,泛白的肚皮翻仰著。
一湖的鯉魚死了個干干凈凈。
李杏兒看著湖面漂浮的錦鯉眼眶通紅 ,起身跑出了朝月亭 。
二夫人齊柳看著額前銀珠掉落,摔在桌面上,碎成數瓣 ,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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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來取你的命
李休又吃了一條藍蝦 ,有條不紊的擦了擦手,起身對著王妃再行一禮,轉身離去。
“你看了十四年雪?”
李二夫人突然問道。
李休沒有回答 ,自顧自的離去,老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佝僂著身子跟在李休身后 。
“原來是聽雪樓。”
齊柳伸手將桌面上的銀珠捏成粉末 ,目光冷淡的看著一湖白魚。
王府下人在老管家的指揮下膽戰心驚的下湖撈魚,他們想不明白,夫人只是與世子殿下吃了頓飯,怎的會死了這么多條的錦鯉?
況且 ,錦鯉若是死了自然沒了錦,只剩下鯉 。
......
“少爺,您吃飽了。 ”
離開了朝月亭 ,走出了王府,李休二人走在鋪滿青磚的長安街道上,老喬出聲說道。
“我病得再嚴重 ,也終究是個男人 。”
他隨意的停在了一個攤子前,掏出銀子買了幾個包子,咬了一口說道。
男人的胃口通常不小 ,區區兩條食指長短粗細的藍蝦又怎能填飽胃口?
“您要去哪里?”
李休沒有回答,自顧自的將包子吃光,下意識的吸了一下手指 ,站在了一間茶館前面。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一個月,所以來一次長安不能白來 。”
說著他掃了一眼天上的漆黑云彩,嘴角露出一抹譏諷:“況且你以為朝中百官真的在乎我這個世子?他們在乎的只是李安之的態度,書院的態度 ,邊軍的態度還有陛下的態度。 ”
“那您打算怎么辦?”
老喬繼續問道。
李休看著茶樓的牌匾,云來茶樓,很好聽的名字 ,很漂亮的四個大字 。
茶樓在這條街的正中心,這還是黃金地段,不說人滿為患 ,起碼座無虛席,只是現今茶館之內卻空無一人,門口有淡淡的茶香飄出。
他邁步走了進去。
“我想殺個人。”
老喬跟在他的身后 ,默不作聲 。
“不好意思客官,小店今兒個打烊,不接客。 ”
二人剛剛進去 ,一個穿著布衣的小二哥就迎了上來,滿是歉意的說道。
“我喝一杯茶,喝完就走 。”
李休自顧自尋了一張桌子坐下,老喬將門關上 ,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
“客官,本店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您不妨去隔壁街的太白樓 ,那里的茶水公認的長安一絕。”
看他坐下,小二哥有些著急的說道 。
“只是解渴而已,喝太好的茶倒是浪費了。 ”
李休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 ,這茶不錯,應是梅嶺新摘的碧螺春。
“小林,既然這位公子口渴 ,讓他喝一杯便是 。”
就在小二哥還打算阻止的時候,一個灰袍老者從柜臺后面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是,掌柜的。”
小二哥應了一聲 ,惱怒的看了一眼李休二人,覺得這主仆兩個實在是不會做人,哪有明知道人家打烊還硬要往里闖的道理?
“還煩請你去太白樓幫我帶一壺紅燒刀過來 。 ”
李休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了小二哥的手中,笑道。
他回頭看著掌柜的 ,有些躊躇,不知該不該去。
灰袍老者輕輕點了點頭。
“得嘞客官,您且稍等 ,小的去去就回 。”
店小二握著銀票推開木門,身子在寒風中抖了抖,然后彎著腰直奔太白樓跑了過去。
木門閉合 ,茶樓內安靜極了。
“故人來訪,掌柜的不來坐坐嗎?”
李休又拿起一個茶杯,放在了桌子另一面 ,然后將茶水倒滿 。
灰袍老者目光復雜的看著他,片刻后邁開步子坐在了他的對面,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碧螺春口感清涼 ,甘甜滋潤,飲三分之一杯才是最好,像劉校尉這般一飲而盡,怕是難得其中滋味 ,不如再飲一杯如何? ”
李休端起茶壺又為他斟了一杯,淡淡道。
灰袍老者看著他,面無表情 ,然后端起茶杯再次一飲而盡 。
李休嘆了口氣。
“世上只有茶與酒不可辜負,若換做是我,哪怕屠刀懸頸 ,也不會辜負如此好茶,劉校尉既然開了此間茶樓,想來一定是愛茶之人。”
他將茶壺拿起 ,斟滿第三杯 。
“世子殿下來此是為了請老劉品茶的嗎?”
