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緣起

南疆小國南離,國境西陲有山 ,名曰仙跡山。山中常年紅霞繚繞,仙氣隱隱,山巔亂石嶙峋 ,仿佛天外飛來,在紅霞之間更顯特異 。

故老相傳山中有仙,當然從來沒有人找到過半根仙毛。這山中紅霞也就成為一個人們茶余飯后的異談 ,除了偶爾還有些執念尋仙者探訪之外 ,也就和尋常小山沒有什么區別。

子夜 。

少年慢慢爬上山巔,站在亂石堆外出神。

他不是尋仙者,只是山腳村民。

奇怪的是 ,自從今年十六歲成年起,他時常都有一種奇怪的沖動,仿佛山里有什么在等自己 。每每無法按捺 ,他便來山頂發呆,卻從來一無所獲 。

山頂的亂石很粗糙,上面有一些很古老的紋理 ,只是凌亂不成體系。少年伸手撫摸著,莫名的有種很親切的感覺,不知所起。從小天天看 ,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啊……

“不知道是不是和爹娘有關系……問徐伯他們,都說我在發夢囈 。”少年抬頭,看著天上星月 ,月亮已上中天 ,透過紅霞云霧看上去,月色出奇地有了些紅色的痕跡。

正在此時,亂石堆里卻忽然傳來說話聲:“真是晦氣 ,大老遠趕來這破山,怡紅院的小桃紅都不知道被哪個混賬先拔了頭籌。 ”

有人回應:“閉嘴,國師說……”

隨著話音 ,兩個人從亂石堆里走了出來,見到少年,同時一怔 ,那人的半截話也就吞了沒說出來 。繼而化為獰笑,兩把長劍同時刺向少年。

鄉間少年心思淳樸,見識很少 ,往常也見過一些尋仙者,對他們本地居民都很客氣。他根本就沒想過這些人見面二話不說就要殺人,直到被兩把長劍捅個對穿 ,他都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

那兩人笑著走了。少年躺在亂石中央 ,胸口的鮮血汩汩流淌,他瞪著雙眼看向兩人離去的方向,瀕死都想問一句為什么?

兩人低估了少年的生命力 ,以為他必死,實際上少年自己也是自幼練武,若不是太過不設防的話 ,他們要殺他還真沒這么容易。少年一時未死,慢慢地發現,這自幼看慣了的亂石在灑上自己的鮮血之后逐漸起了變化 。

石頭在月色之下慢慢地閃起了幽藍的光澤 ,和鮮紅的血跡混在一起,奇詭異常。繼而光芒像是傳染似的,周遭的亂石上也先后開始閃起了藍光。不出片刻 ,山巔的亂石群幾乎已經全部變藍,躺在地上瀕死的少年忽然消失不見 。

眼前一陣扭曲,繼而就是一片茫茫的血紅 ,猶如鮮血染成的世界 ,看不見盡頭,看不見界限,一眼望去唯有滿地白骨 ,森然腐臭 。

地上除了白骨,還有些石碑碎片、各式兵刃碎片 、劍柄劍刃凌亂四散,周圍的紅霧里仿佛有無數人臉 ,在扭曲,在怒吼,在哀嚎。

“這就是……地獄了嗎?”少年的意識已經快要渙散 ,“我好恨…… ”

少年自己并沒有發現,在這特殊的地域里,似乎有種特殊的靈氣 ,正在逐步修補他的身軀,本應失血而死的身體正在慢慢痊愈。可惜他的靈魂已經太過虛弱,意識已經渙散 ,是活不了了 。

靈魂深處的嘶吼哀嚎聲里 ,忽然響起了模模糊糊的話音:“這血脈……難怪能來這里……”

“血脈?”

“你快死了? ”那聲音似乎很高興,“這么虛弱的靈魂,正好正好! ”

少年還來不及反應 ,一股陰寒之意不知從哪里涌來,穿過靈魂,直達識海深處。少年只能感到靈魂深處似有一個恐怖的鬼臉獰笑著撲來 ,漫無邊際的黑暗將自己包圍,吞噬。

“奪舍……”這是少年最后的意識 。

倒霉到家了,先被人殺 ,再被奪舍……算了反正要死,少年的靈魂發出了最后的怒吼:“占我身軀,便去問一問國師 ,為什么!”

正在此時,一道不知來源的靈魂忽然闖入了這片扭曲的時空。

仿佛感受到剛剛失去靈魂的驅殼牽引,那靈魂茫然地鉆進了少年驅殼。

那奪舍中的鬼臉似是有些意外 ,旋即感應到新來的靈魂也并不強大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連新來的靈魂也一并吞噬進去,試圖消化 。

“轟! ”地一聲 ,超乎預料且完全格格不入的龐大信息量涌進,沖得鬼臉不知所措,隨著一聲悶哼 ,新的靈魂被它整個排斥出來。

似乎這回受挫頗為致命,鬼臉頓時虛弱許多,連形態都凝不成型了 ,如潮水一般被擊退回去,離開了這具軀體。

少年驅殼里只剩下了新的靈魂盤踞 。

少年睜開了眼睛,一片茫然。

“原來死了真有地獄啊 ,地獄是這樣的啊?”

靜默。

過了片刻,有個聲音幽幽飄起:“你滿靈魂盤踞的電腦手機視頻小說AV是什么東西?”

少年道:“啊?地獄里這么多年了還不知道這些嗎? ”

“……”聲音又隔了半晌,才無奈地道:“你是誰?”

“我叫秦弈 。 ”

那聲音似是有些譏嘲:“巧了 ,從剛剛吞噬的靈魂得知 ,被你附體的這位,好像也叫秦弈 。”

聽了這話,少年立刻警覺起來:“不對 ,這不是地獄……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流蘇。 ”那聲音慢慢道:“此非地獄,也算地獄,你……想出去嗎?”

“怎么出去?”

“把我撿起來 ,自能出去。 ”

“撿起來? ”

“你手邊有一根斜插地面的狼牙棒,那就是我 。”

秦弈:“……”

就在秦弈拔出狼牙棒的瞬間,空間扭曲 ,整片地域忽然不見,睜眼又在山頂上,月明星稀 ,紅霞繚繞。

與此同時,山腳小村。

有老農從炕上坐起 。

樵夫開門望月。

村口的黃狗轉頭望向了山巔。

“門開了? ”

“沒開 。”

“那是因為我守的是門,你守的只是墓。”

“其實我并不想守墓。 ”

“那你為何不走?”

“它走了 ,這里就不是墓了 。”

“我從來沒覺得你說話這么有道理過。 ”

…………

南離王宮。

“父王安康 。”

“青麟青君 ,你們來得正好,寡人昨晚服了國師的金丹,頗覺年輕了幾分 ,你們看我的白頭發是不是都少了些?”

年輕的王子沉默半晌,低聲道:“父王,世上沒…… ”眼見父王臉色沉了下去 ,王子沒往下說,直接換了個話題:“昨夜大將軍報,西荒國陳兵石城 ,似有異動 。”

國王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去處理。”

“是。 ”王子默默退下 。

離開王宮,轉頭回望了一陣,王子挪開目光 ,望向城西金碧輝煌的道觀,那里香客如織,虔誠叩首 ,悠悠仙樂回蕩之中 ,煙火繚繞的道觀彷如仙宮。

王子的眼神漸漸冷冽。

“哥哥也討厭東華子? ”耳邊響起清脆的聲音 。

“也?”王子看向妹妹,“你不是很仰慕仙人的么?”

