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明月當空照
臨安郡是個很敏感的地方,因為地處并州戰場。
臨安郡又是個很特殊的地方 ,因為郡內有個叫青雅集的縣城,城內有一家翠煙樓,號稱嬌麗三千 ,乃是整個并州當之無愧的頭號勾欄。當然,嬌麗三千那是夸大了,三百卻還是有的 。
但哪怕只有三百嬌麗 ,卻也足以讓它成為僅次于京都永陵第一銷金窟——彩云坊的流金淌銀的肉店。
而在三百嬌麗當中評選出來的花魁,雖算不上天下第一美人,在西北冀 、并、嶺三州卻也是當之無愧最嬌艷的一朵花。不知有多少嫖客砸鍋賣鐵 ,卻連她的面都見不著;不知多少權貴爭鋒相對,為了這朵花的歸屬鬧得不可開交 。
她的名字叫李香君,這是一個 ,僅憑名字就足以讓人想入非非的女子。
李香君的香閨,作為無數男人夢寐以求的幽閣,自有一番別樣的意蘊。
只見外間書畫古玩陳設有致,琴瑟琵琶俱全 ,玉案四臺,雙柱各掛笛簫;
西面有垂簾,簾后有幾個書架 ,坐北處置一臺書案,列有筆墨紙硯 。右面墻上掛著一幅晦澀不明的字畫,畫的是如蝗災般灰蒙蒙的霧里頭 ,隱隱有個孤單無助的纖弱背影,幾句簡詞,題詞的正是一百多年前有“書圣”美譽的靈帝;臥榻在東 ,掩映在薄幕后,臥榻旁是梳妝臺。
李香君正坐在梳妝臺前描眉。
十八歲的李香君,比三年前被評為花魁時增添了不少風韻 ,柳眉又細又長,丹鳳眸內似蘊有煙雨之渺然、寒潭之清冽 、詩詞之雅致,一如她麗若朝霞的臉容,一顰一笑間便有萬種風情 。
勾欄規矩 ,未“梳攏 ”的姑娘不能梳髻,一頭水亮順滑的青絲披在翠綠水羅煙上,內里是袒臂月白長裙 ,褶皺上繡著青竹,看著十分清吟。
對這一切,翠煙樓的老鴇感到十分欣慰。
可是此刻 ,她卻是滿臉的愁苦之色:“我的好香君,你倒是應個話呀 。”
李香君檀口微啟,道:“媽媽 ,我告訴過你很多次,我不想見他。”
她的聲音字字珠圓玉潤、渾圓飽滿,聽在耳內 ,分外享受。
老鴇通常有很多手段對付不聽話的雛兒,可李香君跟一般雛兒不同,身嬌肉貴,斷一根發絲都能讓她心痛半天。
“那柴大公子有什么不好? ”老鴇拔尖聲音 ,“柴家是青雅集首富,而且柴大老爺是京兆尹的妹夫,柴二公子更是被宮家老爺收為弟子 ,你難道不知道,那宮老爺可是整個臨安郡最強的修行者,連那些橫行霸道的強徒悍匪都不敢招惹 ,惡了柴家,翠煙樓也保不住你!”
修行者追尋超脫和長生,代表著力量與毀滅 。
自“真名覺醒”為始 ,先有后天武道,共分九品。下三品武人,力可搏牛;中三品武者 ,已領略天地元氣的妙用;上三品武夫,無一不是以一敵千的強者。
宮家老爺便是一品武夫,位于武道巔峰,縱是放眼整個神州大地 ,也是為數不多的佼佼者 。
李香君放下畫筆,看了一眼老鴇,道:“媽媽 ,開門迎客,原是香君本分,無論來的是販夫走卒還是天潢貴胄 ,只要媽媽過眼,香君無不奉為上賓。我不見柴大公子的緣故,難道媽媽還不清楚? ”
老鴇皺眉道:“如玉的死 ,你還是放不下?”
李香君默然。
老鴇嘆了口氣,道:“也罷,今日我便以你身子不適為由推拒了 ,下回可不能再這么由著性子了 。”
她往外走了兩步,頓了頓,道:“鹿苑缺個樂師,找了幾個在挑 ,我怕那些人挑不到好的,你去一趟吧。 ”
鹿苑是整個翠煙樓的核心,有專門的宴場 ,有很多貴人就在這里宴客,助興時不免要有歌舞,來這里都是有身份品位的 ,一般樂師當然不行,所以挑選樂師就尤為重要。
李香君到時,龜公已得到消息 ,連忙媚笑著迎上去:“勞李大家掌眼了 。”
李香君微微點螓,道:“都在這里了嗎?”
“都在了,給您介紹介紹? ”龜公道。
“不急。”
這是其中一個宴場 ,數個年紀不一的男子站在臺上,一字排開 。
他們看到李香君,一個個眼睛發直,悄悄地咽著口水。雖然早就聽過花魁的大名 ,可是親眼看到,還是忍不住的心神搖曳,難以自持。
對于各色目光 ,李香君早已習以為常,淡淡環視一眼,她挑人先從衣著開始 ,衣著潔凈整齊者有四個,余下的就被她否決了。
然后才打量那四人的形容,眉頭卻是微微一蹙 ,這四個人里面有三個人的眼神她非常熟悉,滿滿的貪婪和欲望 。
唯獨一個少年不同,便仔細打量了一眼 ,但見此人約莫十八上下,穿著件樸素的灰直裾,身材瘦而欣長,臉色有些蒼白 ,他的手看起來像常年干重活一樣布滿老繭。
雖然看著稍微順眼,可年紀那么小,又出身寒門 ,哪有什么琴技可言?
“就只有這幾個嗎?”
龜公賠笑道:“都是經過較量的,單論琴技,以他們為最。”
李香君正失望 ,門外突然跑進來一個婢女,惶急道:“小姐,不好了 ,柴大公子過來了 。 ”
李香君眉頭微蹙,道:“他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他威脅媽媽,說要放火燒了翠煙樓。”婢女小臉發白。
李香君在心里幽幽一嘆 ,她這個花魁看似風光無限,可誰知道背后的辛酸和苦楚?在這個修行者橫行的世界里,她也不過是個跟恒河沙數一樣渺然的普通人 。
“你叫什么名字? ”她朝著那少年問。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叫燕離。”
李香君有些意外 ,因為少年吐字清晰,字正腔圓,聲音清朗 ,極富磁性,若不看人,恐怕會以為是誰家的貴公子 。
龜公會意 ,便使眼色,待其余琴師被護院催趕一空,才道:“大家 ,如何?”
“算了,就他吧。 ”李香君急著離開,沒功夫挑三揀四。
“我的香君美人 ,想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就在這時,門外走進來四個人,打頭一個錦衣青年,身材矮胖 ,粉面油頭,發聲的便是他了。
他身后有個三十來歲的清高男子,神態隱隱有些倨傲。
再之后是兩個壯漢 ,一雙虎目炯炯有神,鋼筋鐵骨一樣的手臂,讓人有種即使他們能生撕虎豹也不足為奇的感覺。事實上也是 ,二人都是七品武人,力能搏牛 。
李香君按住腳步,不動聲色地行禮道:“柴大公子安好。”
矮胖青年嘿嘿一笑 ,道:“我聽說美人兒來這里選琴師,不知道挑得怎樣了? ”
龜公殷勤討好:“柴公子,大家已經定了 ,那臺上站著的便是。”
矮胖青年微微瞇眼,看了一眼自稱燕離的少年,只見他雖瘦了些,但身材修長挺拔 ,更有一張頂級匠師雕琢般的臉,單論外形,甩了他十萬八千里 ,又想到是李香君親自挑選的,說不定看上了他,心里不由騰騰地升起了嫉恨 。
眼珠子一轉 ,笑道:“我相信美人兒的眼光一定不差,巧的很,這次我也帶了一位琴師 ,香君美人,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賭什么? ”李香君微微蹙眉。
“讓你選的琴師跟我帶來的琴師各自即興彈奏一曲,供美人兒品評 ,如果他技高一籌,我立刻帶人離開;反過來的話……”
矮胖青年笑瞇瞇地說:“就說明這小子還不行,請美人兒重新選過如何?”
燕離神情不變。
李香君心里微動,這個主意不錯 ,只要燕離確有真實才學,自己就算偏倚他,也不怕對方反悔;若燕離是個花架子 ,重選便重選,也不可惜 。
她淡淡點螓,道:“可以。”
矮胖青年轉向龜公:“還不快去搬一張琴來! ”
“得嘞!”龜公立刻去了。
不多時琴已就位 ,李香君本想讓燕離先奏 。
誰知矮胖青年身后的清高男子突然上了臺,徑自坐在了琴臺前,他的眼底深處有著不著痕跡的愛慕 ,凝望著李香君,道:“涂山縣魯崔徹,請香君姑娘指點。”
李香君聽了這話 ,心里頓時一沉,因為她知道,燕離輸定了!
魯崔徹是鄰縣琴道大家,五年前 ,他在瞭望峰上奏了一曲《將軍令》,使武神軍士氣沸騰,竟反守為攻 ,最后更是反敗為勝,名頭比她還要響亮,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京都權貴的宴飲名單上,他可是常客。
果然,魯崔徹一曲《鳳求凰》 ,將本人的理想、對知音的渴求 、旨趣的高尚等韻律表現得淋漓盡致 。
李香君不得不承認,即使是樓里最好的琴師,也不可能達到他的境界。
她認為燕離已經輸定了 ,所以打算替他說兩句好話,畢竟只是青樓樂師的程度,怎么可能跟魯大家比較?輸贏更是無從說起。
“先生果是…… ”她忽然頓住話頭,有些驚訝。
因為燕離不知何時站在琴臺邊上 ,十分認真地看著魯崔徹:“輪到我了 。”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龜公滿臉的不可思議,仿佛看白癡一樣,道:“你還要彈?他可是魯大家啊!”
燕離挑眉 ,道:“勝負未分,為何不彈? ”
如有無形鋒芒,刺得龜公呼吸一滯。
矮胖青年冷笑一聲 ,道:“任誰在香君美人面前,都想表現一番,讓他彈好了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李香君蹙了蹙眉,她十分不喜歡燕離搶出風頭的行為,在她看來 ,燕離就如矮胖青年所說,想在自己面前表現,終究是個不成熟的少年 。
錚!