李休沒有說話,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灰袍老者看著他,終于是拿起茶杯 ,認真的抿了一口,茶水在唇齒間流淌,過喉,而后咽下。
他沒有說張口道一聲好茶 ,也沒有露出陶醉不勝人間的美態 。
突然有唱戲的聲音響起,那是不遠處的上人間傳來的聲音。
老喬閉上了眼睛,覺得這曲子美極了 ,在聽雪樓那樣的地方可聽不到這樣的曲子。
“唐四六一年,劉校尉還只是普通的士卒,隨邊軍駐于落雁峽 ,遇長林異族埋伏,全隊上下二百一十六人,戰死二百一十五人 ,劉校尉被俘,李來之親自率軍追敵四千三百二十七里,全滅長林救出了劉校尉。”
李休將茶具擺在二人中間 ,茶水渲染著茶杯,水流聲夾雜著咿咿呀呀的戲曲,別有風味 。
他的語氣很冷。
那雙眼更冷。
“唐四七一年,雪原狼騎風起云涌 ,一夜之間奪我大唐一十三城,死傷百姓十四萬余人,眾軍壓迫徐州城 ,徐州城主范無垢死戰半月不退一步,徐州將士戰死八九,后薛紅衣單人殺進了雪族皇宮 ,紅刀染紅衣,境界跌落五境 。 ”
“李來之率軍深入雪原,血戰六十四天方才解徐州之危 ,若我沒有記錯,劉校尉那日也在徐州。”
他用手指彈了彈杯壁,發出一聲輕吟。
“唐四九零年 ,岐山嘩變,岐山郡三十四萬地方軍自相殘殺,還是李來之派遣心腹晝夜不停疾馳十二萬里抵達岐山護住了所有岐山籍貫邊軍的家人,那時候劉校尉的二老也在岐山郡吧?”
茶樓里安靜的可怕 ,除了李休擦拭茶杯的聲音之外再無其他,就連呼吸聲仿佛都消失了 。
這一日的天上一直飄著點點雪花,并不算大 ,卻總是飄著,不肯停下。
想來店小二此刻應該已經到了太白樓,應該已經打上了半壺紅燒刀。
灰袍老者的雙手枯瘦 ,多年來的忙碌讓他的頭發滿是灰白,許是在市井人間浸淫的太久,他的眸子渾濁且昏黃 。
茶杯的水灑出了一些 ,灑在了桌面上,他的手在顫抖著,眼睛布滿血絲 ,急促的喘息著,卻還是不發一言。
李休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把短刀,拿起一塊抹布沾濕了碧螺春 ,擦拭著刀刃。
“無論是于公于私,李來之從未負過手下任何一人 。 ”
他用毛巾將匕首擦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然后放在了桌面上。
“既如此,劉校尉為何要背叛他呢?”
李休將匕首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長安的雪花漸漸變大 ,遮蓋了茶樓門窗,將這把匕首映的有些暗淡,他盯著他的臉 ,平靜道。
他的語氣沒有森然,沒有怒吼,沒有質疑 ,可怕的平靜猶如傾天落下,讓人避無可避。
“就為了十萬兩銀子嗎?”