“我是仰慕仙人,可仙人難道不是餐風飲露出入青冥?怎么可能來這俗世凡塵做勞什子國師啊? ”

王子啞然失笑:“對。”

“誒 ,其實很多地方都傳說有仙人的啊,我們去找一個真仙人,真找到了我就隨他修行去……”

王子看著道觀出了會神 ,微笑回應:“好啊,等我有了空閑,陪你一起去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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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尋仙

兩個月后,秋高氣爽 。

黃昏時分。

山腳小村 ,幾縷炊煙悠悠飄起,三倆幼童在村間奔跑打鬧,路邊田間還有農夫正在割稻 ,大黃狗懶洋洋地趴在屋外 ,就著夕陽輕嗅身后屋中的飯香。

馬蹄聲由遠而近,踏碎了小村的寧靜 。大黃狗受驚而起,弓起身子警惕地望著遠處的煙塵。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飛馳而來 ,到了村口齊齊放緩馬蹄,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山間。

晚霞映照在山間,山中云霧隱隱 ,被映襯得緋紅一片,有嶙峋亂石聳于天邊,在紅霞繚繞之中仿佛飛來仙境 。

山腳有牧童騎牛而來 ,牧笛悠悠,襯得這鄉間畫卷更加祥和 。

“真是他們說的,這地方看上去真有幾分仙意。”白馬上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唇紅齒白,烏黑的長發很嚴謹地用銀帶束了武士髻,末端如黑緞披下 ,看著恣意瀟灑。明亮的眼眸注視山間 ,眼里頗有期冀之意 。

黑馬上是個錦袍青年,看著比他大了四五歲,兩人的面容有幾分相似 ,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是一對兄弟。區別只是這青年五官棱角更加分明,看著冷峻嚴肅了許多。

兩匹馬上都掛著長長的油布袋,有森冷的槍尖從袋口顯現 ,寒芒微露 。

聽了少年的話,青年沒回應,只是安靜地看著遠處的牧童 ,半晌不言。

“怎么了?”少年轉頭問。

“沒什么 。 ”青年回過神,笑了一下,“只是感覺曲調聞所未聞 ,清新悠遠,讓人心曠神怡。”

少年頷首贊成,如果說這環境本只有五六分的仙意 ,配上這悠悠牧笛 ,便徒然有了七八分。

他也沒多想,笑道:“世上多少好曲子,也不是我們所能盡知 。哥哥莫非忽然開始喜歡上了絲竹聲色?”

青年失笑 ,搖了搖頭,兩人緩緩策馬入村。

路邊便是稻田,田間農夫揮汗如雨地割著稻子 ,青年緩緩路過,眼睛卻緊緊盯著稻田,神色越來越嚴肅。

少年左顧右盼了一陣 ,稻田里有些稻谷已割,有些還長著,乍看凌亂不堪 ,沒什么看頭 。見兄長嚴肅的模樣,不由奇道:“你又在看什么啊…… ”

“你目光放遠些仔細看 。”

少年認真看去,視野拉遠 ,展望稻田 ,竟似感覺稻田里被割矮了的部位形成了一個太極陰陽魚的形狀,雖然不是太標準,可那形狀真的是太極!

是錯覺么?

青年按下心中驚奇 ,勒馬拱手道:“這位老丈……”

農夫抬起頭,這才看見兩人明顯的貴氣,臉都笑成了菊花:“兩位是要進山尋仙的嗎?天色已晚 ,在我家住一晚怎么樣?很便宜的…… ”

“…… ”高人形象瞬間破碎,青年眼神動了動,還是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在下李青麟 ,這是舍弟青君……敢問老丈,這稻子割得如此形狀……可有什么門道?”

“門道?”農夫很是納悶地撓了撓頭,泥巴都撓在了頭發上 ,“這是小秦教俺的簡寫數字六和九,他說合在一起就叫什么式?俺也不懂,一邊記著數字寫法 ,一邊就割成這樣咯…… ”

原來是這樣嗎?兄弟倆對視一眼 ,都有些好笑地吁了口氣。雖然這什么六九的數字寫法聞所未聞,好歹比鄉間農夫在田里營造出太極陰陽魚讓人好接受多了。

農夫又道:“俺家住宿最舒服的,熱炕熱奶 ,只要三文……”

“不用了 。”兩人笑笑,勒馬而走。

“誒誒誒…… ”農夫在身后喊,“你們不要這么晚進山 ,最近山里有毒瘴,還有怪虎,很危險!”

那少年李青君拍拍槍囊 ,扭頭笑道:“知難而上,才顯誠意。不如我們幫你們除了猛虎可好?”

農夫看了看他們的槍,猶豫片刻 ,只是道:“那小心些 。 ”

臨近村尾,已到山腳,那云霧繚繞之意更濃了 ,村尾的幾間院落都已經看不太清楚。有樵夫悠悠然挑擔而來 ,仿佛從云霧之中穿梭,口中隨意唱著歌謠: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

世人都曉神仙好 ,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兄弟倆怔怔看著聽著,馬蹄越放越慢 ,終于徹底停了下來。

來到這個地方,處處都覺得與別處不同,連一介樵夫唱的曲兒都這等水準 ,怪不得人們說此山有仙,確實有幾分道理 。

“敢問老丈……”李青麟攔住樵夫,“此歌何人所作? ”

樵夫笑道:“秦家小子唱的歌 ,有點意思吧?”

何止是有點意思?這是哪里?這是仙跡山,歷代尋仙者絡繹不絕,在這種地方聽到這樣的一首歌 ,更是意味深長。

“敢問這位秦先生所居何處?”

樵夫隨手一指云霧深處:“村尾最后一間曬藥的院子便是 ,過去就認得。 ”

院子確實很好認,小院密密麻麻遍布著支架,架上幾層簸箕 ,鋪滿各類藥草 。藥草的香味淡淡縈繞,很是舒服 。

一個少年坐在院子中央,正拎著根棒子往石臼里搗藥 ,意態閑適,對于有客人接近恍若不覺。

兩人在馬上看了一陣,原本懷有面見高人的心情倒是散了。因為這少年太年輕 ,怎么看也就十六七的樣子,沒比李青君大哪兒去,實在沒辦法和什么高人隱士聯系在一起 。更何況以兩人的武道眼光 ,這個少年也不過是個修武的,修為還不如自己。

不過少年倒也有趣。他粗衣草履,略有些瘦弱 ,外表看著很是清秀文靜 ,不似鄉野村民,倒像個書生 。搗藥時悠悠然的,哼著聽不明白的曲子 ,“悾悾 ”的搗藥聲飄蕩在這寂靜的黃昏,帶著讓人放松的節奏韻律,鄉間閑適清幽的感覺油然而起。

看這模樣 ,他的那歌和數字,多半是看了些雜書,或者是有些家學?家學的話 ,農夫樵夫都只說“小秦”“秦家小子”,恐怕長輩已經不在。

有趣的是,他的“藥杵 ”是一根狼牙棒 ,看上去比他大腿還粗,猙獰的狼牙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和他清秀的外表形成了離譜的反差 。

這是他修武的兵器?

“喂!”李青君看了半天 ,忍不住笑:“狼牙棒能搗藥嗎 ,前端不是尖齒?”

少年停下手,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重點關注了一下兩人的槍囊 ,答非所問:“夜里進山多有不便,二位還是小心些。山頂有怪虎,別接近 ,若是不慎惹上,立刻跑,它不會追。 ”

李青麟問道:“小兄弟姓秦?”

少年隨意回答:“秦弈 。”

李青麟又自我介紹了一遍 ,續道:“我兄弟進山尋仙,聽樵夫唱曲,極具意味 ,據說是秦兄所作? ”

“哦,早年聽游方道士唱的,和我沒什么關系。”

“……”李青君早覺得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不可能是什么高士 ,聞言道了聲“打擾 ” ,就想上山。

李青麟卻忽然道:“看秦兄模樣可是藥師?可有各類解毒藥?我們求購幾粒 。”

李青君奇怪地看了看兄長,他們各類準備都很齊全的,臨時又買什么藥?

“沒有各類 ,一丸盡解 。”秦弈隨手丟過一個布袋,“里面兩丸,十兩銀子。 ”

李青君接過布袋 ,看著里面兩枚紅棗似的藥丸,嗤聲笑道:“哪有解百毒的藥丸,你這是什么丸? ”

他的聲音清脆 ,這么嗤聲一笑,那種橫槍立馬的凜然英氣沖淡了許多,倒有了些嬌憨感。

秦弈盯著他看了一陣 ,忽然咧嘴笑了:“這叫吃棗藥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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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拒仙

吃棗藥丸是什么鬼 ,又哪有解百毒的藥?怕不是遇到了騙子?

