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發端
金陵十里秦淮,攬月樓 。
李軒一大早被外面猛烈的拍門聲吵醒 ,然后宿醉的后遺癥就接踵而來,胃里面翻江倒海,四肢疲乏無力 ,腦袋里面則像是有一千只鑼鼓在響,讓李軒頭疼到快要炸裂。
這一瞬間他都忘了自己是誰,下意識的在床頭與身上摸著手機。直到幾秒鐘時間之后 ,李軒才想起這個世界就沒有手機這東西,自己也已經不在那個現代世界了 。
他現在的身份是大晉誠意伯府的二公子李軒李謙之,今天則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天。
“謙之!”
外面的拍門聲更加激烈 ,同時一個洪亮的嗓音傳入進來:“你還要睡到什么時候?再不回去,小心你爹知道了罰你跪祠堂。 ”
李軒心神一凜,然后就異常麻利的爬起身,他都顧不得洗漱 ,匆匆整理了幾下衣裳后就疾步推門而出 。
等在門外的正是他前身的兩位好友,懷遠伯次子張岳張泰山,以及揚州巨富彭家的長子彭富來。前者身高八尺 ,面貌威猛陽剛,周身上下也都是扎實無比的腱子肌,極其壯碩。
后者則是一米六不到的小胖子一個 ,一身上下都是肥肉,走動起來就像是滾動的肉球 。
這兩人明顯被臉色白的像紙一樣的李軒嚇了一跳,張泰山仔細看了他一眼 ,然后嗤笑道:“要不是知道你昨晚房里沒人,我還以為你已經****了呢。”
“滾!”
李軒一聲怒罵,然后有氣無力的用手指按壓著自己的腦仁:“別惹我 ,不小心黃湯喝多了,正頭痛著呢。 ”
“可你喝那么多干嘛?”
彭富來彌勒佛一樣的笑問:“我們好不容易跑出來一趟,不就是為了睡女人?可你倒好,昨天就只顧著喝酒 ,這酒在哪里不能喝?我看到昨天有兩位姑娘都恨不得對你倒貼。”
以前是沒有的,可最近李軒似乎是徹底長開了,五官容貌愈發俊俏 ,還多了幾分不知從哪里來的儒雅之氣,言辭談吐也變得文質彬彬,幽默有趣 。
李軒聞言則尷尬一笑 ,不做辯解。
他可是新時代潔身自好的純情直男,哪里受得了這煙花陣仗?也沒可能對這個地方的女子感興趣的。
如果不是擔心自己穿越過來之后不能表現的太異于尋常,他都不想跟過來 。
原本李軒是打定主意裝醉的 ,可結果三碗酒下肚,就想起了他過往在那個時代的一切,然后就不能自控的借酒消愁起來。
也怪這個世界的酒度數太低 ,一不注意就喝高了。
張泰山鄙夷地睨著他,“說到底還是你人太虛! ”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紅光滿面的說道:“你看看我,一夜九次郎之后 ,還生龍活虎 。”
彭富來也‘嘿’地一笑:“本公子略拜下風,也就只有一晚七次而已。”
他的話音一頓,滿含回味之意的咂著嘴:“我們家的魏行首 ,你們別看她瘦瘦弱弱,弱柳扶風似的,可衣服里面卻意外的有料 ,纖秾合度,豐韻勻稱,總之手感極佳 ,讓我戰力大增! ”
李軒一臉的嫌棄:“行了,少在我這里吹,不想被揍的話就趕緊走。”
他們說到這里的時候 ,已經下到了‘攬月樓’的第二層 。
也就是這個時候,三人的神色都微微一愣,望見了窗欄之外忽然有大批的衙役蜂擁而至,將這座攬月樓內外都堵得水泄不通。
還有幾個不滿的嫖客被這些衙役的刀鞘砸得頭破血流 ,也引得樓內的姑娘們一陣尖叫。
“怎么回事?”
“這是樓里的誰犯案了?還是藏了江洋大盜?”
李軒同樣錯愕,據他所知,這座攬月樓的背景還是很深厚的 ,平時官府無人敢上門攪擾 。這些應天府的衙役,今天是吃了豹子膽了?
可他隨后就望見這些衙役的后方,跟著一輛拉著棺材的驢車。
在驢車的前方 ,則是一位穿著紫色捕服,身披黑色大氅,面有刀疤的中年騎士。這位上下看了攬月樓一眼 ,尤其是望見李軒之后,他的眸光微微一凝,然后才下馬大步走入到了攬月樓的大堂。
這個時候已經有捕快在樓里面大聲咆哮:“誰是老鴇?給我滾出來!還有樓內的所有人等 ,都速至大堂,我等奉應天府衙之命辦案,有話要詢問爾等 。 ”
李軒與身邊的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出了幾分愁色。他們離府外出的方法都很不正規 ,如果在這里拖延太久,勢必要下場凄涼。
“干脆闖出去?”張泰山出著餿主意 。
李軒直接拒絕:“闖什么闖?那位紫衣總捕是鐵膽司徒忠,這是個出了名的小暴脾氣。我們真要敢硬闖 ,他鐵定跟我們沒完。”
最終張泰山與彭富來兩人只能無奈的隨同李軒來到攬月樓的大堂,而就在這之后不久,那輛驢車上的棺材也被人抬了進來 。
棺材是沒有蓋子的 ,里面的情景讓在場的許多人都不由自主的紛紛后退,只有幾位穿著家丁服飾的壯漢,面色慘白的依舊定立原地。
李軒也掃了棺內一眼 ,當望見里面一個軀體腫脹的身影時,他頓時微微愣神。
雖然這具尸體的面貌已經浮腫的不成模樣,可他還是認了出來 ,這是南直隸著名的紈绔之一,博平郡主幼子崔洪書,是他前身的死對頭 。
“大約半個時辰前有畫舫報案,他們在距離攬月樓二百丈的下游處發現此人的尸體。經辨認之后 ,此人為博陵士子崔洪書。 ”
司徒忠已經在一張圓桌前大馬金刀的坐下:“有人曾于昨夜目睹崔洪書進入攬月樓,我想知道這是實情否?他又是何時離開?”
“大人,昨夜崔公子在我們攬月樓喝酒喝到半夜 ,因天色太晚,所以夜宿于樓中 。”那是攬月樓的老鴇,她的面色也無比難看:“我給他安排的是四樓雅間丁號房。 ”
司徒忠微一點頭:“那么他在樓中可曾與什么人沖突?或是遇到什么仇家?”
老鴇氣息一滯 ,隱蔽的掃了李軒一眼。
李軒也很奇怪,正常的情況下,作為偵緝老手的司徒忠是不該這么問的 ,除非是這位對兇手的身份已經心中有數,這使他的心中,陡然滋生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而此時已有一位背負刀劍的家丁站了出來 ,他怒指李軒:“司徒總捕,我們家公子與李軒素有仇怨,昨夜在樓中也與李軒有過口角沖突 。”
司徒忠當即眉眼一挑,把目光鎖定在了李軒身上。
“曾經一刀封凍三百里淮河的‘意寒神刀’李樂興之后 ,誠意伯次子李軒?