在眾人或嘲諷或不屑的目光下,燕離彈響了第一個音。
只第一個音 ,李香君的神色就是一動。
本來眼中只有李香君的魯崔徹也停下了腳步,他霍然回身,死死盯著燕離的手 。
錚錚!
顫若龍吟、清如濺玉的琴聲悠然響起 ,赫然也是《鳳求凰》。
前半段與魯崔徹彈的不差毫厘,讓人聽得如癡如醉,便是不通音律的 ,心緒也隨之高低起伏,纏綿悱惻。
后半段曲調不變,可本該熱烈奔放而又誠摯纏綿的琴聲突然變得哀婉凄涼、悲痛難當 ,讓人不由潸然淚下 。
待眾人心有戚戚時,瑤琴悠音不止,并發“鏘鏘”之音 ,似有殺伐之意,兩音忽高忽低,驀地琴韻突變,似有三四具瑤琴同時奏響 ,悠揚的愈發悠揚,哀婉的愈發哀婉,鏗鏘的愈發鏗鏘。
琴聲雖然極盡繁復變幻 ,每個聲音卻又抑揚頓挫 、悅耳動心,只聽得眾人心潮澎湃、血脈僨張。
又聽了一會,如同一具一具琴音收尾 ,哀傷的悠揚的鏗鏘的,逐步落入低谷 。
李香君心里忍不住的悵然若失,忽有所感 ,側頭看婢女,只見她的淚水正涔涔而下。
突然間“錚 ”的一聲急響,琴音立止。
霎時間四下里一片寂靜 ,惟見窗外明月當空,清輝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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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抹深藍
“真,真好聽 。”婢女喃喃說道。
龜公也是呆滯無言。
魯崔徹臉色一變再變,最終冷哼一聲 ,什么也沒說,拂袖而去 。這自然是無話可說,自承不如了。
只看眾人的表現,高下立判 ,根本不需要李香君來評定。
李香君眼波流轉,自己卻是誤會燕離了,沒到他的琴技造詣如此了得 。她緩緩平復心境 ,轉向矮胖青年,道:“勝負已分,還望柴大公子遵守諾言才是。”
矮胖青年神色變幻難定 ,他今日來翠煙樓,原打算即便霸王硬上弓,也要拿下李香君 ,可是此刻,卻好像失去了逗留的借口。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燕離,心里把魯崔徹罵了個狗血淋頭 。
突然眼珠子又是一轉 ,道:“美人別急,忘了告訴你,我來這里還有一件事。 ”
“什么事?”李香君顰眉,直覺告訴她 ,此人怕又有什么詭計。
矮胖青年的面目突然沉下來,道:“我家逃了個奴才,沒想到跑到翠煙樓來應征樂師 ,你說我應不應該抓回去好好教訓一下?”
說完不等李香君回應,厲聲叫道:“把這個狗奴才給我帶回去,膽敢反抗 ,當場打死!”
兩個七品武人暴吼一聲,自李香君的兩側,一左一右 ,如同虎豹一樣猛撲過去,眨眼竄到了臺上,各自擊出一拳。
這一拳 ,他們自信連牛都可以打死,何況是人?看起來根本就是不反抗也要當場打死的架勢 。
“住手! ”李香君嚇得花容失色。
眼看燕離就要腦袋開花,突聽“嘭嘭”兩道悶響,兩個壯漢以比沖勢還快的速度倒飛回去 ,砸壞了一大片桌椅,然后不動了。
矮胖青年呆了呆,臉色慘白 ,但總算反應不慢,連爬帶滾地逃走了 。
李香君下意識回身一看,只見燕離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子 ,二十五六上下,體態甚是魁梧,方臉大耳 ,下巴有一撮短須,穿著件單薄的灰色短打。
她滿臉驚訝,這人是誰?難道是燕離的護衛?
那男子正要追上去 ,燕離卻站起來按住他,道:“讓他走吧,我還有用。”
男子依言點了點頭 。
李香君朝龜公道:“去把這里的事告訴媽媽,照實說 ,知道嗎? ”
龜公忙不迭地去了。
李香君這才轉向燕離,盈盈一禮,微啟唇齒:“燕先生真是深藏不露。”
燕離笑道:“我跟你一樣大 ,你這樣叫我,顯得我比你老似的,而且太生分了 ,我不是很喜歡 。”
李香君抿嘴一笑,眼眉彎彎,道:“公子如此大才 ,為何要來翠煙樓應征樂師? ”
燕離道:“我是來找你的。”
李香君怔了怔,道:“既然如此,還請公子移步青藤院。”
來到青藤院 ,踏入男人夢寐以求的幽閣,坐在李香君親設的玉案前,燕離卻沒有半點局促不安,這讓李香君愈發看不透他 。
那魁梧男子沒跟進來 ,主動守在門口。
上茶之后,燕離喝了一口,然后道:“我來找你 ,是有一個機緣要送給你。 ”
“機緣?”
燕離道:“你有個情同手足的姐妹,名叫如玉,半年前懸梁自盡 ,對外宣稱遇人不淑,其實是柴大公子在酒中下藥,趁機奸污她 ,她不堪受辱才走上不歸路。”
李香君心弦一顫,目光閃爍,道:“這件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 ,公子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
燕離的眼睛笑著瞇起,道:“我幫你對付柴家,你給我想要的東西,怎么樣?”
“你想從我身上獲得什么?”李香君貝齒微咬 。任何女人 ,尤其是姿容絕世的女人,在這個時候都不免會多想一層。
燕離不以為意,道:“我要書院的舉薦名額。”
書院是武帝在兩百多年前創立 ,就在京都永陵,目前神州大地唯一對外開放的修行圣地,但每個州縣名額有限 ,每回書院招生,青雅集只有一個舉薦名額,攥在本縣縣令手里 。
李香君才知道自己會錯意了 ,但“舉薦名額 ”也是很敏感的東西,便冷淡道:“這個不歸我管,你找錯人了。”
燕離道:“是不歸你管 ,但你手中有方縣令的把柄。”
李香君的臉色終于變了,道:“你把我調查得那么清楚,就應該知道,憑那點把柄不可能換到名額 。 ”
燕離道:“卻可以換到入場資格。”
李香君心潮翻涌 ,但思慮良久,最終還是搖了搖螓:“這個忙香君幫不了,公子還是另尋高明。”
燕離很干脆 ,直接起身,道:“很快你就會改變主意 。 ”
他帶著護衛徑自離開翠煙樓,來到步行街外的一處巷道里頭。
“對她 ,殘忍。”魁梧男子開口了,聲音嘶啞,如老舊風箱發出來的嘈雜 ,又如生銹的鐵器摩擦時的糙音,落在耳內十分難受 。
燕離斜睨他一眼,嗤笑道:“你的木頭腦袋總算開竅啦 ,難道是看上她了?”
“沒有。 ”魁梧男子平靜回應。
燕離停住了笑,因為魁梧男子從不撒謊,他說沒有,那就一定沒有。
二人不再說話 。
可沒過一會兒 ,巷道里又嘈雜起來,只見另一端出現了七八個腳步匆匆虎背熊腰的漢子,為首的正是從翠煙樓逃走的矮胖青年。
他遠遠看到二人 ,不由狂笑道:“你這狗奴才怎么知道我會回來找你,莫不是專門在這里等我?今天就讓你知道我柴紹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給我弄死他們!”
七八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聽到命令頓時一擁而上。
燕離卻像沒看到一樣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靠在墻壁上 ,道:“記得留一個報信 。”
魁梧男子不動如山,待對方沖到兩步外時才揮舞拳頭,幾乎每次出擊 ,都有一個漢子死于非命,一拳一個,絕不拖泥帶水。
七八個武人 ,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敵。最后剩下一個,他依照燕離的命令,收了大半力道,只是將其打暈 。
“廢物 ,全是廢物! ”矮胖青年臉色蒼白,但這次他沒有逃,反而陰冷笑道 ,“阿康,養你那么久,該你出手了!”
空氣里泛起陣陣波紋 ,一個黑衣人詭異地出現在青年身側,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我這便取他們首級為大公子泄憤。”
他的雙腳倏地踢踏地面,身形在夜色中幻化成影 ,急速地沖向了魁梧男子。然后,他的體表處滲出一粒一粒極具質感的白色光點 。這正是六品以上武者最顯著的標志――元氣。
七品和六品是一個分水嶺,差距最大的就是元氣 ,擁有元氣的武者,可以輕松殺死十個頂級武人。
“受死!”黑衣人低喝一聲,便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柄短樸刀,帶著淡淡的白光 ,砍向魁梧男子 。
魁梧男子面無表情,他的身上也出現了一粒一粒極有質感的白色光點,在黑衣人驚悸的目光中 ,他的手往虛空一握,便即出現一抹深藍。
再細看時,卻是一柄長槍 ,槍身是罕見的深藍色,槍頭流轉著火紅熒光。
宛如蛟龍出海,長槍快如閃電般地劃出一道赤色匹練 ,“嗤 ”的悶響,黑衣人的心臟便被洞穿。
矮胖青年嚇得亡魂直冒,調頭就逃 。他埋頭沒命地逃 ,突然一抬頭,瞧見了燕離,臉都嚇綠了,就好像見了鬼似的。
“誤會 ,誤……”
燕離笑了笑,突然探出手去,袖子口處寒芒一閃 ,矮胖青年的咽喉就多了一道血線,這三個字就成了他最后的遺言。
……
柴府大廳 。
柴家大老爺柴剛看著五十左右的年紀,他有一雙極為懾人的虎目 ,絡腮胡,身著紫金袍,像叢林里悠閑捕食的獸王。
事實上 ,四品武者,在青雅集確實可以橫著走了。
他放下手里的信,冷笑道:“永陵來信說 ,西涼議和的特使已入宮面圣,沒想到,秦缺月真的退兵了 。”
身旁站著個瘦弱的老管家,道:“西涼挑起內戰至今已有十一年 ,退兵確實出人意料,據說是王霸設計殺死了西涼名將魯啟忠? ”
“武神王霸雖然厲害,高居修羅榜第七 ,但兇手可不是他。”柴剛把信遞給老管家。
老管家看了一遍,橘子皮一樣的老臉微微一變:“燕龍屠?”