李青君神色不忿 ,正要說什么,李青麟卻擺手制止,給了銀子道:“我們兄弟此番進山尋仙 ,卻沒有太多時間,消磨不起。小兄弟長住此間,熟悉狀況 ,不知可否隨我們上山做個向導,必有重酬。”

“不去 。 ”秦弈懶洋洋地站起身來,轉身往屋里走 ,“尋什么仙,吃飽睡好,無慮無憂 ,豈不就是神仙?”

少年李青君怒道:“喂!你什么態度!”

秦弈卻已經進了屋內。

李青君氣鼓鼓地就要下馬,被兄長一把拉住:“別胡鬧。 ”

“干嘛對他這么客氣?這明明是個騙子,哪有解百毒的藥!”

李青麟勒馬而去:“李六的報告 ,近期進山頗有中毒者 ,村中秦姓少年一藥而愈 。許是熟悉山間特殊毒瘴,配藥有所針對吧,應當是比我們自備的藥合適些。何況此來見聞 ,你真不覺得這少年有點特別?”

“多半裝腔作勢,村民配合他營造些氛圍,以便行騙。 ”

李青麟啞然失笑 。

李青君快馬跟上哥哥 ,又問:“既然哥哥覺得他有用,為什么不堅持請他向導?”

李青麟微微一笑:“且不急……向導是帶路的,可他能帶你找到仙人么?”

李青君又愣了一下。

顯然不能嘛。

他們不是來爬山看日出的 ,而是試圖山里尋仙的 。山不算太大,所謂有仙緣的傳聞也流傳了不知多少年,哪寸地方沒被人調查過?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謂目的地 ,自然也就沒有正確的路線,進去也不過試試緣法而已,又何須向導?

李青君一時有些氣餒 ,挺直的肩膀也微微塌了下去:“所以哥哥也是和旁人一樣 ,本就沒把這趟尋仙之旅放在心上的吧…… ”

李青麟回首看向來處:“那個秦弈,最后說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鄉間鄙夫,自以為是 ,胡說八道而已 。我一槍捅他個窟窿,看他還怎么無慮無憂。”

“哈…… ”

聲音一路去遠,秦弈枕著手臂躺在屋中 ,狼牙棒就擱在床頭。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兄弟倆的對話,聽到最后,他笑了一聲 ,似是覺得李青君的話很好玩 。

一個聲音突兀地在他識海泛起:“你笑什么,這兄弟倆武道修行似乎很不錯,或許真有實力把你捅個窟窿。 ”

這聲音直達魂魄 ,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實際上也算不得聲音,更分不清男女 ,就像是直接在你心里形成一句話一樣 ,詭異至極。秦弈卻似是習慣得很,懶洋洋道:“我笑的是這世上真有女扮男裝的小姑娘,為什么會以為別人看不出呢?”

那聲音頓了一會兒 ,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姑娘?少年人本就喉結不顯,聲音尖細了些也尋常 。”

“因為你沒有鼻子,聞不到她的清香。 ”

“……”

“再說哪有那么漂亮的少年 ,那小臉蛋滿滿的膠原蛋白,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 ,裝著一臉英氣,那股娘味兒閉著眼睛都感覺得出來好么?你以為有美顏濾鏡啊……”

“膠原蛋白是什么東西?美顏濾鏡又是什么鬼? ”

“……不關你事。”

那聲音嘆了口氣:“管她是男是女 。你看見了吧,世人多少尋仙問道 ,虔誠不已,真給他們仙緣,怕是跪個三天三夜都甘之如飴。讓你修仙怎么就是不肯修呢?”

“我不是已經在修仙?你看我今晚又打算通宵…… ”

“這也叫修仙?別拿忽悠他們那套來忽悠我。”

秦弈冷冷道:“你也別拿忽悠傻子那套忽悠我!”

一邊說著 ,隨手就把狼牙棒丟進了床邊洗腳水里 。

識海里的聲音變得氣急敗壞:“拿我搗藥拿我錘釘子我都不說什么了 ,再把我塞洗腳水里,我跟你沒完! ”

狼牙棒“騰”地從水里蹦了出來,沖著秦弈就敲。秦弈靠在床頭飛起一腳 ,正中棒柄,狼牙棒在空中轉體幾圈,“啪”地砸在墻上 ,順著滑了下去,在地上彈了兩下不動了。

濃濃的怨念在棒身上滿溢 。

“喂,棒棒…… ”

“說了一萬次 ,我叫流蘇 。 ”

“一根狼牙棒的器靈,叫流蘇……這倆玩意是一個畫風么?你原主人是誰,心里不能有點13數?”

流蘇冷笑不語。

秦弈又問:“棒棒 ,你看這兩人對付得了山間的問題么?”

自從秦弈穿越過來,這座山也開始有了變化,一是山間多出了毒瘴 ,總有人進了山就生病;二是亂石堆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只很奇怪的插翅虎。毒瘴不是毒 ,是流蘇帶出來的空間怨氣,那長了翅膀的老虎倒和流蘇沒關系,而是先前那兩人埋下的“化妖瘴 ”導致的結果 。

兩個問題都和秦弈有關。

流蘇懶懶道:“讓你跟我修仙 ,你又不肯學,不然怎么會對付不了一頭剛剛開始化妖才幾天的老虎?”

“因為它要不了我的命,可你會。”

距離穿越已經有段時間了 ,秦弈回憶當初場景,已經完全能夠理順那是怎么回事兒 。

那是流蘇在奪舍,恰逢自己穿越 ,還想直接吞噬了自己的靈魂。結果自己一個世界完全格格不入的文化差異吃得流蘇吐出來,反而被自己占據了軀體。流蘇積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靈魂力量受此重挫變得虛弱無比,退回棒子里茍延殘喘 。

于是流蘇號稱教他修仙 ,將來幫它重鑄身軀。

但秦弈不敢學。

要知道現在原主的靈魂都已經被流蘇吞噬了,這可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 。天知道它教導的修仙功法是不是暗留后門,方便它再度奪舍?秦弈自認沒那么頭鐵 ,不敢嘗試。

本來秦弈甚至想丟了這個狼牙棒 ,但實在對這個修行的世界太過好奇,終于還是把它帶在了身邊。反正現在它很虛弱不是?

真香 。

流蘇冷笑道:“反正我可以告訴你,這怨氣不久自散 ,不需要人解決 。可這老虎已經開始妖化,就靠我教你那點縛妖陣,尤其你還沒有修行 ,根本束縛不了它太久,早晚會開始傷人。要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你就必須跟我修行。 ”

秦弈抿了抿嘴 ,憋了半晌才道:“反正我總會解決的 。”

流蘇嗤笑不已:“你的辦法就是把這個已經無人問津的仙跡重新往外傳揚,吸引尋仙者來除虎?”

“終歸比村民們靠譜點,我看這李家兄弟就有點本事的樣子。 ”

流蘇笑道:“如果要走你這路子 ,我倒有個更十拿九穩的主意。”

“什么?”

“這李家兄妹非富即貴,只要把他們坑死在虎口之下,這老虎包保要被人剝皮抽筋 ,絕對沒有活命的余地 。你卻反倒提醒他們不敵便跑 ,老虎不會追…… ”

“呸!”秦弈翻身而起,跑到屋角將狼牙棒拎起來,再度塞進了洗腳水里。

流蘇在水中破口大罵:“婦人之仁的蠢貨!如果他們傷在虎口下跑出來 ,第一個就拿你出氣!”

