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覃家有女初長成

熙和五年的暑熱,來得也未免太早了些 ,這還不到夏至呢,驕陽曬人肌膚上就有針刺般的痛感,天氣熱 ,人心便難免浮躁,可不在覃相邸的古樓園,兩個在相邸私學里寄讀的學子 ,眼看就要發生一場爭斗 。

覃遜是大衛當今宰執,開辦的私學愈恭堂,除了自家子弟之外 ,也會接納親朋好友以及門生故舊家中子侄聽學 ,如這時正對峙的兩個少年,徐明溪得喊覃宰執一聲“姑姥爺”,他的母親出身王氏 ,是覃遜老妻的嫡親侄女,而覃遜的長媳也是出身王氏,是徐母的堂姐。

今天挑事的也正是徐明溪。

剛才在愈恭堂供學生們午休的清涼亭 ,徐明溪用一句“你若不心虛,跟我來理論 ”的話,狠逼了一下彭子瞻 。

彭子瞻雖然也是愈恭堂的學生 ,但和徐明溪的身份就相差懸殊了,他的父親只不過是覃遜的黨僚,名義上的“門生” ,他們家可得靠著相邸謀求榮華富貴,雖說因為父親還算得覃相公的青睞,所以覃相公相較其余黨僚子弟 ,對他更親厚幾分 ,不過彭子瞻自從入學,就秉持“聽媽媽話”的原則,對覃 、徐、李等等大族子弟 ,是聲不敢高氣不敢粗,絕無可能犯下冒犯得罪的事體,他有什么好心虛的?

于是硬著頭皮懸著心磨磨蹭蹭跟出愈恭堂 ,剛出東角門,就被徐明溪拖過了甬道,拖進了古樓園的西角門 ,又是連推帶搡一番,直把他往游廊一側墻上推。

彭子瞻這時也上來了點脾氣,要不是還沒忘母親的叮囑 ,可能就一把將徐明溪搡開了:“徐二郎,君子動口不動手…… ”

“君子?彭子瞻你可別玷辱君子二字!”徐明溪到這里還不忘環顧四周,見確然無人 ,才壓低聲道:“我問你 ,是不是你在張家子跟前造謠,說你已經和三妹妹定了親事?彭子瞻你可知這樣做的后果?那張家子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這還沒夠半日呢 ,流言蜚語竟然都傳到了我家下人耳中去!還是說彭子瞻,你打的主意就是用這些卑鄙下作的手段逼著三妹妹屈就你?!”

彭子瞻一聽是這件事,徹底舒了口氣:“二郎息怒 ,容我好生解釋,二郎是真誤會了,家母確然向相邸王夫人提了親 ,王夫人也親口應允了子瞻和三娘的婚事,就等著擇日行問名納吉之禮……關系到相邸及三娘的名聲,子瞻怎敢杜撰。 ”

“你還敢胡說!我姨母怎會答應將三妹妹許配給你這等……三妹妹乃相邸閨秀 ,令尊卻只是七品朝請郎,門不當戶不對,姨母怎會讓三妹妹屈就!”

“可三娘畢竟只是庶出……”

“你竟還敢小看三妹妹是庶出! ”

“徐二郎 ,你這可就不講道理了啊 ,我可是同你心平氣和在理論!是,我承認論權職家父遠遠不及覃公,我又未取功名尚為白身 ,也不敢自恃才高,可敝家并非寒微亦乃世族,子瞻雖在族中行六 ,卻是家中嫡長子,又乃唯一嫡子,子瞻能娶三娘為妻是畢生之幸 ,不過是擔心家母不答應替我求娶庶女為正妻 。 ”

徐明溪聽這番話,脖子上的青筋都氣得根根暴起,一把又揪住了彭子瞻的衣襟:“令尊令堂 ,一心想和相邸聯姻也可謂路人皆知,只有你彭子瞻還敢說令堂看重嫡庶,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多得你苦求 ,才打消了令堂對三妹妹的成見?”

“徐明溪 ,欺人莫要太甚!你既然都承認了家母向王夫人求娶三娘為子媳是事實,難道以為陷謗家父家母一心貪圖權貴,就能激得我因心生慚怍而悔婚?”

“令堂雖然向我姨母提親 ,可我姨母絕無可能答應將三妹妹許嫁,你彭家只不過一廂情愿,竟敢胡言亂語毀三妹妹清白 ,可謂無恥之極! ”

“我再說一次,王夫人已經親口答應了這樁婚事!”

“若我姨母答應了,我怎會一點風聲未聞 ,反而是從張家子口中聽說?”

“真笑話,三娘姓覃又不姓徐,三娘的婚事何需經過你這表兄允可?我知道三娘貌美 ,對三娘一見傾心者大有人在,徐二郎若也因相貌相中三娘,怎么不稟知高堂父母搶先向相邸提親 ,如今見佳人將要別嫁 ,氣急敗壞又有何用? ”

徐明溪氣得連連冷笑:“我和你無話可說,今日只有干上一架,我要被你所傷 ,擔保不會聲張,姓彭的,你要還自認是個七尺男兒 ,發誓今日不管傷得多重,直推我徐明溪一人頭上,不能連累三妹妹!”

“三娘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我自然不會做不利于她的事!”

媽的!徐明溪一拳頭就砸了出去。

彭子瞻竟然還怔了一怔,覃、徐兩家的關系他是心知肚明,要擱尋常 ,彭子瞻萬萬不敢對徐明溪動粗,不過今日徐明溪說了不會聲張,他要不還手難道等著白白挨打?

士可殺不可辱。

當下也把心一橫 ,揮拳還擊……仍不敢打臉 ,只敢往徐明溪身上砸 。

兩個少年好一場酣斗 。

三娘覃芳期趕到的時候,竟見彭子瞻騎在徐明溪腿上,高高舉起拳頭 ,她連忙阻止:“住手住手住手還不給我住手! ”

彭子瞻萬萬不料竟會被芳期目睹當場“行兇”,趕緊的收起了拳頭站起身,可憐兮兮地辯解:“不是我先動的手。”

“是我先動的手 ,但我打的就是你這等卑鄙無恥的小人! ”徐明溪也立即從地上站起。

芳期瞪了徐明溪一眼,才打量彭子瞻,只見他眉梢骨下青了一塊 ,嘴角也有些腫脹,被毆的痕跡相當明顯,心里難免就是一陣煩躁 ,要這事被徐家夫人耳聞,還不把徐二哥重重斥責,可得想辦法說服彭子瞻別把這場毆斗告訴他那兩面三刀的爹娘 。

就先向徐明溪道:“徐二哥先容我和彭六郎單獨說兩句話。”

徐明溪轉身就往另一邊游廊去。

“六郎今日怎么如此莽撞 ,竟在相邸毆斗 ,且還是和徐二哥動粗,萬一被太婆聽說了,豈不是會怪罪六郎?”芳期擺出擔憂的神色 。

“徐二郎說了他不會聲張。 ”

“可倘若令堂詢問六郎臉上的傷痕 ,六郎又該如何說? ”

“尊長詢不敢瞞,自然是實話實說。”

“那么即便徐二哥守口如瓶,太婆仍會聽說了 。”

“阿娘一貫寬容大度 ,且見我只是受的皮肉傷,哪里會不依不饒去王老夫人跟前理論。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芳期道:“所以最息事寧人的法子,莫過于用別的說辭圓過去 ,比如六郎可以告訴令堂,是下學后和同窗切磋擊鞠被誤傷,總之安撫著令堂莫要深究 。”

彭子瞻想了一想 ,嘆一聲氣:“我也不想和徐二郎斤斤計較,只徐二郎對我誤會甚深,我和他又同在愈恭堂聽學 ,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三娘應當也聽說了,王夫人已經答應了你我的婚事,但徐二郎非說我是造謠 ,他要是日后再胡攪蠻纏無理取鬧,我該如何?剛才三娘可沒聽見徐二郎說了些什么,他說家父家母貪圖權貴 ,我對三娘也是抱著功利之心,子瞻敢對三娘發誓,子瞻對三娘的真情摯意日月可鑒 ,無論三娘是否相邸閨秀,子瞻今生只以三娘為妻。 ”

芳期看了一眼彭子瞻,很想逼他真發出個毒誓來 ,但到底還是蹲身行禮:“原來是我連累了六郎。”

“這與三娘何干,是徐二郎……”

“大夫人雖答應了令堂的提親,但兩家還并未行問名納吉之禮 ,所以大夫人并不曾聲張 ,徐二哥不知情才會心生誤解,徐二哥待我,如待二姐一般是手足兄妹之情 ,擔心于我有損今日才會這般急躁氣怒,我會好好同徐二哥解釋清楚 。 ”

彭子瞻方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來:“那我就放心了 。”

芳期心里又是一陣煩躁:你是真沒聽懂既不曾正式過定就不能聲張已經定親的意思?合著你還真覺得你一點錯都沒有?我原本還在懷疑你日后怎會做出那等心狠手辣的惡行,但看你今日這番作態 ,過去的我真是瞎了眼。

十日之前,因為一件奇遇,芳期得知她嫁給彭子瞻后 ,在不久的將來會被彭子瞻親手殺害!