請問昨夜丑時你在哪里?可有人證?還有—— ”
他的目光冷冽起來,仿佛刀鋒:“我們的仵作還在其尸身上發現有淺紅色掌痕,疑為寒系掌法所傷 ,你又該如何解釋?”
司徒忠的話還沒說完,聚集在這廳堂中的人群已經嘩然震響。旁邊張泰山與彭富來同時眼含錯愕的往李軒看了過來,那幾位面孔蒼白的家丁 ,也都向李軒怒目以視 。
李軒更是一陣茫然,誠意伯府的家傳武學‘寒息烈掌’正是天下有名的寒系掌法之一,傳子不傳女 ,獨門無二。
丑時換算成現代時間是凌晨一點到凌晨三點。可昨夜他在十一點鐘的光景,就已經醉到不省人事了 。
“答不出來是嗎?”
司徒忠聲如雷震:“給我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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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身份
隨著司徒忠的震喝,一剎那間十數條帶著鉤爪的鎖鏈從周圍的衙役手中騰空飛起,朝著李軒方向鎖拿過去。
這令李軒既驚又怒,全身發寒。
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 ,張泰山就一聲怒吼:“司徒忠你敢!”
他往李軒的身前劈斬出一連串匹練般的刀光,竟將那些鉤爪鎖鏈全數斬退 。
彭富來也一揮手,總數十九枚飛鏢從袖中穿飛而出 ,將第二波襲來的鉤鎖全數彈回,一一釘在了周圍的梁柱上。
“好好說話不行?司徒忠你人證物證一樣都沒有,就敢給我兄弟定罪了?”
司徒忠則眉峰一挑 ,“這是打算拒捕?倒也正合我意。”
他面色平靜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而此時他身影看似一動不動,卻有一股濃郁的黑色拳罡凝聚 ,勢如猛虎,狂猛無儔的轟擊在張泰山的刀鋒上 。
后者根本不能抵御,整個人炮彈一樣往后竄飛出去 ,接連撞碎了十幾層木墻。
彭富來一陣懵懂,以往他們兩人可一直都是靠這位撐場面,當肉盾的,這可如何是好?
而就在碎屑紛飛中 ,司徒忠已經閃身到了李軒與彭富來的身前,仍舊是一般無二的黑色拳罡,搗向了站位靠前的小胖子。
李軒終于回神 ,他目中閃過一絲怒火,當即將彭富來拉扯到身側,同時運掌凝冰 ,極盡自己一身氣力封堵對面的拳罡。
隨著‘轟’的一聲悶響,李軒腳下的大理石地板瞬時碎裂,他的人也不由自主的連續后退 ,一直到二十步外都未能止住,幾乎每一步都踩出深坑 。
不過那司徒忠也一聲驚咦,詫異的看了自己右手一眼。
“果然是寒息烈掌。 ”
只見他那手臂之上 ,赫然已凝聚出了一層寒冰,甚至連肌膚的氣脈血液都受到了影響,有了些許不暢 。
與此同時,司徒忠也發現旁邊的彭富來聲色俱厲的將衣袖掀開 ,現出了手臂上一桿通體紫金色,縈繞著一層氤氳靈光的臂弩。那是一件威力極強的法器,正遙指著他。
“你瘋了吧 ,司徒捕頭?我兄弟乃誠意伯府公子,開國勛貴之后!豈不知刑不上士大夫?即便他犯了事,也輪不到你們應天府來處置!”
“是嗎?”
司徒忠神色不屑 ,語中含著幾分幸災樂禍:“我們應天府是不夠資格管,可最多一個時辰,李軒你會慶幸你的案子落在我們應天府的手里 ,你們應該知道崔洪書是誰吧?他乃是博陵崔氏的嫡支,其母為博平郡主,其父為南直隸監察御史崔承佑 。我猜現在 ,這位監察御史的堂兄,南直隸府軍右衛指揮使崔子瞻帳下的兵馬,說不定就已在趕來的路上。 ”
李軒終于停下了腳步,此時他的胸腹之內已經翻江倒海 ,唇角旁也溢出了一線血痕。
司徒忠冷冷一笑,虎眸依舊盯著李軒,如狼似虎:“隨我走一趟吧 ,李公子,本人可以保證,在應天府衙你至少性命無憂 。”
李軒的腦海內一時間閃過無數念頭 ,他最初時是有些慌亂的,無論是前世作為一個小小的法醫,還是作為這個時代的紈绔公子 ,在遭遇這樣的事情之后,都難免驚慌。
可他在度過最初的茫然之后,就已意識到慌張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思緒也變得異常冷靜清晰。
李軒知道那博平郡主與博陵崔氏,確實是他家得罪不起的,如果被“證實”了是兇手,不但他自己可能橫死獄中 ,還會連累家門 。
不過以目前的情況看,他只需應對得當,就能化解危局。
首先絕不能隨這司徒忠走 ,即便在這里大鬧一場,也不能如了對方的意。
正如彭富來所說的,刑不上士大夫 ,這并非是指士大夫不受刑,而是不受墨刑、劓刑 、剕刑、宮刑及大辟這五刑,且不能由地方官府審問。
在沒有確實證據的情況下 ,地方官府是不能直接將他這樣的勛貴逮捕的,即便有了鐵證,也需要向南京刑部尚書報請 ,獲得許可之后才能夠拿人訊問 。
可這個司徒忠,進入攬月樓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將他捉拿,這樣的做法 ,不能不引人疑竇。
其次一定要把握住主動權,李軒確定自己沒有殺人,那就一定有線索洗脫嫌疑 ,他可以首先嘗試通過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司徒總捕 。 ”
李軒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司徒忠一個揖禮:“哪怕同在攬月樓,同是寒系掌力 ,也未必就是我李軒所為。不知司徒總捕能否讓我看一看這位崔洪書的尸體,容我自證清白?”
司徒忠不由失笑:“憑什么?”
“就憑在下乃六道司一員。 ”
李軒一個抬手,將一枚黑木令牌拿在手中:“這位崔公子的命案 ,既然涉及到武修,那么我六道司也有管轄權限!”
大約一千二百年前,大周皇朝因地方藩鎮割據導致天下大亂 。當時人世間不但戰亂不絕 ,更有妖魔邪修橫行于世。有大賢者不忍見民不聊生,在儒,釋,道 ,墨,法,兵六家之間牽針引線 ,籌建‘六道司’,專責于斬妖除魔,偵辦一切與修士、妖魔有關的案件。
之后又歷經兩朝而不倒 ,勢力非但未曾衰弱,反倒在這千年間發展成龐然大物,權勢隱然凌駕于皇權之上 。
李軒的前身只是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 ,不過他的父親卻頗有能耐,在兩年前將他運作入六道司內,雖然只是身份最低的八品‘伏魔巡檢’ ,卻讓昔日的李軒在金陵有了張狂的資本,也給了他今日破開此局的機會。
“六道司?”