秦弈根本不理它,轉身走到屋角。屋角有小爐候火,陶罐微熱 ,隱隱散著丹藥的清香 。

制藥煉丹之術和一些簡要陣法布置,既是秦弈在擦邊滿足對這個世界修行的好奇心,也是流蘇希望展示“我真能教你修仙 ”的證明 ,雙方在這個方面倒是一拍即合,一個學得認真,一個教得用心 ,沒有吵吵嚷嚷的爭辯。

秦弈盯著爐火看了一會兒,默默盤算了一下時間,又順手取了一壺酒 ,走到窗前小口小口地喝。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漫天星月生輝 。

人間更漏不到處,蟲蟄蟬鳴,小酒微醺 ,秦弈一直覺得這樣的環境本身就幾近于仙。脫離了車馬喧囂,遠去了勾心斗角,這月色的清輝 ,田野的芬芳,世俗之人又留意了多少?尋仙尋仙,到頭來尋到的還不是自己這種別有用心的欺騙。

秦弈一直覺得 ,如果能把山間的問題解決掉,其實一輩子窩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的 。前世是墜崖而死,穿越至此無異于重獲一次生命 ,就享受生命不好嗎?

他傳唱《好了歌》,倒也不是裝仙境,而是真的見多了尋仙者 ,有感而發 。

“你說 ,這夜多美…… ”他喃喃地說著,仿佛夢囈。

鬧別扭中的流蘇“嗤”了一聲,似是不屑。

而事實上它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一直認為秦弈非常適合修仙 。他有種很恬淡的氣息,不執、不妄、沒有入世封侯之念,好像一間草廬就可渡平生 ,這種人比那些虔誠叩首執意苦求的人更適合修行。

可惜他不肯修。

其實天知道,所謂的恬淡不入世,在秦弈的世界里另有稱呼 ,叫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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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信仙

慢慢喝完了壺中酒 ,秦弈看了看院子里的月晷,再度盤算了一下時間,轉身回到爐火前。爐火被風帶得微晃 ,他立刻小心翼翼地護住風向 ,再也不走開了,認真專注地盯著爐火,兩眼一眨不眨。

也不知盯了多久 ,爐火上的陶罐微微晃動,似有微光隱現,芳香撲鼻 。秦弈飛速扣下罩子 ,爐火頓熄。

小心地揭開罐子,一枚青湛湛的丹丸安靜地躺在罐子里,有隱隱光華繞著丹丸一閃即逝。

“成了?”

“成了 。 ”流蘇的聲音再度浮現 ,“說你無求吧,做起事來卻熬得住性子,煉藥這么枯燥 ,盯著一動不動的事你怎么就能做得這么安穩?”

“你給我一個游戲,我能更久不動。”

“……你把煉丹當成了某種游戲? ”

“差不多,反正也是升級……”

“算了。”流蘇很是無語:“反正你之前那種藥丸 ,只是解除怨氣侵襲致病 ,并不是解毒丸 。這一枚才是真正可以一丹解百毒的仙丹——當然,這不過是第九品最下階的玩意,僅限解凡間之毒 ,還要看中毒程度 。但已經可以說,你基礎入門了。 ”

秦弈面上沒什么表情,心中卻有些翻涌。

把丹藥捧在手心 ,真能感覺到有一種能量在流轉,仿佛蘊含了很多很多玄妙的意義在其中,無法分辨 。

兩個多月了 ,終于練出了第一枚脫離了“凡品”的“仙丹”。

這是沒有修煉任何功法,沒有一絲靈力,沒有特殊藥材特殊火種特殊丹爐 ,純粹用高明的煉丹藥方和火候掌控,煉制出了仙丹!

“現在知道我沒有騙你了吧。 ”流蘇冷冷道 。

秦弈去墻角拎起了狼牙棒,棒身黑不隆冬 ,但在月色下卻似乎能隱隱看出一絲暗紅色澤 ,仿佛殘存萬年的血跡,細思有些猙獰。他嘆了口氣:“沒有修行,都可以布置陣法 、煉制仙丹。你教給我的應該是很高端的法門吧?”

“也是你契合之故 ,你是我見過最適合修仙的人 。”流蘇也沒再和他爭吵,反而夸獎道:“如此悟性,又耐得住性子 ,澄明清凈,便是許多自稱有道行者也及不上你。 ”

“就別天天重復著慫恿我修仙了。小命最要緊,奪舍這種事情想想都恐怖 ,誰敢賭? ”

“就是太怕死 。”流蘇冷冷道:“之前教你練的丹藥,你一枚都不敢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起個吃棗藥丸是什么意思 ,這枚新丹你又想怎么命名?”

秦弈沒回答,出神地看著丹藥,忽然道:“你想教我修行 ,為的是讓我將來有能力助你重塑身軀對吧? ”

流蘇沒好氣道:“對。”

“那我說把你送出去找過一個主家 ,你又不同意。多少尋仙者都會把你當寶貝供起來,又何必和我在這較勁?日復一日磨著我,說著一模一樣的車轱轆話 ,有意思嗎?”

流蘇冷冷道:“這兩三月來,你提防我,我又何曾不在觀察你?你雖怕死多疑 ,內心倒良善,別人則未必 。我不過一縷殘魂,并無自保之力 ,也怕所托非人,萬劫不復 。 ”

秦弈笑道:“你這么一個惡毒的器靈,居然會怕所托非人?”

“我不是器……算了。”流蘇若無其事道:“正是因為我這種……器靈 ,才更知道遇上了同類是什么下場。 ”

“好有道理 。”

“當然有道理。”流蘇悠悠道:“反正我在山間千萬年都等過來了,很有耐心,你既然對煉丹布陣感興趣 ,終有一日會忍不住跟我修行……說實在的 ,讓你把我扔了,你舍得不? ”

秦弈抽抽嘴角,沒說話。

流蘇冷笑:“就像你跟我說的小故事一樣 ,人類的本質果然是真香 。”

“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人類的另一個本質?”

“什么? ”

“復讀機。 ”秦弈板起了臉:“聽不懂不要緊,你只要知道這很像你。”

…………

“嗖!”銀光如練,李青君槍出如龍 ,將一頭突然竄出的青蟒釘死在山壁上 。這男裝少女,竟有著極為上乘的武學,修行已然登堂入室。

淡淡毒氣溢散出來 ,她皺了皺眉,揮手驅散。

李青麟似是很放心妹妹的實力,他沒去出手 ,而是很認真地在觀察山間形勢 。山間云霞繚繞,也漫過兩人所處的方位,很淡 ,影響視覺程度不高。他伸手虛撈了一把 ,那云霧卻似是躲著他一樣,反而散開了。

“青君,進山之后 ,是否覺得哪里不舒服? ”

“覺得從頭皮到骨髓透著悚然,皮膚有些發麻……”李青君雙手抱臂打了個哆嗦,“就像聽著兩把槍身摩擦的那種聲音……”

話音未落 ,忽有毛骨悚然之意興起,頭皮都有些炸開的感覺 。兩人轉頭看去,卻見一頭渾身通紅的野豬從山石之后驟然躍了出來 ,獠牙森森,竟有尺許長,遠在數丈都能聞到血口之中傳來撲鼻的腥味 。

李青麟也提起了長槍。

“吼! ”野豬急速撞來 ,帶起一片沙塵。

兩人左右散開,野豬一個急剎,豬蹄竟然在地上按出了一個土坑 。

李青君正要出槍 ,另一邊李青麟的槍尖早到 ,炫目的厲芒狠狠戳在野豬腦袋上,直貫而過。野豬掙扎嘶吼,卻沒有即刻身死 ,那獠牙還在嘗試反挑,如同有靈一般,形狀詭異至極。

李青君一聲輕喝 ,翩然躍起,長槍從野豬口中直插而入,野豬掙扎片刻 ,終于沒了聲息 。

三下五除二就擊斃猛獸,兩人卻也沒什么自得之情,仿佛天經地義。李青麟看著野豬尸首 ,忽然一笑:“這山下村民倒也厲害得很,有這樣的猛獸在山中,居然個個過得自得其樂 ,那秦弈直接就住在山腳下 ,也真不怕死?”

李青君猶豫道:“會不會是真有什么道行之士隱匿山中,護佑村民……”

“沒有。 ”李青麟斬釘截鐵,“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仙!”