李休伸出一只手,老喬從身上取出十萬兩銀票放在他的掌心 。
他將銀票放在了桌面上,推到了匕首的一側 ,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然后道:“我出十萬兩,要買你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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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起風了
老者看著面前的銀票與匕首,安靜了許久的他開口了。
他的嗓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 ,身上所有的異常都消失不見,整個人顯得十分平靜 。
“殿下說得對,無論是于公于私 ,王爺從未負過我。”
他起身,伸手摸了摸一旁的泛黃支柱,臉上帶著懷念與感慨。
他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
“您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整整十四年 ,這十四年里我就連睡覺都緊繃著一根弦,跟隨王爺的三十年是老身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三十年。”
“可這世上除了對錯還有許多事情,比如當年死守徐州,比如與心中的女子守著一間茶樓 ,如今十四年過去,當年萬般事萬種情到了如今除了三尺黃土半寸沙之外,再也剩不下什么。 ”
他面對著李休 ,然后彎下膝蓋跪了下去 。
“我劉啟云的賤命一條,哪里值得上十萬兩銀子。”
老者對著他磕了一個頭。
“敬二十一萬邊軍將士 。”
這是當年陪著李來之一同戰死的邊軍數目。
他的額頭碰在地上,青石裂出縫隙 ,他的額頭泛青。
“敬百萬邊疆百姓。 ”
他又磕了第二個頭,青石碎開,額頭鮮紅 ,鮮血順流而下 。
“敬陳留王。”
他接著磕了第三個頭,青石化作粉末。
李休只是看著他,面容平靜而淡漠 。
劉啟云站起身子 ,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然后伸手拿起那把匕首,橫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轉身面向著北方。
那里是唐國百萬邊軍的營地 。
他的身體站的筆直,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蒼老的聲音像是旱地驚雷 ,拔地而起。
“北地邊軍麾下敬武軍校尉劉啟云魂歸兵冢 。”
大喝之音落下,只見他手臂用力,匕首劃破了喉嚨 ,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
這一幕很壯烈,任誰見了都會道一聲鐵骨錚錚的漢子。
但老喬默不作聲 ,李休的那張臉依舊冷淡 。
無論今日的表現如何,劉啟云背叛北地邊軍卻是事實,這就是罪 ,是罪就要贖。
李休將壺內的最后一點碧螺春倒進嘴里,十萬兩銀票放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他起身推開門走出了茶館,迎面遇見了打酒歸來的店小二。
伸手將紅燒刀取下 ,站在雪中仰頭喝了一大口,劇烈的辛辣使得他大聲的咳嗽了起來 。
李休的眼中閃過一抹暗淡,一把將酒壺甩在地上,還剩下大半的紅燒刀灑在地上 ,蔓延出去很遠很遠。
酒香四溢,遮蓋著血腥的味道。
店小二像看白癡一樣的表情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嘟囔了兩句后推門走了進去 。
然后便發出一聲慘叫 ,緊接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迅速的將門關上,他哆嗦著身體 ,蒼白著臉,強打著精神將桌上的十萬兩銀票收進自己麻布衣衫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抑制住劇烈跳動的心臟 ,踉蹌著跑出了門口,站在街上大聲喊著。
“殺人啦,殺人啦!”
......
“少爺 ,以后這樣的小事您便不要親自過來了,吩咐一聲便可,樓內的人自然會殺了他 。 ”
二人繼續在街道上走著,從他進入長安到現在前后不過方才兩個時辰。
此時天上的雪花已經消失 ,還有半個時辰方才入夜,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那不一樣,殺人的方法有許多種 ,但最好的辦法永遠是自己親自動手,尤其是這件事 。”
老喬微微頷首,表示明白。
“備一份禮 ,隨我去書院。”
“要厚禮? ”
“一張棋盤,黑白二子即可 。”
李休輕聲道。
書院并不在城內,而是在城外 ,在梅嶺。
長安城外向南走十里便是梅嶺,那里是整個唐國最出色的地方。
因為那里有四季不落的清梅,那里有唐書院 。
在長安 ,幾乎所有的年輕子弟都會選擇前往唐書院修行,因為在那里有天下最好的教習,有天下最好的環境。
書院的規矩極少,除了不準說廢話之外沒有其他。
今天的書院并不平靜 ,因為上午時發生了一件事,上一任陳留王李來之的兒子世子李休在消失了十四年后重新回到了長安 。
并且和陳先生有交集。
眾多書院弟子聚在一起,彼此討論著關于李休的事情 ,說什么的都有,但將所有五花八門的描述聚在一起會發現有一個共同點。
就是這個人性子倨傲,沒有禮貌 ,眼中瞧不見別人 。
在城門口發生的事可是早都在書院內傳開了,游伊人親自開口與其搭話,那李休竟然是理也不理 ,這樣的人除了長得好看一些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優點了。
游伊人便是跟隨陳先生身后出聲詢問的那個女弟子。
要知道游伊人在不過十七歲的年紀便已經修行到了承意巔峰,這般天賦放眼書院也算是名列前茅 。
如今的書院大部分人都停留在承意初期,還有極小部分剛入門的弟子不過剛剛踏足初境而已。
而且聽說這位世子殿下似乎不能修行 ,如今十九歲還只是普通人,就連初境的門檻都沒有步入,更別說比肩已經承意巔峰的游伊人了。
一件事的熱度所能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就在夜晚即將到來 ,眾人開始準備晚課的時候,一個消息如同風吹草原一般吹進了書院弟子們的耳中 。
那位倨傲的陳留王世子李休來到了書院門口。
課堂中,一個留著胡須的教習手中拿著一本書 ,背對著學生們口若懸河的講解著修行的意義。
一位學生悄悄地站起,從后門退了出去。
然后一位位學子盡皆站起,從后門退了出去 。
他們想瞧一瞧 ,這位身份高貴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來到書院,是要做些什么?
