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章 太平客棧
有間客棧,四四方方 ,二層小樓,旗在中央 。
這面邊緣已經破爛不堪的大旗掛在一根高桿上,迎風招展。
旗子上繡著四個大字:太平客棧。
高桿就立在二層小樓的不遠處 ,只是相較于分量極重的“太平”二字,這座二層小樓實在有些不起眼,白色的墻皮已經剝落大半 ,露出其下的青磚,屋頂上的黑瓦也已經殘缺不全,顯得頗為寒酸 。
只是在這荒郊野外,能有如此一間客棧可供落腳歇息 ,對于過路的旅人而言,已是幸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這等遠離城鎮之地,賊人出沒,盜匪橫行 ,敢把客棧開在這個地方,想來也不會是尋常人等。
客棧占地頗大,在二層小樓外還圍起了一個兩進院子 ,可以放雜物和馬匹,那根旗桿便是立在院子的正中位置,極為顯眼 。
一個江湖客打扮的年輕人走進院子 ,先是抬頭看了眼迎風招展的“太平 ”大旗,然后又把視線轉向不遠處的簡陋馬廄,此時里面已經有了好些“住客”,大多高大健壯 ,毛色鮮亮,嘶鳴聲更是底氣十足。若是有識馬之人在此,就會明白這些馬匹為何會有如此“倨傲”氣焰 ,因為它們都是出自軍中的甲等戰馬,號稱日行八百,非官身將領不能騎乘。
在這樣簡陋寒酸的客棧里 ,卻有這樣的精良好馬,就好像是王侯堂前燕真得飛入了尋常百姓家,極不相稱。
年輕人收回視線 ,望向作為客棧主體的二層小樓 。
在二層小樓的門外靠墻位置有個干枯的老樹墩,一名黑瘦少年正坐在上面打著瞌睡,腦袋如小雞啄米 ,一點一點的,嘴角流出的口水,沿著他的下巴,掛出一條白亮的細線。也不知少年夢到了什么 ,酣睡中的面容上滿是笑意,看他這個年紀,多半是某個美麗女子入夢而來 ,待到醒來之后,八成又記不起面容,有句詩是怎么說的來著?春夢了無痕嘛。
在少年的腳下還趴著一條皮毛泛黃的土狗 ,懶洋洋地陪著主人一起曬太陽,雖然還沒像主人那般直接昏睡過去,但也已經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 。
在這個夏末時節的下午 ,整座客棧都透出一股慵懶的意味。
年輕人不想打破這份慵懶的寧靜,輕輕朝客棧大堂走去,可就在這個時候 ,土狗猛地驚醒過來,先是警惕地盯著這個陌生人,然后就開始呲牙咧嘴,嗚嗚低吼。
黑瘦少年也隨之從夢中醒來 ,先是抹去嘴角口水,看到年輕人之后,趕忙起身踢了土狗一腳 ,土狗嗚咽一聲,夾著尾巴跑遠了,然后才笑問道:“這位客官 ,要住店? ”
年輕人玩笑道:“不會是黑店吧?”
黑瘦少年正色道:“客官這是哪里話,咱們這兒可是正經人家做的干凈買賣 。”
說著少年抬手一指那面正迎風招展的大旗,“客官瞧見沒有 ,那桿旗子,可是我們掌柜專門找讀書人寫的,太平無事 ,無事太平,總之是住進了我們的店,就太平了。 ”
年輕人咂摸了下這句話語中的隱含意味,輕聲道:“好大的口氣。”
黑瘦少年嘿嘿一笑 ,不再說話,引著年輕人進到大堂 。
客棧分兩層,一樓大堂里除了柜臺之外 ,擺著十幾張八仙桌和配套的長凳,供客人喝酒吃飯,二樓可以住人 ,此刻大堂并無客人,只有一對夫妻,想來此地的掌柜夫婦了。
掌柜的身形清瘦 ,戴一頂老舊四方巾,穿一襲已經洗得發白的青色布袍,像個教書先生 ,站在黑漆柜臺的后面,正在記賬,在掌柜后頭擺著幾個大酒壇子,瞧著似乎有些年頭 ,被擦得锃亮,隔著老遠都能嗅到酒香。
老板娘坐在一張八仙桌旁的長凳上,百無聊賴地磕著瓜子 ,她身著一件團花比甲,卻是身形豐腴,該凸的地方凸 ,該翹的地方翹,再加上那張徐娘半老的臉蛋,一舉一動之間帶著一股子讓男人生出許多別樣想法的風流 ,完美詮釋了一個熟透婦人該是怎么樣的 。
老板娘聽到腳步聲后,不經意地抬頭,見到跟在少年身后的年輕人 ,心底倏然一驚。
他們兩口子在此經營客棧多年,也算見過世面,哪怕是被朝廷通緝的亡命之徒也見過不少,這個看似尋常江湖人打扮的年輕人 ,身上有一種“氣”。
殺氣。
她男人精通些粗淺的望氣之術,有次喝得半醉時跟她說起過,一個人手上的血債多了 ,身上自然而然地會形成殺氣 。
都說鬼怕屠夫,正是因為屠夫長年操刀,沾染血腥 ,身上有殺氣,尋常鬼魅便近身不得,若是殺人如麻的大盜賊首之流 ,就算是有了道行的厲鬼也不敢輕易近身,這便是惡鬼怕惡人的道理。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個年輕人絕不是那種初次闖蕩江湖的雛兒 ,而是一個老江湖,輕描淡寫之間取人性命,心平氣和,已然是將生死當作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這種江湖人物 ,最是可怕 。
老板娘瞥了眼無動于衷的掌柜,輕哼一聲,放下手中的瓜子 ,從長凳上裊裊起身,迎著年輕人走去,同時臉上露出笑意 ,伸手招呼道:“客官快快請進,咱們太平客棧從來都是價錢公道,童叟無欺 ,放眼方圓幾百里,那都是一片是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客官只管放心入住就是。”
年輕人笑而不語。
老板娘問道:“敢問客官名姓? ”
年輕人道:“姓李 ,木子李 。雙名玄都,玄妙的玄,大都督的都。”
李玄都,這可不像是個江湖人的名字。
一直在低頭記賬的掌柜緩緩抬起頭來 ,嗓音醇厚,輕聲問道:“玄都,可是‘天上白玉京 ,十二樓五城’的那個玄都?”