司徒忠掃了眼那令牌,又定定的注目著李軒,眸光更加冷冽 ,也含著譏嘲,以及幾分厭惡:“六道司又如何?身為此案嫌疑人,你還想接管此案不成?讓你看尸體?給你機會毀尸滅跡嗎?給我拿下! ”
李軒的瞳孔微微收縮 ,知道今日之事已無法善了,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任由這家伙擺布的,那就只余下動手一途。
而就在那漫天的鉤鏈再次飛騰而起 ,李軒也將手探入袖中,觸及里面的一張道符的時候,這攬月樓外 ,忽然傳來了一句軟糯嬌柔,好聽到可以讓耳朵懷孕的聲音 。
“有意思,我剛才好像聽人說瞧不起我們六道司?”
當這話音傳入進來 ,那些正揮動鉤鏈,準備抓人的衙役們,都是一副見了鬼的神色。他們無一例外,都用飛一樣的速度將鉤鏈收起纏回了腰上 ,手中的刀劍也都紛紛重歸鞘中。
司徒忠更是臉色鐵青,他原本已身如展翅之鷹,飛騰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 ,稍后就可居高臨下,對李軒三人施以鷹撮霆擊般的拳勢。
可在聽到這聲音之后,這位鐵膽總捕在半空中一個詭異的盤卷 ,又落回到了距離李軒四丈遠的位置 。
此時攬月樓外也發生了一陣騷動,李軒往外側目看了過去,發現那是一位一身紫色窄袖襦裙 ,外罩銀白色鐵甲,身材高挑,腰挎長刀的少女。
此女有著如動畫人物般精致絕美的五官 ,氣質則妖冶嫵媚。
她明明是一身戎裝,卻偏偏穿出了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味道,肩膀上還有著頭有獨角 ,通體雪白的三尾靈狐,它懶懶的趴著,狐尾勾著少女雪白的脖頸 ,黑啾啾的眸子掃了眾人一眼,就不在意的趴下了頭,似在閉目養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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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手人屠
“我們運氣還不錯。”
彭富來湊到了李軒耳旁悄悄說話:“六道司新鮮出爐不到一個月的‘伏魔校尉’江含韻,名聞整個南直隸的‘鐵血修羅’ ,‘血手人屠’。這女人可是出了名的護短霸道,不講道理 。我記得兩年前司徒忠曾經被她一拳打成重傷,半個月都起不了床 ,那時候這女人才十五歲。”
不用彭富來提醒,李軒就已認出這少女的身份。他這位好友不知道的是,這位江校尉如今還是他上司的上司 。
至于那只靈狐,李軒也有印象。在李軒原身的記憶中 ,那是神獸白澤與九尾靈狐的血裔,一只強大而又罕見的靈獸。
李軒心里喜意是有的,可同時也在發憷 。
只因他昨天其實是曠了六道司的夜班 ,隨張泰山他們一起來的攬月樓。而他這位上司的上司,如今可是兇名在外。
江含韻邁著綽約輕靈的步伐走入進來,同時‘嘖嘖’有聲:“果然是貴人之死重若泰山 ,窮人之命輕如鴻毛。七里之外金鋪街的劉鐵匠一家遭遇賊寇,全家死絕,卻至今都無人過問 。這里倒好 ,六十多位衙役聚在一處,好大的陣仗。 ”
然后她又笑盈盈的看著司徒忠:“六道司又如何?這句話是誰說的來著?莫非是鐵膽總捕你?”
此時少女的腳下,赫然是一陣陣‘咔嚓嚓’的聲響 ,那由大理石砌成的地板,竟隱隱出現一片蜘蛛網般的裂紋。
司徒忠的面色青沉似水,半斂著眼皮一拱手:“卑職不敢!或是校尉大人您聽錯了?”
“你這樣的,居然也號稱鐵膽? ”
銀甲少女一聲輕笑 ,眸里面卻滿是失望,她隨后又眼波流轉,掃了一眼攬月樓的這座大廳:“崔洪書的命案 ,現在起由我六道司接手,此地應天府所有衙役,都參與協查 ,由我調度 。”
司徒忠不由皺眉,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道:“校尉大人 ,這恐怕不妥吧?最初發現尸體的是——”
“少廢話!南直隸監察御史崔承佑已經向我六道司報案,求請我司盡快查明兇手。 ”
江含韻揮袖打斷了司徒忠的話,一派目中無人的態度 ,將司徒忠視如無物:“這命案既然涉及勛貴,疑為武修作案,那也在我六道司權責之內。對了,我剛才依稀聽到有人說要驗看崔洪書尸體——”
此時江含韻的視線 ,已經落在李軒的身上:“我記得你,馬成功的部屬,誠意伯府次子李軒 ,八品伏魔巡檢,是一個靈仵學徒?”
李軒不禁暗舒了口氣,這位似乎不知他曠班一事 ,他忙抱拳一禮:“卑職入六道司之前,學的就是仵作 。 ”
“這倒是巧了,恰好我這次也沒帶仵作過來。”江含韻嫣然一笑 ,百媚叢生:“雖然不知你學了多少本事,不過只是看看的話,倒也無妨。”
“大人! ”司徒忠的眉心已經緊皺成一個川字:“李軒是此案的嫌疑人!死者身后的紅色掌印 ,極可能是誠意李家的寒息烈掌所傷!”
“有這回事?”江含韻愣了愣神,然后嗤之以鼻:“說了只是看看,又不是當場開膛破肚 。再說了,這么多人在場 ,他有本事做手腳?你司徒忠沒眼睛看嗎?還是說,司徒忠你要教我做事?”
此刻她的眸中,現出了一抹危險的藍光。
司徒忠的五官扭曲 ,面皮漲紅。然后他就長吐了一口濁氣,果斷的退后了一步 。
“卑職不敢!可卑職也有言在先,尸體他可以看 ,卻不能做任何損毀。 ”
李軒則感激的朝江含韻一禮:“多謝大人!”
銀甲少女卻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陣兒,然后才偏開頭:“還不去驗看尸體?你可莫讓我失望。”
李軒心緒微凜,卻當仁不讓的走到那棺材的一側 ,開始勘查著崔洪書的尸體。
對于驗尸,他是有著十足自信的 。雖然前身是個二世祖,在仵作方面只學了個半吊子。可李軒穿越之前 ,卻是已經從業兩年的法醫,在尸檢這行當有著豐富的經驗。
且穿越之后,李軒的精神力與記憶力不知何故,變得額外強大 ,能夠清晰回憶起當時那位仵作教導的所有一切 。
李軒首先看的就是崔洪書的頭發與頭皮,仔細翻檢一陣之后,再看口鼻:“口鼻中沒有泥沙與白色或淡紅色泡沫 ,可見是落水之前就已經死亡,鼻間有輕微酒氣,肌肉沒有明顯收縮 ,角膜出現斑塊狀混濁。
再看他的尸斑,可以推斷死亡時間確是丑時左右,應該是在丑時二刻到五刻之間。
背心處有兩道刀傷 ,幾乎處于同一部位,先插的一刀為肋骨阻擋,隨后一刀直入心臟 ,為致命傷,可以推斷這兩刀過程中死者沒有任何抵抗掙扎 。從刺入角度來看,兇手的慣用手很可能是右手。
背部肝區位置起了雞皮,有手掌形狀的淺紅色斑痕 ,這是死亡前后接觸了低溫物的特征,這不太對勁—— ”
李軒的手法極其嫻熟,也非常仔細 ,從死者的頭發,到指甲,每一個細節都未漏過。
隨著他的話 ,司徒忠與他幾位部屬的臉上都現出了幾分異色 。
江含韻柳眉微揚:“那么不對勁在哪里?”