胡須教習自顧自的念著書,半晌后將手中薄書放在了桌案上 ,望著書院門口的方向,嘆了一口氣。
......
誰都想進入唐書院,但真正能考進來的萬不存一 ,而且唐書院有一個鐵打的規矩,想要拜入書院,十六歲之前不可修行,十六歲后若是入了書院才可開始修行。
書院的誘惑力很大 ,但也有很多人不敢賭,十六歲后若是入選自然是好事 。
若是落選,就意味著浪費了十幾年的修行時間。
所以如今書院上下不過三百余人 ,境界不過初境,承意。
有數十人來到了書院門口,門口兩側的梅樹那般清麗 。
后來的人摸不清情況便向先來的人出聲詢問。
先來的人搖了搖頭 ,滿臉復雜。
因為自始至終李休都未曾說過一句話,他只是靜靜坐在那里,面前放著一張棋盤 ,身后站著一位青衫老仆 。
起風了,四周梅枝抖動,千百梅花飄起 ,灑在了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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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年戲了青梅
“不知世子殿下來我書院有何指教?”
人群中一位書院弟子走上前來,對著李休行了一禮 ,問道。
語氣平和,禮儀完美,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
這人走出來 ,周遭的議論聲便消失不見,所有的書院弟子都自覺地安靜了下來。
李休抬頭看了他一眼。
“在下陳知墨,于兩年前入書院修行 ,見過世子殿下。 ”
這人一身的藍色以衣裳,如墨的長發散在肩上,眉眼和煦 ,猶如春風 。
天下不止大唐,年輕一輩的優秀人物更是數不勝數。
但書院有兩人。
一人壓得天下武道修士抬不起頭 。
一人壓得天下年輕修士直不起腰。
陳知墨便是二人之一。
十六歲入書院,如今十八歲 ,修為已經突破承意境步入上三關 。
游野以下無敵。
當今天下十成修士,游野者不足三四。
唐國武修十萬余,游野不過數十 。
“我想請你下一盤棋。”
李休看著他,聲音不同以往 ,那是對待同等人的尊敬。
“我的棋算不得頂尖 。”
陳知墨道。
“只是一盤棋而已。 ”
李休笑了笑,棋盤黑白子涇渭分明。
因為陳知墨的出現,書院弟子聚集過來的越來越多 ,便是教習也走了過來 。
看到他的舉動,許多人都是搖頭嘆了口氣,覺得這位世子果然是目中無人 ,竟敢與陳知墨對弈。
更有甚者十分干脆的嗤笑一聲,毫不避諱的說這位世子殿下怕是得了失心瘋。
李休不像是瘋子 。
陳知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在心中確認了這一點。
然后便走到他的對面 ,走到棋盤一側坐了下去。
“為何非要與我下棋?”
他將棋盤散落的白子一枚枚的收起,放入棋罐當中,詢問道 。
那名胡須教習走到二人的身邊坐下 ,用手拍了一下地面,一個完全由光線形成的虛空棋盤在天上升起,擴大,足足數丈大小。
此刻已經入夜 ,天空灰暗,沒有半點光亮。
所幸這張棋盤很亮 。
所以書院每個人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放眼望去,普天之下 ,唯有書院陳知墨夠資格與我下棋。”
李休淡淡道 。
因為胡須教習的原因,他們兩個之間的對話都十分清晰的傳進了其他學子耳中。
唯有陳知墨夠資格與他下棋?