仿佛回應他的話語 ,四面八方的薄霧之中響起了低低的嗚咽,似有怨恨之意繚繞心田,揮之不去 。

李青麟聽著嗚咽聲 ,不為所動,沉吟道:“我覺得這云霞根本不是仙氣,反而可能是怨氣鬼厲所聚 ,這野豬很可能就是受了什么臟東西影響變得這樣的……”

他的判斷至少對了一半。云霞是怨氣,只是野豬的變異與此無關。

李青君奇道:“那怎么會是紅彤彤的顏色,看著仙氣飄飄? ”

李青麟漠然道:“究竟是誰說的紅霞就很仙氣?血是什么顏色?”

“呃……”

“所以這霧氣反而躲我 ,因為我征戰過沙場,身上的煞氣或許比這些千萬年來無所憑依快要散盡的怨氣更濃 。 ”

李青君很信服兄長,聞言便道:“這么說來 ,或許千萬年前這里死過很多人? ”

“不知道 ,反正我看它也到快散盡的時候了。”李青麟伸手掂出秦弈的藥丸,搖頭笑道:“所謂山間毒瘴,其實只是被怨氣侵襲。那些九流方士的丹藥反而比正經解毒丹好用……這便是所謂秦弈一丸解百毒的秘密 。”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你……你來這里 ,是為了…… ”

“世上或許有些魑魅魍魎,也有些捉鬼除妖的法術,卻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長生之法 。否則多少帝王沉迷于此 ,為何不見一人長生?你我武道有成,延年益壽已非尋常,妖魔鬼怪亦可破之 ,又尋個什么仙!”李青麟斷然道:“東華子不過用些九流方術哄騙父王修道,亂我朝綱,我也帶一個方士回去 ,破他伎倆便是了。”

“所以你根本就是專為那秦弈而來! ”李青君頓足道:“你號稱陪我來尋仙,其實只是為了驗證傳聞,搞明白他是不是你想要的人!”

李青麟轉頭看著她 ,再次重復:“世上根本沒有神仙。”

李青君氣鼓鼓地往山下跑:“我這就去揭穿那姓秦的騙子真面目 ,看你是不是要帶個和東華子沒兩樣的騙子回家! ”

李青麟目送他下山,搖頭笑笑,又抬頭看了看山間云霧 ,繼續往更高處信步而去 。

他要去看看秦弈說的不會追人的怪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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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闖院

秦弈沒睡 ,他還在配藥。流蘇號稱有許多藥物要借月華,逼得他總是通宵 。

“紅螢草,只取尖端一寸;寒簟花 ,只取花蕊中心。再加三滴金蟾膿液,以月華之露相和,反復搗錘……秦弈你大爺 ,別用我搗藥!”

“沒把你喂蟾蜍糞就不錯了!金蟾膿液是什么鬼東西,加進去配出來的不是淬體液而是癢癢粉吧?”

“你懂什么,這叫君臣佐使 ,調和陰陽…… ”

“少來這套 ,上次教我配的石膚水,添了什么鬼頭巖粉,害老子癢了三天三夜 ,還有上上次……”

流蘇理直氣壯地打斷:“欲鍛體膚,本來就要忍人所不能忍,你以為修武是吃飯睡覺?”

“老子信了你的邪! ”秦弈憤憤然滴了三滴膿液 ,拎起狼牙棒錘進了石臼里,自動腦補出摁著一個人的腦袋往里砸,兩條腿在石臼外面蹬啊蹬的場面 ,聊表慰藉。

“秦弈你大爺! ”

“閉嘴,臭棒!”

學習藥理和煉丹也有段時間了,隨著藥理知識逐漸加深 ,秦弈早就開始懷疑有些玩意根本不是必須的,只是這根死棒子故意讓他添加一些坑人卻又沒太大后果的添加劑,報復自己破壞了它奪舍的事情 。包括所謂的借月華 ,聽著也不靠譜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連這個都是假的。

可實習生終究沒底氣推翻導師的指點,只能選擇聽流蘇的方子,日復一日地被坑。

秦弈現在煉的是鍛體藥 。

他雖然沒有學任何修仙法門 ,卻正在學習武道。

武技的來源不是流蘇教的,而是身體原主自帶的,身上還有秘籍呢。只是似乎不得其法 ,練得不怎么樣 。而流蘇卻能知道不少高端法門,連棒法都會……

這身體原主習武一般般,可血液卻能打開流蘇那個奇怪空間 ,秦弈也知道這里必然有蹊蹺,恐怕就連村民們都沒有表面所知的這么簡單 。流蘇理應知道一些,可惜無論怎么問流蘇 ,得到的回應都是顧左右而言他。

秘密藏了一籮筐,能信任這根臭棒子才有鬼了。

“反復搗錘九九八十一次,使藥液均勻 ,呈淡紅色糊狀 ,然后開爐煉?”

“唔……煉、煉個頭……唔…… ”狼牙棒在石臼里進進出出,辛苦道:“最多先煉藥胚,你還差一味紫蓮根做主藥!”

秦弈一愣:“紫蓮根……”

“你以為這座破山什么藥材都有嗎?就是縣城也沒什么好貨可言 。該出去了小子 ,去大地方,去仙靈之地。在這破地方有什么前途,要什么沒什么 ,靠做夢煉丹嗎? ”

秦弈停下了搗藥,抿了抿唇,有些出神。良久才道:“解決了山間問題再說 。”

他沒再說什么 ,提了一桶水,灑上以前配過的石膚水,調和成一份鍛體液。然后整個人脫得精光 ,就在院子里配合著月華慢慢地泡進了水中。

剛剛泡進去沒多久,藥力還沒來得及發散呢,院門“砰”地被踹開 ,李青君一手提槍 ,一手拎著個野兔,踹門而入:“騙子…… ”

話音未落,頭頂門框上驟然裂開一個水囊 ,奇怪的乳白色液體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李青君下意識想要沖前躲避,可這不足一尺的距離倒下水來又如何躲得過?結結實實地糊了一頭一臉,渾身濕透。

這還沒完 ,隨著她下意識前沖的動作,腳下又踩到了什么東西,一條藤蔓直接把腳踝纏得嚴嚴實實。李青君猛地運勁試圖掙裂藤蔓 ,卻發現被淋的水有問題,自己居然渾身酸軟提不起力氣,而這藤蔓也不知道經過什么特殊制作 ,她減弱了的真氣再也震不斷 。

“唰”地一聲,藤蔓上拉,伴隨著一聲尖叫 ,李青君沒來得及再做第二個自救措施 ,就被整個兒倒吊起來,懸在門框上,一晃一晃。

就在被倒吊起來的同一時間 ,左右又有兩道藤蔓穿了過來,把她雙手也纏個嚴實。

“秦……”李青君咬牙切齒,剛開了個口 ,原先糊在下巴上的液體又倒灌回嘴里,剩下“唔唔 ”的聲音 。

眼眸同樣被糊得亂七八糟,倒著看過去 ,能模糊看見秦弈似乎縮在桶里,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

從她破門闖入,到被倒吊而起 ,也就一個呼吸的時間,秦弈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門口就倒吊了一個妹子……

對 ,很明確是個姑娘。被淋透之后那身材已經明顯看得出窈窕之意 ,尤其是玲瓏的腰肢絕不可能是男子擁有的體態。

她的束發已經散了,長發倒垂而下,雖然沾著奇怪的白液 ,依然算是秀發如瀑,那臉蛋氣得紅彤彤的,銀牙緊咬 ,雙目噴火,一副很不屈的烈女形象……

“你一副貞烈的樣子看著我干嘛?”秦弈抱著肩膀縮在桶里:“這是我在自己家里洗澡,你闖進來看我好不好?”

李青君倒掛著怒目而視 ,咬著牙不吭聲 。

出生十五年來沒這么丟臉過,她怕一說話就會忍不住掉下眼淚。

秦弈也不說話了,現在的狀況有點尷尬……李青君的倒吊是面朝院子的 ,正對著他的澡桶。他起身又不是,不起身又不是 。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半天,李青君才終于切齒道:“放開我! ”

秦弈只好道:“你先閉上眼睛。 ”

李青君警惕:“你想干什么!”