年輕人點頭道:“玄都紫府,太上道祖仙修之地,當年家師為我取這個名字 ,想來是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去往天上玄都,不過這也只是長輩寄望 ,當不得真 。 ”
掌柜的意有所指道:“那也未必。”
就在此時,二樓上響起“吱呀”的開門聲,然后是“篤篤 ”的腳步聲 ,在寂靜的大堂中顯得格外清晰。
然后一個身影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到大堂 。
此人身著青色窄袖長襟錦袍,腰間扣青銅鸞首,腳踏黑面白底官靴。
腰間懸刀 ,刀身大約三尺,刀柄約有六寸,雖然裹著刀鞘 ,但也能看出刀脊筆直,刀刃略弧。
此刀為文鸞刀。
此人是青鸞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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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二章 錦衣青鸞
說起“青鸞衛”三個字,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巍巍大魏數百年,自太祖高皇帝起 ,便有了青鸞衛。
何謂青鸞衛?其前身是太祖高皇帝設立的“青衣司”,負責皇帝侍衛,后與掌管皇帝儀仗的“儀鸞司 ”合并 ,改置為“青鸞衛” 。
作為皇帝親衛,青鸞衛主要職能為“掌直駕侍衛、巡察緝捕”,其首領由皇帝親信武官擔任,只聽命于皇帝一人 ,可以逮捕滿朝官員,包括皇親國戚,并設有詔獄 ,可不經三法司而獨自審案 、定罪,甚至是處死。
故而青鸞衛在朝野之間兇名昭著,上至達官貴人 ,下至江湖草莽,沒有不懼其三分的。
待到大魏太宗文皇帝年間,太宗皇帝再一次拔高青鸞衛 。
原本青鸞衛雖然直屬于皇帝 ,但是名義上還是隸屬于大都督府,其首領也不過是正三品的指揮使而已。
太宗皇帝則將青鸞衛從大都督府中拆分出來,升為青鸞衛都督府 ,最高堂官變為從一品的青鸞衛左都督,其下設正二品的右都督兩人,以及從二品都督同知和正三品都督僉事若干人等,原本的正三品都指揮使則變為各州府青鸞衛的主官 ,下設從三品指揮同知和正四品指揮僉事各兩人。
此時出現在客棧中的這名青鸞衛,就是一名正四品的青鸞衛指揮僉事 。
既然有青鸞衛在客棧下榻,那么院子里馬廄中的那些名貴馬匹 ,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見這位青鸞衛大爺下樓,老板娘顧不得李玄都這個江湖客,趕忙迎上去招呼 ,李玄都則順勢來到柜臺前。
此時站在柜臺后的掌柜已經重新低下頭去開始記賬,將算盤打得噼啪亂響,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家娘子會不會被那如狼似虎的青鸞衛占了便宜 。
李玄都以肘抵住柜臺 ,問道:“掌柜的,最近生意如何? ”
掌柜眼睛盯著賬冊,惜字如金道:“尚可。”
李玄都又問道:“住宿一天的價錢是多少?”
掌柜道:“客官若是住店 ,加上一日三餐,只要一錢銀子。”
“只要? ”李玄都稍稍加重了語氣:“如今世道,從人伢子的手里買個小丫鬟也不過二兩銀子,若在貴店住上兩旬 ,豈不是要把一個小丫頭的身價都花了出去?”
掌柜仍是沒有抬頭的意思,語氣不帶絲毫起伏道:“價錢歷來如此,客官若是嫌貴 ,可以不住,本店從不強求。”
李玄都無奈,只能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子 ,放在柜臺上,說道:“我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先付這些 ,多退少補 。 ”
掌柜終于抬起頭來,瞥了眼李玄都手腕上的一串漆黑數珠,點了點頭。
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 ,那名青鸞衛指揮同知與老板娘交代幾句之后,又重新回了樓上,老板娘招呼守在外頭的黑手少年進來,吩咐道:“趕快去給樓上的幾位官爺準備酒食 ,酒要十年的花雕,肉要熟牛肉。”
黑瘦少年一下子哭喪了臉,叫苦道:“老板娘 ,這十年的花雕還好說,咱們后院的地窖里就有,小的無非是多費些力氣 ,從地窖里搬出來就是,可這熟牛肉小的上哪淘換去?要知道衙門嚴禁私殺耕牛,想要殺牛 ,得先去衙門報備,這牛肉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
老板娘一屁股坐到長凳上,翹起二郎腿 ,“那我不管,總之天黑之前,你得把牛肉給我弄回來,否則你這個月就別想領月錢了。 ”
黑瘦少年唉聲嘆氣地出了客棧大堂 ,帶著那只黃皮土狗一路出了客棧院子,不知到什么地方淘換牛肉去了。
李玄都坐到老板娘對面的位置,試探問道:“老板娘 ,這樓上住的都是青鸞衛的官爺?”
老板娘又嗑起瓜子,點頭道:“可不是,今天下午到的 ,就比客官您早了小半個時辰 。”
李玄都點了點頭,刻意壓低了聲音道:“素來聽聞青鸞衛驕橫跋扈,今日一見 ,卻與傳聞中的不大一樣,這世上哪有要些吃食還要親自下樓的青鸞衛? ”
說到這個,老板娘頓時來氣 ,把手里的瓜子一丟,不過也不敢高聲語,同樣是小聲道:“小心謹慎唄,生怕我們這兒是黑店。客官你來評評理 ,這些青鸞衛,總共有好幾十人,都是五大三粗 ,還人人帶刀,我們客棧就我們夫妻倆和那個小兔崽子,至多再加上條土狗 ,活膩歪了不成,敢對這些大爺有什么心思?”