不少書院弟子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有些教習搖頭嘆了口氣。
看來十四年的蟄伏不僅沒有讓這位世子殿下學會什么叫做謙遜 ,反而讓他坐井觀天變得自大起來。
“就算如此,也總要有個理由 。 ”
和其他人不同,陳知墨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諷刺李休自不量力。
他相信萬種人做萬種事總有各自的道理。
“我想與你打個賭 。”
李休執黑先行 ,一字落下。
天上光幕之中出現跟著出現一枚黑子,發出啪的一聲,元氣波動 ,猶如漣漪向著四方蔓延,壓彎了許多梅樹。
“賭什么?”
陳知墨凝眸看著他 。
“諸天冊。”
李休跟著落下第二子,說出來的話卻讓在場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便是那胡須教習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
陳知墨下棋的手頓了頓:“你最好清楚諸天冊代表了什么。 ”
“我當然知曉。”
“那你就該知道我不能答應你 。”
有書院弟子鐵青著臉想要開口訓斥他,卻被理智的同伴一把拉住 ,饒是如此大多數人依舊向看小丑一樣的看著李休。
天下共有三卷諸天冊,書院一卷為首。
青山一卷為續。
荒州一卷為末 。
傳說諸天冊上記載了萬法總綱,可供人修行。
但卻無人學會 ,甚至就連正常的品讀都難以做到。
正因如此,許多時候諸天冊的存在更像是雞肋 。
久而久之也就無人在意。
但它畢竟是諸天冊,地位奇高 ,歷年來書院只將它作為獎勵提供給最出色的弟子品讀,直到該人離開書院之后,然后繼續傳承給下一位。
而現在擁有諸天冊的正是陳知墨 。
可想而知 ,如此珍貴的東西傻子才會將其作為一件賭注。
而結果也顯而易見,陳知墨自然不是傻子,所以他很干脆也很直接的拒絕了李休。
他看著面前的青衫少年 ,頭一次生出了一種荒唐的念頭 。
原來這人真的是一個瘋子。
弱不可聞的譏諷聲音在眾多書院弟子間響了起來,大家還算有素質,沒有直接開口喝罵。
對于這一切李休置若罔聞,他注視著陳知墨的雙眼 ,很專注也很認真的說道:“子非欠我一個人情 。 ”
于是胡須教習眉毛再度挑了挑,書院弟子們的議論聲全都咽進了肚子里。
陳知墨與他對視,沉默著沒有開口。
顯然這種事可不是光說說就會有人信的。
其余人也豎起耳朵 ,安靜聽著 。
之前說過,書院這一代有兩個了不起的人。
一個是眼前的陳知墨。
還有一個就是子非 。
子非是四年前書院的學生,如今也不過方才二十一歲。
他的天資奇高 ,被譽為萬古一現。
但最讓人敬佩的卻是子非的品格 。
唐國南方屬于苦寒之地,那里方圓幾十里寸草不生,幾百里內才可能找到一處綠地。
那里是荒人的地盤 ,且常年掠奪唐境,民不聊生。
兩年前子非破境入游野,離開書院前往了唐境與荒人之間的交界處 。
小南橋。
子非在小南橋守了兩年 ,荒人兩年不曾踏足唐境一步,如今兩年時光過去,外界都在傳聞子非即將破游野入五境。
李休今日是從西城門進來的 。
也就是說他來自西邊,西邊只有無盡雪原 ,可沒有小南橋。
他不可能與子非產生交集,更別說得了一個人情。
所以是沒人信的,都覺得他是為了得到諸天冊而使用的攻心計。
李休移開視線看向了一旁的梅林 。
“兩年前 ,春梅初開,你因為不喜子非,夜里挖光了他院子里的梅樹 ,子非對外說是自己破境時不小心弄斷的。”
李休話音落下,書院弟子嘩然一片,幾位教習也是皺眉看著陳知墨。
不少女學子都是不敢相信的望著那個藍衫少年 ,似乎難以相信溫文爾雅的陳知墨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
陳知墨沒有否認,仍舊沒有開口。
“后子非離開書院前一夜,拔光了你院子里的梅花。”
有書院弟子不小心笑出了聲 ,幾位教習陰沉的臉也融化開來,他挖樹,他抜花,這只是兩個人之間的小活動罷了 ,算不得什么 。
李休看著嘴角漸漸揚起的陳知墨,繼續道:“那一夜,子非說他要讓你這個書院首席學生守上半年的禿樹 ,想來一定很有意思。 ”
輕柔的夜風吹動著幾人的衣衫,冬日的書院此刻卻是熱鬧起來。
陳知墨終于咧了咧嘴大聲笑了起來,口中罵道:“那夜里若不是他跑得快 ,我一定讓這憨貨吃了那一地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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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卷諸天冊
“那么現在 ,你愿意和我賭嗎?”