燕龍屠乃是燕山盜龍首,整個神州大地惟一敢跟朝廷和西涼對著干的大盜 。有無數人做夢都想喝他血 、剝他皮、抽他筋 ,但卻連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紀、修為怎樣都不知道。
柴剛微嘲道:“誰能想到,朝廷和武神奮戰十一年都沒能辦到的事,卻被一個強盜頭子給擺平了。對了 ,你早年也干過剪徑的行當,對燕山盜了解多少? ”
老管家搖頭道:“天下就沒人見過燕龍屠 。不過,他麾下三個大統領 ,我曾經倒是有幸目睹黑騎營大統領――龍魂槍燕朝陽,當時離得太遠,只看到他的寶器龍魂槍,至今都讓我難以忘懷。”
老管家雖看著弱不禁風 ,實力卻不弱于柴剛。
柴剛還待開口,門庭外的照壁匆匆轉出來一人,小跑著來到廳堂內 ,氣喘吁吁地說:“老爺,不,不好了……”
柴剛悠然地啜了口茶 ,道:“慢慢說。 ”
“大公子被殺了……”
茶具轟然爆碎,柴剛臉色鐵青 。
當他來到翠煙樓附近的巷道里時,只見自己的大兒子倒在一灘血泊里 ,業已氣絕身亡多時了。
“誰干的!”柴剛嘶啞著嗓子怒吼道。
報信的連忙將過程說了一遍,末了又道:“大公子死前曾去過翠煙樓,或許問一下那里的人 ,可以查到端倪 。 ”
接下來,矮胖青年接觸過的所有人自然都難逃盤問,鹿苑的龜公便是一個。
龜公將矮胖青年與燕離的沖突說了一遍,末了低聲道:“那人被李大家請去青藤院了。”
柴剛帶人直奔青藤院 ,搜不到人,直接就將李香君給綁了回去 。
李香君被綁在柴府大廳的柱子上,雖然內心凄苦無助 ,臉上卻冰冷毫無溫度。
柴剛道:“你應該認識我,也應該知道我為什么要綁你。”
李香君淡淡道:“難道這就是柴大老爺的待客之道嗎?”
柴剛本是一介武夫,又死了兒子 ,哪有憐香惜玉之心,森寒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待客之道,我只知道怎么對待婊子! ”
他突然走了兩步 ,伸出手去一扯,“哧啦”一聲,那翠綠水羅煙便成了漫天碎布 ,露出內里的袒臂月白長裙以及嫩得快要滴出水來的雪膚 。
大廳內頓時響起粗重的喘息聲。
柴剛雖說才死了兒子,但他也是個男人,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李香君遠比他玩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誘人 ,那完美無瑕的容顏,緊致光滑的肌膚,不多一分也不減一分的玲瓏身段以及小巧的三寸金蓮 ,足以讓任何一個正人君子化為野獸。
小腹的火熱突然褪去大半,他抬起頭,迎上了李香君冰冷而且仇恨的目光 ,那里面有一團火正在瘋狂燃燒,它明明白白告訴柴剛,若是不小心碰觸了它 ,就有可能毀滅一切 。
莫名的憤怒,驅使柴剛重重地揮手。
啪!
李香君的小臉上頓時出現一個大掌印,火辣辣的疼。她緊緊咬著下唇 ,不讓眼眶里的眼淚落下來,美眸里的怨憤終于不再掩藏。
半年前,從柴紹害死從小照顧她 、疼愛她的如玉姐姐開始,她對柴家的怨恨就一點一點積累 ,直到今日終于爆發:“你最好殺了我,否則,我定要你柴家雞犬不留!”
啪!
柴剛再次揮手 ,這下更是加重了一點力道,李香君被打得意識渾濁 。
“我先從你身上討點利息,再看看你要怎么讓我家雞犬不留。 ”
柴剛獰笑一聲 ,就要撕碎她余下的所有衣物,竟是要在眾人面前當場凌辱她的架勢。
“當好人不容易,當壞人也不簡單 ,中庸持平者,多半又難以出頭 。”
就在這時,大廳外走進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穿著灰直裾的少年嘆著說:“你們說,這是個什么世道?居然要強盜來除暴安良,簡直喪心病狂。”
“老,老爺 ,就是他們! ”報信的立刻認出,來人正是燕離二人。
柴剛的動作停了下來,回轉身來 ,好整以暇地負手,道:“我真沒想到,你們居然敢找上門來 ,看來你們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 。”
燕離笑道:“倒還馬馬虎虎過得去。”
“那就試試,你們到底有幾斤幾兩! ”柴剛大手一揮。
“不需要活口 。”燕離如是說。
魁梧男子聽聞,海量的白色元氣從他身上暴漲開來 ,伸手虛握,一抹深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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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急促的巨響,身下青石板地朝前方呈扇形龜裂開來,龜裂范圍內 ,十來個武人哼也未哼,就被撕裂成兩半,鮮血和內臟漫天飛舞 ,場面十分血腥恐怖。
李香君的意識剛好恢復清醒,正見這一幕,又被驟然襲來的血氣一沖 ,竟當場暈了過去,終究只是個十八歲的女孩。
而這一擊的余勢不止,老管家臉色巨變 ,只覺一股沛然巨力撞了上來,倒飛出去,撞在柱子上,狠狠摔下來。
四品武者修為的老管家當場死亡 。臨死之前 ,他終于認了出來,那一抹深藍。
而輪到柴剛時,余勢摧得他心口窒息 ,想要驚叫,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柴剛,柴大老爺 。”燕離不知何時走向了他 ,“你的一生中,看過很多人臨死前的表情,但你一定沒有看過自己的 ,現在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的倒影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丑陋? ”
柴剛血脈僨張 ,整張臉都扭曲了,眼睛瞪得渾圓,“死……給我……死……”
受心緒的影響,體內元氣激烈沸騰 ,終于沖開了束縛。可也因此,體內經脈盡斷,四品實力 ,竟剩不到五品。
雖然實力十步存一,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虎王即便失去爪牙 ,依然可以縱嘯山林 。
此刻他恨死了燕離,眼中只剩了他,怒吼一聲 ,宛如一陣龍卷風一樣沖向燕離。
滾滾如潮的氣息在大廳里肆意咆哮,無數的桌椅被掀飛摔碎,大廳霎時間千瘡百孔。
而這 ,卻僅僅是暴風的邊緣 。
燕離伸出左手,攔住了想沖上來的魁梧男子,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他抬腳,踏步 ,揮劍。
三個動作,一氣呵成 。
但見一道寒芒掠過虛空,撕裂了暴風 ,大廳剎那間安靜下來。
柴剛的額上出現一道血痕,他聲音嘶啞,充滿了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你才六品……”
然后,他倒了下去。
每出手,必全力。
燕離體內空蕩蕩的沒有一絲元氣 ,他的臉色不知何時滿是不自然的蒼白,站在血泊的中央,輕聲呢喃 ,“把我的不吉,送給你 。”
……
李香君一直在做夢,一會兒是小時候的貧苦歲月,一會兒是翠煙樓的沖天大火 ,一會兒又出現了獰笑著的柴剛,但很快又被突然出現的燕離給趕跑……最后,剩下一張笑臉 ,如玉姐姐的花兒一般的笑臉,仿佛在道謝,又仿佛在告別。
“姐姐……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 ,輕撫那張笑臉,觸感溫暖,像要融化她的心。
可是 ,怎么感覺有些粗糙?
意識迅速回歸,她悠悠地睜開眼睛,視線聚焦 ,正與一雙又深又亮的眼睛對上,俏臉刷一下迅速布滿紅暈,如晚春的桃花一樣迷人 。
眼睛的主人是燕離,而她的手正放在燕離的臉頰上。
紅暈霎時褪去 ,因為燕離的手,也正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更過分的是 ,自己才摸他一邊,他卻把自己整張臉都占據了。
她觸電一樣,迅速抽回了手 ,美眸浮現羞惱,但還未開口,就被燕離給打斷了 。
燕離的眼睛露出招牌式的笑容 ,道:“你現在一定以為我在占你便宜。”
“難道不是?”李香君一想到自己的臉居然被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給摸了,她的心就“噗通噗通 ”跳個不停。要是讓媽媽知道,她非得跑進廚房拿菜刀 ,砍了這雙手不可 。
“真是不識好人心啊。”燕離嘆了口氣,喃喃說道,“你的臉腫得和豬頭似的,要不是怕你不敢出去見人 ,我干嘛要費那么大力氣替你化瘀呀。”
“你才是豬頭! ”李香君俏臉又忍不住紅了起來 。
她想起來了,柴剛那兩巴掌實在不輕,又仔細感受了一下 ,發現臉部果然有絲絲的麻癢,而燕離的手確實有淡淡的白光,不由問:“這是?”
燕離道:“我從《醫問》上琢磨出來的 ,元氣富含生機,只要操控得當,可以化去淤血 ,疏通經脈。”
李香君驚訝極了,《醫問》是她少數看過的幾本醫書之一,由傳說中的藥王張若虛所著 ,原書名叫《藥王真經》,《醫問》雖然只有真經的前一百篇,但任何一個人,只要將它融會貫通 ,必能成為一代圣手。
燕離笑了起來,道:“你高估我了,我也只是粗略懂得幾篇而已。 ”
兩人都不再開口 。
沉默中 ,李香君發現了個細節,燕離的手在抖。
她冰雪聰明,立時知道了緣故。想來他維持這個動作已有很久 ,手臂早就酸麻不堪了吧?
進而又發現一個細節,她能感受到,燕離手上粗厚的老繭 ,時而因為顫抖而不小心碰觸自己薄嫩的臉,他總會第一時間維持住既使元氣不流失,又摩不到的適當距離 ,如同捧著十分珍貴易碎的寶物一樣 。
這種感覺,像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里。
不知過了多久,燕離收回了手,仔細端詳著 ,像在欣賞天造的杰作,道:“好了,比原來更好看了。”
李香君輕聲道:“謝謝你 。”
燕離把手負在背后 ,半開玩笑道:“用說的,是不是太沒誠意了?我可是挽救了你的臉,它肯定要比你的性命更寶貴對不對?要不然你以身相許怎樣? ”
李香君神色如常 ,道:“勾欄在下九流里也算最低一品,娶我,你敢嗎?”
