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驚瀾(一)

天剛蒙蒙亮,樹葉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一輛馬車悄然駛出了客棧,踏上通往楚國王都的官道。

眼下才入秋不久,天高云低 ,清爽宜人,馬車上卻罩著厚重的布幔,還是極深的青灰色 ,連絲影子都無從窺見。駕車之人名為唐擎風,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手里纏著韁繩 ,腰間別著長劍,長相雖然憨厚卻一直繃著臉,莫名生出一股肅殺之氣 ,教人不敢靠近 。

馬兒一路勻速馳騁 ,王都巍峨的城墻已經出現在視野內,大概再過兩個時辰就能到達,唐擎風回頭稟報了一聲 ,車內的人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算是知曉了。

突然,兩旁的楓樹林里傳來一陣騷動 ,唐擎風察覺不對立刻勒馬停下,凝目掃視了片刻,陰影中倏地射出十幾道黑影 ,寒光一閃欺上前來。

“又來了,這都到皇城根兒下了,他們居然還沒放棄 。”唐擎風半是慍怒半是不屑 ,人卻分毫未動,似在等車內的人下令,不久 ,低沉而冷靜的嗓音透過帷幔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這次抓個活的。”

“是 ,王爺 。 ”

唐擎風轉身跳下了馬車,拇指微微劃開劍鞘,露出一截雪白利刃 ,映著初升的朝陽發出點點金光,既耀眼又令人生畏。黑衣人首領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橫在馬車前,心想不足為懼 ,于是放輕腳步將馬車圍了起來,唐擎風冷眼望著他們,心中殺意漸起 ,卻遲遲未動,呼吸之間,空氣緊繃得隨時都會炸裂。

“上!”

黑衣人首領猛地低喝 ,所有人立刻撲了上來,殺機立現,唐擎風徒手劈開離馬車最近的那一個 ,旋即鬼魅般躥到黑衣人首領面前 ,長劍陡然出鞘,攜著厲芒刺向他的胸膛,他舉劍去擋 ,哪知唐擎風步法一變又飄到了他身后,如此快的速度簡直讓人招架不及,他斜著身子堪堪避過 ,退離數步站定,正要喚人前來幫忙,抬首望去 ,霎時大驚失色 。

空曠的官道上居然憑空出現了十幾名影衛!

先前的優勢一下子變得無影無蹤,黑衣人不但無法靠近馬車,還被武功精湛的影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逐漸落于下風,黑衣人首領微微咬牙,正要下令撤退 ,誰知剛轉過身一只手就扣在了肩膀上 ,似鋼爪一般幾乎捏碎他的筋骨。

“想走?”

話音剛落,他腰間一麻,之后再也動彈不得 ,唐擎風從他身后走出來,順手解決了兩個殺回來的黑衣人,然后就一直站在那 ,直到黑衣人被影衛斬盡殺絕。

黑衣人首領見勢不對,立刻咬碎了藏在牙縫中的毒.藥,唐擎風臉色微變 ,驀地伸手鉗住他的下顎,可還是晚了一步,鮮血狂肆涌出 ,染紅了他的手掌,黑衣人砰然倒地,濺起無數飛塵 。

他擰著眉將血擦干凈 ,然后走到帷幔前低聲道:“王爺 ,屬下失手,人全死光了 。 ”

“罷了,拾掇一下繼續上路。”

“是。”

唐擎風抬目四望 ,周圍全是黑衣人的尸體,橫七豎八的甚是礙眼,他沖手下的人做了個手勢 ,他們立刻開始清理現場,而他自己則踢開幾個擋在道上的尸體走向了黑衣人首領,隨后彎下腰在他衣衫內側探了探 ,突然,一塊銀牌滑落在地發出脆響,他拾起來一看 ,登時面罩寒霜 。

“王爺,您看看這個。 ”

他捧著銀牌遞進了車里,楚驚瀾未接 ,就著投進來的光線淡淡地掃了一眼 ,爾后冷然吐出兩個字:“夜家。”

唐擎風頷首,目中竄起火苗,“正是夜家的徽記 。”

“收好罷 ,進了王都再說,這應當是最后一撥人了。 ”

“是。”