這個時候的芳期看彭子瞻只有一股子戻氣。

根本不耐煩目送彭子瞻離開,待彭子瞻一轉身芳期便往另一邊游廊走去 。

只見徐明溪已經拍干凈了衣服上的灰,昂首挺胸跟那站著 ,像個沒事人一般,芳期只覺又好氣又好笑,要不是她剛才親眼目睹徐二哥被掀翻在地 ,還以為他當真占盡上風呢。

“快別裝了 ,傷著哪里了?”芳期一張口就拆穿了徐明溪的偽裝。

“我怎么可能被彭子瞻這種窩囊廢給傷著! ”

“那我剛才瞅見的是誰被掀翻在地等著挨拳頭呢?”

“那是我沒防著彭子瞻竟敢使陰招,這個陰險卑鄙的小人……”徐明溪剛說出這話,就聯想到彭子瞻專攻下三路那等難以啟齒的套路 ,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心想說出來豈不唐突了三妹妹?連忙打住:“嗐,不是被三妹妹及時趕到阻攔了么 ,我是真沒吃虧 。 ”

“真沒吃虧? ”芳期作勢要打。

徐明溪下意識一躲,忍不住“哎呦”一聲,差點沒忍住用手摁向發痛的部位——腰腹上挨的拳頭也還罷了 ,雖然疼,還能忍,只恨彭子瞻那記老陰腿 ,多虧得他躲得快,但大腿根挨的那一下還是火辣辣的疼!

芳期心里戾氣蹭蹭往上冒:“彭六郎的傷都在明面,一看就知沒多重 ,倒是二哥的傷 ,都在眼睛看不見的地方,也不知輕重。二哥今日下晝還是告個假,在外頭請個大夫讓好生瞧瞧 ,若傷著了筋骨臟腑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心里有數,三妹妹別擔心,對了三妹妹怎么會來古樓園? ”

“是二哥身邊的小僮讓屏門處的仆媼傳話給我 ,我才知道文質彬彬的二哥今天竟然約了彭六郎干架,趕緊的來圍觀這件奇異事,就想問一聲 ,多大的事氣得二哥居然破了毆斗的戒 。”芳期笑著說道。

徐明溪訕訕的也笑了,突然覺得連火辣辣的痛感都減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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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章 “長出”個系統

芳期大約是在三 、四歲大的時候,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完全不像表面上那樣金尊玉貴 。

那時從保姆口中,芳期知道了自己的小娘出身風塵 ,雖花容月貌卻不為父親所喜 ,生下自己之后就被父親拋之腦后,保姆告訴她她想活下去,日后得個好歸宿 ,沒有別的依靠只能爭取嫡母的愛惜。

芳期牢牢記住了保姆的叮囑。

所以十數載,她奉迎嫡母討好嫡姐,千辛萬苦才爭取得嫡母幾分信任 ,沒有淪于人盡可欺的悲摧地位,不過……也是相邸大房生活得最為小心翼翼的一個孩子了 。

芳期本是今年三月及笄,又正好今年閏三月 ,先頭一個三月結束了,全家無人意識到她今年及笄的事,但在閏三的第一天 ,芳期遭遇了一件怪事 。

她的腦子里“長出 ”個自稱系統的……妖物?

芳期曾經聽過保姆講很多神神怪怪的故事,卻懶得讀圣賢書,算是個比較迷信的小娘子 ,且也根本無法理解系統所說的“來自千年之后高科技時代”“全名是構造平行世界代號壹壹壹”這些話的意思 ,她起初堅定的認為所謂系統就是她腦子里“長出 ”的妖物——否則怎能解釋只有她聽得見系統的話,且她不用把話說出來,光用默想就能和系統交談這等怪力亂神的事?

那系統為了說服她答應綁定 ,也可謂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了。

先是利誘,芳期什么都沒答應,系統就獎勵了芳期一件事物 ,是一種名為辣椒的食材,大衛現今并沒有這種食材,不過系統告訴芳期這種食材能夠烹制出辛辣的菜肴。

讓芳期很動心 。

她自己就是個貪好美食的人 ,所以縱管懶散,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女紅針鑿也不擅長 ,唯有在廚藝上下了功夫學習精進。

但芳期之所以動心,還不僅僅是為了滿足她自己的口腹之欲。

嫡母甚愛辛辣口味,所以芳期便用辣椒做了一道爆炒鮮兔 ,自己先嘗了 ,覺得加了辣椒的兔子肉尤其香辣可口回味無窮,才敢孝敬給嫡母食用,嫡母果然也很滿意 。

于是嫡母才想起芳期是三月及笄的事。

非但替芳期操辦了及笄禮 ,當彭母在及笄禮上試探聯姻時,嫡母還一口答應了下來,那叫一個爽快和干脆利落 ,芳期的十年奉迎討好,完敗給了一碟子加了辣椒的爆炒鮮兔,那個時候 ,芳期對彭子瞻和系統均無惡感。

就算她仍然懷疑系統是個妖物,保姆不也說過了妖亦有情么?妖未必就比人可怕 。

但出于對未知事物的慎懼,芳期仍然沒有答應和系統綁定 ,她覺得理直氣壯,因為她在接受辣椒時就直接講過了自己不會答應按系統的指令行事,不管是綁定還是系統將要發布的任務 ,如果接受辣椒需要她付出任何代價 ,她都會拒絕,寧肯不要這好處。

可是,系統竟然賣上了慘。

它說它雖然不是人 ,但它的研發人為了讓它能和宿主共情,在它的程序中植入了人類的喜怒哀樂等等情緒,而芳期如果堅持不和它綁定 ,待能量耗盡,它就會自動銷毀,相當于人類的死亡 ,但它怕死,怕得不得了 。

芳期也怕死,倒是可以理解系統的心情。

就想聽聽系統將要發布的任務 ,再考慮是不是要和系統綁定。

哪知系統說它居然不知道任務是什么!

給出的解釋是初始能量不足,無法解鎖任務系統,除非芳期答應和它綁定 ,它獲得能量后才能解鎖更多的功能 。

芳期又覺得這是系統布下的陷井 。

系統的下一步策略是剖析利害。

說什么構建平行世界是研發者決心完成的偉大計劃 ,且研發者鎖定了芳期為執行計劃的宿主,它是第一代系統,如果它任務失敗 ,研發者會安排第二代、第三代再次接觸芳期,后來的系統經過改良,就會直接和芳期綁定 ,而且還將有懲罰機制,逼迫芳期不得不執行任務,最嚴重的懲罰即為系統可以直接將宿主抹殺!

芳期聽懂了 ,那個什么研發者是先禮后兵的想法,如果她不好好配合做那什么執行任務宿主,研發者也有辦法逼她配合。

系統見芳期已經產生動搖 ,趕緊爭取,強調自己是善良的系統,并沒有設定任何懲罰機制 ,還把整套獎勵機制告訴了芳期 。

這真是讓芳期心動得不得了。

獎勵機制大致分為四級 ,最初一級叫做隨機獎勵,意思是芳期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系統會陸續發放給芳期諸如辣椒一樣的 ,大衛現今不存在的食材,每一種食材都能烹飪出美食。

第二級獎勵機制是完成支線任務時,系統會直接教給芳期烹飪一道千年之后的菜肴的方法 。

第三級獎勵機制是完成主線任務時 ,系統會給予芳期一筆資金,且教給芳期一個生財的方法,保管芳期不廢吹灰之力就能成為受人羨慕的富婆。

這些獎勵都符合芳期的愿望 ,而最讓芳期心動的是當完成所有任務后的終級獎勵——系統會替芳期完成一個心愿,且這獎勵唯一的限制僅僅是心愿不能是祈求長命百歲、死而復生這類違背自然規律的事。

在巨大的誘惑下,芳期終于答應了綁定 。

系統發布的第一條主線任務是——大衛有個美男子 ,但幼年遭遇坎坷且悲慘,宿主需尋獲此美男,并同美男建交。

這一任務雖讓芳期摸不著頭腦 ,不過當問得系統會逐步給她提示和支持后 ,倒不覺得艱難,所以沒有心生抵觸,想著嘗試一番未嘗不可 ,如果能完成,她就能夠獲得真金白銀的獎勵,她這處境多些錢財傍身的確才能踏實。

可當系統發布第一條支線任務——

竟然是要讓她成為嫡母王氏的克星!!!

這就必須讓嫡母把她恨之入骨 ,但對于芳期而言無異于自尋死路,所以芳期就跟系統道了“永別”,壓根沒有興趣再聽系統獲得綁定能量解鎖功能后 ,提供給她的關鍵消息了 。

系統的確是個好系統,對于如此消極的宿主竟然還沒有放棄,給了芳期一個發自真心的告誡。

三年之后 ,芳期如今擔任大衛宰執位高權重的祖父覃遜,便將獲罪處斬,罪名還是“叛國通敵”這一極惡之罪 ,所以覃家滿門皆獲誅連 ,芳期雖然是出嫁女不受本家連坐,不過卻被彭儉孝夫婦二人逼令兒子彭子瞻,將她這個媳婦用三尺白綾勒殺!