老板娘猶不解氣,沖著樓梯方向白了一眼 ,輕哼道:“不瞞客官,小婦人也是見過些世面的,認得出官品高低 ,這些青鸞衛里官品最高的,是一個正三品的指揮使,這可是大官,不過也應了那句話 ,官做得越大,膽子就越小。要我說吶,這些個青鸞衛的膽子 ,都比不上那幾個時常來我們店里蹭吃蹭喝的衛所兵丁 。”
“老板娘慎言。 ”李玄都輕聲道:“畢竟是出門在外,小心駛得萬年船。”
老板娘見他不順著自己的話頭說下去,便有些掃興 ,不過看這個年輕人長得實在是俊秀,又舍不得就此住口,便接著說道:“客官說的是 ,可話說回來,這些青鸞衛也確實厲害,不是小婦人自夸 ,小婦人也算有些姿色,但凡過往的客商,沒有幾個正人君子,膽子大的 ,便想要動手動腳,膽子小的,就說些葷話占占便宜 ,再沒色膽的,也要偷偷用眼神剮下幾兩肉才行 。可這些青鸞衛大爺,卻是目不斜視 ,守規矩得很。”
李玄都笑道:“都說一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二等人有本事大脾氣,三等人沒本事沒脾氣 ,四等人沒本事大脾氣,想來這些青鸞衛的官爺,都是世間第一等之人。”
老板娘捂嘴嬌笑道:“客官這馬屁 ,可真是……可真是什么羊什么角來著? ”
李玄都面不改色道:“羚羊掛角。”
“對,羚羊掛角 。”老板娘笑道:“可惜那些官爺聽不見,給不了客官賞錢。 ”
李玄都從長凳上起身,道:“老板娘可以把在下的這番話轉告給那些青鸞衛的官爺嘛 ,若是得了賞錢,我們五五分成。”
老板娘笑道:“客官真是好算計,如果惹得那些青鸞衛大爺不痛快 ,罪責可都是小婦人我的 。”
李玄都道:“若是老板娘不滿意,三七分成也可以,老板娘七 ,我三。 ”
老板娘掩嘴嬌笑,盡顯風情。
又是閑聊幾句之后,李玄都問道:“老板娘 ,我已經把住店的銀子給了掌柜的,請問房間在哪?”
老板娘不再糾纏這個俊秀后生,重新嗑起瓜子 ,道:“青鸞衛的官爺們把整個二樓都包了,所以要委屈客官,后院地字號房第一間,門沒鎖 。”
李玄都抱拳一禮 ,轉身往后院行去。
老板娘望著李玄都的背影,拔高嗓音提醒道:“客官記得待會兒來吃熟牛肉。 ”
李玄都沒有回頭,只是抬了抬手 ,示意自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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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三章 九品九境
李玄都獨自一人來到后院 ,這里還有一排平房,只是被二層小樓擋住,所以從前院看不到此地。
李玄都來到那間所謂的地字號房 ,比柴房也好不了多少,推開門之后,滿屋子的霉味撲鼻 ,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人住過了。李玄都來到火炕前,伸出手指一抹,滿是灰塵 。
李玄都嘆息一聲,推開窗戶 ,又是幾次揮袖,卷起陣陣清風,將滿屋的升騰煙塵趕出屋外。
正如老板娘所認為的那般 ,他不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更不能算是個尋常的江湖人。他是個老江湖了,十歲入江湖 ,至今已有十五載。
十五個春去秋來,十五個花開花謝,他喝過春風桃李的香醇美酒 ,也經歷過寒夜孤燈的凄風苦雨,手上難免要沾惹些人命血債 。
在這個刀光劍影的江湖里,人生有四季。
有的人是春天 ,春風得意。有的人是夏天,繁華錦簇 。有的人是秋天,肅殺蕭瑟。還有的人,是冬天 ,只有白茫茫一片,死了個干凈。
李玄都自小孤苦,上無父母雙親 ,下無兄弟姐妹,所以他的人生注定不會是春夏兩季,而他也不想讓自己的人生變為白茫茫一片的冬天 ,所以只能選擇主殺的秋日 。說到底,不是他喜好殺人,而是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里生存 ,不得不殺人。
李玄都輕輕撫過袖口,輕嘆一聲。
待到他收拾好這間勉強比柴房好上稍許的客房之后,天色已經漸漸黯淡下來 ,當他回到前面的大堂時,發現原本空蕩蕩的大堂已經坐滿了人,盡是身著青衣鸞服的青鸞衛 。
在他走進大堂的那一刻,立時察覺到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眼光 ,充滿了警惕和審視。
老板娘趕忙上前打圓場道:“各位官爺,這是本店的客人,是正經的走江湖之人 ,混口飯吃。”
待到眾多青鸞衛收回視線之后,她又來到李玄都身邊,輕聲解釋道:“客官莫要害怕 ,這些官爺一向都是如此,畢竟官爺們身上都擔著朝廷的干系,小心駛得萬年船 。”
李玄都笑著謝過老板娘 ,來到靠窗的一張空閑八仙桌坐下,不一會兒那個黑瘦少年便為他送上一壇還未啟封的花雕和一盤熟牛肉。
李玄都夾了一筷子牛肉,有些驚訝 ,以口感而言,竟然不是家養的黃牛肉,倒像是野生的水牛肉,不由看了黑瘦少年一眼 ,輕聲問道:“未請教小哥名姓? ”
黑瘦少年興許是第一次被人以如此江湖氣的方式問起姓名,破天荒地有些靦腆,“我叫沈長生。”
“沈長生?”李玄都停下正要伸筷的動作 ,笑道:“我叫玄都,你叫長生,說到底是一個意思 ,都想在這個世上活得長久一些,所以我們兩個還算是同路之人。”
沈長生笑道:“客官是讀書人吧?一個名字還頭頭是道 。我這名字是掌柜給取得,掌柜說長生就是長壽 ,我尋思活多少年才能算是長壽?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活個一百歲就差不多了。 ”
李玄都啞然失笑,不知該怎么評價這后半句話 ,只能回答前半句話,“我讀過幾本書,卻算不得讀書人。”
沈長生還想說話,不過從后廚那邊響起老板娘的喊聲 ,不敢磨蹭,跟李玄都告罪一聲之后,趕忙往后廚跑去 。
李玄都看著沈長生的背影 ,若有所思。
一個少年郎,在一個下午的時間里,是從哪里弄來的野水牛肉?