“這不符合我家寒息烈掌的特征。”李軒看著這位銀甲少女:“我家的寒息烈掌,在人死亡兩個時辰之后會形成深紅斑塊,甚至全身凍傷。 ”
尸斑的顏色 ,取決于血紅蛋白的顏色,正常都是紫紅色,可在低溫狀態下 ,氧合血紅蛋白不易解離,形成的尸斑顏色就會顯得鮮紅一些 。
所以凍傷尸斑一般都是鮮紅淺淡的,而崔洪書身后的掌印,顏色偏紫偏黑 ,偏向于正常情況下死后的尸斑。
這就只有一種可能,死者接觸的低溫物溫度不夠低,遠不及他的寒息烈掌。
“你們誠意李氏的寒息烈掌 ,確實寒力驚人。”
司徒忠聲色不動的插口:“可那也得看是什么人用,你父親一掌就可凍十里江河 。至于你,你那三腳貓的功夫 ,留下這種印痕完全正常。此外也得考慮氣溫,正值酷暑,哪怕是深夜 ,水中溫度也很高,足以化解這一掌的寒力。”
李軒不由冷哂,看了司徒忠那依舊有寒力殘留的手臂一眼:“如果總捕認為在下的寒息烈掌不值一哂 ,能夠被輕易化解,那在下也無話可說 。 ”
他前身的‘寒息烈掌’的確不怎么樣。關鍵是自身的功法《混元天象訣》境界太低,這家伙練了七八年時間也才到第二重樓。
可哪怕只是第二重,也非同小可了 ,已經足以激發‘寒息烈掌’的寒力 。
且在他接手之后,已經有了極大轉機。
至于司徒忠所說的氣溫,李軒就更不以為然。即便秦淮河中的溫度再怎么高 ,也不至于讓尸斑出現這種程度的變化 。
這與‘寒息烈掌’的奧義有關,他的寒系真元,是可以長期存留于人的體內 ,持續發生作用的。
可這位既然這么說了,他也懶得就這一點辯駁。
“可我有一點還沒來得及說——”
李軒眼神冰冷的看著司徒忠:“從這掌印痕跡來看,是擠壓所致 ,而非挫傷 。”
擠壓傷的表現多為淤血與水腫,紫紺,挫傷的特征是皮下出血。
他相信司徒忠這樣的名捕 ,不會看不出這傷痕的問題。
他正要根據掌痕繼續質問,忽然視角余光望見一物,那是攬月樓的一位龜公,手里端著幾碗給客人解酒的冰鎮酸梅湯。
李軒的心神微動 ,腦海中靈光一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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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考你個問題
李軒轉頭問不遠處的老鴇:“請問貴樓中的硝石是何人掌管?最近庫存可有異常變化? ”
這個時候已經是六月 ,絕大多數富貴人家的冰窖都已沒有了存冰,這攬月樓也不例外。不過攬月樓日進斗金,豪富倒可以每日以硝石制冰 ,供來往的客人使用。
“硝石?”
老鴇一陣沉吟:“這樓中的采買一直都是我一力掌管,諸位請稍等 。”
她離開了人群,過了大概半刻鐘才返回大廳。在她回來的時候 ,神色卻很怪異:“昨日樓中才進了三百斤硝石。可我剛才對比賬目,庫存少了三十五斤 。”
李軒精神一振:“三十五斤硝石配合井水,已經足夠制成一塊較大的冰塊。再如將冰塊削成掌形 ,在死者背后長時間按壓,也可以在尸體上造成這紅斑掌印。剛才我就在奇怪,那掌痕的形狀不對,掌指關節的痕跡一概沒有 ,可知這就是栽贓嫁禍!且即便我猜測有誤,焉知這樓中就沒有其他擅長寒系掌力之人? ”
他話音一落,身邊的彭富來與張泰山兩人都已面色釋然 ,放松了下來 。可在這之后,他們都是略含驚訝的看著李軒,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他們記憶中的李軒李謙之,可絕沒有這樣的能力。
司徒忠眸子里卻依舊寒意深重:“算你有理,不過嫌疑還在 ,很難說這不是你故意為之,混淆視聽。”
“什么混淆視聽?我看你這是在胡攪蠻纏!”江含韻眼神不悅的掃了過去:“再敢多嘴,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 。 ”
司徒忠牙幫鼓動 ,看江含韻的眸光好似要擇人欲噬,可他最終還是忍耐了下來,朝著江含韻一抱拳:“那卑職就靜候校尉大人找出真兇。”
“別只干看著,還得乖乖聽話。”江含韻哼了一聲 ,然后又笑盈盈地看著李軒:“你別聽他聒噪,我們直接查案,把兇手揪出來就可以。 ”
“卑職遵命!”李軒躬身一禮后 ,然后就感覺情況不對勁:“校尉大人,敢問我們六道司的人何時能到?”
江含韻卻搖著頭,語聲輕輕柔柔的:“沒有其他人了 ,就我們兩個 。就在剛才,朱雀殿一大半人都被調到了江上,說是今天有驚天大案發生 ,必須在江面拉網搜尋。 ”
李軒一陣錯愕,心想只他們兩人,那該怎么辦案?
他李軒前世僅僅只是一個法醫而已 ,而他這位上司,也僅僅只是以武力聞名于世,沒聽說她在偵破方面有什么長處。
至于旁邊應天府的這些公人,不給他們搗亂就很不錯了 。
李軒隨后就想到了什么 ,將視線移到了江含韻肩上,心想不會吧?
“放心,這個案子很簡單 ,破之易爾!”
江含韻果然將她肩上的三尾靈狐摘了下來,然后單手往崔洪書的尸體一指,喝了一聲‘去’字。
可接下來江含韻的柳眉卻微微一蹙 ,只因那三尾靈狐一點動靜都沒有,它懶洋洋的把軀體縮成了一團,悠哉游哉的晃蕩著三條小尾巴。
李軒一陣無語 ,他視角的余光,甚至已望見那司徒忠正用饒有興致的目光望著他們二人 。
“你這個小貪吃鬼!”江含韻嘆息了一聲,又從袖中取出了一枚紅色的丹丸 ,湊到了靈狐的嘴邊:“吃完了就快點辦事,可別偷懶啊。 ”
可三尾靈狐高冷如故,還是一動不動。
“呃——”江含韻先是不解,然后就皺起了眉頭 ,她腳下地板的裂紋,則在‘咔嚓’聲響中繼續擴大 。
“勸你別過分啊,小雷雷。這么多人看著呢 ,好歹給我點面子。”
“大人!”李軒已經看不下去,他不動聲色的湊近到銀甲少女的耳旁:“這尸體已經在水里面浸泡了兩三個時辰,您這頭靈寵雖然是神獸白澤之后 ,恐怕也聞不到什么氣味 。 ”
江含韻的動作頓時為之一僵,她的眼神懵懂,面色則忽青忽白。
大概三十個呼吸后 ,銀甲少女若無其事的將靈狐重新放在肩膀上,然后笑盈盈的小聲詢問李軒:“李巡檢,我考你個問題。按照正常的程序 ,這個時候我們該怎么做來著?”