系統很為芳期擔心 ,提醒她就算不想完成任務,但千萬得想辦法擺脫彭家的婚事,否則也是自尋死路 ,萬無可能僥幸逃生。

芳期并不感謝系統的“仗義 ”,因為她識穿了系統的詭計——嫡母一口應允,且詢問她想法時她也一口應允的姻緣 ,她能說反悔就反悔么?更不要說這門姻緣的背后,還對她的嫡姐有那么一些些的益處,可以說她只要說出了反悔的話 ,今后就別想再有好日子過 。

芳期想活,還想活得舒坦自如,她這么廢盡心思的討好嫡母不就希望實現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方式?十多年 ,三千多個日夜的竭盡心力 ,任誰也不能立下決斷自毀長城,結果就是——整整十天輾轉難眠,腦子疲憊不堪 ,前程還一片漆黑 。

剛才她聽彭子瞻說的“天地日月可鑒”那番話,芳期只覺脖子上痛得慌,胸口卻像糊了一大盆發臭的豬油……

日后會發生的事 ,她現在還沒有經歷,對彭子瞻說不上恨之入骨,但也極其肯定了一點 ,那就是她遠遠不像自己預料那般堅定,她以為兩情相悅對她而言太奢侈,就像一個乞丐把當皇帝樹立成為人生目標 ,所以她對未來夫家的擇定從來都只求合適,她甚至一度把懦弱當作彭子瞻的優長。

一度以為各自相安,就能相敬如賓。

現在芳期只想把彭子瞻摁進一大缸子發臭的豬油里 。

可現在的芳期看徐二哥訕訕的笑容 ,就覺得胸口一下子舒暢了 ,活像是得了觀音大士凈瓶里的楊柳清露兩三滴,把糊的那盆子臭豬油清滌一凈。

徐明溪見芳期也對著他笑,才回過神來自己還沒應答呢 ,連忙道:“嗐,誰還沒個年少沖動動拳頭的時候呢,天氣太熱 ,我今日也是心浮氣躁,跟彭六討論課業呢,和他嗆了兩聲 ,一時火起就拉了他來古樓園。”

“二哥火氣這么大,卻還知道不能在愈恭堂毆斗呢 。 ”芳期再次拆穿了徐明溪的謊話:“二哥也別瞞著了,剛才彭六郎可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都說了 ,這件事是因我而起。 ”

“彭子瞻居然還有臉惡人先告狀!”徐明溪本來已經平息的火氣頓時又升騰起來:“既然瞞不住三妹妹,有的話我就直說了,彭子瞻跟張家子面前造謠 ,說已經和三妹妹定了親 ,他就快成為堂堂相邸的孫女婿,從前看不起他的人日后都要對他奉承討好了。這些流言蜚語鬧得沸沸揚揚,結果三妹妹日后和別家郎君定了親 ,豈不有人會誹議三妹妹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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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3章 幸虧還有徐二哥

徐明溪今天是動了真怒 。

說來他的父族母族均為名門望姓 ,徐明溪幼承庭訓,非但從來沒有和人毆斗,更加不會只以門第衣冠論人。因為覃相公交待 ,相邸的覃二郎覃淵對彭子瞻這個同窗很是照顧,常約彭子瞻來古樓園逛玩,連芳期等相邸閨秀都不用把彭子瞻當外男回避 ,徐明溪也漸漸和彭子瞻熟識,一個溫厚有禮,一個與世無爭 ,他們兩個交情雖不算好 ,卻也從來沒有臉紅扯皮。

在今天之前 。

徐明溪這時真恨不能再喂彭子瞻一頓老拳:“過去我雖看不上他那只知道靠溜須拍馬攀附權貴謀利益的爹,對他總是沒成見的吧?沒想到他和他爹竟然一個德性,甚至比他爹更加卑鄙無恥!為達目的不顧三妹妹的聲譽 ,三妹妹日后別再搭理彭子瞻這樣的小人。 ”

芳期心虛道:“二哥,大夫人是真答應了彭家娘子的口頭提親,而且大夫人先問過我 ,我也沒反對……”

徐明溪整個人都僵怔了。

那他這場毆架……好像的確在無理取鬧?但重要的不是這件事,徐明溪急得把游廊外側的柵欄都重重拍了一下:“三妹妹,你難道真相中了彭子瞻?他這人 ,文才沒有文才,騎射也不出色,唯一長處就是脾氣好……”說到這里徐明溪自個噎了一下 ,嗐,真蠢,我說彭子瞻哪門子優長?!

“他那不叫脾氣好 ,我以前認為他是懦弱 。 ”

“對!就是懦弱 ,就是沒骨氣,要不怎么會對三妹妹千依百順?”徐明溪又一個僵怔,他覺得自己今天也許是被彭子瞻給揍傻了 ,萬一三妹妹就是希望日后夫君對她千依百順呢?他這是給彭子瞻這小人做媒的吧!

還是芳期體諒徐二哥:“彭六郎過去對我言聽計從,那是因為聽他父母高堂的唆使,彭家二老一直想要攀附相邸 ,相中我,無非看我雖說只是庶出,但并未惹大夫人厭棄 ,那么娶我做媳婦還能給他們帶去幾分利益 。要我不是相邸閨秀,又或者說跟四妹妹一樣,不為大夫人所喜 ,那么彭六郎就不會如此待我了。”

“正是如此! ”

“而且我過去以為彭六郎懦弱無能,也是錯看了他,他那不叫懦弱 ,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大夫人只不過口頭上答應了許嫁,問名 、納吉、納征之禮未行,婚約不算落定 ,他竟然就迫不及待沖那張家子顯擺,雖說并不是為了算計我,然而也足證他忍氣吞聲得久了 ,巴不得早一天揚眉吐氣,但靠著攀附權貴家的女兒算什么成就?所以二哥說得沒錯,彭六郎和彭家二老就是一個德性。”

“三妹妹說得對!”徐明溪只覺芳期頭腦清晰條理分明 ,果然聰慧,但是……“三妹妹既然清楚彭子瞻不值得托付終生,為何答應這門婚事? ”

“二哥 ,我畢竟是庶女,我不是低看我自個兒,但世人會因此低看我一等 ,我的小娘自從去了田莊 ,對我不聞不問,我及笄了,姻緣之事只能靠自個兒琢磨 。我不是沒想過大夫人疼我 ,或許會替我尋個門第相當的子弟,但既是高門大族,自然有高門大族的規矩 ,那樣的生活不符合我的愿景。”芳期不好直接告訴徐二哥,她這十多年來都靠著小心翼翼察顏觀色才能在大夫人眼皮底下討生活,她是再也不想嫁人后 ,還得繼續這樣的憋屈。

“彭家門第低,有低的好處,彭家二老既想攀附權貴 ,就不會對我挑剔苛難,彭六郎也想靠我謀求富貴,他更加只能一直對我言聽計從 ,說句大白話 ,我相中的根本不是彭六郎,相中的是未來的公婆,圖的也無非是個舒坦自在 。”

后頭半截話 ,芳期一點沒有摻假。

“三妹妹你這想法不對! ”徐明溪也終于冷靜下來,跟芳期逐條分析:“高門大族規矩雖嚴,但阿郎主母也會嚴以律己 ,三妹妹性情雖然跳脫,可自來就不會行為違禮逾規的事,品行無差 ,怎會受翁婆尊長刁難挑剔? ”

對于這件事芳期無話可說,因為徐家門風嚴謹,家人就算不是個個都規行矩步 ,大抵是真沒發生過婆母苛難兒媳,嫡母虐折庶出的事,但芳期不說見多識廣 ,單講相邸 ,單講自身遭遇,她敢說僅只懷揣著一顆善良的心,得到的無非就是人盡可欺的對待 ,連仆婢都會踩在臉上作威作福,在嫡母、祖母跟前,還落得一個不夠乖巧性情刁鉆的惡名。

徐二哥的眼里 ,大夫人是公允的更是慈愛的,那是大夫人對待親生子女的態度,也是大夫人對待出身名門的外甥的態度 ,但不是大夫人對待庶出子女的態度 。

大夫人眼里,她不過是個稱手的工具,便是嫁出去了 ,仍然不能脫離把控,所以芳期根本沒有太多選擇余地,彭家在她看來就是最合適的 ,至少彭子瞻和她年歲相當 ,而且她當時認為彭子瞻多少對她還有幾分青梅竹馬的情誼。

嫁去彭家后,雖然也會被大夫人利用來給嫡出的二姐謀福利,可芳期當時是不介意的 ,因為二娘要嫁的是葛家并不是彭家,葛家只不過是彭家的姻親,關起門來其實各過各的日子 ,芳期再也不用對嫡姐言聽計從,她沒有興趣對誰發號施令,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再過膽顫心驚的生活 ,扭屈本性奉迎他人。

對于女子而言,畢竟大半生更可能在夫家渡過,芳期當初一想到終生都要受迫于人的生活 ,唯一的感覺就是兩眼一黑 。

徐二哥不知道她的處境,想法很簡單很天真。

但芳期沒有反駁徐明溪。

“我承認,只要相邸富貴依舊 ,彭儉孝夫婦當然不會苛難三妹妹 ,但三妹妹,有哪一門哪一姓敢擔保自己長盛久興的?我們大衛,我們國朝 ,連東京城開封都被遼人攻陷了!先帝 、先太子,連帶著多少王公貴族官員富賈,甚至連姑姥爺一家 ,二十年前不都被遼人擄去了上京?!