燕離嘴角揚起 ,道:“有人要白送我一頭白白凈凈的豬,拿到手就能吃的,換成你要不要?反正我是不會拒絕。”
李香君終是敗下陣來 ,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出去,我要換衣服。”
待燕離走后,她才掀開被子看了一眼 ,身上并沒有被侵犯的痕跡,雖然不知道暈過去后發生什么事,但總算是沒被柴剛得逞 。
坐起來 ,窗外陽光正濃,已經是第二天了。
重新換上一身翠蘭色的襦裙,出了薄幕 ,四周不見燕離,再一轉眼,只見他站在書房里 ,正看著墻上掛著的那副畫。
“你該不會連丹青之術也有涉獵吧? ”她有些驚訝道 。
“真當我無所不能啊。”燕離攤了攤手。
李香君走進書房,美眸閃過絲絲異彩,道:“修行 ,音律,醫道,無論哪一門都需要刻苦鉆研才能有所成就,尋常人能精通一樣 ,就足以受用終身,而你……”
燕離笑了笑,道:“當你的價值只剩下‘活著’的時候 ,你什么都會愿意去做,去嘗試。 ”
他雖然在笑,可話里語間不經意透出來的滄桑 ,卻讓李香君不由自主的心酸:“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離淡淡道:“過路的人 。”
李香君眉頭微蹙,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她俏臉微白,道:“莫不是柴剛又來了? ”
“柴剛昨晚就死了。”燕離看也不看外頭 ,“外面那些人啊,都是聽說青藤院被一個惡人霸占,所以想進來救你來著 。不過 ,大部分都是想趁機渾水摸魚,占你便宜的禽獸,所以我讓朝陽守著,敢進來就打斷他們的腿。”
李香君忍俊不禁 ,道:“你這個惡人可不比那些禽獸好多少。 ”
笑臉忽然僵住:“你,你說柴剛死了?”
燕離東看看西摸摸,一面應道:“死了 。”
李香君神情恍惚 ,心底驀地空空的沒有著落。
過了會兒,她低聲道:“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愿意跟你交易么? ”
“為什么?”
“柴剛還有一個兒子,師從宮延亭 ,整個臨安郡最強的武夫……”李香君臉色蒼白,“得罪了宮家,根本逃不出臨安郡的……”
她抿著唇 ,道:“我可以給你想要的東西,你拿了名額,趕快走吧。 ”
燕離意味莫名地說:“那你呢?我若是逃了 ,柴二公子會放過你么?”
李香君內心慘淡,面上卻不顯露:“人又不是我殺的,他們不會為難一個弱女子的 。”
她雖是弱女子,卻有著很多男人都沒有的爽快利落 ,半個時辰后,便已帶著燕離來到了縣衙。
方縣令身材發福,笑瞇瞇的大餅臉 ,像一尊彌勒佛。
“沒想到李大家親自登門,本縣不勝惶恐啊 。 ”他說完看了看燕離和站在他身后的魁梧男子,道:“這二位是?”
李香君輕聲道:“我表弟燕離和他的朋友。此次登門有件事要麻煩方大人。”
方縣令笑呵呵道:“好說好說 ,李大家開口,本官當無不應。 ”
李香君道:“我表弟想要書院的舉薦名額 。”
方縣令的笑容一僵,咳了一聲 ,道:“這個,李大家,別的本官可以答應你 ,舉薦名額事關重大,歷來需要考核,最優秀的那個人才能拿到名額。恕本官冒昧,燕小兄弟戶籍所在何處?若是不在本縣 ,只怕連考核資格……”
“方大人! ”李香君冷淡打斷,“若不是情非得已,香君不會上門煩擾 ,大人若是應下此事,香君絕不再提‘往事’,另外還有重酬!”
方縣令聽見“往事”二字 ,臉色有些難看,思慮良久,他艱難點頭:“既然李大家開了口 ,本官就冒一次險,還望…… ”
“且慢!”
就在這時,從外堂走進來數人 ,為首是個黑衣黑帽的捕役,像個領路人,臉有為難,朝著方縣令頻使眼色。
開口的是走在第二位的華服少年 ,看著十八九歲的年紀,頭束玉冠,眉目隱隱透著一股子目空一切的傲慢 。
他走進來便冷冷喝道:“舉薦名額何等珍貴 ,說給人就給人,你這官當得比太守還要大?”
方縣令本來心中惱火,但見捕役的眼色 ,心知來人惹不起,便賠笑道:“未知這位公子是?”
“宮家宮彥君。 ”少年又指著身后的青年,“他是我師兄柴榮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來意吧?”
少年說完,眼睛在堂內掃視一眼,然后發現李香君 ,不由眼睛放光,竟是再也挪不開了。
“宮,宮家……”方縣令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
不只是他,李香君的小臉也開始變化 ,她沒想到柴二公子那么快就回來了,心里十分惶恐不安。
少年身后的青年正是柴二公子柴榮,他淡淡開口:“方大人 ,我柴家命案有頭緒了嗎? ”
“還,還沒……”方縣令擦了把汗。
“沒有頭緒,”柴榮的眼睛突然射出厲芒 ,“你不去查案,還在這里招待客人?招待的還是此案的嫌犯,你知法犯法 ,該當何罪? ”
“這話應該方大人問吧?”
燕離安坐不動,悠然開口 。聲音不大,但極富磁性 ,所以他一開口,所有人的視線就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從容自若地說:“大夏皇朝律令,誣陷上官,重打七十 ,若是刁民,還要罪加一等,剝除戶籍 ,刺配元州。這位柴二公子當堂誣陷方大人,你們還不把他抓起來?”
那些捕役捕快被說得一愣一愣,下意識就要上去抓人 。
宮彥君厲聲叫道:“我看誰敢? ”
方縣令雖懼怕宮家 ,但受到燕離提醒,想起自己可是朝廷封的官,這時稍微鎮定。
他朝著手下擺了擺手 ,示意他們退下,道:“柴二公子,說話要講證據 ,本官念你初犯,這次就算了。”
柴榮神色平淡,道:“大人海量。不過,大人用舉薦名額謀取好處的事 ,恐怕無可抵賴吧?”
“這…… ”方縣令臉色又是一變 。
“非也非也!”燕離站了起來,“表姐跟大人談的是轉移戶籍的事,大人答應 ,讓我成為青雅集的一份子,這樣就擁有參與考核的資格了,大人你說是不是?”
方縣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
燕離笑了笑,道:“想來你們還有要事要談 ,我跟表姐就先告辭了。 ”
方縣令松了口氣:“二位慢走,記得明日上午辰時考核 。”
李香君不動聲色,跟著起身。
“慢著!”那宮彥君橫移幾步 ,攔住了她,嘿嘿冷笑,“我懷疑你的身份,讓我看看你的臉是不是刺客易容的。 ”
他伸出了手 ,輕佻地朝李香君嫩臉摸去 。
啪!
燕離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拍開宮彥君的手,并且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 ,閃電般踹出一腳。
就在電光火石的剎那,宮彥君突然被往側面推開,一只干枯的手擋住了燕離這一腳。
手的主人露出形容來 ,卻是個黑袍老頭,眼神陰鷙,聲音蒼老:“小娃娃 ,一言不合就動手,倒是很有老夫當年的風范 。”
“鬼,鬼 ,鬼先生……”方縣令看到他,臉色變得無比的慘白,哆嗦著唇,“怎么 ,怎么是您…… ”
這老頭一身枯瘦,只剩皮包骨,看起來確實像鬼一樣。
鬼先生叫鬼手 ,臨安郡唯一一個二品武夫,據說他最喜歡的就是把人的心臟掏出來,然后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吃掉。
他不理會方縣令 ,微微瞇眼,陰測測地笑著:“不過,你想不想知道 ,那些敢用腳踢我的人,他們都是什么下場?”
“什么下場 。”
堂內忽然響起一個嘶啞如破風箱的聲音,雖然平淡 ,可聽在耳內卻非常難受。
開口的是燕離身后的魁梧男子。
鬼手陰笑不停,循聲看過去,突然臉色巨變,竟是連退數步 ,如臨大敵一樣,顫聲道:“原,原來是二先生 ,您什么時候來臨安的? ”
PS:前兩章不算,照例跟大家嘮嗑一下,千萬別嫌我啰嗦呀。之所以選在第三章 ,是不想破壞大家的閱讀感,然后這是今天最后一章 。
首先,我依然要感謝責編“聽風小樓” ,就這前三章,我前前后后寫了近二十萬的廢稿,在她不厭其煩的指點下 ,設定了十多種開頭(有些寫出來自己先PASS了),才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不敢說這個開局很好,限于筆力 ,已經是我目前所能呈現給大家,最好的了。《傾國》傾注了我很多心血,也承載了我很大的期望 ,這個書名,也不是心血來潮,應該把他分割成兩個部分 ,就像封面上面標注的那樣“一劍是他,傾國是她”。就像《玄衍》里“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的理念一樣 ,我會盡我所能把它完整表達出來,因為它就是我的思想,我的靈魂 ,同樣也是本書的思想和靈魂 。
說到封面,要感謝平面大師小饅頭sama,這是大師為本書傾情打造的封面,感謝大師(啪啪啪)。不要想歪 ,這是鼓掌。
還要感謝玄衍書友群里,給我提供許多寶貴意見的書友,感謝你們 。
最后 ,由于我又開始工作了,沒辦法全職碼字,所以暫時只能一天一更 ,偶爾兩更,等我穩定下來后,調整好狀態 ,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
那么各位,重新揚帆,跟我一起啟程吧。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4 、誰說的婊子無情?