這間太平客棧 ,有點意思。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這間客棧,只是適逢其會罷了 。
李玄都不再對沈長生上心 ,轉而開始留意大堂里的青鸞衛,平心而論,這些青鸞衛都不簡單 ,皆是體魄雄健之人,身上帶有明顯的軍伍烙印,說明這些青鸞衛并非是在市井之間作威作福之輩,而是真正的青鸞衛精銳 ,尤其是隱隱為首的一名青鸞衛指揮同知,看上去大概有知天命年紀,花白頭發被梳得一絲不茍 ,面容古板,氣態狠厲。
再有便是先前下樓的那名指揮僉事,就坐在指揮同知的旁邊 ,氣態沉穩。
不過最引人注意的還是一名獨占一桌的年輕人,自斟自飲,氣態悠閑 。
看其面容 ,不到而立之年,應該與李玄都相差仿佛,可再看其身上的青衣鸞服 ,卻是正三品的樣式,比起從三品的老者還要高出一級,更沒有像其他青鸞衛那般攜帶文鸞刀,而是在桌子上放了一把綠鞘長劍 ,劍鍔暗沉,劍柄以金絲纏繞,劍首處則是直接鑲嵌了一塊貓眼大小的紅寶石 ,十分醒目。
李玄都看了一眼,暗自感嘆。
難怪這名像世家公子哥更多過像青鸞衛指揮使的年輕人敢于如此行事,原來是有所依仗 。
這世上之事 ,總要分出個高低上下。
就拿朝廷的文武百官來說,九品十八階,從正一品的當朝宰輔 ,到從九品的微末小官,都在這個框架之中,誰高誰低 ,誰上誰下,誰尊誰卑,一目了然。
既然廟堂如此,那么江湖也是有樣學樣 ,把天下間的奇人異士也分為兩類,就像廟堂上的文武之分,又有九個境界 ,就像九品官制。
這兩類人,一者注重神魂元嬰,一者注重形骸體魄 ,各有側重 。九重境界分別是:固體、御氣、入神 、抱丹、玄元、先天 、歸真、天人、長生。
絕大部分江湖人士都停留在前兩個境界之中,顧名思義,穩固體魄 ,御使氣機,體魄是外力,氣機是內力 ,內外兼修,異于常人。
就拿眼前這些青鸞衛來說,大多都在固體的境界中,體魄強健 ,力大如牛 。那名指揮僉事和一名陰沉青鸞衛已經踏足御氣境,體內孕育氣機,出手之間足以暗藏勁力 ,傷人無形,而那個面容古板的老者,則是實打實的入神境修為。
這三個境界分別對應三大丹田 ,固體境對應下丹田藏精之所,御氣境對應中單田聚氣之地,入神境對應上丹田養神之舍 ,踏足入神境之后,體內三大丹田悉數開啟,體內氣機得以由氣海上雪山 ,過二十四節脊椎,突破風池穴,直達玉鼎玄竅,繼而運轉大周天之數 ,使得體內氣機日夜周流不息,便是世人眼中的高手。
至于那位指揮使,年紀輕輕 ,同樣已經踏足入神境,以他的歲數而言,自然要比那位垂垂老矣的指揮同知更為前途遠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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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四章 四方豪杰
李玄都開始估量這一行人的整體武力,兩位入神境 ,兩位御氣境,再加上幾十個固體境,委實是不容小覷了。
按照常理而言 ,就算放眼整個懷南府境內,也不必害怕什么才是。
就在此時,大堂外傳來轟隆的馬蹄聲,李玄都的這個位置剛好靠窗 ,將窗戶推開一線縫隙,看到塵土飛揚中,又有數十名江湖豪客策馬而至 ,為首的是一名中年俠客,沒有像青鸞衛那般頭戴烏紗,或是李玄都這般以發冠束發 ,而是扎成高聳馬尾,英武瀟灑,一身不顧暑熱天氣的錦衣 ,再配上一雙云跟厚底的官靴,在這個人靠衣裝佛要金裝的世道,這身行頭最起碼也要二十兩以上 ,若是再加上胯下的駿馬和腰間的寶劍,少說也要幾百兩銀子 。
在其身邊還有個同樣策馬的女子,眉宇之間嫵媚天然,身段婀娜 ,與男子雙騎并行,男子威武騎黑馬,女子婉約乘白馬 ,大約便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了。
在兩人之后,其余隨行之人,裝扮不一 ,胯下馬匹的毛色不一,兵刃也是五花八門,遠不能與整齊劃一的青鸞衛相比 ,但勝在人多勢眾,倒也氣勢不凡。
李玄都關上窗戶,繼續吃自己面前的熟牛肉 ,順帶拍開酒壇的泥封,酒香四溢 。
若是往前個幾十年,尋常江湖人早已被青鸞衛嚇得魂飛膽喪,斷不敢來找青鸞衛的麻煩 ,不過到了如今,大魏朝廷不再“巍巍”,青鸞衛也不如其鼎盛時候。所以這些門外的江湖豪客 ,明知道客棧里就有幾十號身著青鸞服的青鸞衛,仍是沒有絲毫懼色,反而是把整座客棧團團圍住 ,擺明陣勢,不放走一人。
客棧大堂里的青鸞衛自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在那位指揮僉事的帶領下 ,豁然起身,分為兩隊,一隊人拔刀持盾 ,另一隊人則是手持機弩。兩隊青鸞衛一前一后,就這么出了大堂 。
來到院子中,雙方人馬根本沒有寒暄客套,首先便是青鸞衛的第一波弩箭 ,精準無誤地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個倒霉鬼射倒在地,羽箭入體之后,箭尾的羽毛仍舊在輕微顫動 ,可見弩箭的力道之大。
不過那些江湖豪客非但不曾害怕,反而是被激起了兇性,舉著兵器蜂擁而至 ,處在最前面的兩名青鸞衛,雖然手中持有盾牌,但架不住四面八方的刀劍 ,瞬間就被砍成了血葫蘆,青衣血紅,凄慘無比。
雙方開始混戰之后 ,入肉入骨 。
一名青鸞衛以手中盾牌撞退一個雙手持板斧的大漢,又順勢一刀將一個用鐵錘的漢子捅了個透心涼,但隨即被一個用短劍的江湖客抓住機會欺身而進,一劍刺入心窩 ,再被持斧的大漢一斧子砍掉腦袋,死得不能再死。
有兩個江湖客直接騎馬前沖,被青鸞衛滾地一刀削斷馬腿 ,前沖的駿馬跪地栽倒,將馬背上的兩個江湖客被掀飛出去,重重落地 ,一人當場身亡,另外一人還不曾爬起,便被隨后而至的弩箭射死在地。