當今的官家是在濟州被擁立為帝,頗經周折才定下臨安城為行在,這十多年來 ,雖說遼人屢次求和,江南才能得保太平,可誰都不能保證大衛國祚尚能延續多久 ,更何況一門一姓的盛衰?萬一姑姥爺有個閃失,三妹妹失了依靠又該如何?三妹妹既知彭儉孝夫婦,連帶著彭子瞻都靠不住 ,難道還存僥幸他們到時能夠知恩圖報?我恐怕三妹妹莫說舒坦自在 ,連安危都不能保證了 。”

這才是一番震耳發聵的話,卻讓芳期心胸突覺溫暖 。

原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漠視她的存在 ,原來徐二哥一直關心著她,愿意替她剖析這些厲害,也讓她真正堅定了決心。

徐二哥必定已經感覺到相邸存在伏患 ,所以才會說出“姑姥爺有個閃失”的不祥之言,芳期很肯定家門但凡遭遇禍難,彭家人絕對會過河拆橋甚至落井下石。

她從前心存僥幸 ,是因為她見識短淺,以為開封城雖然陷落,但臨安城卻是一派風平浪靜 ,貴族照樣鮮衣怒馬,連百姓都不曾流連失所,仿佛大衛失去了一半疆土 ,其實也并沒有任何影響 。

偶爾出門 ,她聽見那些武官將士義憤填膺,高誦什么“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 ,她還暗中笑話那些人是杞人憂天,所以她才看不到這些禍患,認為相邸可以長盛久安。

但這時再看 ,她是當真不能心存僥幸了。

芳期自然不愿把自己的大好頭顱,往彭子瞻的奪命白綾里送 。

于是肅色道:“二哥今日苦口良言,我都聽進了耳里裝進了心里 ,定會從長計議,只是這件事二哥莫多插手干預,我若有為難之處 ,也必定會向二哥求助。”

徐明溪聽這話,才吁了口氣,微微笑道:“我也不是真的犯蠢 ,今日是乍一聽那話 ,又驚又怒行事才會這樣莽撞。”

“二哥也快回學堂去吧,否則誤了時辰,先生就要責罰二哥了 。 ”芳期也笑道。

徐明溪自覺也沒有繼續耽擱下去的必要 ,轉身往西角門走,芳期看他雖然強忍著,但仍然露出了一瘸一拐的姿態 ,心便像被什么捅了一下,引起一陣酸漲。

但她還來不及生出更多的感慨,徐明溪竟然又折了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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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4章 換一座靠山

徐明溪是突然又想起一件要緊事。

“今日若沒聽見那些閑言碎語,不和彭子瞻干那場架 ,我原本也是要和三妹妹碰面的,是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徐明溪這時已經完全不見怒色了,在芳期看來和過去那個溫文爾雅的徐二哥并沒有任何區別 。

她有一剎那的恍神 ,更覺心里的酸漲越發明顯 ,仿佛都要影響到眼眶似的 。

于是垂下眉睫,只作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聽聞姨母后日要宴請鄭國公府的羅夫人,但這卻并非普通宴集 ,羅夫人最近正為五大王相看,相的卻不是正妃!官家雖說還未宣詔,但已經決定了賜婚五大王迎娶司馬七娘 ,過去我也跟三妹妹說過些貴妃 、太子及五大王間的事,三妹妹聰慧,應該能聯想到這件事的背后還涉及到儲位之爭 ,姨母雖說這是姨丈的意思,羅夫人相看的應當是四表妹,可我總不放心 ,所以想著提醒三妹妹,待后日最好想法子拒絕出席酒宴,根本不在羅夫人跟前露臉才保險。”

徐明溪交待完這番話才放心回愈恭堂去了 。

芳期扶著游廊上的柵欄 ,盯著柵欄外綠幽幽的芳草 ,半晌才緩緩一笑。

她是真沒奢想過兩情相悅的美滿婚姻嗎?這就是句哄人的鬼話,如果單講思慕之情,不知何時她已悄悄萌生 ,她肖想的人正是徐二哥,可惜她也只能是肖想。

徐家夫人有一雙慧眼,太早看穿了她的心思 ,好些回明里暗里的敲打,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告誡她盡快打消妄想 ,徐家夫人絕對不會允許嫡子娶庶女為妻,所以她和徐二哥,只能止步于兄妹之情 。芳期明事理 ,她知道徐家夫人這是對她留了情,她得知好歹。沒有辦法,這就是一個庶女應有的乖覺 ,更是一個庶女應守的分寸。

便是她鐵了心要做撲火的飛蛾 ,也不能拉著徐二哥一起撲火,正因為她傾慕著徐二哥,才不能行為如此蠢毒的事 。

可今日她明白了 ,原來自己也被思慕的人這樣惦記和關愛著。

盡管兩種感情不一樣,芳期仍然覺得她受到了命運的眷顧,所以此刻她痛下決心!

她得嘗試完成系統的任務 ,因為她忽然產生了欲望,除了自救之外,她期待贏得終級獎勵 ,她有一個非常清楚的心愿,她希望徐二哥這一生能得平安順遂,無論世事翻覆 ,無論光陰流逝,徐二哥還能活得一如眼下,爽朗少年 ,豁達放闊。

一生一世 ,遇上的都是好人好事 。

這就是她無法說出口的思慕之情,最佳給予方式。

那么我們都能不負天真爛漫的歲月相識,赤誠對待彼此 ,或許等白發蒼蒼,兩個都是子孫成群,還能笑說當年——二哥你講“多虧得三妹沒犯糊涂 ” ,而我,也笑著說一句“當年多虧二哥良言相勸”。

就是這樣的關系,也是美好的關系 。

芳期是個謹慎人 ,但從來是決心一下就雷厲風行,所以這時她也并不急著回自己居住的秋涼館,干脆趁古樓園的西角門清靜 ,用腦子呼喚:小壹,你還活著嗎?

先是“叮咚”一聲 。

系統:親愛的宿主,小壹仍在茍延殘喘中。

芳期:我想明白了 ,我得自救就必須擺脫彭子瞻 ,可我反悔也必會得罪嫡母,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和援助,你那時說你已經獲得可以助我的脫困的提示 ,我想了解下。

系統:天啊親!您是終于決心執行宿主任務了么?

芳期:是的,雖然我耽擱了十天,但第一支線任務還有二十天的期限 ,我還能嘗試一下,或許來得及呢?

系統:太好了,小壹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終于盼來了一線生機,您放心,小壹一定會竭誠為您服務的!三娘您聽好 ,關鍵提示就是您的祖父有親生兒子,據小壹解讀,這或許是研發者告訴您就算得罪嫡母也不可怕 ,您大可以爭取您的祖父也就是宰執大大為新靠山!

但系統這話說了許久 ,卻半天沒得到芳期的回應 。

系統:親,如果您暫時沒有別的需要,小壹就先下線了啊。

芳期:你居然比我還懶?

系統:親 ,您的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進度顯示為零,也就是說構造平行世界的計劃暫無最新進展,小壹因為您答應綁定所獲取的能量已經消耗一空 ,但掛在線上是會增加消耗能量的,小壹害怕親尚未完成任務時,小壹就先一步因為能量耗盡含笑九泉了。

芳期:那你還不快點下線?