所有人都驚呆了,紛紛在腦海里搜尋“二先生”的記憶,可是記憶當中并沒有哪個能讓鬼手忌憚的“二先生” ,倒是西涼軍機院有個“秦二爺”,那可是修羅榜上成名多年的高手,絕不可能那么年輕 。
正不解間 ,鬼手又開口了,這次還有些恭敬的意味:“二先生來臨安,怎么也不通知一聲 ,在下也好設宴為您接風洗塵。 ”
看著七老八十的鬼手對著一個絕不會超過三十的年輕人用敬語,眾人別提有多震驚了。
李香君更是不可思議地望著燕離,因為只有她知道 ,這個年輕人可是對燕離言聽計從的 。
鬼手說完又看向燕離,橘子皮一樣的老臉勉強牽扯出一個笑容,試探道:“這位小兄弟莫非是那位大人的公子?果然是年少有為啊。”
魁梧男子正要開口 ,卻被燕離打斷:“走吧。”
他只說了兩個字,然后拉著李香君的小手施施然去了。
魁梧男子一語不發,緊隨而去 。
一直到縣衙外,李香君才終于放下心來 ,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燕離牽著,不由又羞又惱道:“你想牽到什么時候? ”
燕離不舍地捏了一把,唉聲嘆氣道:“真想牽到天涯海角 ,把你藏起來,不然總是能招來蒼蠅。”雖然這樣說著,還是放開了手。
李香君俏臉微紅 ,低著頭走下臺階,上了馬車 。
馬車走了幾步,她突然叫停 ,掀開窗簾,朝步行的燕離道:“你,你還是上來吧……”
燕離在車夫驚詫的眼神中上了車 ,車廂不小,他倒也規矩,坐在李香君的對面,只是看著她笑。
“剛才 ,謝謝你。 ”李香君垂著螓說 。
燕離笑著說:“謝我什么?”
李香君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大可以不管我。”
燕離攤了攤手 ,道:“你不是也邀請我坐你的香車么?香車和美人,可是人生兩大目標,你一下子就幫我實現了 ,算起來,我還要倒欠你呢。 ”
李香君忍不住“噗嗤”一笑,美人一笑 ,橫生萬千媚態 。
過了會兒,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本來是過路的人,現在嘛…… ”燕離頓了頓 ,促狹一笑,“當然是坐車的人。”
李香君白了他一眼,道:“你不說便罷了,反正我只不過是個青樓女子 ,不要跟我扯上太大關系比較好。”
“你沒發現么?”燕離道 。
“發現什么? ”李香君道。
燕離用手指指了指她,道:“你,身上有種普通人沒有的特質。”
“特質?”
“就是真名。 ”燕離朝天指了指 ,“依我推測,應該是法相一類,與你品性有關 。”
修行者的真名有三個類別 ,法相是最為普遍的存在。真名愈是接近于頂級,在修行的過程中,給修行者帶來的好處愈是難以想象。
這在神州大地是常識 ,《武策》開篇就寫得清清楚楚 。
李香君自然讀過,她淡淡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燕離笑道:“我的眼睛比較特殊,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
李香君別過臉去 ,她篤定燕離是為了轉移話題,敷衍自己,便不想與他說話 。
沉默一直持續到青藤院,好多人看著燕離跟她進了院子 ,紛紛暗感詫異,因為從沒有一個恩客能在青藤院待兩天。
直到進了香閣,李香君才反應過來 ,但這時燕離已經徑自去了書房。
她跟著進去,道:“你雖是我恩人,可你也不能隨便進我房間吧?我會讓下面的人準備兩間空房 ,你一直在這里,媽媽會不高興的 。”
燕離卻看著那幅畫,低聲念道:“但見鬼神蔽日 ,天無晴光,民心晦暗,故此而亂 ,遂陷惡魔之甕,冷落清秋,日復日,半寸春霜 ,尺許白發……”
念完之后,微微驚訝道:“這幅《鬼神》是蒲大師的真跡吧? ”
“你竟能看出真假?”李香君倒比他更為驚訝。
這畫名叫《鬼神》,作畫的人叫蒲昌 ,百年前靈帝時期聲名卓著的丹青圣手,畫上那灰蒙蒙猶如蝗蟲般的背景,實際上是人們互相傷害 ,互相傾軋所誕生出來的“惡魔”,那隱隱纖弱的背影,便是靈帝本人了。
當靈帝見到畫時 ,竟潸然淚下,立時將蒲大師引為知己,并提了簡詞在上面 。
燕離道:“蒲大師的作品 ,看的是意境。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就自然而然想起一句話:‘人啊,在受到傷害的時候,往往都需要數倍于此的傷害別人 ,心里才能得到平衡。’所以我斷定它是真跡。 ”
李香君的美眸閃爍著異彩,道:“如果我記得沒有錯的話,這句話出自靈帝的《女人經》 。”
燕離點了點頭 ,道:“不錯,鬼神盛宴時期,靈帝被困在清秋宮 ,京都永陵的人心日漸腐壞,最后竟當街械斗,殘殺 ,弄刑……靈帝著作《女人經》時有感而發,于是題在了開篇。”
見李香君盈盈淺笑,他攤了攤手:“你別多想 ,小時候我娘親經常在我耳邊念叨,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那你可以介紹我認識一下,或許我們還能交流一二呢 。 ”李香君掩唇而笑。
燕離怔了怔,然后一笑 ,轉身道:“她早已經不在了。”
他走到玉案前坐下,倒了一杯水 。
李香君這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喜歡看這幅圖,忙轉移了話題 ,道:“只有永陵人才會深刻懷念靈帝,你莫非是永陵人?”
燕離道:“我離開永陵已有十二年。 ”
背井離鄉,又早早就失去了最愛的人 ,幾乎就是自己的真實寫照。
李香君看燕離的眼神愈發柔和,道:“相信你娘親此刻一定在天上看著你 。”
燕離沒有說話。
李香君只當他陷入回憶之中,正打算去讓人準備兩間空房 ,卻見燕離握著茶盞的手突然劇烈顫抖,茶水四濺。
她還沒反應過來,那茶盞已被“砰”的捏碎 。
“你怎么了? ”
她突然有些慌 ,因為燕離的眼睛突然變得死灰死灰,透出潑天的怨氣,似乎還有無數死靈的哀嚎慘叫,所有慘叫匯集起來 ,似乎化為了“還我命來”這四個字。
那些哀嚎不僅僅是哀嚎,還有著極其狂暴的威壓,李香君被迫連退數步 ,臉色已是慘白。
死灰怨氣似乎急欲從燕離的眼睛里沖出來,燕離無聲仰首,牙根緊咬 ,怨氣沖不出來,便向上移,移到了額 ,額上就凸起一條條死灰色的紋路,細看約莫有六條,像抬頭紋似的咒印 ,而第七條不甚完整,但也在繼續勾勒。
這時守在門口的魁梧男子大步走進來,二話不說,就將燕離移到了床榻上 。
“熱水。”他嘶啞著說。
李香君已無暇計較 ,立時去叫下面送來熱水 。
魁梧男子解開燕離的上衣,李香君想捂眼已來不及,這才發現看起來偏瘦的燕離 ,上身實際上非常精壯,每塊肌肉都似乎經過了千錘百煉,巖石一樣的質感 ,完美分布。
可是,讓李香君挪不開眼的不是他的肌肉,而是上面縱橫交錯的大小傷疤 ,最猙獰的一條,從右肩斜下,直到左腹 ,單看裂口的程度,若是劈砍之人再加把力,恐怕已將他開膛破肚。
“你來 。 ”魁梧男子將毛巾遞給她。
她的心神受到劇烈沖擊,下意識接過。一時又不懂怎么做 ,只能怔在原地 。
“擦汗。”魁梧男子說完,便將手虛按在燕離的上身,純白色的元氣從手掌透出 ,滲入燕離的體內。
燕離的全身因為某種痛苦而繃得筆直,在魁梧男子的元氣注入后,才稍微好一些 。
李香君立時認出來 ,這不就是燕離替自己治臉的法子么?
她強忍著羞意,貝齒輕咬,開始替燕離擦汗。
在這過程中 ,她從燕離的眼睛里看出了一點點端倪,在死灰色調當中,偶爾會出現鋒銳逼人的紫色劍影 ,每當劍影出現,燕離痛苦就會大大減輕。
半個時辰后,第七道詭異的咒印完整生就,而劍影也正好全面占領了燕離的眼睛 ,死灰立時如潮褪去。
最后劍影一閃無蹤,燕離的眼睛也恢復了清明 。
“你好些了嗎?”李香君將毛巾放回臉盆,第一回伺候人 ,把她累得香汗淋漓。
魁梧男子看著燕離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說什么,端著臉盆出去了。
燕離有些虛弱 ,朝她一笑,道:“沒事,老毛病 ,一般也不會復發,今天心神有些不寧 。 ”
李香君立時想起來:“那幅畫?”
燕離點了點頭。
李香君擁有女人的敏感和纖細,所以知道燕離為什么心神不寧。但她不是修行者 ,所以她不知道燕離心神不寧時,為什么會“發病” 。
她問道:“你的眼睛里,是不是藏了怨魂……”
燕離的嘴角微微揚起:“怕了? ”
李香君坦然道:“是很可怕,如果你不是我的恩人 ,我早就讓護院扔你出去了。”
“好個恩怨分明的李香君,我就喜歡你的坦白。”
燕離的眼睛帶著笑意,忽然拿起被子深深嗅了一口 ,陶醉道:“真香,不愧是香君 。 ”
“你……”李香君蹙了蹙眉,本想趕他下來 ,可看他那蒼白的臉,又有些不忍。
燕離的眼睛忽然變得又深又亮,帶著難以言喻的意味 ,直視如煙道:“我來青雅集,并不全為舉薦名額,其實我更想要的是你。”
咚!