有兩人擦身而過 ,雙方各自劈出一刀,青鸞衛一刀砍去那江湖客的腦袋,不過其小腹處也被對手拼死砍了一刀 ,血流不止,腸子都要流淌出來,他踉蹌前行幾步,被人一槍捅死 。
一名青鸞衛和一名江湖客幾乎同時用手中長刀刺入對方胸口 ,兩人因為慣性的緣故繼續前沖,長刀穿心而過,兩人分別將對方捅了個對穿 ,同歸于盡。
有一名武力過人的青鸞衛一刀削掉了一名敵人的整只肩頭,只是不等他繼續出刀,有風聲呼嘯而至 ,一名大漢以手中的流星錘狠狠砸在他的頭上,頓時腦漿迸裂,立斃當場。
這場血戰 ,來得突然,打得慘烈 。
當那名御氣境的青鸞衛指揮僉事面無表情地拔出腰間文鸞刀,親身陷陣之后 ,就更顯血腥。
他每一次出刀,都會帶起一抹血雨,刀法沒有絲毫花哨,出刀即殺人 ,幾名身材魁梧的江湖客仗著力氣遠勝常人,想要一力降十會,直接被這名指揮僉事以沛然氣機震退 ,然后一個一個都變成了刀下之鬼。
一個擅長近身而戰的瘦小漢子瞅準一個同伴們用性命創造出的機會,滾地前行,拼死出手 ,結果被這名青鸞衛指揮僉事直接砍斷手中兵刃,然后整個人被那把染血無數的文鸞刀攔腰斬斷 。
只是院子里那對高坐馬背上的神仙眷侶仍舊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客棧大堂里的青鸞衛指揮同知也在閉目養神 ,至于那位年輕的指揮使,依舊在自斟自飲,神色自若 ,似是要用外頭的一場腥風血雨佐酒。
不知何時,老板娘來到了李玄都的身旁位置,不客氣地坐下之后,嗑起瓜子 ,聽見外面的喊殺聲,竟也不害怕,云淡風輕地解釋道:“外面那對男女 ,來頭不小,男的是正一宗的少俠,女的是慈航宗的仙子 ,都是正兒八經的宗門弟子,日后前程似錦,又是這般郎才女貌 ,說不定就要成就兩大宗門的一段姻親關系,日后一起行走江湖,神仙眷侶 ,也是一段江湖佳話,話又說回來,若不是這等出身,也不敢來尋青鸞衛的晦氣不是。 ”
李玄都感慨道:“不過是一對宗門弟子 ,不是長老,更不是宗主,僅僅是憑借宗門的名頭 ,就能聚攏起這么多人手,這可真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老板娘笑道:“客官這話說的,若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怎么會有那么多人擠破頭也要拜入宗門?”
李玄都輕聲道:“正一宗的顏飛卿,慈航宗的蘇云媗,這兩位可是在天下之間鼎鼎有名的俊杰人物 ,只是不知外面的兩位,與這兩位相比起來,又如何? ”
老板娘似是沒有聽到李玄都的話語 ,磕著瓜子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至于這對神仙眷侶為何要尋青鸞衛的晦氣,八成要涉及到朝堂上各位大人的爭斗了 。這些青鸞衛官爺們來的時候,還押了一家三口,一對夫妻和一個小姑娘 ,好像也曾是官家人物,只是犯了官司,要被青鸞衛押解進京 ,若是小婦人猜得不錯,外面那些人是來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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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五章 八方云動
夏末的天氣,說變就變。
下午的時候,還是艷陽高照 ,可以讓沈長生和土狗在門外曬太陽,可到了現在的黃昏時分,風起云聚 ,陰沉漆黑如夜,一場大雨將至 。
老板娘起身看了眼門外的天色,說道:“要下雨了。”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有風襲來。
將院子里的那桿“太平 ”大旗吹得咧咧作響 ,后院那顆老樹也是搖搖晃晃發出不堪的聲音 。
風走過荒野,翻過高山,掠過密林 ,抵達客棧,將客棧屋頂上的瓦片吹得嘩啦作響。
頭頂的黑云越來越低,好似壓城之重。
李玄都感嘆道:“懷南府的天氣 ,說變就變,喜怒無常 。”
“下雨天,從來都是殺人的好時節。”一個溫醇嗓音在李玄都的背后突兀響起。
李玄都沒有回頭 ,不過可以聽出是掌柜的聲音 。
天色暗淡,客棧大堂的也隨之變得昏暗,掌柜的臉龐隱藏在黑暗之中 ,讓人看不真切,他的聲音從李玄都的身后傳來,幽幽沉沉,雖然嗓音溫醇 ,但卻有如芒在背之感。
李玄都轉過身來,望著這位身上好似籠罩著一團迷霧的掌柜。
就在此時,忽然炸起一道驚雷 ,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昏暗的正堂。
在藍白色的雷光之下,掌柜的面容變得清晰起來 。
手里端著兩個蓋碗的掌柜朝著李玄都微微一笑 ,面容略顯蒼白,白色的牙齒在昏暗的環境中有些滲人。
李玄都的視線掃過掌柜手中的蓋碗,嗅到茶香 ,笑道:“掌柜好雅興。 ”
掌柜將其中一個蓋碗遞到李玄都的面前,溫聲說道:“這茶不錯,是今年第一茬的獅峰新茶 ,趕在夜里露芽的時候采摘的,用煮沸的太平山泉水一泡,芽尖都豎著浮在茶水里,可以算是頂尖的上品 。”
李玄都端起了蓋碗輕輕啜了一口 ,贊道:“好。”
喝過了茶,掌柜的從袖里摸出一枚錢,外圓內方 ,在正面的方孔四周篆刻有“天下太平”四字,在背面的方孔左右位置篆刻有“萬世承平 ”四字。
他把這錢往桌上一擲,滴溜溜地旋轉不停 。
掌柜緩緩開口道:“千百年前祖龍定天下 ,統一天下錢幣,新錢重十二銖,因為一兩等于二十四銖 ,所以這種錢就叫做半兩錢,此錢就是仿照半兩錢的樣式所鑄,只是所用材質改為了赤金。都說金無足赤 ,人無完人。赤金錢,顧名思義,就是用赤金制成的錢幣,想來公子應該知道金子遠比銀銅鐵鋁要重 ,更何況是赤金,所以這種錢雖是半兩錢的樣式,但每一枚都重達一兩 ,一枚赤金錢就是一兩赤金 。”