系統:小壹明白 ,小壹這就滾了 。

當腦子里恢復清靜,芳期長長嘆了口氣。

系統是個善良的系統,但看來仿佛能力不夠啊 ,她難道想不到開罪嫡母后尋獲另一靠山這么簡單的辦法?關鍵是這個辦法根本行不通!她祖父是什么人?在成為堂堂宰執之前,就已經名揚天下,不過天下人皆聞的是“國朝懼內第一人 ”這樣的名聲。

要說起來芳期的祖父覃遜 ,堪稱寒微起步靠著學習奮斗為成功人士的典型 。

從前的覃家美其名曰耕讀之家 ,但耕地少,男人們當的官還小,比如覃遜的爹 ,就是個在縣衙打雜的小書吏而已,為了供覃遜讀書,都借遍了親戚友朋 ,好在終于是把覃遜給供出來了,一家伙考中了探花郎。

大衛素有榜下捉婿的風俗,覃遜金榜題名 ,就被王老夫人的爹給相中了,二話不說“捉為”女婿。

老夫人那時自然還不老,也是個待嫁繡樓的閨秀 ,她的祖父是一代名相,父親當年也官居高品,所以老夫人嫁覃遜是名符其實的屈就 。老夫人婚后多年未曾生下一兒半女 ,覃遜別說休妻 ,連納妾都不敢提。

老夫人年過三旬,覃遜因好友托孤,抱了個未滿周歲的嬰孩回家 ,收為養子,取名覃牧,是芳期的叔父。

芳期的父親覃敬 ,是老夫人作主在覃遜出了五服的族侄中,挑選出來承祧家業的幸運兒 。

也就是說無論芳期的爹,還是她的叔父覃牧 ,都不是祖父的親生兒子 。

但芳期的嫡母卻是老夫人的侄女。

更甚至于覃敬之所以能成為幸運兒,還有王夫人的功勞。

因為當年不僅僅是老夫人擇嗣子,同樣也是王夫人擇夫君 ,覃敬同時合了這兩位的眼緣,才能夠“脫穎而出” 。

滿大衛甚至連遼人,恐怕都知道在臨安城中的覃相邸 ,坐第一把交椅的是老夫人 ,要不是因為王夫人的爹和老夫人并不是一母同胞,乃老夫人的庶兄,搞不好堂堂宰執連第二把交椅都坐不上。

在芳期看來 ,如果得罪嫡母,就等同于也成為了祖母的眼中釘。

其他的靠山都不頂用 。

而且王氏之所以這么干脆答應把芳期嫁給彭子瞻,是因她親生的女兒覃芳姿已經和葛二郎換了庚帖 ,眼看就要行納征之禮,而覃芳姿未來的長嫂,不巧正是彭子瞻的長姐。

在王氏看來芳期嫁去彭家的作用便是牽制葛彭氏 ,免得葛彭氏日后仗著大婦的身份彈壓妯娌。

長房的三個女孩,芳期和四娘芳菲都是庶出,唯有二娘芳姿是嫡女 ,二娘固然是王氏的心頭肉,同樣是和老夫人唯一還算有點血緣關系的孫女,別說相比芳期 ,就算是二夫人的嫡女六娘芳許 ,和二娘在相邸的地位也有甚大差距 。

雖說葛彭氏日后未必會彈壓二娘,但只要有這可能,老夫人和王氏都必須以防萬一。

婆媳兩個如意算盤打得好好的 ,莫名卻因芳期的反悔給砸了個七零八落,芳期的處境可想而知。

但芳期這口氣剛一嘆完,她自己又倒吸了回去 。

剛才系統說什么?她的祖父居然有親生兒子?

國朝懼內第一人竟然瞞著正妻養下了私生子!!!

芳期激動了 ,因為她無疑看到了曙光,祖父要不是傳言當中那么懼內,就算坐的是第二把交椅也未必無能庇護她 ,她的祖父可畢竟是宰執,說明頭腦是夠用的,只要對祖母的言聽計從并非心甘情愿 ,張開翅膀保護她一個小女子應該不難。

這事能干啊!

芳期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

又說徐明溪,回到愈恭堂,便直接溜回了課室 ,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他雖因今日的事徹底厭惡了彭子瞻 ,但說出去的話可不能食言,他可以承認彭子瞻為他所傷,卻不能讓別的人看出來他也吃了暗虧 ,否則要是傳他姑姥姥耳里,彭子瞻就休想繼續留在相邸聽學了!利用長輩之威打擊同窗的事,徐明溪可不屑為 。

后腦勺挨了重重一拍 ,徐明溪回頭,就看見李遠帆一張夸張的笑臉 。

“二郎你也真夠神,把彭家子揍了一頓 ,居然直接把他揍進了霉神懷里,你道怎地?彭子瞻剛回來,他的家人后腳便至 ,原來是他姨夫家里的老人沒了,彭子瞻得奔喪去!這可好了,至少在端午前 ,我們可都見不著他的倒霉臉! ”

徐明溪哭笑不得 ,拿著書就敲了一下李遠帆:“就沒聽過三人成虎?仔細多經幾個人的嘴巴,就傳出我把彭子瞻姨丈家的老人毆死的話。再者講喪訃之事,也不適宜拿來說笑。 ”

但暗地里徐明溪卻是松了口氣 。

雖說彭子瞻只需要奔喪而不是服喪 ,但親姨丈家里有喪事,他總不能忙著定婚姻之喜,至少七七四十九日后彭母才能繼續問名納吉 ,三妹妹有了這么充裕的時間,總該想出辦法來作罷這門婚事了,徐明溪現在已經顧不上擔心芳期名聲會不會受損 ,因為在他看來,終生幸福無論何時都比虛名浮利更加重要,三妹妹這么好 ,理應嫁給門風清正之族,才德兼具的子弟,彭家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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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5章 進度條有了新變化

徐明溪把彭家認定為癩蛤蟆,王夫人卻不這樣想,她倒認為芳期能嫁給彭子瞻還是芳期的福氣 ,可不這天因為彭母親自上門致歉,說問名納吉之禮得往后耽延一段,王夫人還和心腹仆嫗蔣氏閑聊:“三丫頭聽聞這件事 ,怕又得著急了。”

“可不是呢,來相邸私學聽講這些親好之家的子弟,除了徐二郎、李大郎等些出身名門的嫡子 ,那是三娘萬萬高攀不上的,算下來竟就數彭六郎性情也好,又是嫡出 ,論起來還是世族子弟,唯一的不足,也就是彭家阿郎官銜低了些 ,彭六郎不能得蔭補之職 ,只能通過科舉入仕 。”

王夫人靠在張涼床上,慢慢地搖著團扇:“彭儉孝官銜確實低,但為人圓滑又通世故 ,所以翁爹才愿意提攜他,他和咱們家只要聯了姻,遲早會升官 ,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官家把蔭補的局限放寬到了六品 ,彭儉孝只要再被提拔兩級,就能替子弟爭取蔭補的名額了,便是彭六郎在科場上失利 ,今后還能是個白身?

更難得的是翁爹過去是把彭家當親好之族來往,所以對彭六郎也像自家子弟無異,彭六郎和三丫頭打小就認識 ,三丫頭呢 ,模樣好,但太懶散,琴棋書畫一竅不通 ,女紅針鑿也拿不出手,唯有彭六郎不嫌棄她既是庶出,還好吃貪玩。要不是我看三丫頭也算貼心懂事 ,這門姻緣可輪不上她。 ”

“其實要說起來,憑三娘的容貌,只要往羅夫人跟前一站 ,是必定會被相中的 。”蔣氏道。

“這事想都不用想,三丫頭的姿色,還有頭腦 ,萬一真得了五大王的寵愛,取悅了貴妃,又萬一攀上高枝后存了野心 ,說不定就能反過來彈壓我和姿兒。對她的姻緣 ,我一直就只打算在彭、張兩家之一擇選,可把彭六郎和張家子一比,有哪一點不比張家子更強?

講門第 ,彭家是世族,張家從前就是商賈,靠進納授官 ,不過就是花錢買了個閑職;講兩家兒子的品貌,彭六郎挺拔英俊,張家子矮胖猥瑣 ,彭六郎彬彬有禮,張家子貪圖酒色;便是拿彭家娘子和張家娘子兩個相比,前者也知情識趣得多 ,張家娘子仗著家里有幾個錢,上回說的是什么荒唐話?她根本就不圖他們家兒子科舉入仕,待到了冠歲后不過再使筆錢就有了出身 ,圖的是送到相邸私學來 ,免得去外頭惹是生非,合著把我們家當作替她管兒子的了,就這見識 ,三丫頭要嫁進她家,怕還得吃婆母的冷眼和閑氣 。”

蔣氏陪笑道:“夫人仁慈,雖不是三娘的生母 ,卻仍肯為了三娘的終生打算的。 ”

“所以我尋思著晚些時候三丫頭來昏省,得把這事說說,好穩住她的心 ,再者后日羅夫人來我們家,也萬萬不能讓三丫頭被羅夫人給瞅著了。”

果然當這天傍晚,芳期如常來明宇軒昏省的時候 ,就得到了嫡母的諄諄叮囑 。

“雖說因著彭六郎姨丈家的喪事,你們兩個問名納吉之禮需得耽延,至遲也耽延不過七月去 ,二娘和你加一個四娘 ,姐妹三個年歲相差不超一年,婚事也扎了堆,你父親只管四娘的事 ,不過問你,但三丫頭卻也不必發愁,有我替你操持準保不會耽擱你 。”

芳期低頭笑:“兒的事不用急 ,夫人先顧著二姐的事。 ”

她這不是嬌羞,是發自肺腑的大實話,但王夫人卻把芳期的言行理解成為嬌羞:“你跟二娘一樣都相邸閨秀 ,我哪能顧此失彼。”