李香君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你 ,你在說什么…… ”
燕離已穿衣起身,自顧自往外走去,道:“明天拿到名額以后,我們再詳談 。”
李香君神思紊亂 ,根本沒聽到這句話。
她掛牌已有三年,聽過的甜言蜜語都能堆成山,早就聽出了繭子 ,卻唯獨燕離的一句話,攪得她的心潮翻涌不休。腦海中不斷閃過這兩天發生的事,一件件一樁樁 ,依然如此的鮮明,燕離的笑臉,也愈發清晰 ,像早已刻在心底。
她的俏臉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樣升起兩朵紅云 。可等她回過神來時,燕離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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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黑暗降臨
夜晚,柴府 。
柴榮的晚飯吃得沒滋沒味。
短短幾個月不見 ,父親和大哥就死于非命,而且到現在都還必須忍著不能發作。
惟一慶幸的是,母親回了娘家 ,逃過一劫 。問過府中下人,基本可以肯定,跟李香君勾結的就是那個燕離。
白天他嘗試用了各種方法試探 ,都沒能從鬼手的口中問出那位“二先生”的一點點情報,只被警告了一句,千萬別招惹他。
晚飯后 ,他瞅準鬼手離開的空當,向宮彥君道:“師弟,我有些話對你說 ,跟我來 。 ”
宮彥君便跟過去,來到一個僻靜處,只聽柴榮道:“你這回來青雅集,除了幫我查兇手 ,還有一個目的吧?”
宮彥君道:“還是師兄了解我。”
柴榮淡淡一笑,道:“李香君。 ”
宮彥君嘿嘿笑道:“李香君不愧是并州第一美人,那模樣那身段 ,真不知道壓在身下會有多么快活 。”
他咬了咬牙,又道:“可是你也看到了,鬼手不讓我招惹那個人 ,等你明天拿到了名額,我們就得回臨安了。他娘的,能看不能吃 ,難受死老子了。哎,不行,晚上咱們偷偷去一趟翠煙樓吧?”
柴榮目光閃爍 ,道:“晚上就別去了,但我有一計,只要你聽我的,就可以讓你永遠擁有她 ,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宮彥君聯想到那個場景,小腹火熱,心癢難耐 ,連忙拉著他催問:“快說快說! ”
“附耳過來 。”柴榮道。
宮彥君連忙附耳過去。
柴榮在他耳邊如此如此一番說道 。
宮彥君的眼神先是發亮,然后皺眉道:“可是,鬼手絕不會同意我這么做的。”
柴榮淡淡道:“明天我考核時 ,你借口要在城內游玩,把他打發到我身邊。 ”
“這……”宮彥君還有些猶豫 。
柴榮雙目森寒,道:“你要是擔心那個燕離找宮家麻煩 ,大可不必,明天他走不出考場!”
“你有把握? ”宮彥君睜大眼睛。
柴榮陰冷笑道:“考核第二輪是‘存思觀想’,他的修為最高不會超過五品 ,而我很早以前就買通了那幾個實力不差的考生,你說若是我們聯手,他的下場會怎樣?”
宮彥君大喜道:“師兄果然算無遺策,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
第二天 ,燕離如常早起,洗漱完畢,就有婢女前來 ,說是青藤院的主人有請。
燕離慢悠悠地走過去,一面嘆道:“你說我們在這里白吃白喝白住,還有花魁接待 ,這樣算不算神仙過的日子? ”
魁梧男子認真想了想,道:“不算 。”
那婢女偷偷白了二人一眼,心里已把燕離當成個琴技比較好的小白臉 ,渾然忘了前天晚上聽燕離的琴聲哭得稀里嘩啦。
燕離斜睨一眼魁梧男子,道:“我知道,你一直想開個酒肆 ,咱們今天拿了名額就出發,到永陵你就去開吧。”
“真的? ”魁梧男子一直沒什么變化的臉居然有些激動 。
燕離淡淡道:“你太顯眼,我不好辦事。不過,你可別指望我出錢 ,我是一分錢也沒有了。”
婢女聽罷,眼神已帶了鄙視。
魁梧男子罕見地露出一絲笑容,道:“我有 。”
來到青藤院 ,就見到李香君笑語盈盈地迎上來,道:“我給你們準備了早點,吃了再去吧。”
燕離眼睛一亮 ,只見她今天穿了件青白相間的褙子,雪白的裙裾剛好曳地,若隱若現的小巧金蓮 ,裹在一雙淡紫的圓頭繡花鞋上。薄施淡妝,愈發清麗照人,一雙眼眉彎彎 ,像掛著揮之不去的笑意,別了一朵珠花的三千青絲如瀑布般傾泄而下,又分出兩綹,披于雙肩 ,柔柔地貼在峰巒兩側,更添幾分柔情似水 。
“打扮得那么漂亮,莫不是去會情郎? ”燕離調笑著坐了下來。
早點是熱騰騰的稀粥配幾個精致的小菜 ,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他也不客氣,拿起碗筷就吃了起來 。
李香君招呼魁梧男子坐下,白了他一眼:“堵不住你的嘴。”
燕離朝她一笑 ,然后轉頭看了眼,忽然一怔,書房里 ,昨兒掛著《鬼神》的地方空空如也,想是被她收起來了。
是怕自己再發病么?
仔細看她眼睛,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
燕離彎了彎嘴角 ,道:“好奇怪啊,昨天還在呢,怎么今天就不見了?”
李香君淡淡道:“如果你說的是那幅畫,我送人了。你吃完沒有 ,吃完就趕快去縣衙,過了時限,考場不讓你進 ,你可別再來找我。 ”
燕離站了起來,道:“你不陪我去么?”
李香君蹙了蹙眉,道:“媽媽說今天有貴客到訪 ,我不能離開 。再者說,我們的交易已經結束了,拿不拿得到名額 ,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再來找我了。”
燕離的眼睛帶著滿滿的笑意,道:“那可不行 ,忘了我昨天說過什么了?你就在這里乖乖等我回來。 ”
“誰要等你!”李香君俏臉微紅。
婢女看得目瞪口呆,她從來也沒看過李香君在誰的面前露出這般小女兒神態,實在美得扣人心弦,連同為女人的她都看得臉紅耳赤 。
燕離走出翠煙樓大門時 ,李香君的專用車夫已經在等候了。
他倒一點也沒有“面首”的自覺,在車夫赤裸裸的鄙視目光下上了車,到縣衙時 ,剛好辰時。
名額只有一個,競爭的卻有三四十個 。
考核最基本的資格就是覺醒真名,一旦過了二十歲還沒覺醒真名的話 ,基本可以判定,資質為下下等,根本不值得花費精力培養。
考核分為兩場 ,第一場為文試。文試非常簡單,就是默寫《論策》 。
神州大地有三本膾炙人口的著作,對皇朝乃至周邊異族的影響極其深遠 ,《論策》便是其一,乃史上最為睿智博學的靈帝所著,涉獵極廣,最為人所稱道的是考、官 、治、平、謀。
考便是考試;官便是為官;治便是治理;平便是平衡;謀便是權謀。
讀不懂沒關系 ,只要記住每個字,不要出錯就好了 。
燕離雖不算飽學之士,默寫還是難不倒他的。
一個多時辰默寫 ,半個時辰批閱,兩個時辰后,第一場便結束了。
可是能進入下一場的卻只有六個人 。
燕離知道 ,大部分人不是默寫不出來,而是寫錯了字,說明不夠專注 ,這可是修行者的大忌。
午膳在縣衙簡單用了,約莫午時,方縣令終于現身 ,對著被淘汰的考生說了一番勉勵的話語,便帶著燕離等過關的考生來到校場。
燕離發現其余五人都在若有似無地打量自己,其中一個正是柴二公子,可是他們都很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眼神。
鬼手也進了校場 ,他也在觀察燕離 。
方縣令登上軒轅臺,大餅臉上難得多了幾分肅穆,“眾所周知 ,距今二百多年前,皇朝面臨異族之禍,岌岌可危 ,陳平三年,武帝大刀闊斧廢除兩教與科考,創立書院 ,修行者重新出現在神州大地。這是一個機緣,屬于你們的機緣,作為大夏皇朝的子民 ,不論最終優勝者是誰,本官都希望你們記住武帝的精神。閑話休提,考核第二場,開始準備! ”
六人魚貫上臺 ,已有六個蒲團擺放,恰好形成一個圓,各自圍坐 。
坐在蒲團上 ,燕離發現五個人的眼神不再躲躲藏藏,都是滿滿的惡意,起先還道競爭難免如此 ,原來早有預謀。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冷然的弧度。
第二場驗證的是考生“存思觀想”的能力 。存思是修行者最基本的能力,真名覺醒以后,就會自然而然沉入這個狀態 ,并設法攫取天地元氣,或是鍛煉體魄,或是存蓄在體內 ,以便對敵所用。
不過,若是兩個存思中的修行者離得太近,小范圍內的天地元氣數量有限,就會導致雙方的真名顯露于現世 ,當場進行較量,失敗的一方,輕則真名破碎 ,重則命喪黃泉。
所以這場考驗非常兇險,考生事前也都簽下了生死狀,表明生死自愿 。
柴榮坐在燕離對面 ,淡淡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修為最多不會超過五品,你殺了我父親和大哥 ,讓你多活了一天,也算是仁慈。”
燕離挑眉,倒是被對方說對了 ,他的修為是武者六品,比柴榮還低一品。
“你的仁慈真讓我感動, ”他懶洋洋道,“為了答謝你 ,我就免費送你去見他們吧 。”
柴榮臉上閃過一絲青氣,然后陰冷笑道:“忘了告訴你,李香君被贖身了 ,現在恐怕已經到臨安了。”
燕離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方縣令見考生都準備妥當,當即道:“我宣布 ,觀想開始!”
話音方落,那柴榮身上便騰起一道火鴉的虛影。
當然,只是幻象而已 ,饒是如此,方縣令等官兵還是瞪大了眼睛 。
“氣機交織,真名初顯 ,原來是五等小天眾, ”鬼手目光閃爍,“難怪會被主人收做弟子。”
真名愈是頂級,所能達到的高度就愈是難以想象。在真名的三大類當中 ,法相是最為普遍的一種,分為七個品級,別小看五等小天眾 ,一萬個修行者里面才會出一個,青雅集能出一個五等,已是百年難得一見了 。
所以眾人全都看呆了 ,方縣令更是大喜過望,本縣出一個五等真名,可說在考績上重重添了一筆 ,到時只要書院驗證屬實,自己升遷有望啊!