“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世上本無赤金,不過以人力可以勉強造就赤金。如今就有人專門從事這個行當 ,從普通黃金中提煉赤金,其成色不敢說十成十,九成九還是有的 ,所以赤金的價格差不多是尋常黃金的三倍左右,現在市面上一兩黃金可以兌換雪花白銀九兩三錢,加上冶煉費用 ,一兩赤金差不多可以兌換白銀三十兩 。”
“不過在我這兒,它不叫赤金錢,而應叫太平錢,也不是用來花的 ,而是用來卜卦的。 ”
“剛才我替公子算了一卦,得了一個乾卦。《易經》卦辭有云:‘乾,元亨利貞’ ,這一卦變爻落在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 ,無咎。總得來說,雖然公子處境艱難,但終究沒有災難 。”
啪的一聲 ,掌柜伸手將正在旋轉的太平錢拍在掌心下,然后緩緩移開手掌,顯露出銅錢上的“天下太平”四字。
他抬起頭 ,望著李玄都說道:“那便討個吉利,將這枚太平錢送與公子了。 ”
話音落時,一場傾盆大雨在這個夏末時節驟然而至 。
黃豆大小的雨滴敲擊在屋檐上,發出噼啪的清脆聲響 ,轉瞬間便匯聚成一條細流,沿著檐角飛流而下,掛出一道道銀亮水線。
掌柜端著茶碗徑自離去 ,李玄都望著那枚太平錢,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將其拿起 ,收入袖中,然后抱拳道:“謝過掌柜的吉言。”
雨越下越大,漸漸地將外面漸小的喊殺聲淹沒 。
老板娘笑道:“我家男人可不是個大方之人 ,平日里有不少人求他算上一卦,可他就是不算,像今日這般免費算卦還送一枚太平錢的 ,卻是頭一回。”
李玄都笑問道:“老板娘就不心疼? ”
老板娘輕撫高聳胸口,嘆息道:“畢竟是三十兩雪花白銀,當然心疼,可既然當家的男人做了決定 ,我這個婦道人家,總不好在外人的面前駁了他的面子。”
李玄都點頭道:“是這么個理 。”
說話間,李玄都再次將窗戶打開一線 ,看了眼外頭。
此時的院子里已經躺滿了橫七豎八的尸體,被雨水浸泡著,血水混在泥濘中 ,讓地面愈發污濁不堪。
青鸞衛中還能站著的只剩下包括指揮僉事在內的兩個御氣境高手,而那些江湖豪客也死了個七七八八,此時血勇之氣褪去 ,剩余之人不敢再去送死,只敢躲在那對神仙眷侶的身后,怯縮不前 。
老板娘也順勢瞥了一眼 ,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們夫妻二人在此做生意十幾年,來來往往的客人不計其數,做官的 ,當兵的,落草的,跑江湖的 ,什么人都有,像這樣的打生打死,也不是第一遭 ,以前我們夫妻都是聽之任之,畢竟就憑我們兩個人,也管不了。 ”
李玄都喝了口酒 ,笑道:“我看管不了是假,不想管才是真的。”
掌管娘子的眼中閃過一抹訝異,隨即嬌笑道:“客官可真是愛說笑 ,小婦人只是個孤弱女子,小婦人的男人又是個三桿子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哪里管得了這樣的事情。”
李玄都輕聲說道:“夏蟲不可以語冰,想來掌柜的不是不愛說話 ,而是不屑于和這些在泥濘里打滾的人一般見識 。”
老板娘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輕聲問道:“客官到底是什么人? ”
李玄都從長凳上緩緩起身,笑道:“不是說了嗎 ,我叫李玄都,今天初到寶地,不是有意尋兩位的晦氣 ,只是……”
李玄都望向客棧大堂內的兩位青鸞衛,輕聲道:“只是想要借寶地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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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六章 疾風驟雨
李玄都離開自己的那張八仙桌,朝著客棧大堂中僅存的兩名青鸞衛走去。
年輕的青鸞衛指揮使只是抬了抬眼皮,絲毫沒有想要搭理的意思 ,而那名一直在閉目養神的青鸞衛指揮同知,則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如炬 。
老人望著李玄都,緩緩開口道:“門外黑馬上坐著的是正一宗張青山 ,與名滿天下的顏飛卿相比自然是天上地下,但在懷南府境內也算個人物了,他身邊的女子名叫白茹霜 ,當然也比不了慈航宗的大師姐蘇云媗,只是放在我們這些人眼里,同樣當得起一個‘仙子’的名號 ,這兩位要與我們為難,是事出有因,那些江湖人士 ,也多半是被他們借著宗門的名號花錢雇傭而來,其中涉及到朝堂上的幾位閣老都督,干系重大 ,還望尊駕慎重思量。 ”
先前李玄都對老板娘所說話語,竟是被這名老人悉數聽到了耳朵里,而他之所以出此言語,則是希望李玄都不要熱血上頭 ,在這個時候平添變數。
只是老人的這番話語注定是白費口舌,因為李玄都此行,本就是為了這些青鸞衛而來 。
李玄都大步前行 ,衣衫無風而動,雙袖鼓蕩。
老人的臉色頓時凝重幾分,這份氣機溢出體外的異象 ,說明眼前之人最少也是入神境的修為,不容小覷。
李玄都腳下一頓,在青磚鋪就的地面上踩出一圈好似蛛網的裂紋 ,整個人借著這股反震之力,如離弦之箭,直沖這位青鸞衛指揮同知 。
兩人之間的距離 ,幾乎是一掠而過。
在李玄都前奔的同時,臉色凝重的老者已經拔出腰間的文鸞刀,橫刀于身前。
一聲刺耳的金石碰撞之音響起 。
李玄都一指點在老者的刀身上。
老者身形暴退,雙腳在青石地面上摩擦出兩道肉眼可見的痕跡 ,直到后背撞到墻壁,在墻壁上撞出一圈蛛網狀的裂痕,這才堪堪止住退勢。
此時兩人近在咫尺。
老者望著這個橫空出世的年輕人 ,眼底陰沉,一字一頓地說道:“玄女宗的璇璣指,你是玄女宗的人?”