呵呵,要不是那碟香辣鮮兔,夫人您連我及笄禮都拋去九宵云外了呢 ,不是親生到底不是親生,夫人做不到一視同仁,卻偏要說一視同仁的話 ,這也是料到我不敢反駁的 。

芳期心里一番活動 ,耳朵仍聽王夫人接著說道:“你爹前些時候應是聽周小娘唆擺,竟想著把四娘高嫁給皇子,所以除了你們兩個的姻緣 ,我到底還是得分心四娘的婚事,已經下了帖子請羅夫人后日赴宴,為的是相看四娘 ,要說來,二娘已經和葛二郎互換了庚帖,就等著行納征之禮了 ,這時不再適宜見客,你呢,還沒到這一步 ,我也該正式讓你出面招待貴客,學著些行宴應酬的禮儀。可你爹是偏心眼,外人眼睛卻雪亮呢 ,要你和四娘坐一處 ,高下立顯,你和彭六郎是青梅竹馬,我當然不能拆散你們兩個小兒女 ,到時就只能拒絕羅夫人了,一來是開罪了貴妃和鄭國公府,最要緊的是羅夫人沒有相中四娘 ,連我都會受到埋怨。”

這話芳期聽懂了,心下卻在疑惑 。

徐二哥提醒她避開羅夫人,是為她打算 ,知道她再怎樣也不肯為人姬妾,更不說這樁婚事背后還牽涉復雜,一個不小心就會招惹禍殃。但嫡母為何也特意叮囑呢?嫡母就算巴不得快快地把她嫁去彭家 ,好給二姐謀福利,總不能夠樂見四妹妹攀高枝吧!

四妹妹和她的情況大大不同,四妹妹的生母周小娘長寵不衰 ,生的庶子三郎甚至連祖父都極其看重 ,皆因為嫡母所生的長子先天不足,大有早折的危險。周小娘母子三個一直是嫡母的眼中釘……

嫡母會怕父親埋怨?

芳期才不信這哄鬼的話,嫡母在相邸只會敬畏一個人那就是祖母 。

她心中一動 ,眼中一亮:“兒也極想和夫人學學見客的禮儀,只是都怪兒今日下午貪嘴,多喝了幾盞冰雪桃漿 ,鬧起肚子來,別說拜會貴客了,恐怕連明 、后日的晨省都無法堅持了 ,今日兒還想著求夫人許可,容兒告兩日晨昏定省的缺。 ”

自打知事,無論寒暑風雪 ,芳期都不敢缺席晨昏定省,正好借著這機會,為自己謀個福利。

王夫人很痛快的就批準了 。

這晚上芳期既然已經決定不再把大好頭顱送給彭子瞻練手勁 ,她總算踏踏實實睡了個安穩覺 ,睜眼時也不急著起床了,仍躺床上梳理頭緒制定作戰計劃。

“悔婚”的話不能由她說出來,因為這樣即便也能達到目的 ,但就別想著爭取祖父支持了,祖父就算不像傳言般的懼內,也不可能莫名其妙支持她忤逆嫡母 ,所以只能讓王夫人自己打消念頭,這也不難——王夫人答應把她嫁去彭家,是因為可以繼續擺控她為二娘謀福利 ,只要她讓王夫人明白她不愿意再受擺控,王夫人就絕對不會冒險,因為這樣一來 ,對二娘非但無利反而有害了。

可難點仍是頂撞嫡母等同忤逆,頂著這樣的罪名根本無法說服祖父成為她的靠山 。

要想破局,芳期認為后天的宴集就是個絕佳的機會 。

因為剛才她已經意識到 ,王夫人樂見四娘攀上高枝兒 ,這不可能是嫡母懾于父親的“夫綱”,只可能是祖母的囑令。

芳期又想徐二哥從前告訴她的話——當今皇后只生了兩個公主,太子殿下和五皇子是羅貴妃所出 ,羅夫人是羅貴妃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所以才能被羅貴妃授權相看五皇子的姬妾人選,但羅貴妃為何急著要替五皇子相看姬妾呢?

因為母子不和 ,手足相疏。

太子雖是官家的庶長子,但當初被冊立為儲君時并非不存爭議,羅貴妃將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太子身上 ,對才十歲的五皇子就難免忽略,五皇子得了一場重病,多虧德妃衣不解帶的照顧才康復 ,從那之后,五皇子就和德妃及魏王親近起來 。

羅貴妃也意識到這樣下去不像話,教訓了五皇子幾回 ,卻攔不住五皇子間天仍往魏王府跑。

而現在的情況是 ,官家對太子越發不滿了,反而對魏王日漸看重。

甚至連替五皇子擇定的正妃,都是司馬氏家的七娘 ,德妃就姓司馬,司馬七娘是德妃的親侄女 。

羅貴妃只有這兩個兒子,當然不希望小兒子竟然被德妃母子籠絡 ,急著相看姬妾,一來是為了爭取重臣高官鞏固東宮儲位,再則也是企圖靠一個貌美的姬妾牽制司馬七娘 ,免得小兒子甘為德妃母子利用,鐵了心的跟魏王算計親哥哥。

芳期知道父親最疼愛的女兒其實不是二娘是四娘,就算敬畏嫡母正妻 ,四娘的婚事父親也絕對不至于不管不問,王夫人說的不全是鬼話,羅夫人來相邸相看一事 ,父親不但參與了 ,表面上看還是父親主動促成。

這件事多半是祖母先拿定主意,為的是用家族一個庶女取悅羅貴妃和東宮,又泄露消息給周小娘 ,利用周小娘的貪欲游說父親 。

問題來了,祖母坐著相邸第一把交椅,哪里需要這般委婉曲折的手段?

只有一個可能 ,就是祖父應當告訴過祖母沒有擇東宮而輔的想法,祖母對待祖父的態度也不像傳言一般強橫,說穿了這件事 ,就是祖母瞞著祖父自作主張。

那么利用好這件事,攪和了后日那場相看,芳期才能一箭雙雕達償所愿。

這件事告成的關鍵就是不能打草驚蛇 ,否則祖母后日把她給強制禁足在秋涼館,她也沒長著翅膀難道還能飛去宴廳不成?出其不意才是致勝的根本!

想通了種種關節,芳期腦子里就響起了“叮咚 ”一聲 。

系統:親 ,我收到程序提示 ,您的支線任務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一,這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您做了什么?

芳期:我不過是構思好接下來的計劃而已。

系統:恭喜您 ,說明您的計劃可行。

芳期于是就更覺受到了鼓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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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6章 辣椒再派用場

芳期決定按照計劃一步步實施 ,首先就是她得從床上起來 。

她現今能稱為心腹的丫鬟只有兩個,三月和八月,名符其實就是一個三月出生 ,一個八月出生,足見芳期起名的功力,那就是怎么省心怎么來。

芳期做為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庶女 ,自然“不配 ”擁有挑選婢女的權力,她身邊所有的婢女都是王夫人指派,不過三月、八月兩個在她身邊服侍得久了 ,且本就具備忠心為主的品格 ,才發展成為心腹,而且經芳期諸番努力,三月和八月是她四個大丫鬟之二。

她今日喊上這兩個 ,是去相邸后宅一個最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處小院,連名匾都沒掛一張 ,卻是芳期生母蘇小娘曾經居住的地方,芳期十歲之前,也是住在這里 。

十歲時 ,芳期遷至秋涼館,她的小娘緊跟著就自請去了田莊,這處小院因為荒僻 ,無人樂意居住,就連仆婦尋常都不往這邊來,院門上的漆 ,已經斑駁剝落 ,只有滿院子藤蘿雖多年無人照管,卻更添了蓬勃之勢。

芳期平時不往這邊來,她怕來得多了會讓嫡母認為她在思念小娘。

庶女另一個悲摧的處境就是 ,生你者明明另有其人,但唯有嫡母才是你的母親,孝應孝嫡母 ,敬也敬嫡母,便是如四娘覃芳菲,她的小娘長寵不衰 ,可也從來不敢在嫡母、嫡姐跟前放肆,別說放肆了,眼看著嫡母像對待仆嫗般對待周小娘 ,芳菲也只能忍氣吞聲,更何況芳期?