這時其余幾人也都放出了真名,都是法相類 ,但連微薄氣機都沒有,甚至排不上第七等或人,只是最為常見的星象。
除柴榮外,這些人已經是青雅集最為優秀的修行者了 ,卻連一個七等真名都沒有,五等的稀有,就此可見一斑。
像是串通好一樣 ,他們不約而同地攫取燕離周邊的元氣,這是要讓他連真名都無法顯現的架勢 。
眾人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在燕離身上。可他依然閉目不動 ,好似正在努力觀想。
“雖說是那位大人的公子,可這資質真是不行 。”
鬼手眼中閃過濃濃的不屑,真名雖是虛幻的 ,可它本身極為驕傲,愈是頂級的真名,愈是受不得挑釁 ,如果燕離身上有頂級真名,早就自己跳出來了。
方縣令遺憾地搖了搖頭,顯然也認為燕離輸定了。
感受到周圍人的目光變得敬畏,柴榮這兩天的郁氣一掃而空 。他冷笑著觀察依然在努力觀想的燕離 ,油然生出一種洞悉全局,盡在掌握的快感。
就在這時,燕離突然睜開眼睛 ,眼底深處閃過一抹極為濃烈的死灰。
然后,黑暗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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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小姐從良了
晴天白日突然一片漆黑 。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突。
火鴉發出一聲極尖銳的慘叫。
所有真名異象瞬間灰飛煙滅 。
幾乎又是瞬間,黑暗就消退得干干凈凈 ,晴陽再次照在臉上,讓人恍然如夢。
過程實在太快了,根本沒人看清楚那黑暗的實體 ,但毫無疑問的是,與燕離有關。
因為此刻,除了燕離還安坐不動以外,其余考生包括柴榮在內 ,都倒在地上翻白眼、抽搐、口吐白沫 。
柴榮顫巍巍著手,朝著鬼手發出無聲的求救。
鬼手卻還沒從震驚中回神。他根本就沒看清楚燕離的真名是什么,只是他身為二品武夫 ,能感受到常人感受不到的東西,在那個瞬間,他的心里竟然升起了無盡的恐懼 。
他的神色變幻難定 ,想了想,徑自走了。
而沒多久,柴榮身體劇烈顫動一下 ,就再也不動了。
幾個捕快上去確認,其中一個臉色蒼白,道:“大人 ,全死了 。 ”
方縣令下意識道:“勝者,燕離……”
燕離站起身來,朝走過來的魁梧男子低聲道:“把鬼手抓回來。”
魁梧男子立刻追了出去。
燕離隨同方縣令去縣衙,注明了戶籍明細 ,由方縣令親手書寫舉薦信,加蓋官印,跟戶籍證明一起 ,合成一份官方文書。
方縣令猶豫再三,文書上真名一項,填了個未知 ,因為他根本也不懂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
考核才一盞茶的功夫,這一番雜七雜八的忙活,卻足足用了一個時辰。
燕離帶著文書離開縣衙 ,徑自回到翠煙樓,可剛到門口,就被龜公攔下 ,“是燕公子回來了,看起來是凱旋而歸啊,給您安排幾個姑娘放松放松? ”
“讓開。”燕離神情還算平靜 。
“燕公子,您這是要找哪個院子的姑娘 ,小人先幫您看看她起了沒啊。”龜公苦著臉,卻還是攔著燕離。
燕離抬手,“啪 ”的一聲響 ,龜公就被抽飛出去 。
這一掌不算很重,龜公痛叫著,卻又爬回來抱著燕離的腿 ,“我的燕公子啊,我知道你要去找李大家,可她今天不在啊 ,她出門去了,您改天再來行嗎?”
燕離面無表情,一截劍刃從袖子里滑了出來 ,寒光一閃,就見一柄長劍被他握住,架在龜公的脖子上,“我這人說話 ,不喜歡說第二遍。”
“明白! ”龜公立即松手,媚笑著目送燕離,然后苦著臉 ,趕忙去找老鴇。
燕離大步走向青藤院,卻見滿院子忙碌的身影,都在搬東西 。
皺了皺眉 ,直接進入香閣,卻發現里面已經空了。
早上出門時,一切都還好好的 ,才過了幾個時辰,就已經人去樓空,這簡直就像一場夢。
這時一個婢女端著盆水進來 ,她看見燕離,下意識就想逃,可她的腿卻沒燕離的劍快,脖子上架著一把劍 ,殺人的劍,她腿都軟了,還能怎么逃 。
“別 ,別殺我……”
燕離道:“我不殺你,你老實告訴我,你家小姐去哪里了?”
婢女道:“小姐從良了。”
頓了頓 ,她又補充道:“有個很有錢的公子,替小姐贖身了,那人長得也好看 ,小姐有這么好的歸宿,你也應該替她高興才對。 ”
“你確實應該替她高興。”就在這時,門外傳進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
就見翠煙樓的老鴇領著幾個護院進來 ,她忽然停住腳步,揮了揮手,讓那些護院退了出去,然后才繼續走進來 ,道:“這里沒你事了,出去吧。”
婢女如蒙大赦,慌忙跑出去。
老鴇便是翠煙樓的老板娘 ,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體態豐腴,美艷動人 。不過 ,能經營那么大的青樓,單是長得好看,那是萬萬不夠的。
“做我們這行的 ,肯定都希望找個好歸宿。 ”老鴇淡淡笑著道,“香君是我一手帶大的,說是我的親女兒也不為過 ,我是為她好的,這你應該明白,就算她真的跟了你,你能給她幸福么?”
燕離笑道:“正主出現 ,那就好辦了,我這人聽不來九假一真,九真一假之類的話 ,你最好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否則……”
“否則怎樣? ”老鴇冷笑,“你還敢殺我不成?”
燕離朝她一笑 ,猛地探出手去,捏住她細嫩的頸脖,重重地按在柱子上 。
五指緩慢收緊 ,老鴇眼白上翻,雙腿懸空,拼了命地蹬著 ,雙手不停地摳|挖著,喉嚨里發出“咕咕”的聲音。
就算再美艷的女人,在這個時候都不免變得丑陋。
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老鴇恐怕會被自己嚇暈過去 。
燕離放松了一些力道 ,道:“你現在還覺得我不敢殺你? ”
“放,放開我……我說,我都說……”老鴇勉強開口。
燕離放開了她 ,也不怕她逃。
老鴇喘了幾口大氣,然后下意識朝門口看去,自己被人掐住脖子 ,那些護院居然沒有一個進來,她暗暗發誓要把他們全部解雇 。
她恨恨地瞪著燕離:“你這天殺的……便是告訴你真相又怎樣?你以為憑你那點修為能搶回香君?”
燕離拉了一把椅子,大咧咧地坐下 ,道:“再有一句廢話,我馬上送你回歸星海。 ”
老鴇被逼無奈,只好道:“昨天晚上 ,臨安宮家那邊來遞帖,說有貴人要來見香君。今早你去考核沒多久,宮家的少主就來了,出天價要為香君贖身。”
“你就答應了?”燕離的雙目閃爍著危險的光澤 。
老鴇實在也怕了他 ,忙道:“怎么可能!我說了,香君是我女兒,我怎么會隨隨便便把她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是她還年輕 ,能再替你賺幾年的錢吧! ”燕離冷笑。
老鴇假裝聽不見,道:“我拒絕了,于是他提出要見香君 ,見面之后,他當著我的面威脅香君,如果她不跟他走 ,就把我和樓里那些姑娘全部殺掉。香君是那么的善良,她怎么會忍心看著我們慘死 。她能怎么辦?為了我們,她只好答應了 ,可憐的香君……”
她抹了幾把淚,見燕離無動于衷,又恨恨道:“知道香君的去處,你也該死心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那宮家少主可不是一個人來的,隨行的有宮家的客卿鬼手,全臨安唯一一個二品武夫 ,兩根手指就能輕松捏死你。”
就在這時,魁梧男子拎著個人走了進來,他在老鴇詫異的目光中 ,將那人扔在燕離面前。老鴇定睛一看,差點連魂兒都丟掉,“鬼 ,鬼手大人! ”
鬼手像一灘爛泥一樣趴在地上,咬著牙道:“燕公子,這件事我絕不知情 ,是柴榮那個小畜生背著我謀劃的,請饒我一條性命 。”
老鴇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她以為已經很厲害的鬼手,此刻卻趴在地上向燕離求饒 ,
她簡直懷疑自己瘋了。
燕離站了起來,道:“去臨安。”
魁梧男子二話不說,又拎起鬼手 ,緊跟著燕離 。
“等,等等…… ”老鴇突然叫住燕離,猶豫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 ,遞給他,“我剛才說的全是真的,一開始不想讓你知道 ,是怕你不自量力去救她,反而連累了她。這封信,是她托我交給你的……”
燕離接了過來 ,攤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燕離,他說你走不出校場,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因為我對你一無所知,但是,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 ,請你一定要來救我,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你沒來,我就當你死了 ,然后替你報仇,就像你為我做過的那樣。
信的內容非常短,可是李香君的無助 、惶恐與決心卻已躍然紙上 。
……
卻說宮彥君抱得美人歸 ,火急火燎地帶著李香君回了臨安城。
但馬車終究慢一些,入城已是酉時。眼看城門封閉,宮彥君這才放下心來 ,慢悠悠回府。
宮府的規模絕不下于翠煙樓,他帶著李香君從后門進入自己的宅院,急不可耐地將李香君押入房中,喘著粗氣道:“香君美人 ,我實在忍不了了……”
他將李香君推倒在榻上,興奮地脫去身上的衣服 。
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李香君終于清醒過來,她咬著牙道:“等等! ”
“怎么?到了我的地盤 ,你還想反抗?”宮彥君冷笑一聲,“我告訴你,在我這里 ,沒人救得了你,你乖乖從了我便罷,要是不聽話 ,有你苦頭吃!”
李香君忽然露出一個稍顯嫵媚的笑容,眼波流轉,道:“公子 ,人家一路奔波,不知吃了多少塵土,難道想先洗個澡也不成么? ”
“成,怎么不成。”
李香君微喜 ,道:“那你先出去嘛,我洗好了你再進來。”
她的每個表情,吐出來的每個字 ,都帶著莫大的誘惑 。
宮彥君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哪還愿再等,他嘿嘿淫笑:“辦完了事 ,咱們一起洗,不是更美妙么?”