唐擎風將銀牌收進腰間,跟著操起了韁繩 ,一聲呼叱之后,馬兒撒開蹄子朝前路奔去,而那十幾名影衛卻隱入了林子里 ,繼續暗中保護著楚驚瀾 。

時間悄然來到了正午,天色已然透亮,偌大的王都屹立在碧霄之下 ,一眼望不到盡頭,極其威嚴而雄偉。

空曠的玄武大街今天竟是人滿為患,陽光從將紅未紅的楓葉中灑落下來 ,為石板路鋪上了一層金箔 ,時有雁影掠過,伴著裊裊秋風往南而去,很快就淹沒在人群之中。

街道兩旁禁軍如林 ,皆身著甲胄昂首挺立,五步一戍,銀槍空中交疊 ,牢牢鎖住擁擠的人群,但凡有所異動,銀芒便緊隨而至 ,百姓攝于威勢不敢造次,只得小聲地交頭接耳 。世家子弟當然不在其列,他們早就在酒樓訂好了臨窗的位子 ,轉個頭便可一覽無余。

如此盛況,只因今天是瀾王歸朝的日子。

說到楚驚瀾,他是先帝的第三子 ,曾經極受帝寵 ,十四歲入中樞觀政,十八歲建軍功封王,立下的勛績一本奏折都書不完 ,一度被百姓當成儲君看待 。可就在六年前他去邊疆平亂的時候,先帝忽然病危,死前立長子楚桑淮為太子 ,就此繼位,而楚驚瀾從那以后便再沒回過王都,一直蟄居在北地 ,一待就是六年 。

這些年來坊間不斷議論著當年的立儲風云,各種猜測皆有,而經歷了這一切的王、謝、白 、夜四大世家卻絕口不提 ,越發引人浮想聯翩,自此便成了說書人口中最津津樂道的一樁奇聞。

談笑品茗之際,瀾王的車駕已從遠處緩緩駛來。

夜懷禮正獨坐在自家酒樓三層觀景 ,忽聞身后絲履聲 ,回頭一看,來人梳著十字髻,身著玉縷衣 ,眉如遠黛,目含浮波,粉唇彎出一道極美的弧度 ,正沖他微笑 。

“央兒,你怎么來了?”

他深知自己幼妹的脾性,自她當上夜家家主起就沉穩得不像個十八歲的小姑娘 ,鮮少有事情能引起她的興趣,像這種萬人蜂擁而至看熱鬧的場景定是她最不愿靠近的,今兒個不知怎么了 ,居然迎著人潮上了天闕樓,當真是破天荒。

“在家中閑得無趣便來了,正好也陪陪你。 ”

這話聽在夜懷禮耳朵里不知有多受用 ,向來剛肅冷硬的面龐上溢出幾分悅色 ,大掌向前一伸,將夜懷央牽到身邊坐下 。

瀾王的車駕亦在此刻行到了樓下,夜懷央遠遠看著 ,盡管深灰色的帷幕擋住了一切,卻擋不住她悄然顯露的笑靨。偏有嘈雜聲讓她不得安寧,二樓不知坐著什么人 ,毫無顧忌地大聲喧嘩著。

“這瀾王當年沒搶到皇位,不是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去北方了么?如今怎還敢回來? ”

“就是,瞧這單槍匹馬的 ,護衛都沒帶一個,難不成還想掀起什么浪?要真是那樣可就好了,在太平盛世里 ,這可是個立功的好機會啊!”

說罷,兩人一齊大笑起來,聲音猥瑣且放蕩 ,不堪入耳 。

夜懷央臉上的笑意逐漸凝固 ,人未動,眸光未移,寒涼的聲線在方寸之間蔓延開來 ,脆若冰棱,不容置喙。

“辭淵,把他們逐出去。”

話音剛落便見玄影一閃 ,直奔樓下而去,未過多時喧囂剎止,半點兒反抗的聲響都沒 ,人已被丟出了門外 。

夜懷禮不著痕跡地沉了沉眉,道:“你何時對這種事也上心了? ”

“狗吠惹人煩罷了。”夜懷央半垂著鳳眸道。

“他們也不見得就是妄言 。”夜懷禮望了望那輛樸實無華的車駕,面色深邃無比 ,“當年你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瀾王此次回來定是狼子野心 ,不可不防 。 ”