李玄都沒有說話 ,化指為掌 。
然后輕描淡寫的一拍。
一掌之下,百煉精鋼鑄成的文鸞刀寸寸碎裂。
老人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臉上神情更為驚駭 ,“妙真宗的玉鼎掌?”
李玄都仍是不作回答,再化掌為拳,直接落在老者的胸口位置 。
老者的胸腔中頓時傳出一陣骨骼碎裂的滲人聲音 ,讓人毛骨悚然,修為不俗的老者整個胸腔都被這一拳打得凹陷下去,而且在巨力壓迫之下,一雙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 ,場景極為駭人。
此乃東華宗的金殤拳。
玄女宗的璇璣指,其變微微,而所動者大 ,深微玄妙,動如不動 。
妙真宗的玉鼎掌,氣匯云門沉玉鼎 ,氣機精純如透玉鼎。
東華宗的金殤拳,力走孔最鑄金觴,拳勁精強固若金觴。
天下宗門無數 ,以佛道兩家居首,道家四宗分別是:正一宗、妙真宗 、東華宗、神霄宗,以正一宗為首 。佛家四宗分別是:靜禪宗、慈航宗 、金剛宗、真言宗 ,以靜禪宗為首。除此之外,還有不完全屬于佛道兩家卻又與佛道兩家大有干系的玄女宗、法相宗 、清微宗、太平宗。共是十二宗,又被稱作正道十二宗 。
此十二宗傳承久遠,根基深厚 ,宗中許多法門都在天下之間廣為流傳,尋常人等若能精通一二,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可像李玄都這般在輕描淡寫之間連續用出三大宗門的絕學,卻是罕見。
李玄都收回手掌,這位青鸞衛指揮同知整個人已經嵌入到墻體之中 ,竟是不曾下滑半分。
老板娘吐出一塊瓜子殼,高聲道:“客官,打壞了這面墻 ,賠三十兩銀子就成。 ”
李玄都轉頭望向毫無懼色的老板娘,微微一笑,“我賠老板娘三百兩 。”
老板娘眼睛一亮 ,“那感情好,客官盡管放手去打,反正當初建這座客棧才花了一百兩,就算整個都打爛了 ,也不心疼。”
此時那位自斟自飲的青鸞衛指揮使終于把酒喝完,絲毫不介意李玄都三招打死了自己的屬下,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丟向老板娘 ,笑瞇瞇道:“今日叨擾太平客棧,在下甚是惶恐,客棧若有損失 ,我自當以賠償十倍,剛才老板娘說這間客棧花了一百兩,那我賠付老板娘一千兩。 ”
老板娘伸手抓住如一片落葉飄落在自己面前的銀票 ,愈發笑顏如花,“年前時候,我們當家的給我算了一卦 ,說是今年有財運,現在看來,我們當家的算的還真準,這一眨眼的功夫 ,就賺了一千兩,兩位盡管出手就是,大不了不要客棧了 。”
說話間 ,老板娘從長凳上起身,丟掉手里的瓜子,朝客棧的后門走去 ,待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名為沈長生的黝黑少年神出鬼沒,出現在老板娘的身邊 ,十分狗腿地為老板娘撐起一把大號油紙傘。
老板娘回頭看了眼客棧,笑道:“青鸞衛的官爺和這位公子,地方 ,我騰出來了,兩位不要客氣。”
說罷,她和少年徑直走入雨幕之中 。
至于掌柜,不知何時已經提前一步離去。
客棧一樓大堂內 ,就只剩下李玄都和青鸞衛指揮使兩人。
李玄都負手而立,“這位大人,不到而立之年就能身居青鸞衛指揮使的高位 ,想必是出身于世家豪閥,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苦來趟渾水 ,不如趁著涉水不深,早早退去 。 ”
仍是坐在八仙桌后的青鸞衛指揮使微微一笑,“正所謂帝京居大不易 ,我這個青鸞衛指揮使只是看著風光,在帝京那種權貴林立的地方,其實也很是清苦難捱 ,這次出京辦差,于我而言是個絕佳機會,畢竟出來為官本就是為了施展,水里火里掙出來便不枉此生。”
李玄都點了點頭 ,還是沒有急于出手,問道:“還未請教閣下大名?”
年輕人一笑道:“不敢當請教二字,叫我趙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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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七章 名門正派
李玄都伸出一手,五指攤開 ,掌心向上,其間氣機凝聚,隱隱有藍色電弧閃爍 。
趙斂見此情景 ,臉色凝重幾分,道:“五雷聚五心,雷部三千兵。若是我沒看錯的話 ,這應該是正一宗的五雷招來法,我現在越來越好奇你到底師從何處,竟會如此之多的手段。 ”
李玄都沒有答話,手腕一抖 ,五指成勾,指間電光繚繞,向趙斂當頭抓去。
坐在長凳上的趙斂猛地一個后仰 ,堪堪躲過的同時,伸手握住桌上寶劍的劍鞘,拇指抵住劍鍔 ,以氣機催發,寶劍蒼啷一聲自行出鞘,劍首直撞李玄都 。
李玄都輕描淡寫地伸手按住劍首 ,又將這一劍生生推回劍鞘之中。
李玄都按住劍首,趙斂握住劍鞘,兩人以這把寶劍為橋梁媒介 ,陷入到氣機角力的僵持之中。
趙斂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沉聲道:“我也算見過些世面,以青鸞衛這三個字的分量,就算外面的張青山和白茹霜 ,也只敢劫人而不敢殺三品以上的青鸞衛官身人物,可你殺了一個青鸞衛指揮同知之后,還要再殺一個青鸞衛指揮使 ,哪怕是放眼整個懷南府,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
他猛然拔高了音量:“莫要奢望此事善了,你犯的是與整個青鸞衛為敵之死罪!”