“……”秦弈慢慢提起倚在桶邊的狼牙棒:“看見棒子沒? ”

李青君:“?”

秦弈慢慢道:“我還有一根 ,莫非你想看?小姑娘家家的 ,請自重好嗎?”

李青君又羞又氣,被吊起來都沒哭的她這回真哭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 ,眼睛一閉就掉了出來。

秦弈的識海里傳來流蘇的笑聲:“這姑娘好玩 。 ”

秦弈沒理它,他還不會靈魂交流。

一陣嘩嘩水響,過了一陣子 ,腳步聲傳來,似乎有人站在面前。李青君緊緊閉著眼,等了半天卻不見秦弈放人 ,腦補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打量的場面實在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一陣心慌:“你、你不要亂來,我哥哥就要到了,他會殺了你!”

秦弈偏頭欣賞了一會美人倒掛 、一身粘液的狼狽樣子 ,濕透了的身軀展露著姣好纖細的腰肢,緊緊攥著的槍身凸顯了小姑娘心中的慌亂。

可惜好像沒胸?

他啞然失笑:“放心,我對扮男人都可以不用纏胸的平板丫頭沒有任何興趣。”

李青君猛地睜眼 ,怒目圓瞪 。

這一睜眼發現秦弈穿得好好的 ,距離她也有兩尺距離,心中好歹安定了點,怒道:“放我下來! ”

秦弈忽然出手 ,點在李青君穴位上 。

李青君大驚:“你!”

秦弈卻慢悠悠地開始解藤蔓:“不加點手段,萬一下來就給我一個窟窿,我可受不起。得罪莫怪。”

李青君想說的話收了回去 ,冷冷問道:“你這水里加了軟筋散,還需要再點穴截脈? ”

“小心點兒沒壞處 。”秦弈伸手在她肩頭一推,另一手在腳踝一拖 ,沒有任何挨挨抱抱的過分動作,輕松就把她身子轉正。

李青君已經做好被人占便宜的準備,秦弈的表現讓她有些意外 ,一個看似口花花的人,其實還挺守禮的?滿腔的羞怒反倒被這么個舉動消斂了些。

她剛落地,左右上下纏繞的藤蔓就“嗖”地消失不見 ,場面有些夢幻 。李青君默默看著 ,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沒說什么。

至少這人絕不是一個普通村民,普通村民可不會在自家門口設陷阱 ,也設置不來這種揉合了某種陣法在內的陷阱。

秦弈隨意拉了把椅子給她,悠悠道:“姑娘闖我院子應該不是只為了看棒棒,現在姑娘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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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方士

晚風掠過,渾身被淋透又提不起真氣的李青君微微有些發抖 ,秦弈視若無睹,沒有任何照顧一下的意思 。

李青君也咬牙堅持著寒冷,拎起地上的兔子:“我給它灌了我自帶的毒藥 ,用你所謂解百毒的藥丸根本解不了。給我個解釋! ”

秦弈笑了起來:“山腳賣藥,只對此山,外面帶來的毒素與我何干?來個非洲豬瘟難道也賴我啊?”

李青君自動過濾了聽不懂的非洲 ,怒道:“就知道你要這么說,那么你可有能耐解它的毒?解不了就是個毫無藥理的騙子罷了。”

秦弈接過兔子,發現兔子渾身僵硬如鐵 。

“它中的根本不是毒 ,而是一種致肌肉如金石的方術,人若戰時服用是有益的,只是有點后遺癥 。 ”秦弈隨手把兔子一丟:“半個時辰藥效自散 ,還要我解個什么?讓我給它活絡筋骨 ,消弭后遺癥?我看算了吧,硬硬的其實挺好……”

李青君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說白了是自己任性 ,氣憤哥哥名義上陪她尋仙,實則另有盤算,使得她興致勃勃的尋仙之旅彷如兒戲。她氣不過 ,故意想證明一下哥哥的錯誤 。

可看起來……哥哥是對的。

這金石散正是國師東華子所配制,不是普通藥師能識的。這個秦弈一眼就認得出來,確實是個隱居的方士 。

一股氣散了 ,李青君頓時覺得寒冷襲來,抱著手臂縮在椅子上打了個寒顫。白色液體依然從發梢往下滴,臉上一塊又一塊的斑點 ,發絲凌亂,看上去很是無助。

正當秦弈以為小姑娘要哭唧唧時,卻見她慢慢站起身來 ,緩緩道:“抱歉 ,誤解秦先生了 。”

說完咻然轉身,提槍大步而出,纖瘦的背影挺直如槍。

“很要強的小姑娘。 ”流蘇在識海中吐槽:“她現在筋肉酸軟 ,身無真氣,也不肯求你解除,這么出去也不怕被狼叼了 。誒 ,我說你是不是太監?這都不做點什么?”

這話提醒了秦弈,開口道:“姑娘留步。”

李青君腳步頓了頓,淡淡道:“莫非先生想要補償? ”

“寒舍提供住宿服務 ,熱炕熱茶,草藥浴桶,疏絡筋骨 ,活血通脈,一晚只需三文。”

李青君倒沒想到秦弈是這個態度,下意識正要拒絕 ,寒風襲來 ,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想到這山間并不安全,如今這狀態去找哥哥的路上都危險,拒絕的話便吞了回去 。

默然片刻 ,摸出一錠碎銀放在院子石桌上,面無表情地從秦弈身邊走進了屋子:“店家,打水。”

秦弈扭頭看她進屋的背影 ,忍不住笑出聲來:“別扭的小姑娘。 ”

流蘇冷笑:“別扭的男人 。”

看著屋門關上,秦弈壓低聲音:“我哪別扭了?”

“有誰泡澡桶里還拎著狼牙棒的? ”

“這不是跟你關系好的表現么,形影不離嘛…… ”

“少來這套。”流蘇語含譏諷 ,“她闖進來你都縮成一團,倒不怕我是女的,把你看光?”

秦弈嗤聲道:“器靈也有性別嗎?好吧就算有 ,一根這么爺們的狼牙棒能孕育出女器靈?還打算奪男人的舍?別逗了好嗎,就算是女的,大概也是青面獠牙五大三粗腰如水桶吧。 ”

流蘇沒有回答 。

…………

李青君泡在熱水里 ,出神地看著客房內的布置。

普通的小木屋 ,連漆都沒刷過,但刨得非常仔細,柱子圓潤光潔 ,幾乎可以想象出少年刨木時的專注與用心。干凈的木色外面包裹了一層光滑的凝膠,似是防蛀 。窗臺有一盆小花,在月色下幽幽綻放 ,清香繚繞,沁人心脾。

被子也是素白的絲綿,散發著陽光的清香 ,鋪得整整齊齊。

墻上有畫,畫的是山林云霧 。畫工頗有些怪異,似乎是用眉筆削尖了畫出來的 ,只有黑白色,但卻出奇地有了遠近和光影的意味,惟妙惟肖。在李青君的眼里 ,這畫偏于匠氣 ,少了點神韻意境,但對于一個少年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何況畫風如此新穎。

畫上有落款:秦弈涂鴉于第一年第二月第八日 。

不知道這計時是什么意思……

總之雅致 、清新 ,李青君能從中感受到一種態度,恬淡且精致的生活意味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鄉間少年的家里,和所謂神神道道的方士也看不出什么關系 ,倒是更像書香門第。

桶中的熱水是加了藥草的,絲絲熱力浸透四肢百骸,把剛才濕透的了寒意盡數驅散 ,軟筋散的藥效也被驅逐,被截的脈也疏通開了,真氣重新奔流。

李青君覺得這個叫秦弈的人很矛盾 。

在院門口設計陷阱 ,不管是防野獸的還是防人的,總之看上去像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很謹慎的人。可在他們此刻算是有了大梁子的前提下,他居然敢留自己在家里 ,替自己去除了一切限制。

是太心軟了?

真當自己不會報復嗎?