“這個——”
李軒感覺自己很方:“如果我們六道司實在乏人可用。大人您不如向南京刑部求援?讓他們派員—— ”
接下來的話,李軒卻很乖覺的把它們吞回到了肚子里,他從江含韻的眼里面,看到了驚人的殺氣 。
李軒一陣頭皮發麻:“不如先錄口供?我們得知道這樓中所有人在案發時間的位置 ,行蹤,不在場證明,甚至是目擊證人。還有那些失蹤的硝石 ,到底是被何人竊取?此外,最好是能夠開膛驗尸。”
之前他的尸檢,只是限于崔洪書的體外部分 。而如果要將死者開膛破肚 ,是必須獲得直系家屬許可的。
李軒估計崔氏不會同意,可試著問一問也沒事。
據李軒所知,崔洪書的母親博平郡主常年住在京城 ,其父崔承佑似乎也有公務外出,不在南京城內 。
不過六道司有的是千里傳訊的仙法,聯絡崔洪書的直系家屬 ,對他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
半刻之后,李軒在攬月樓的大廳大馬金刀的坐著,看著應天府的衙役問訊攬月樓的一應相干人等。
他對司徒忠屬下的這些公人完全放心不下,只能親自在場監督 。
李軒尤其關注的是司徒忠 ,為節省時間,他將所有人分為十組,由司徒忠親自負責其一 ,這一組都是與崔洪書有過直接接觸的。
“說吧,昨天丑時左右在哪里,是否有人證?”
司徒忠首先問的 ,是住在三樓甲字房,與崔洪書一同前來的一位南京國子監監生,
“我在二更天(夜9點半)就帶著姑娘回房了 ,之后一直就沒見過崔洪書,這有翠蘿姑娘給我作證,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
司徒忠繼續問道:“那么晚上可聽到外面有什么異常?”
那監生皺了皺眉:“有人打鼾打了一夜算不算?從亥時末開始一直到天明 ,像雷震似的,從來沒有停過 。就在我隔壁,三樓乙字房,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龜孫 ,讓我一晚上都欲振乏力!”
張泰山本來是樂呵呵的聽著,可在聽到三樓乙字房的時候,頓時眸光微沉 ,眼現兇光的盯著這監生。
接下來是同居一室的翠蘿姑娘,她聲音柔柔弱弱的:“我也是二更天之后,就沒有再出房門了。韓公子他說的對 ,因那鼾聲響了一宿,我沒聽見外面有什么動靜。 ”
之后是輪到了在三樓乙字房的張岳張泰山:“我應該是亥時末回房的,一晚上都在房里面 ,夢姑娘與她的丫鬟可以給我作證 。”
司徒忠眼仁上翻:“亥時末?也就是一晚上都在睡覺打鼾?”
“怎么可能? ”
張泰山義憤填膺:“他們這是在污蔑!”
司徒忠干脆側目看向旁邊那位花名叫‘夢星妍’的女子:“昨晚你們干什么呢?”
夢星妍懶懶的睨了一眼張泰山,坦然地聳了聳肩,“打鼾 ,睡覺!”
這位名字很好聽,也是一個很美麗很嬌俏的女子,她用團扇遮唇,似嘲諷又似自嘲地笑著:“奴家魅力不足呢 ,張公子一入房就倒頭大睡,因鼾聲太響,奴家不得已 ,只能在外面的耳房與丫鬟湊合了一晚。 ”
李軒不禁一陣錯愕,而他旁邊的彭富來更是目瞪口呆:“一晚上都在睡覺嗎?他簡直就是暴殄天物,這比謙之你還要過分。這夢姑娘也就年紀輕了一點 ,以后是肯定要做攬月樓行首的 。”
“嘖!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一夜九次郎。”
李軒沒有溫度的‘呵呵’笑著:“生龍活虎啊! ”
可他隨后就發現彭富來驚嘆完畢之后,神色似乎也有點不對勁,于是好奇地詢問:“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這么多冷汗?不會也是在胡吹吧?”
“怎么可能?”
彭富來先是下意識的否認 ,可隨后又吶吶地加了一句:“就只是沒有七次那么多而已,我還是很厲害的。 ”
大概半盞茶功夫之后,所有住在三樓 ,與死者有過接觸的八人都在司徒忠面前過了一遍 。
接下來是一位容貌絕麗,氣質婉約,娉婷多姿的女子,這是常住于四樓詩意居的魏詩魏行首 ,攬月樓的頭牌。
攬月樓的所有房間都以天干地支來命名,唯獨魏詩的住處,有著詩意居的雅號。
“晚上我是與彭公子在一起 ,對,一直沒出門,也沒有察覺到什么異常 ,不過我的丫鬟,曾經奉我之令出去過兩次,就在丑時左右 ,我讓她去給我們提水 。”
“提水?有什么緣故?”司徒忠不解的看著對面。
魏詩稍稍猶豫了片刻,然后歉意地看了彭富來一眼,后者似乎也意識到什么 ,臉色頓時醬紅。
“彭公子他身體似乎很虛,入門后便睡下了,他晚上睡覺的時候一直都在出汗,當然也可能是天熱的緣故 ,所以我讓雅兒給他取了一些冰塊 。 ”
彭富來頓時整個人萎了下去,扶著額不想說話。
李軒頓時恍然:“好一個一夜七次郎!”
張泰山原本在他們身邊是已經抬不起頭的,此時精神復振 ,當即落井下石,“這可是正經的花魁!某人之前怎么說來著?纖秾合度,豐韻勻稱 ,總之手感極佳,戰力大增,嘖嘖嘖....”
他還得意地沖著彭富來鼓了鼓自己的肱二頭肌 ,他沒有一夜九次,可至少身體不虛。
彭富來面若死灰,已經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魏詩之后就輪到他被問訊 ,可在周圍眾人錯愕驚奇,鄙薄譏笑的目光下,彭富來意識到這將是一場社會性死亡 。
李軒則掃了一眼身姿瘦削窈窕的魏詩,心想這家伙吹牛的時候 ,一定是沒過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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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羊腰杞子湯
“你可得小心啊歉之 ,那位司徒總捕不太對勁兒。 ”彭富來明顯是在嘗試轉移話題 。不過他的這句話,還是讓兩位朋友的面色變得肅穆起來。
“我知道。”李軒瞇起了眼:“這位確是來者不善 。”
張泰山表示疑惑:“可他哪來的這么大的膽子?竟敢無憑無據的就要將你捕拿?你們誠意伯家可不是隨便什么人就可以招惹的。”
“應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彭富來的目中現著猜度之色:“又或許與江校尉所說的那件發生于江上的大案有關?”