李休在棋盤上又下了一子,如寒風過境,輕聲道。
“為何不賭?人這一輩子總要趁年輕賭場大的 ,子非的人情,我陳知墨還了。 ”
他仰天笑著,身上藍衫飛揚,再也不見儒雅 ,反倒像個狂人,如墨般的長發順著夜風拂動 。
這一次再無一人開口,書院弟子盡皆盤膝坐在地上 ,仰著頭看著天上的光幕,看著那張棋盤上漸漸密集起來的棋子。
今日早些時候跟隨陳先生前往城門口的六人不知何時也已經站在了一處梅樹下,神態各異的看著這場棋局。
有三人渾不在意白天的事情 ,甚至面帶興奮的看著這一場對局。
游伊人冷著臉,她自小眾星捧月習慣了,之所以在城門前挑釁李休就是因為不習慣 。
不習慣那樣的場合不是以她為中心 ,不習慣明明自己這些小輩無法開口插話而李休卻可以把控大勢。
不習慣一向待自己要好的陳先生看那小子的眼神。
而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李休竟然看都沒有看她 。
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別人對自己的忽視。
李休尚未修行,這一點似乎人盡皆知,那少年踏出馬車的第一步就能看得出來。
這是一個普通人 ,而且病得不輕 。
但就是在這個普通人此時此刻站在大唐年輕一輩風云匯聚的地方和其中最出色的人下了一盤棋。
并且針鋒相對,誰也不肯后退半步。
人總說開局百步 。
這百步里無疑李休走的更穩一些,畢竟他執黑子先行。
但下棋不能只看眼前,中局陳知墨首尾兼顧步步緊逼 ,殺到興起之時更是站起身子,大叫著痛快。
李休也是第一次皺緊了眉頭,急促的呼吸著 。
胡須教習雙眼放著光 ,不知何時手里出現了一個小冊子,記載著二人的每一個步驟,嘴中還在無聲的嘟囔著 ,滿臉的陶醉之情。
書院弟子們更是屏著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如果不出意外,今晚這一盤棋將會成為整個大唐流傳最廣的棋譜。
這一盤棋甚至會被記載在唐書上 。
陳知墨棋道高絕,一年前便戰勝了國師大人成為了整個大唐下棋最好的人。
這一點眾所周知 ,之前他說下的不好的那句話完全是自謙。
也正因如此他們才對李休鄙夷了許久 。
可誰曾想到這個陳留王世子竟然真的能夠與陳知墨對弈。
且不談輸贏,單單只是下到如此地步,放眼大唐便再無一人可比。
棋盤就是那么大 ,對局在如何精彩總會結束 。
二人依次坐直身體,李休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潮紅。
雖不能修行,但這一場對局堪稱快意。
陳知墨也是如此,雙眼放光的看著李休 ,棋到末路,誰輸誰贏二人心中都已有數 。
胡須教習一枚枚的數著棋子。
激動之間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但凡書院教習,無一人不愛棋 。
他更是號稱愛棋如命。
有生之年能得見如此對弈 ,如飲瓊漿仙露,堪比破境。
良久,胡須教習站了起來 ,身子挺得筆直,在所有書院弟子期待的眼神中大聲道:“世子李休執黑棋半子獲勝。”
書院弟子聞言盡皆向前邁了幾步,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短暫的沉默后取而代之的是瘋狂的嘩然聲 。
再次看向李休的目光中已經不自覺地帶上了敬意。
能夠在棋道上勝過陳知墨,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輸了 。”
陳知墨極為灑脫的笑了笑,并不在意自己的輸贏。
“若你執黑子先行 ,輸的便是我。 ”
李休道 。
“但過程如何不重要對嗎?結果才重要。”
陳知墨搖了搖頭,伸手隨意的在衣衫上抹了抹,完全沒有了剛見面時候那般有禮。
“諸天冊被我放在河邊石頭下,我去取來 。”
他的話音落下 ,有一位書院學生忍不住沖著這頭喊了一句。
“師兄,你說的可是河邊你時常釣魚的那個地方?”