或許是他另有信心?面對這種奇怪的“方士” ,李青君拿不準他是不是還有什么不可測的手段 。

把報復的念頭勉強摁了回去,李青君吐出一口氣,伸手去探桶邊的臉盆。

臉盆是之前秦弈打完熱水之后送進來的 ,里面有毛巾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其中有個東西叫香胰子,秦弈說是自己制作的,取代人們常用的皂莢來清潔身軀 ,還有一種澡豆,說是抹開洗臉用……

李青君試了一下,溫泉滑水 ,如洗凝脂,清香隱隱,真的很舒服 ,洗得也特別干凈 。之前被粘乎乎的怪異液體沾的頭發,也重新被洗得光潔靚麗。

還有這個……李青君奇怪地掂起一個木柄,木柄一端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硬毛 ,不知用什么固定起來。秦弈說這是刷牙用的 ,取代慣用的嫩柳枝……與其搭配的還有他自制的號稱“牙膏”的東西,取代鹽末……

處處透著怪異,可用起來卻不得不承認 ,真的很好用 。

這就是“方士 ”們的特殊之處嗎?煉制的東西一個比一個怪異且實用。

可東華子那群人怎么沒煉出這些東西來,天天就知道給父王煉什么壯陽丹、長生不老藥……

李青君甚至覺得就為了這些東西,把這姓秦的抓京城去都值得……

居然意外與兄長達成了統一 ,李青君自己都有點想笑,旋又板起了臉。這秦弈可把自己得罪死了,才不會輕易讓他好過!

她終于起身 ,從包裹里取過一套男裝換上,束帶一扎,又是一個俊美少年 。

走出客房 ,秦弈果然沒睡,他坐在院子里,就著月色在配藥 ,依稀可以聽見他的自語:“紫蓮根其實可以托張三哥去郡里的時候帶回來 ,也不是非要自己去……”

頓了一下,又自語道:“丹爐?唔……哪里都有的吧……”

說到這里忽然住了嘴,轉頭看向李青君站立的地方 。

輕風徐來 ,李青君的衣袂輕飄,頭發帶著剛出浴的濕意,雖是一身男裝 ,可少女味兒再也遮掩不住。但偏偏她有一雙極具英氣的眼眸,配著長槍駐地,身形挺拔 ,更有與一般少女不同的驕傲與凜然。

其實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啊……

秦弈眼眸動了動,問道:“還不休息? ”

李青君板著臉道:“你缺藥材,缺好的丹爐 ,對不對?”

“那又如何?”

“你個人合用的丹爐,讓人給你捎帶也未必稱心 。而且你的財力…… ”李青君左右打量了一下,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怕也買不起多少所需之物。”

“和你有什么關系?”

“本公……本公子聘你做我家的藥師 ,你只需奉我為主,為我煉藥,你的一應所需 ,我家包了。 ”

“有病 。 ”秦弈翻了個白眼,“還公子,沒被吊夠是吧?”

“你!”

“對了 ,我若說我所需的是你,你家包不包啊? ”

李青君神色鐵青:“秦弈,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秦弈道:“被包養本來就要負責暖床的啊 ,你又要包養我,又不讓我暖床,我這么個有職業操守的人會過意不去的 ,還是算了。 ”

李青君強忍住一槍捅過去的沖動,嗖地轉身,“砰”地砸上了房門 。

識海里泛起流蘇的聲音:“嘖嘖 ,不懂風情的男人。小姑娘驕傲了點 ,說幾句好話騙騙小妹妹又怎么了?”

秦弈懶懶道:“村頭大黃你認識吧? ”

“怎么?”

“那狗可憐哦,天天舔徐老伯的鞋底子,徐老伯連個狗屋都不給它搭 ,可見舔狗沒有房子。”

“…… ”流蘇早已習慣秦弈偶爾莫名其妙的奇葩言語,并不去較真,只是吐槽道:“我說你是不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從沒見過你對哪個女人多說過話 ,我以為村里姑娘你看不上 。可這姑娘冰肌玉骨渾如天成,眉宇更有英氣,非同凡俗 ,連我見了都動心,你居然一點反應都沒。”

秦弈倒吃驚起來:“喂,你什么意思 ,一邊慫恿我修仙,一邊慫恿我近女色?這二者不是沖突的嗎?”

流蘇沉默了一下,似是想說什么又忍了下去 ,忽然笑了:“雖然道理是這樣 ,但也不是你想象的這么非此即彼。玄門有雙修,邪道有采補,有朝一日你踏上仙途 ,如果還是這么一副抱著肩膀縮桶里的破樣子,那說不定我要經常看你在那驚恐,誒誒 ,仙子,請自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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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除虎

此時的李青麟獨自走上了山巔,山巔是云霧匯聚最濃的地方,場面上各種亂石聳立 ,在霧里模糊不清,看著真的有幾分像是仙境 。

他伸手撫摸了一下,巖石棱角粗糙 ,可見并沒有經常遭受人們的撫摸 ,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四處山石上都隱隱有干透了的血跡,像是有人在這受過重傷,血灑山巔。

他沉吟片刻 ,有意伸手,在石棱上蹭破,抹了一片血跡在上面 ,認真等待片刻,毫無動靜 。

可見這血跡確實無關,沒什么秘密。

倒是地面上橫七豎八地刻了一些紋理 ,很繁復且沒什么規則,不知道用途,倒像是小孩子無聊亂劃的。

李青麟想了一想 ,又解下腰間一塊玉佩,放在旁邊 。

原本像是躲著他走的云霧,卻不再躲他 ,而是躲開了那塊玉佩。李青麟搖搖頭 ,身邊泛起淡淡光華,外放的真氣將這些云霧隔絕于外。

這些是“怨氣 ”不假,但不是躲著他的戰場兇煞 ,而是因為躲著他的寶物 。但同樣的,他們的武者真氣也可以克制這些怨氣,沒什么問題。

李青麟收起玉佩 ,正要往亂石群中看看怪虎。正在此時,亂石中央忽然傳來一陣腥意,他握槍凝視 ,夜色里慢慢出現了一對銅鈴大小的血紅眼眸 。

一只半人高的老虎緩緩出現,李青麟瞇著眼睛看著老虎背上的肉翅,肉翅伸展 ,已有數尺長。那血色的瞳孔里居然有了幾分被打擾的不悅之意,和之前所見的變異野豬相比,這只老虎顯然有了些許靈智……已經成妖。

一聲虎嘯 ,猛虎飛身撲了上來 。

李青麟有意試探所謂“不追人” ,便抽身退出了亂石陣外 。

果然老虎像是有什么擋著一樣,就是出不來。

李青麟目光再度落在地面的紋理上,微微一笑。這必是束縛此虎的陣法 ,此間果然有高人 。

“既是如此,我替你除了它吧。”

李青麟長槍一震,甩出了一條銀龍之形 ,長槍呼嘯之間,有若龍吟。

那邊李青君沒有睡覺,她被秦弈氣得睡不著 ,于是盤膝打坐,凝神靜氣 。還沒打坐多久,風中隱隱傳來虎嘯龍吟之聲 ,李青君豁然睜眼:“天龍吟?哥哥! ”

她再也坐不住,拿起床頭銀槍,飛速出門。

看著李青君消失在夜色里 ,秦弈慢慢地跟了上去。

他特意散發早已無人問津的仙跡消息 ,為的就是吸引新的尋仙者前來除虎 。

這老虎已經妖化,他打不過,只得向流蘇學習了縛妖之陣 ,將它束縛在亂石堆里,以免傷人。但這不是長久之計,萬一哪天束縛不住了呢?終究是要把這隱患除去才是。

等妖虎除去 ,自己也能把那什么化妖瘴給挖了,從此天高海闊,是住在這里也好 ,是天下云游也好,都再也沒有掛礙 。

希望李家兄妹能靠譜。

還沒到山頂,就已經可以看見銀光如電 ,閃耀星辰。空氣之中恐怖的能量余波,震得草木砂石四處飛散,離得近了 ,似乎可以感受到整片空間里遍布著尖銳的厲芒 ,靠近就要被刺得百孔千瘡 。