李軒聞言心中微沉,想起誠意伯府歷代都擔任大晉朝‘操江水師提督’一職 ,負責荊州至鎮江一帶水師操練與江防 。而李軒原身的父親,就是現任的操江水師提督。
如果長江江面上真有什么大案發生,那么他們誠意伯府十有九成會被牽扯其中。
他心中既覺不安又感疑惑 ,卻都被李軒強行壓下 。他知道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從這里的案件脫身。
就在幾人說話的時候,魏詩已經在口供上簽字畫押。彭富來嘆了一聲 ,一副上刑場的表情往司徒忠走了過去。
李軒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思,他開始將眾人的口供都匯總在了一起,一頁頁的仔細翻看起來 。
“崔家的人不同意開膛。”就在李軒一邊翻閱,一邊凝思之際 ,江含韻眉心深鎖的帶著幾個捕快走回來:“攬月樓的管庫都是一問三不知,我與小雷雷也沒在庫房那邊找到什么線索,我們得另尋線索。 ”
李軒一點都不覺意外 ,他剛才其實看過那庫房一眼 。位置就在左側院,那邊位置隱蔽,在深夜中被目擊的可能性不大 ,然后攬月樓對庫房的管理也很混亂,很多人都有出入的資格。
這種情況下,江含韻即便有三尾靈狐在手 ,也未必就能夠找到有用的線索。
至于博陵崔氏的反應,就更不出李軒的意料 。
“庫房那邊可以暫時封鎖,我這邊恰好有了些新的發現。”
李軒繼續翻閱 ,等到所有的口供都過了一遍,他才抬起頭掃視著周圍眾人。最后他的目光,鎖定住了人群中一位掛著圍裙,滿身油腥味的男子:“你是這里的大廚?”
那人神色微凜:“小的是這里的二廚 ,掌勺的昨夜亥時初(晚九點)就已經休息了 。 ”
“那么亥時之后,就是你在掌管后廚?”李軒臉色沉冷:“給我解釋一下吧,今日攬月樓內為何絕大部分客人 ,都是在子時二刻(晚十一點半)之后昏睡不醒?”
這位二廚一陣懵懂,完全不明其意。旁邊的司徒忠則是眼神一凜,直接從李軒手中搶過了所有口供 ,一一翻看了起來。
江含韻的神色也興奮起來,她懶得去看口供,直接向李軒詢問答案:“是這家伙在吃食里面下藥了? ”
“總數四十多位客人 ,總不可能都是來青樓內睡大覺的?”
李軒面色凝冷如冰:“可攬月樓內所有姑娘與龜公,小廝都安然無恙 。那么這藥,就只能是下在專供給客人的吃食里面。”
“是攬月樓的羊腰杞子湯! ”已經錄完了口供的彭富來一拍腦門 ,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會一覺睡到天亮,感情是被下了迷藥。他們攬月樓的羊腰杞子湯鼎鼎大名,補腎壯陽,益氣生精。絕大多數客人都會喝上一碗 ,那些姑娘們可不會喝這個 。”
他又眼神兇橫的瞪著老鴇:“你們得賠錢!”
老鴇的頭皮發麻:“李公子,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不可能是誤會。 ”李軒搖著頭,眸色冰冷的看著那位廚子:“攬月樓上下七層都有客人中招 ,這不可能是負責送湯的人出問題。說說吧,當時廚房有幾個人在?”
“當時在場的,就只有我與我的幾個徒弟 ,可我們怎么會下藥?這沒道理,我們——”
那位二廚又是情急,又是茫然 ,可他隨后卻神色微動:“除了我們之外,含煙也進過廚房,當時我就感覺她鬼鬼祟祟的 ,形跡非常可疑 。 ”
李軒微一揚眉:“含煙是誰?”
“是夢星妍,夢小姐的丫鬟!”二廚的聲音變得高亢了起來:“她說是為她小姐要一碗蓮子湯去火,在廚房里呆了好幾分鐘,我有看到她在煮羊腰杞子湯的鍋旁邊經過—— ”
而此時夢星妍旁邊的一位少女 ,當即臉色煞白的叫喚:“你別血口噴人!我是有進過廚房,可一直都呆在門口。”
李軒仔細看了這少女一眼,見她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可除此之外,似乎又含著幾分如釋重負。
她旁邊的夢星妍的表現也很奇怪,這位微皺著眉頭 ,眼神含著幾分驚疑 。
“干得好!”江含韻沒等那位二廚說完,就重重的拍了拍李軒的肩膀,此時她的神色更顯振奮:“將所有廚子與這位含煙姑娘拿下 ,單獨看押。再來幾個人,與我一起去搜查這位夢星妍小姐的房間。李軒你—— ”
李軒當即抱拳:“我去找找案發現場,校尉大人可讓司徒大人 ,還有邊上這兩位捕頭大哥隨我一行 。如果在案發現場找到什么,我擔心這位總捕大人說我偽造證據。”
※※※※
李軒說是要找案發現場,卻是一路長驅直入的來到了攬月樓第五層的雜物房。
當他推開門之后,司徒忠就語聲陰陽怪氣的說著:“李公子這是輕車熟路啊 。”
李軒則淡然回應:“司徒總捕也看過了那些口供 ,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攬月樓內所有臨河的房間都有人,唯獨這間雜物房是空置。要說什么地方最適合殺人,也就只有這里了。 ”
他已經在掃視著這屋內 ,隨后不出意料的揚起了眉梢:“還真是這里 。”
司徒忠的眸色同樣有了些變化,可他隨后卻一言不發的抱胸而立,一副袖手旁觀的神色。
李軒也沒理他 ,開始由外而內,逐步勘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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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吾恨未了
這雜物間大約有三十平左右,里面大半地方都是空曠著的,雜物都被堆積在東南角 ,占地大概十平方米 。空曠的地方,則擺放著一張桌子,一張木床。
顯然,在攬月樓房源吃緊的時候 ,這里也是可以被利用上的。
李軒首先注意到的,是擺放在那些雜物中的兩個銅盆 。兩者一大一小,大的直徑可比車輪 ,小的則只有成年男子的大腿粗細。
“現場有硝石制冰的工具,應該是攬月樓放在這里備用的。”李軒隨后伏下身看著地面:“地板被清洗過,非常干凈 ,可地板縫隙依然有殘余血跡 。”
可惜這是古代,沒有現代技偵檢測工具,否則這地面再怎么清洗都于事無補。他還可以通過指紋 ,直接辨識兇手。
不過這個世界的靈仵們也有著三門以上用于辨識痕跡的法術,可李軒原身不學無術,一項都沒掌握 。
李軒正在惡補 ,可限于時間有限,修為不足,他目前還沒有太多進展。
“桌面下有大量血點,應該是犯人對死者行兇時血液噴射至此。 ”
說到這里 ,李軒從袖中掏出了一枚匕首,在地板上刻畫出了一個人形:“根據痕跡判斷,死者生前應該是趴伏在這里。”
司徒忠看似漠無表情 ,在邊上冷冷的注目著,可他的眸中,卻閃現出了一抹旁人不可察覺的訝色 。
“這些雜物被動過 ,灰塵不對,部分位置有手印殘留,可以推測出兇手與死者進入雜物間之后 ,有過一陣輕微的推搡,甚至是沖突,導致部分雜物塌陷。兇手離開之前整理過 ,估計是急于離開,殘留了部分痕跡,嗯?”
此時李軒神色微動,看向了某個方位。那是幾個被堆疊起來的木凳 ,在它們的下方處,那地板縫里面,有著兩件不該屬于這里的事物 。
李軒仔細看了一眼 ,就笑意盈盈的拿出來一面手帕,將那木凳下方的東西拾起。
“司徒總捕,看來我是不用蒙受這不白之冤了。 ”
“女人的指甲?”