說完便是一個虎撲。
李香君花容失色,朝旁一滾 ,使宮彥君撲了個空。
宮彥君大感惱怒:“臭婊子,你信不信我馬上派人血洗翠煙樓? ”
李香君嬌軀一顫,怔怔無言 ,最終無力地躺倒下來 。
“這才乖!”
宮彥君大喜,爬了過去,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讓人血脈僨張的玲瓏玉體,他的手虛撫 ,沿著恰到好處的曲線一路往上,然后握住了褙子的胸帶,呼吸愈發粗重:“真是上天的杰作!你放心 ,我一定好好待你。”
胸帶一寸一寸被拉開,愈是這個時候,宮彥君的動作反而愈發慢了 ,就像打開一個藏寶箱,心情十分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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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參見龍首
李香君的內心凄苦無助,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 。她閉上眼睛,只覺萬念俱灰 ,若是失了清白,縱是最終被燕離所救,自己該怎么面對他?不如死了算了!
就在這時候,她的腦海里突然閃出一道靈光 ,她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試圖抓住那道靈光。
可是突然,門被急促地敲響。
“誰! ”宮彥君瞪著通紅的眼睛 。
“少爺 ,是我。”門外傳來一個古板的聲音。
“胡管家?”宮彥君緩緩吐了口氣,不甘地看了一眼李香君,無奈起身去開門 ,不耐煩道,“這么晚了什么事? ”
胡管家看起來五十多歲,面容著裝一絲不茍。整個宮府的人都知道 ,胡管家早年跟家主出生入死,被宮老爺當成兄弟看待,所以宮彥君也不敢隨意輕慢此人 。
“老爺聽說您回府 ,想見您。”胡管家看也不看床榻上的李香君,淡淡傳了話,調頭就走。
宮彥君無奈,只好重新穿上衣服 ,本打算叫人來看著李香君,但怕下人忍不住誘惑,對她動手動腳 ,便去找了根繩子,綁住李香君的雙手,牽著往宮府大廳去 。
宮老爺也在五十上下 ,作為臨安郡獨一無二的一品武夫,他有一張飽經滄桑的臉,微微斑白的兩鬢 ,坐姿筆直,看起來整個人都穩如磐石。
看到宮彥君牽了個女子過來,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 ,道:“女色是修行大忌,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明白?”
宮彥君一聽,心道果然如此,定是有人看到自己帶著女人回府 ,偷偷傳報了。他恨得牙癢癢,暗暗決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 。
“父親,孩兒就這個嗜好了。 ”他面上帶著微笑說。他聰明的地方在于 ,不會在宮老爺面前遮遮掩掩,要知道宮老爺最討厭的就是敢做不敢當 。
宮老爺素來知他品性,只是皺了皺眉 ,便放過了,道:“你師兄考核怎樣?”
宮彥君訕笑道:“孩兒不知,但師兄可是五等真名 ,青雅集哪有人是他對手,您就放心好了。”
宮老爺的臉一板:“就知道尋歡作樂,刀法可曾練了? ”
“從不敢一刻懈怠。”宮彥君立刻說 。
宮老爺臉色稍緩 ,點頭道:“你是我孩子,終將繼承我的一切,但你要是不能突破一品,我也不能放心交給你。所以書院要去 ,我再幫你找一個刀道大師做師傅。”
“大師?”宮彥君心里一動。
“燕十一 。 ”宮老爺淡淡道。
宮彥君驚呼道:“紫發黑刀燕十一?燕山盜野狐營大統領?可是他神出鬼沒,父親要怎么找他?”
宮老爺道:“已有一些線索傳回來,為父正在準備拜師的禮單 ,你也要給我爭氣一點,要是人家答應,你就給我好好修行 ,別給我丟臉。”
“孩兒遵命! ”宮彥君大喜道 。
紫發黑刀燕十一,燕山盜大統領之一,傳聞他殺人從不超過十一招 ,刀法更是已經晉入化境,修羅榜排名十一位,雖是最末一位 ,但修羅榜原本可只有十個位置。
“好了,回去吧。”宮老爺說著起身,正要回房,誰知宮府外突然傳來一聲暴喝 。
“燕山盜辦事 ,閑雜人統統滾開!”
……
阿正當城守已有兩個月,一開始他還興奮地以為會有強盜來犯,可是兩個月過去了 ,每當入夜,大門一閉,別說強盜 ,趕路的人也不敢前來自討沒趣,這讓阿正想威風一把的熱情逐漸減退。
約莫一更天(晚十九點至二十一點),阿正靠在城樓上 ,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正想睡一覺 ,突聽遠處有“轟轟 ”的鐵蹄聲傳來,他心里打了個激靈,一蹦老高。
急不可耐地往遠處眺望,在稀薄的月光下 ,只見地平線上出現了數百騎,他正尋思會不會是緊急戰事呢,那數百騎已到近前 ,為首一個異常強壯魁梧的巨漢暴喝一聲:“開門!”
“來者何人!”阿正掃了一眼,發現這些人的臉上都戴著白色狐面,看不清真容 。
“你不會想知道的。 ”
這時候 ,群中響起了一道輕笑聲,數百騎分開兩列,從中便打馬走出來一騎 ,此人卻沒戴面具,借著月光,阿正看清了那人的樣子 ,心臟不爭氣地一跳,因為他實在太美了。
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頭發 ,甚至他手中的黑刀,無一不在散發著極致的美,那是張揚到狂妄的完美無瑕 ,那是奪人心魄的瑰麗景致,像肆意綻放、永不消逝的煙火 。
可他是一個男的。
“我叫燕十一。”他說。
“不開門,便屠城 。”他輕笑著撥了一下紫發 ,月光下,紫發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像有無數晶亮的紫色粉末紛紛揚揚。
“屠 ,屠城? ”阿正睜大眼睛,“這里可是臨安城,你……”
他話未說完 ,就有個將官沖上來一腳踹飛了他,并滿臉賠笑:“原,原來是野狐營大統領。還不快快開門!”
阿正驚呆了,不解道:“大人 ,為什么要開門,這違反了規定!”
“你傻啊,他們是強盜! ”將官一面賠笑 ,一面低聲罵道 。
阿正更無法理解了,道:“那不是更不應該開門嗎?”
將官氣得半死,低聲道:“他們是燕山盜 ,燕山盜知道嗎?”
阿正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對方說的屠城,不是開玩笑的。
門開了。
紫發男子又是一聲輕笑:“記住 ,你們什么都沒看見 。 ”
“是是是……”將官忙不迭地點頭。
數百騎轟然入城,無人敢阻。
宮府附近有個夜市,見有數百騎直奔宮府 ,紛紛跑去圍觀 。
那巨漢從馬上躍落,獰笑一聲,喝道:“燕山盜辦事,閑雜人統統滾開!”
他的身高有九尺 ,背后扛著根比他人還要粗壯的棍子,看起來像某種大型猛獸的骨頭,赤裸著上身 ,光著一雙特大號腳丫子,宛如虎王巡山一樣。
棍子不知何時被他握住,猛地一砸 ,宮府大門就轟然破碎。
他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一個白衣書生,長得十分陰柔,瘦臉尖下巴 ,眼睛瞇著,像一條蛇 。
兩人打頭,宮府內沖出來的護院無一幸免。另數百戴著狐面的騎士也紛紛下馬 ,如潮水一樣涌了進去,宮府眨眼便血流成河。
在慘叫 、呼喝、驚怒聲中,紫發男子閑庭信步地走了進來。
“住手! ”宮家老爺趕了出來,高喝一聲 ,“你們是什么人?”
“明知故問,真是不美 。”
狐面人迅速分成兩列,形成一個甬道 ,紫發男子沿著甬道踱步,輕笑聲漫涌開來,在宮府上空匯聚又散開 ,頓時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笑聲一樣,分外的詭異。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因為他實在太美了。
宮家老爺瞳孔驟然收縮:“紫發黑刀 ,你是燕十一! ”
燕十一?
宮彥君一聽那個就是自己要拜的師傅,連忙拽著李香君跑了出來 。
紫發男子輕聲一笑,道:“我已然聞到 ,不幸的味道。既然你認出我了,還不把那個女人給我?”
他看也沒看李香君,可眾人卻都知道,他說的是李香君。
宮老爺目光冷厲 ,瞪了一眼宮彥君,道:“孽畜,你在青雅集到底干了什么?”
宮彥君再蠢 ,也知道事情不妙了,他的優點就是有錯認錯,連忙道:“她是青雅集的花魁 ,是在縣衙遇到的……當時,鬼手好像認出了一個叫‘二先生’的人,那人身邊有個少年 ,好像跟她不清不楚……那少年就是殺死柴紹和柴剛的兇手,所以師兄為了在考場上亂他心神,讓我替花魁贖身 ,事情就是這樣了…… ”
宮老爺只覺胸膛快要炸開,他是在江湖廝混過的,“二先生”是圈內人的叫法,指的是燕山盜黑騎營大統領燕朝陽 ,因為三個大統領中他排行第二,所以那些強盜都尊稱他為二先生 。
他猛地扇了他一巴掌,罵道:“孽畜 ,天下有誰敢叫二先生……”
話未說完,就被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打斷。
“天下有誰敢叫二先生,朝陽你聽聽 ,他們把你捧得那么高,我都找不到你的下巴了。”
人墻形成的甬道盡頭突然又出現了兩個人 。
李香君聽到了聲音,進而看到人 ,眼淚霎時決堤。
那兩人,落后一個身位的長得十分魁梧,下頷蓄著一撮短須 ,穿了件短打,拎了個骷髏似的老頭,卻是只剩出氣沒進氣了。
打前一個,約莫十八歲年紀 ,穿著件灰色直裾,有一張頂級匠師雕琢般的臉,嘴角習慣性微微揚起 。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又亮 ,世上絕找不出第二雙這樣的眼睛。
此刻,這雙獨一無二的眼睛,正定定地望著李香君。
宮彥君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突然想起鬼手說的“那位大人的公子 ”,不由脫口而出道:“你是燕龍屠的兒子?”
燕龍屠?
李香君心神巨震,他原來是強盜的兒子 ,難怪一直不肯說出來歷。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因為所有的燕山盜包括燕十一在內都對著少年單膝點地,并低下他們高傲的頭顱 ,如同迎接他們的君王。
“參見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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