她但凡流露出對生母的一點依戀,在王夫人看來都是孽庶一枚 。

芳期上幾回來小院 ,都是為了辣椒這種珍貴的食材。

系統獎給她的第一批辣椒種 ,十分的古怪,種下后一日長芽,過三日就成株 ,再過三日開花,共十一日后就能收成,不過枯萎得也快 ,且再留種栽植,這特異性就不存在了,跟普通農作物沒有太大區別 ,需要按正確的方式栽護,無法速成。

芳期已經留種,把剩余的辣椒也都曬干了 ,今日她一為取用,再者也是想把曬干的辣椒都收回秋涼館去——她擇中小院栽種辣椒是因這里偏僻,但明日之后她可就不再是嫡母信任的“第一庶女” ,身邊不定有多少耳目 ,小院就不安全了,這么珍貴的佐料必須得收到秋涼館,那里到底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

她先取了一些干辣椒放在提盒里 ,再一次叮囑丫鬟們尤其要把辣椒種收藏好了,才往皰廚走去。

相邸的皰廚在與古樓園相對的東路,正門沖著區分外宅內宅的甬道面西而開 ,以皰廚為中心一字排列的分別是煎脯局 、鮮果局、蜜餞局、點心局等等房屬,飲食供給都集中在這一排,而相邸的主人階級 ,也就唯有芳期一個時常往皰廚跑——她家的廚娘,可是祖父花耗重金禮聘,光工錢一年就要六百兩銀 ,若是家里開設酒宴,還必須另外支付廚娘賞金,保守估計 ,廚娘溫大娘一年收入至少八百兩銀。

敢要相邸這么高的工錢 ,溫大娘廚藝自然不一般,芳期過去對自己的規劃是嫁去彭家,彭子瞻說是什么世家的嫡長子 ,荷包里的零用錢就沒超過二兩銀,憑彭家的根底,當然請不起溫大娘這樣的名廚 ,但芳期的嘴巴卻早就被溫大娘給養刁了 。

所以為了出嫁后還能享用美食,芳期費盡了心思死纏硬打投其所好,終于央求得溫大娘點頭答應她傳授一些廚藝。

一些就真是一些 ,唯有幾道家常菜,以及乳餅 、湯包等等面點,拿手菜一道都吝嗇教。

芳期卻與溫大娘混熟了 。

要擱尋常 ,溫大娘這時并不在皰廚,甚至不在相邸,溫大娘作為一個有錢人 ,不稀罕寄人籬下 ,自己在臨安城中買了宅子住,她只負責早、晚兩道正餐,由相邸派遣小轎接過來 ,但今日不一樣,因為明日有酒宴,溫大娘會提前一日做好準備 。

皰廚大院里這時有二、三十號仆婦井然有序的忙碌著 ,并不見溫大娘人影,芳期也不問人,直接就往后頭小院里走 ,剛進月亮門,果然就見溫大娘坐在院子當中的一座涼亭里,面前擺著張四方桌 ,桌子上滿是碗碟,溫大娘不用準備午飯,卻是要吃午飯的 ,芳期特意踩著飯點來皰廚。

溫大娘一見芳期 ,倒是眉開眼笑:“三娘可真靈,來得是時候,正好蹭我一餐午飯。”便囑咐一旁的小丫鬟:“愣著干什么 ,還不快去給三娘準備一套碗箸 。 ”

芳期過去大大方方就坐下了:“這些菜都是娘子親手烹飪的?”

“那是自然,我可吃不慣你家點心局的點心。”

相邸的午飯不由溫大娘主廚,但并不是說就不吃午飯 ,只不過午飯在大衛稱為加餐,而加餐吃的食物又統稱為點心,點心可不是僅只糕點 ,如相邸的加餐都是由點心局提供,而午飯一般就包括了下飯七件,鮮蔬五件 ,茶果十盒,小碟五件,但就這樣還被溫大娘嫌棄“吃不慣 ” ,做廚娘的人嘴也的確夠刁。

溫大娘嫌棄完了相邸的點心 ,又再強調:“相邸的午飯不由我管,我也不吃相邸的白食,這些食材可是我讓自家下人另外準備的 ,連相邸的鹽都沒用一勺,無非就是用了幾盆子洗菜水,所以三娘 ,今天中午這頓飯可確實算你蹭我的 。”

芳期聽話聽音,又別說她還瞧見溫大娘眼珠子幾乎沒鑿進她帶來的提盒里,笑著道:“就是上回的辣椒 ,我已經曬干了,用來炒菜辣味應當是不減的。”

溫大娘連忙把提盒往自己那頭挪,像生怕芳期反悔似的。

她們做廚娘的 ,哪能不知稀罕食材的重要性,更何況這辣椒帶來的口感可遠遠不是常見的香辛佐料,諸如川椒 、茱萸、胡椒能比 ,上回溫大娘就嘗過芳期炒的那道香辣鮮兔 ,真覺這才不愧冠以香辣二字 。

溫大娘從沒見過辣椒,自然好奇,問過芳期從哪里得來 ,芳期胡編了一段故事——這故事同樣也用來應付過去三月、八月。

話說三月三上巳節,芳期隨兄長們往西湖踏青,在清涼寺外見到個來自巴林馮的番僧跟那化緣 ,大衛人可不講究外來和尚好念經那套,所以番僧跟那念經念了老半天也沒人搭理,芳期見他既努力又可憐 ,供奉了百文銅錢,番僧就說她和自家佛祖有緣,送了她辣椒種 ,還教會她如何種植。

溫大娘雖然稀罕辣椒,不過是有操守的人,所以她也沒問芳期這種食材應當如何種植 。

這時只道:“你肯舍我辣椒 ,我當然不至于只用一餐午飯做為報償 ,抽空你來我家,我教你兩道拿手菜,這回是真的拿手菜 ,日后擺宴能鎮桌的那種。 ”

芳期自然喜出望外,溫大娘不肯讓她稱謝,擺手道:“我答應教你烹飪時 ,就逼著你發了毒誓,沒我允許你不能把我傳授的廚藝再傳授別的人,連你今后的子女都不例外 ,這幾年你確然不曾食言,你待我摯誠,我也是這般待你。三娘 ,我問你一句話,這辣椒你外不外賣?如果要外賣,肯還不肯用你自己的名義 。”

“大批量提供辣椒 ,至少得等到明年 ,我現今手上有些,倘若要的量不多還能提供,不過娘子既有做中人的想法 ,最好別提我的名姓 。”

溫大娘頷首道:“你到底是相邸千金,警慎一些大有必要,橫豎我是做廚娘的 ,手頭有稀罕的佐料旁人還不至于大驚小怪。是這樣,我有一個小姐妹,上回吃了我用鮮辣椒切絲冷拌的蘿卜皮 ,簡直驚為珍饈,這盒子辣椒我先讓給她,她愿出五十兩銀 ,我也不收你的中錢,只要你答應我來年再種出辣椒來,先考慮著供給我 ,錢的事我不會短你分文。 ”

“怎好收娘子的錢?”芳期連忙道:“我還指著娘子能傳授我多幾道拿手菜呢 。”

溫大娘想了一想 ,也不勉強:“那這盒子辣椒我可就先給人家了,你記得改日來我家時再捎一盒給我。 ”

芳期又隨口問了一下明日宴廳設在何處的事,聽說仍然是在無邊樓 ,且王夫人還囑咐了午宴后再送點心往擊鞠場,就高高興興品嘗起美食,吃完飯 ,心滿意足回到秋涼館去。

走一趟皰廚居然能用辣椒換回五十兩銀,簡直就是意料之外的好事,她的目的其實是想學兩道大菜 ,好在家里的端午宴上露一手——討好祖父 、祖母 。

別看二十年前,大衛的京城開封陷落,皇帝 、太子被俘 ,差點沒有亡國,可自從當今天子在濟州被擁立為新君,經過數年征戰 ,終于瓦解了遼國的攻勢保住半壁江山 ,一連十多年,馬虎還算太平。

開封的遺民陸續遷來了臨安,臨安城仿佛再現了昔日東京的繁華。

大衛上至君王 ,下至庶民,多半都好美食,臨安城中大小食肆酒樓鱗次櫛比 ,就拿相邸來說,除了芳期的父親覃敬仿佛對一日三餐沒有太大要求之外,竟然個個都是吃貨 ,所以芳期才制定了以美食討祖父歡心的策略,當然,她行事不能太功利 ,不能因為討好祖母沒有利益就把祖母撂在一旁 。

芳期也很清楚,美食只能是錦上添花,她想要真正爭取祖父做為靠山 ,明、后兩天的戰役相當關鍵。

好在今天賺了五十兩銀子 ,晚上更能睡個安穩覺了,大大有利于養精蓄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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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7章 亮相即勝出

第二天芳期仍然睡了個自然醒 。

起太早是沒用的,羅夫人不會那么早到,今日設的是午宴 ,一般午正開宴,羅夫人午時初才會抵達相邸,這是慣例。

芳期起床 ,隔著窗瞅見經過盛裝打扮的四妹妹芳菲扶著丫鬟的手出了院門,她還笑著喝完了一碗香蜜湯,才安排起八月來:“你和大哥哥院里的福安是真要好? ”

“可不是真要好?打小一起長大的 ,按貴人們的說法,奴婢和福安也是舊識故交。”

“怎么個舊識故交法?”

“奴婢的爹和福安的爹過去都是官家潛邸的馭夫,拜把子兄弟 ,又是一起被指派來相邸 。 ”八月歡快的說完 ,頓時警覺:“三娘莫不是想亂點鴛鴦譜吧?”