司徒忠一直都在緊盯著李軒的動作 ,也看到了木凳下方的兩件事物 。那是女人的指甲,是斷裂的前半段,斷緣處極不規則 ,上面還涂著粉紅色的精油。在其中一枚指甲片的表面,還有一點黑褐色的斑點——那應是死者傷口濺射出來的血點。
司徒忠不由神色復雜的看了李軒一眼:“你的運氣,還真不錯 。”
李軒倒不覺得自己運氣好 ,其實今天只需把江含韻的三尾靈狐帶過來聞一聞,這兇案就可迎刃而解。
※※※※
李軒帶著司徒忠等人回到樓下大廳的時候,江含韻笑意盈盈的向他們看了過來:“李軒你來的正好,這樁案子已經破了 ,我們在夢星妍的房間里面發現了一些硝石痕跡。 ”
她又指了指前方跪著的兩個女人:“含煙已經指認這個姓夢的女人指使她在廚房下藥,并偷竊硝石 。她剛才口供里說昨天夢星妍跟她一起睡在耳房,可其實這女人在昨晚丑時單獨離開 ,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回房。”
夢星妍的面色如紙一般的蒼白,她望見李軒到來,當即朝他投去哀求之色:“大人 ,小女子不知含煙為何誣陷我,可小女子可以發誓。昨夜丑時我如果離開房門一步,讓我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事跡敗露,什么誓都敢發。 ”江含韻‘嘖’了一聲 ,狀似不屑:“你說你沒離開?那么可還有其他人給你證明?沒有的話,憑什么讓我信你?你要真有冤屈,可以到衙門里再說 。”
夢星妍眼神哀戚,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張泰山。后者神色不忍 ,可在猶豫了一陣兒之后,還是搖了搖頭。他昨天晚上倒頭大睡,確實沒聽到夢星妍的動靜 。
李軒則不置可否的走了過來 ,他仔細看了一眼兩個女人的手,然后失笑道:“兇手不是她。”
這一刻,整個大廳內頓時一陣嗡然。除了跟在李軒身后的司徒忠 ,所有人都紛紛神色詫異的向李軒注目 。
“她不是兇手? ”江含韻先是雙眼一瞪,然后狐疑地看著李軒:“現在人證物證俱全,你跟我說不是?”
“只能說兇手非常高明 ,混淆視聽的功夫非常了得,可惜的是她運氣不好。”
李軒一邊說話,一邊繼續在人群中掃望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一雙小巧纖秀的玉手上。
幾乎與此同時,這雙手的主人嬌軀微顫 。
李軒嘆息了一聲,踱步走到了攬月樓行首魏詩的身前:“魏姑娘 ,我記得你昨天可是留著指甲的。”
魏詩臉上的血色,不知何時已全數褪盡,她眼簾下垂 ,依舊保持鎮定,看向了自己的雙手:“公子你好仔細,我嫌礙事 ,所以剪掉了。 ”
“所以留在案發現場了?”李軒拿出了他懷中的手帕:“我想魏姑娘對它們應該很熟悉,值得一提的是,這上面還有著死者的血跡 。”
江含韻聞言當即蹙眉 ,直接走到了李軒的身邊將那手帕搶到手中。周圍的眾人,也都在這刻探頭探腦的往兩人張望。
而整個大廳的聲息也逐漸平復,在片刻之后 ,變得落針可聞。
“公子你這是在懷疑我? ”魏詩咬著牙,似在笑著:“可你為何就認定這就是我的?”
“除了你還有誰?”夢星妍不知何時已站起身,她死死盯著江含韻手里的東西:“那是冰葉紅,這種指甲油是‘女人坊’獨有 ,這樓里在用它,用得起的也就只有你魏詩一個! ”
李軒倒不知這指甲油的來頭,他之所以判斷是魏詩 ,其一是因昨天見過,感覺熟悉;其二——
“魏行首,今天在場這么多的姑娘 ,剪掉指甲的也就只有你這一位 。”
魏詩愣了愣神,就神色略顯猙獰的與李軒對視:“這種冰葉紅我確有在用,這攬月樓內也就只有我一個人修了指甲。可那又怎樣?大人就只憑這兩枚來由不明的指甲片就想將我定罪嗎?”
李軒則微微搖頭:“魏行首認為這樣狡辯抵賴有意義嗎?我猜南直隸府軍右衛指揮使崔子瞻的兵馬 ,已經距離此地不遠。他會讓你與這位含煙姑娘生不如死,也會讓你后悔沒落在我們六道司的手中 。 ”
他直接照搬之前司徒忠恐嚇他的話來恐嚇魏詩。可李軒這段話也絕非危言聳聽,在這個時代 ,他們固然沒有各種高科技的器械工具,可在偵破辦案的時候,也無需像現代社會那么嚴謹。
只憑李軒手中掌握的證據,已經足以將魏詩定罪 。
而博陵崔氏如果有機會 ,也一定會向這位魏行首施以最殘酷的報復。
“可這不對——”彭富來眉頭大皺:“我昨天雖然睡著了,可我記得我懷里一直抱著人。”
李軒微微皺眉,他再看了魏詩一眼 ,隨即就神色微動,把視線掃向了她身邊的侍女,然后一聲沉吟:“纖秾合度 ,豐韻勻稱,總之手感極佳—— ”
彭富來是極聰明的人,只一點就透 ,他睜大了眼,也瞪向了魏詩:“所以昨夜陪我睡覺的,其實是她的侍女?好哇 ,下迷藥不算,居然還以次充好!”
李軒則冷笑著,看向了門外:“魏行首還不肯招認?我猜你是不懼崔家的嚴刑拷問的,可你忍心見你這位忠心耿耿的侍女 ,還有這位含煙姑娘,也隨你一起承受那非人酷刑?”
那含煙的面色也已轉成鐵青,可她卻咬著牙 ,一言不發 。魏詩身邊的那位二八年紀的侍女雖然眼神恐懼,身軀微顫,卻也沉默著 ,倔強的昂著頭。
“是我——”
魏詩悠悠一聲嘆息,她苦笑了笑,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衰敗了下來:“她們只是從犯 ,是受我指使。 ”
“還真是你?”江含韻略含狐疑的詢問:“那么你殺崔洪書的理由呢?殺人總得有個緣由吧?”
“理由?哈哈—— ”魏詩的面色猙獰,五官近乎扭曲:“三年前,我的妹妹在教坊司 ,被崔洪書伙同幾個紈绔子一起凌虐至死!”
“她才十三歲!我都已經湊夠了銀錢,準備為她贖身!他們都是一群畜生!一群死不足惜的畜生!”