陳知墨朝人群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是啊 ,如何? ”
那個學生一張臉憋得通紅,其余人見他模樣怪異,不由得面帶探詢 。
被許多人盯著看 ,那人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然后道:“上次我陪陳師兄釣魚,他說自己的魚竿放著不舒服 ,一定是下面的石頭太矮了,我那時只見他從懷中拿了一個東西墊在了石頭上,今日才知道原來那竟然是諸天冊。”
這人話音落下 ,書院弟子都是吃驚的看著陳知墨,目瞪口呆的樣子。
書院教習更是陰沉著臉眼皮直跳。
他竟然用諸天冊去墊石頭?就因為釣起魚來不舒服?
“世子殿下今日便要看諸天冊嗎?”
有教習對著李休問道 。
“十日后我自會再來,那時再看也不遲。 ”
李休對著教習行了一禮,回道。
那位教習點了點頭:“既如此 ,今日書院還有些私事要處理,便不留殿下了,十日后世子前來 ,書院必定奉上諸天冊 。”
李休點點頭,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中,老喬仍舊像個影子一般靜悄悄的跟在身后 ,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他從不會擔心書院是否會反悔。
書院是天下最干凈的地方 。
輸了就是輸了,既然陳知墨打賭之時書院無人開口反對,便證明了他們早已做好了準備。
李休離開 ,游伊人冷著臉轉身離開了梅樹下。
眾多書院弟子一個個急忙對著教習們行禮致歉小跑著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
誰教的睡覺,修行的修行,上課的上課。
陳知墨不懷好意的看向了先前揭他老底的那名弟子。
“小東西 ,你敢出賣我 。”
那學生縮了縮頭,轉身直接跑了,索性來了個眼不見為凈。
陳知墨想要追去,卻被幾位教習攔住了去路。
“把諸天冊取出來 ,然后自己去賞罰院跪著,跪到世子殿下來取書為止。 ”
陳知墨也縮了縮脖子,不敢反抗 ,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著身子一步一步的朝著河邊挪了過去 。
走得慢些,自然跪的時間少些。
自己要是走個七八天,豈不是不用跪了?
陳知墨眼珠轉了轉 ,如此想到。
“給老子走快點 。”
胡須教習一聲大喝,陳知墨身子抖了抖,三步并兩步的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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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炭火上的眼淚
待得所有人相繼離去,書院的門前就只剩下了幾名教習相對而立 ,面色復雜,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長安怕是真的要亂了 。”
“李休能夠在棋道上勝過知墨,足以證明他的算力傳神,一個普通人卻智慧近妖 ,對大唐來說卻不知是好是壞。 ”
“算力傳神至此,李休這樣的人可不會做無聊的事,他想看諸天冊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教習之間議論著。
胡須教習看了他們一眼:“既然想不通 ,索性不要想,知墨愿賭服輸,沒有異議 ,我等也不要再生事端 。”
其余人點了點頭,目光復雜的看著消失在夜色中的主仆二人。
突然一位教習皺了皺眉,道:“那青衫老仆你們可曾注意? ”
胡須教習目光深邃 ,語氣略有波瀾。
“五境宗師”
眾教習吃驚,面色一變,旋即默不作聲各自散去 。
李休身側竟有五境強者貼身跟隨。
他這一次回來 ,到底想干什么?
......
......