“很厲害的武者,怕是已經渡過易經期,步入先天之巔了 。”流蘇道:“想不到這荒僻小國 ,居然有把凡間武學練到這么高超的人。”

秦弈有些咋舌,他也是學武的,知道這個說法的意思就是 ,李青麟這個武學檔次已經是凡間一流,再比他強的就可以算是凡間絕世強者了。想要再上一步,那就是走劍修路線 ,或者是肉身成圣這一類了,那已經不算是凡間武學,天下有此機緣的人寥寥可數 。

所以才有人尋仙。

踏足山巔 ,第一眼見到的是李青麟銀芒閃過,那怪虎居然振翅飛開,極其靈動。李青麟一槍刺空 ,直接彈掃 ,抽在怪虎側翼 。怪虎揮翅一掃,翅槍相交,“嘭 ”地一聲巨響 ,千斤猛虎居然被抽得側飛,撞在一邊山壁上。

而李青麟只略微退了一步,顯然占據絕對上風。

隨著一聲輕叱 ,李青君挺槍加入戰局 。剛剛撞在山壁上還有些僵直的猛虎迎面就接到了另一柄銀槍,帶著一模一樣的寒芒,同樣一往無前的勢。

與此同時 ,李青麟配合默契地往猛虎另一側一槍直刺,封鎖了閃避空間。

“吼!”怪虎猛地一跳,虎尾一剪 ,彈在李青君槍身上,李青君一身悶哼,卻不收手 ,反而逆勢再上 ,矯若驚龍 。

怪虎失去了從這邊突破的機會,再也避不過李青麟的槍,終于被一槍戳在側腹 ,鮮血迸流。

受傷的猛虎狂吼一聲,重重撞往李青君的方向。李青君橫槍一檔,巨力涌來 ,她直接被撞飛老遠,長靴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印記 。李青麟戳在猛虎側腹的槍一拖一帶,居然把整頭巨虎摜在山巖上 ,“砰”地一聲,地動山搖 。

李青君撞上另一側亂石,一縷血跡從她唇角淌出 ,她連擦都不擦,合身再上。

“也挺厲害的,這姑娘。 ”秦弈心中有些佩服 。這猛虎已經比自己布置縛妖陣那時候厲害多了 ,看來是在此地吸收了化妖瘴的不少妖氣 ,又有了進化,要是當初就這么強,自己恐怕連縛妖陣都沒辦法布了。

可李青君看著嬌滴滴的小姑娘 ,居然這么剛!

這對兄妹真的很有一股鐵血戰士氣質,這李青君雖然有點驕縱氣,卻絕非溫室里的花朵 ,不知道什么家庭能培養這樣的一對兄妹,看上去像將軍家?

只李青麟一人就足夠對付妖虎,再加李青君合力就更沒有懸念 ,受傷的猛虎再也扛不住兄妹倆的合擊,終于掙扎著被捅死在地上。

一縷妖氣悠悠蕩蕩,散于空中 。

秦弈吁了口氣。果然這對兄妹還是靠譜的……

流蘇一聲冷哼。秦弈計劃成功 ,就意味著他更惡毒的方案進了臭水溝里 。

“秦兄,出來吧。”那邊李青麟臉色不變地笑了一笑:“看了這么久也不幫個忙,很不夠意思 ,這可是你們山里的猛獸。”

秦弈面不紅心不跳地走出陰影 ,笑道:“各司其職,我有其他事做 。 ”

李青君駐槍喘息,奇怪地看著秦弈走進了亂石堆里。兄妹倆對視一眼 ,跟了進去。

很快就看見秦弈蹲下身,掏出個小鏟子在地上挖掘 。過不片刻,低聲道:“果然 。”

只見秦弈從地下掏出一個滿是泥巴的東西 ,拂開泥巴一看,像個小香爐,爐邊雕刻妖物之形 ,爐上隱隱散發著暗紅的煙氣。

李青君忽然醒悟了什么:“原來你是故意散發這里有仙跡的消息,就是為了哄人上山除虎,以便你取這里的東西!”

秦弈轉頭看了她一眼 ,笑笑:“不是我要取,而是…… ”

一邊說著,一邊舉起狼牙棒 ,一棒就把香爐砸得稀巴爛。

李青君怔了一怔 ,還是有些不忿:“那你也是利用了我們! ”

秦弈摸摸索索地摸出一錠銀子:“要不……我給你錢?”

李青君氣得吐血,差點就要動槍,李青麟擺手制止道:“秦兄早就提醒過山上怪虎之事 ,是我自己想要看看,自己愿做了一次秦兄手中槍,又怨得誰來?不過照這么看 ,這猛虎是秦兄束縛在此?”

秦弈點點頭:“不能讓它傷了人 。 ”

李青麟道:“山間另有怨氣,秦兄一丸可解。再加上對這種特殊之物的熟悉,又懂束縛妖物的陣法 ,所以秦兄確實是個懂得各類異術的方士,有真才實學,不知師承何門?”

“自己瞎摸索著玩的 ,也算不上什么方士……”秦弈只能道:“李兄有何指教? ”

“哦,是這樣的。”李青麟微嘆一口氣:“家父近年來被一些招搖撞騙的方士蠱惑,濫用丹藥 ,以致身體日衰 。做兒女的看在眼里 ,憂心如焚。秦兄既有真術,不知可否看在我們兄弟一番孝心,出山替家父撥亂反正 ,去偽存真。至于酬勞,定當讓秦兄滿意 。”

頓了一頓,又道:“因為這種緣故 ,青君對騙子方士一直沒有好感,行事過激了些,得罪莫怪。 ”

看來他以為之前妹妹找秦弈麻煩 ,肯定是秦弈吃了虧,所以得罪莫怪。李青君垂首不說話,秦弈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只好道:“我山野閑人,散漫慣了,怕是要讓李兄失望 。”

李青麟道:“便當是我為秦兄除去猛虎的回報 ,如何?”

秦弈哽了一下 ,失笑道:“原來李兄除虎,也是打好主意的。 ”

李青君瞥了哥哥一眼,怪不得哥哥根本不計較自己被當了槍使的事 ,他分明就是故意要當這回槍的,以此人情換秦弈出山。

只有自己始終什么都不知道,傻子一樣 。

這邊秦弈還是想拒絕 ,他性子較宅,本就覺得在村子里挺好的,又哪里愿意跟人出去卷入什么方士爭端里?他沉吟片刻 ,取出剛剛練好的解毒丸,道:“這藥就當李兄替我除虎的報答吧 。”

李青麟嘆了口氣,還待勸說 ,李青君再也憋不住了,怒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我們找過其他人 ,就不信南離只有他一個方士!”

李青麟柔聲安撫:“青君 ,你知道,再去尋找別人,又是遷延日久。 ”

李青君怒道:“看他一肚子壞水 ,焉知不是第二個東華子! ”

秦弈本來都已經轉身要走了,“東華子”三字入耳,他猛地駐足 ,豁然轉身:“你說你要對付的是誰?”

原主靈魂已經被流蘇吞噬,而身軀里還殘留著最強烈的執念和恨意。那殘念中刻骨憎恨著的所謂“國師 ”,想要問一句“為什么” ,深重的執念影響了秦弈的多少夢魘 。這些日子秦弈當然探聽過,南離國師,道號東華子!

見秦弈色變的模樣 ,李青麟有些后悔,本來這秦弈都已經一臉不愿了,再泄露是要對付國師 ,那他就更不可能去了。本來打算先忽悠了去 ,不料妹妹藏不住話,還是漏了出來。

他無奈地看著秦弈,緩緩道:“南離國師東華子 ,秦兄若是害怕,那在下也只好另尋高明 。”

“不。 ”秦弈一字一字道:“我隨你去。”

李青麟愕然:“秦兄這是……”

秦弈冷冷地指著地上的香爐碎片:“我想替人問他一句,為什么! ”

連李青君也愕然看著秦弈 ,她沒想過這個看似沒正形的人居然會有這種冷肅凌厲的表情,幾欲擇人而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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