江含韻神色一怔,然后就垂下了眼簾,微一揮袖:“把人帶走!司徒總捕 ,你遣人盡快把她們送至六道司 。除此之外,再調配幾個精干人手,隨我一起搜查這位魏小姐的閨房。 ”
魏詩一聲慘笑 ,任由幾個走過來的捕快將鎖鏈套在了她的身上。而就在她被幾人押送著,往門外行去的時候,李軒卻突然喊了聲“且慢”。
他冷冷的注視著魏詩:“我想知道 ,魏姑娘為何要陷害李某?我與你可無冤無仇 。”
“只是臨時起意,恰好看到你與他沖突,也正好在場。 ”
魏詩甚至都沒回頭看李軒一眼 ,繼續踱步向外行去,李軒則眉頭微蹙,神色陰沉。
也就在這一刻 ,在攬月樓的四樓,一位窈窕身影步入到魏詩的居所‘詩意居’內 。
說來奇怪,這四樓的走廊明明有衙役看守,卻對她的存在全無所覺。
這女人先是掃望了這室內一眼 ,然后就把目光放在了一面銅鏡上。隨著她抬袖一拂,那原本光滑一無所有的鏡面上,卻突然間陰火燃燒 ,顯出了一行字——君愿以償,吾恨未了 。
“白癡!”
這女人一聲冷笑,往臨河的窗戶方向走去。而就在她踏出窗欞 ,下躍至河面上的一艘漁船之際。那鏡面上的八個字,也徹底消失無蹤,再不留任何痕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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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熱血青年
李軒與江含韻一起在攬月樓忙了半個多時辰,才一起踏上返回六道司朱雀堂的馬車。
江含韻明顯心情不佳 ,她一只手托著下巴,雙眼無神的看著窗外;李軒則在想著事情,一是江上發生的大案,他已經向江含韻詢問過究竟了 ,可他的上司暫時也不知詳情;二則是司徒忠,不解此人為何會針對自己。
就在李軒陷入沉思之際,江含韻忽然伸手彈了彈他的額頭:“在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說話 ,沒聽見嗎?”
“啊? ”李軒抬起頭,才發現對面的江含韻正好奇的看著他 。
他當即排開了所有的雜念與思緒,正襟危坐的一抱拳:“屬下在想案情 ,所以走神了,不知大人何事垂詢?”
“我問你對魏詩妹妹的那個案子,你是怎么想的?”
江含韻那本是盈盈秋水的眸子里 ,此時滿蘊著冷冽煞氣:“剛才我已讓人調了宗卷,魏詩沒有說謊,三個不到十四歲的少女 ,被一群公子哥凌虐至死,那果然是一群畜牲!”
李軒稍作凝思,然后就實話實說:“此案已蓋棺定論,校尉大人想要翻案的話會得罪很多人。您如果是可憐魏詩 ,只需不讓她落到他人的手中,就已足顯仁心。可如果校尉大人一定要翻案,那么屬下愿盡綿薄之力! ”
李軒到底是一個畢業才兩年的社會新丁 ,仍有著一腔熱血,所以最后‘綿薄之力’這四個字,他說得額外的鏗鏘有力。
江含韻聞言 ,則是略含詫異的看著他:“哎呀,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這人的正義感還挺強的 。我只是問你意見 ,你倒好,居然直接就想給她翻案。”
可隨后她就板起了臉:“我記得值班表,昨天本該是你隨馬成功一起值夜班對吧?李軒你膽子很大嘛 ,居然敢曠班跑過來夜宿青樓。”
李軒頓時頭皮發麻,額冒冷汗,他之前還以為江含韻沒想起這一茬 。
當二人返回朱雀堂,司徒忠那邊也已將所有案犯都押送了過來。
可接下來的情況就尷尬了 ,整個朱雀堂已經人去樓空,江含韻都找不到足夠升堂審案的人手。
兩人只能先給此案做一份備案與記錄,然后把魏詩三人都送入朱雀堂后院的牢獄關押 ,將案件押后審理 。
而就在李軒埋頭書寫案件卷宗的時候,一位與李軒年紀相當的年輕人從前院匆匆走入進來。
“李大陸? ”李軒神色錯愕的看了過去。
那是原身的貼身長隨,也是前身最滿意最親近的一位仆人 。不但出身可靠 ,知情識趣,本身還有著一身不俗的武力。
可此刻這位卻面色發白,滿頭大汗。
“少爺 ,家里出事了,京城中飛符傳旨,斥責伯爺他玩忽職守 ,并革去了伯爺的水師提督職位,敕令伯爺與世子在家待查 。”
李軒頓時眸光微凜,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年輕人。他預感到家中可能會出事,卻沒想到情況會這么嚴重。
他心中發寒 ,最初穿越過來的時候他還慶幸自己居然成了官二代,可原來保質期是這么短的嗎?
“怎么會到革職的地步?有說是什么緣由嗎?”
李大陸卻搖了搖頭,一臉的茫然。
李軒知道自己從李大陸這里是問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他霍然起身,健步如飛的往門外行去 。
※※※※
六道司的朱雀堂距離誠意伯府有著很長一段距離,策馬疾奔的李軒卻只用了不到七分鐘 ,就來到了誠意伯府的門前。
當伯府大門處的景致映入到李軒眼內,他的心緒頓時為之一沉。
誠意李家的封爵雖然只是伯,可卻是當朝較為拔尖的權貴之一 。他們家幾乎世襲操江水師提督一職 ,少有斷代。而這個職位雖然不高,卻油水十足。光是每年河道上那些商船糧船鹽船的孝敬,就能夠讓誠意伯李家吃到滿嘴流油 。
所以平時哪怕是入夜時分 ,誠意伯府的門庭也一樣是車馬盈門,華蓋云集。可今天這里卻略顯冷清,停在門口處的馬車不過三五輛,還都是伯府自家的。
此時明明是酷暑 ,卻給人以一股蕭索之意 。
“老頭子在哪里? ”李軒下馬之后,就直往門內行去。一直到他快走到中庭,才有誠意伯府家的管家迎了過來。
“少爺 ,伯爺與世子二人都在書房 。伯爺有交代,讓您回來之后,盡快過去一趟。”
李軒卻在此刻生出了一股忐忑之感 ,只因他穿越到現在,他的父親與兄長都在外面忙于公務。所以今天,其實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李軒擔心自己會露出馬腳 ,又想原身的父母如果知道他們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亡,已經被人取代,一定會非常傷心 ,而他本人,多半是要被當成妖魔鬼怪來處理的 。
除此之外,李軒還有些排斥與畏懼,只因以前的他 ,實不知該如何與親人相處。
這與李軒穿越前的人生經歷有關,他是離異家庭的孩子。由于先天性心臟病的緣故,父母在李軒七歲那年離異各自重組家庭 ,結婚生子 。
李軒最開始就無法接受,不久之后又發現自己成了父母多余的孩子,兩個家庭都容不下自己。他開始變得放浪叛逆 ,也自此從親人們的生活中遠離。
即便是撫養他長大的祖父母,待他也并不親近 。雙方之間的關系,更像是房東與房客 ,一年中都說不上幾句話。
多年來,李軒已習慣了孑然一身,可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后 ,卻平空多出了幾位至親。偏偏這幾位與李軒原身的關系都是極親近的,讓他萬分頭疼 。
而當李軒在管家引領下踏入誠意伯的書房,就知自己對身份暴露的擔憂并非無稽。此時他的父親,當代誠意伯李承基 ,還有大哥誠意伯世子李炎李元晦,都同時向他側目以視。兩人看他的目光無一例外的都含著驚奇,打量與審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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