梅嶺書院離長安有十里之遙,十里的距離對于普通人來說尚且談不上遠,對于修道者來說便更算不得什么。
不過是一劍之遙。
今夜的雪一早便停了,好在積雪很厚 ,白雪很白,在這夜里也算是映出了些許光亮,足以讓人看清前路 。
李休走在雪泊中 ,深一腳淺一腳。
老喬靜靜跟在身后,同樣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雪地。
片刻后,李休那蒼白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不正常的潮紅 ,一閃而逝 。
腳步也跟著放慢。
他用力的甩了甩腦袋,伸手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臉,希望可以讓自己保持清醒。
“喬叔 ,看來我的病又嚴重了 。”
他咧嘴笑了笑,然后雙目閉合,一把栽倒了下去。
尚未落地 ,便被老喬扶在了半空。
看著李休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即便是在昏迷中依舊緊緊皺起的眉頭,喬老輕輕嘆了一口氣 。
很少有人知道李休能夠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經歷了多少事。
一個普通人卻要在聽雪樓那樣的地方活下去,甚至還要活成人上人 ,背后的心酸不足為外人道。
將李休背在背上,老喬向前邁了一步 。
然后便出現在了長安城前。
一步十里。
守城軍士目光銳利,一只手緊緊握著腰間的長劍 ,如臨大敵。
老喬看了他們一眼,將李休的臉露了出來 。
長安城內有陣法禁制,哪怕是五境強者也不能有什么大動作。
軍士們認出了李休 ,知道這是今日清晨才回長安的世子殿下。
跟著自然也就認出了這位牽馬的青衫老仆 。
警惕的架勢漸漸放下,眾軍士放開了道路。
老喬背著他回到了王府當中,回到了李休的屋子 ,沒有驚動任何人。
李休是個很驕傲的人,所以哪怕他病的很重,卻始終沒有讓老喬出手幫忙 。
劉校尉死后他的身體就已經出了狀況 ,何況還徒步冒著冰雪走了十里之地。
最后還強撐著和陳知墨下了一盤棋。
下棋看似不消耗體力,對于腦力消耗的則不小 。
李休能撐下來,并且沒有當場暈過去,已經堪稱奇跡。
“還真是倔強啊!”
老喬將他放在床上 ,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這時窗戶突然打開,一個女人躍進了屋內 。
這女子穿著一身的青衣,卻絲毫不顯脫俗 ,反倒將那窈窕火辣的身材凸顯的淋漓盡致。
青衣更像旗袍,叉開的很大,邁步之間那一雙雪白長腿若隱若現。
這女子一頭青絲束在腦后 ,手中拿著一根拂塵,一雙眼睛彎成月牙。
她來到了窗前,低頭看著李休 。
“老喬 ,你把少爺養死了? ”
“徐盈秀,你該知道少爺不準你下山。”
眼前女子便是人間絕色,老喬卻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少來這套 ,有本事你去和他告密啊 。”
女子冷笑一聲,繼續道:“少爺的安危比天都重,只有你一個人跟在身側,我可不放心 ,況且你不也是這么認為的嗎?否則你又怎會隱瞞我在暗中跟隨少爺的事情? ”
“少爺再如何機智,終究是個普通人,無法感應到你 ,所以只要你不出現在面前我就不會主動開口。”
徐盈秀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直接坐在了床上,摸了摸李休的額頭 ,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銅盆里洗了一張毛巾,疊成方塊,放在了李休的額頭上。
然后又卷起一床被褥輕輕蓋在他的身上 ,之后點燃了屋內的火爐,從腰間拿出一包草藥,放入了鐵壺內 ,架在了火盆上,不消片刻淡淡的藥味便鋪滿了房間 。
從頭到尾老喬都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照顧人這種事還是女人來的更熟練些。
“你跟著少爺 ,他起碼要少活個十年八年的 。”
徐盈秀看著動作僵硬的老喬,譏諷道。
“他只能活月余了。 ”
老喬沒有生氣,而是直接說道 。
語氣聽不出來好壞 ,但徐盈秀知道他的心情已經糟糕到了極點。
同樣,徐盈秀一把掀翻了老喬屁股下面的椅子,怒聲道:“不可能 ,離開聽雪樓前少爺還剩下兩年的壽命。”
“許是一路顛簸勞累,所以病的重了些,而且此處畢竟是長安。”
長安是最繁華的地方 ,但對于李休來說卻是個傷心地 。
“我早便說過不要事事都依著他,聽雪樓到此七萬余里,你便讓他一直坐著馬車?七萬余里還不是你喬三爺幾個劍步的距離? ”
徐盈秀喘著粗氣 ,聲音幾乎掀翻了這座屋頂。
只是從外面聽卻沒有一點聲音傳出。
老喬沒有說話 。
“去取一壺白開水吧,少爺最愛喝白開水了。”
徐盈秀小聲道,老喬站起身子,拎著水壺走了出去。
徐盈秀坐在火盆前面 ,看著那微微燃燒著的爐火,雙眼通紅,然后兩只手捂著臉小聲抽泣起來 。
其實日子總是過的很快 ,對于李休來說今天是漫長的一天,因為這一天里他做了很多事。
進城,家宴 ,與王妃之間撕破臉,殺了當年的叛徒之一劉校尉,然后去書院和陳知墨下了一盤棋 ,贏下了諸天冊,最后力竭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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