“喲,這會兒子就不是舊識故交了?瞧你這驚悚樣,仿佛巴不得遠著福安 。”

“奴婢可是打定了主意要隨三娘去彭家的 ,福安卻是大郎的小廝,莫不然三娘還能說服大夫人讓福安和奴婢做三娘的陪房? ”

原來是擔心這個,而不是厭棄福安 ,芳期放心了:“你聽著,今日下晝,你悄悄去見福安 ,讓他往大門那兒盯著,看翁翁一進門,立時通知你 ,你再往屏門去,纏著屏門的仆婦跑腿往田莊給我小娘送封信。”

“但……二門處的仆婦必然不肯。”

“要的就是她不肯,然后你就哭 ,哭得不用多逼真 ,但務必讓翁翁瞧見,要翁翁不過問,你就往地上跪 ,抱翁翁的大腿,說我被大夫人責罰,你急得沒別的法子 ,想請小娘回來為我求情 。 ”

“大夫人為何會責罰三娘?”八月越更滿頭霧水了。

“因為我一陣間會去擋四妹妹的姻緣。”

三月和八月都嚇得瞪大了眼 。

“你們得習慣了,日后我和大夫人對著干的時候怕是多著呢。 ”芳期嘆一口氣。

八月腦子靈活,隱約明白了芳期的想法:“三娘難不成……是不想嫁去彭家了?”

“不錯 。”芳期沒多作解釋。

“彭六郎的確配不上三娘 ,既三娘想明白了要進取,三娘怎么說,奴婢就怎么干。 ”八月立時摩拳擦掌 ,往三月的大腿瞥了瞥,仿佛打算著借三月大腿一用先熟悉下怎么抱起來順手 。

三月卻是憂心忡忡,不過也不勸 ,她知道三娘素來就有決斷 ,勸也勸不住。

芳期又再指導八月:“有幾句話,你一定當翁翁面說出來,一是羅夫人今日來赴宴 ,二是大夫人交待了我留在秋涼館哪也不能去,三是我是因為擅闖宴廳才被罰,你卻不知我為何改變主意違背大夫人的叮囑 ,攔了沒攔住。 ”

八月記下,又再復述了一遍 。

芳期這才讓兩個丫鬟替她挑選“戰袍”——要新做還沒上過身的,倒不用那么隆重花俏 ,只顏色一定要鮮亮,佩飾雅致些,別揀金銀俗物——最后是梳妝打扮 ,但芳期也只不過是用加了丁香玉蘭藥的熱水,浸濕面巾往臉上敷了一刻,脖子上涂了瑩肌膏 ,不途脂不抹粉 ,甚至不描眉不點唇 。

她對自己天生麗質相當有自信,當然描眉涂脂后更加艷光奪人,不過今日她的目的無非是要襯托得盛裝打扮的四娘黯淡無光 ,完全沒有必要弄得國色天香,溫大娘說大夫人讓把點心送去擊鞠場,說明午宴后的安排是觀看馬球賽 ,大熱天的,要是反而導致臉上的脂粉被汗水給攪糊了……那她可就成去丟臉的了。

一番倒飭,時間就差不多了。

秋涼館本就是芳期和芳菲共住 ,但因為姐妹二人過去常常發生爭執,導致兩人的丫鬟們也像死對頭,今日芳菲先去赴宴 ,只帶了個大丫鬟胭脂,其余的丫鬟干脆躲在屋子里偷懶,不至于發覺芳期會去攪局 ,可芳期自己有個粗使丫鬟芒種 ,她是時常往大夫人的明宇軒和二娘的瓊華樓跑的人,儼然大夫人的耳目,這丫鬟也精乖 ,今天尤其留意著芳期的動靜,一看芳期竟是穿著見客的衣裳打算出門,趕緊跑過來阻攔 。

“這么熱的天 ,三娘這是要去哪里?”

“我去外頭逛逛。 ”

“三娘身體不適,還是在屋子里歇著才好。”

“怎么芒種你竟還學過醫?”

芒種:……

“既然不懂醫術,怎知悶在屋子里好還是散步更有利于康復? ”

芳期損了芒種一句 ,就想繞過她 。

芒種竟然又攔了一步:“但大夫人今日說了,不讓三娘出秋涼館。”

“大夫人說了讓你監督我的話?”

芒種又被噎住了。

眼睜睜地看著芳期“奪門而出 ” 。

又說無邊樓上,羅夫人正覺得百無聊賴 ,都懶得觀賞窗外那一大片湖光山色了,只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王夫人應酬,偶爾也和四娘說幾句 ,她真是極其地失望——官家連賜婚的旨都沒宣 ,貴妃為何急著給五大王相看姬妾人選?不就是為了先選個美貌女子爭得五大王的寵愛么?當然相邸先有聯姻之意,若成了,東宮有覃相公相助那是意外之喜 ,可關鍵還是要相邸嫁去五大王府邸的閨秀足夠貌美。

要不然就算東宮之位得到鞏固,五大王不還是會和貴妃、太子離心?照樣被德妃母子利用,太子被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針對 ,就是個不睦手足的活把柄!

可看這覃四娘,容貌和司馬七娘不相上下,氣度卻大大不如 ,拿什么和司馬七娘爭寵?

只不過要是覃四娘夠聰明,利用相邸的權勢,倒也說不定能和司馬七娘抗衡 ,畢竟覃遜正得官家信重,魏王以為五大王已經被他牢牢擺控,相邸和五大王有了姻聯 ,說不定反而能被他籠絡爭取。覃四娘只要周旋得好 ,利用魏王及司馬氏,先爭取五大王的信任,再設計揭穿魏王的真面目 ,讓五大王明白德妃母子對他其實無情無義,只是將他當作棋子……貴妃的目的也就能達到了 。

羅夫人才忍著不耐煩,繼續這場考察。

但她忽然就看見了個少女步入宴廳 ,眼睛頓時一亮。

好個水靈明艷的小娘子!

著一件櫻草色的窄袖襖,配一襲煙紫色的輕紗裙,這配色便讓人覺得鮮亮 ,偏她還生得身量高挑纖腰婀娜,行動間腰上系著的香囊那繡樣竟還能讓人看出巧奪天功般的針法,輕晃的流蘇使她的步伐都更加靈動了幾分 ,雙鬟髻上,配著一朵珠花,髻后綰系一根輕靈的煙紫絲帶 ,這通體的妝扮既不失見客的禮數 ,又不顯得過于隆重,十分的適當和賞心悅目 。

待走近些,眉眼越發清楚了 。

生一雙極其嫵媚的眼睛 ,配兩道墨畫似的秀眉,膚色明瑩,唇彩丹艷 ,一點不見羞答答的憂愁氣兒,一笑間,那眼睛就更像烏晶般的閃閃放光 ,下頷柔美的輪廓配一條生香玉頸,連女子看了都恨不能在她面頰上摸一把,拉著她的手好生親近一番。

羅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看覃四娘……

雖說也是及笄的年歲了 ,眼瞅著分明還有孩子氣,今日又偏是盛裝打扮,或許是為了顯得更加穩重吧 ,穿了件紫紅色的褙子 ,褙子上還繡了中規中矩的卷草紋樣,但她其實根本撐不起如此“老成”的衣著,所以盡顯又稚拙又刻板的矛盾感 ,好在是眉眼也算清秀端正,不過……現在已經被氣黑了臉兒,眉眼間籠罩上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喪氣。

當著客人的面 ,就把喪氣直接擺在臉上,這樣的人又能聰明去哪里?

至此,羅夫人已經在心里淘汰了四娘 ,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芳期身上 。

王夫人就非常不愉快了,直盯著芳期恨不得把她從無邊樓的窗戶上給丟出去,但她不能失儀 ,所以只好忍著怒火,引薦芳期跟羅夫人認識,無非是在話里言間 ,透露出芳期諸如懶散 ,諸如才疏學淺,諸如不擅女紅這樣那樣的毛病。

羅夫人卻一點不在意。

她相看的是姬妾又不是正妃,說穿了貴妃需要的是個尤物 ,天底下哪個尤物具有溫良恭儉讓的品德?且她看芳期,差點沒被嫡母說了個一無是處還笑容燦爛,一句嘴都不還 ,但那雙有如會說話的眼睛,卻透著明白和果毅,不是糊涂 ,反而是聰明靈巧 。

這樣的女子,既出身高門又風情萬種,才是為五大王姬妾的絕佳人選!

芳期這一亮相 ,大功告成,因為她收到了系統的提示——

第一支線任務進度上漲至百分之十。

這說明什么?說明王夫人已經對她心生厭惡,但她還沒資格被嫡母視為克星。

可芳期卻不能只顧沖鋒不顧退路 ,她主動給四妹妹夾了一箸溫大娘的拿手菜鵪子水晶膾 ,且奉上一個討好的笑臉,但可惜的是,四妹妹好像并不領她的情 ,看模樣還幾乎要被她給氣哭了 。

這可不行,四妹妹是父親大人的掌上明珠,當得罪了嫡母后 ,芳期可不想同時成為父親大人的眼中釘。

好在是這時貴族之家的宴集,閨秀并不會一直相陪,待主菜撤下 ,芳期姐妹二人就在王夫人的示意下告辭離席,先一步去擊鞠場了。

芳期覺得這就是一個和四妹妹“促膝長談”的絕佳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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