李玄都淡笑道:“那還是你見過的世面少了 ,再混幾年江湖,你就會知道,青鸞衛的面子其實沒你想象的那么大。 ”
話音落下 ,李玄都驟然發力,趙斂再也握不住劍鞘,整個人轟然倒飛出去 ,不但將那方黑漆柜臺撞碎,連帶著柜臺后的大酒壇子也未能幸免,酒液流淌了一地,整個客棧大堂都充斥了濃郁的酒香。
趙斂艱難起身 ,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原來是抱丹境的高手,難怪有如此大的口氣 。”
為官九品 ,七品到六品之間是一道門檻,這是一府和一縣的區別,四品到三品之間又是一道門檻 ,這是一府和一州的區別。
江湖上的九境也差不多如此,固體、御氣 、入神被稱之為初窺門徑,也就是李玄都所說的爛泥里打滾。抱丹、玄元、先天則被稱為登堂入室 ,可見眼前的康莊大道,兩者之間的區別極大,所以入神境到抱丹境是一個大門檻 ,放眼偌大一個江湖,九成九之人都被攔在這個門檻之外,可只要邁過了這道門檻,那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
就拿李玄都與那名青鸞衛老者來說 ,老者別說什么越境而戰,根本沒有半分還手之力,直接被三招打死 ,這便是門檻內外的差距。
踏足抱丹境之后,與入神境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抱丹境已是氣血歸一 ,對于自身體內氣機控制自如,形隨意動,可凌空發勁 ,意之所到即可制人,趙斂也算是摸到了抱丹境的門檻,只是距離真正踏足抱丹境 ,還尚有一段距離。
李玄都正要說話,忽然皺了下眉頭,轉頭向門外的茫茫雨幕望去 。
那對神仙眷侶終于不再作壁上觀,走出雨幕 ,來到客棧。
外面大雨傾盆,可兩人身上卻并未濕透,只是有些許濕氣 ,可見兩人的修為也著實不凡,已然可以將氣機外放,就算不曾達到抱丹境 ,也相去不遠。
此時張青山手中握著一把長劍,劍身上還有點點血珠滑落,想來便是那兩位御氣境青鸞衛的鮮血。按照道理而言 ,應該是由趙斂和那位老者出手對付這對神仙眷侶,只是遇到了橫空出世的李玄都,這才被打亂計劃 ,使得那兩名御氣境青鸞衛死于此二人之手 。
張青山環視客棧大堂一周,視線落在李玄都的身上,變為反手握長劍,以示自己并無敵意 ,抱拳道:“在下正一宗張青山,敢問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李玄都回答道:“李玄都。 ”
張青山爽朗一笑,“想必李兄也是為了周聽潮周大人而來 ,如今廟堂之上,奸佞當道,周大人屢次上書進言 ,這才引得那些奸佞之輩羅織罪名,污蔑忠良,勢要將周大人置于死地 ,我等聽聞青鸞衛押解周大人進京要從此經過,所以才特來營救。”
李玄都點了點頭 。
張青山又道:“方才李兄在客棧內以一敵二,當真是好修為 ,冒昧問上一句,不知……李兄師從何處?”
李玄都微笑道:“山澤野修,不值一提。 ”
張青山聞言之后,臉上多出幾分笑意 ,道:“李兄自謙了。若是李兄不嫌,日后李兄去上清府時,定要前往天師峰大真人府一敘 ,也好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
李玄都含笑點頭。
言語含蓄地搬出自家師門靠山之后,張青山顯然多了幾分底氣,朗聲道:“今日之事 ,多謝李兄出手相助,不知李兄能否將這位青鸞衛指揮使和樓上的周大人交予我來處置?就當交我這個朋友,此番情誼 ,張某和正一宗定會銘記心中。
本以為李玄都會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不曾想李玄都卻是干脆利落地拒絕道:“不可 。”
張青山臉色一變。
李玄都仍是面帶微笑,不疾不徐地說道:“想要吃果子 ,自己摘去。 ”
張青山臉色頓時鐵青一片 。
站在他身旁的白茹霜冷聲開口道:“如此說來,閣下是要與正一宗和慈航宗為敵了?”
正一宗,在道家四宗中排名第一,是為道家執牛耳者。
慈航宗 ,在佛家四宗中的地位僅次于靜禪宗而已,乃是正道十二宗的中流砥柱。
兩宗之中,抱丹境和玄元境的高手層出不窮 ,也不乏先天境和歸真境的高手,別說一個抱丹境散人,就是玄元境的高手 ,也不敢造次。
不過李玄都卻是絲毫不懼,甚至語氣中還略帶戲謔道:“就算你們出身正一宗和慈航宗又如何?難不成你們還能搬出顏飛卿和蘇云媗來壓我不成?”
白茹霜不愧是出身最善養氣的慈航宗,并未如何動怒 ,淡然道:“顏師兄和蘇師姐是何等人物,自然不會理會這等小事,可對付你這樣的山野散人 ,又何至于勞煩顏師兄和蘇師姐的大駕 。”
李玄都看著這個滿身傲氣的慈航宗弟子,“說到底還是仗勢欺人。 ”
白茹霜笑了,“好好說話你不聽,非要把話挑明了才甘心?那可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李玄都嘆息一聲 ,“顏飛卿有句話沒有說錯,不癡不聾不做當家翁,很多時候 ,當家之人只能睜只眼閉只眼,讓底下的人鬧騰去,自己做自己該做的事 。”
白茹霜瞇起一雙細長眼眸 ,輕聲道:“我也不跟你廢話,你直說吧,想要什么 ,是太平錢,還是真金白銀,都可以。當然你也可以不買我們的賬 ,不過后果自負。 ”
李玄都搖了搖頭,說道:“你知不知道,若是在前幾年,憑你這番話 ,我就可以廢去你這一身修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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