“大哥 ,當年我是還小,卻還沒到不能明辨是非的地步。”夜懷央收回目光,眷戀之色悉數褪去 ,徒留一抹沉亮,“拿回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不能叫做狼子野心。”

“放肆!這話是誰學給你聽的? ”

夜懷禮倏地站起身訓斥夜懷央 ,神色極為嚴厲,似乎對此事十分敏感,夜懷央卻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 ,余光瞥到楚驚瀾的車駕已經駛離,她慢條斯理地撣了撣羅袖,四兩撥千斤地說:“熱鬧也看過了 ,我先回本家了,晚上等你回來吃飯 。”

說罷她便轉身下了樓,絲毫不給夜懷禮多說的機會 ,夜懷禮站在原地望了許久 ,直到那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他臉上的沉郁之色依然沒有消退。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番對話早已傳進了馬車里 ,唐擎風心中暗想,這小姑娘倒是挺有意思,話里提起了本家 ,不知她是哪個世家的人?只不過想歸想,他始終沒有扭頭看一眼,面色依舊冷肅 ,似一座森嚴的巨像守衛在車前,將那些探究的目光一一擋住,不讓其影響到車內的楚驚瀾。

只不過他忘了 ,楚驚瀾的武功遠高于他,既然他能聽到酒樓上的對話,楚驚瀾也不例外 。

狼子野心……

楚驚瀾默然放下手中書卷 ,深褐色的鷹眸掃向簾外 ,看那繁華盛景和黎民百姓都變成了重重深影,如晦光下的畫卷,辨得出輪廓卻分不出顏色 ,有種莫名的盲鈍之感。他抿緊了薄唇,終究一語未發,卻難捱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

時隔六年 ,他終于再次回到這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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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懷央(二)

夜家的這一頓晚飯吃得可不算太愉快。

雖說身為四大世家之一 ,但夜家本家的人并不多,夜懷央的父母又在兩年前隱居,所以家中只有大伯和三叔兩房 ,而問題就出在三叔這一家子身上。

前些日子宮中舉辦了賞花宴,到場的無一不是達官顯貴,值得一提的是年方二十的律王也在其中 ,因尚未婚配 ,又長得豐神俊朗,所以引得許多貴女削尖了腦袋往宮里擠,只為一睹他的風范 。

三叔夜弘的女兒夜懷瑩就是其中之一。

按理說她一介庶女是沒有資格出現在賞花宴上的 ,尤其是在夜懷央沒去的情況下,可她那個心術不正的娘不知教了她什么辦法,竟順利混進宮去了 ,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明目張膽地勾引律王,實在不堪,消息一傳回本家 ,夜懷央氣得當場就摔了玉盞。

如今已經是第三天,夜弘還沒把人交出來,于是下午便被告知晚上在園子里聚宴 ,酉時正,夜弘帶著一家子來了 。

秋高氣爽的時節最適合在室外用膳,故園子里常備著一張雕花柏木桌 ,展開后能坐下十幾人 ,而今老少都已入座,一桌子珍饈美味也早已上齊,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夜懷央卻不上席 。

她穿著一件輕薄的紫綃衣站在涼亭里作畫,右手執筆懸空,在玉版宣紙上細細描繪 ,每動一下,袖口繡著的水色蜻蜓便輕晃一下,在夕陽的余暉之下閃爍著生動的光澤。

夜家規矩森嚴 ,家主不動箸任何人都不得率先用膳,所以在座的人都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夜懷瑩頂不住腹中饞蟲鬧騰 ,偷偷地拽了拽李氏的袖子,卻遭到嚴厲地瞪視,頓時嘴一撅 ,恨恨地望向畫板后頭的夜懷央。

夜懷央頭頂仿佛長了眼睛 ,知道她的一舉一動,于是輕掀著唇角懶懶道:“堂姐餓了就先吃罷 。”

被點名的夜懷瑩一喜,正要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手卻被李氏猛地拍到了桌子下頭,霎時紅了一片,疼得她直抽氣 ,抱怨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聽見李氏低聲斥道:“不得無禮! ”

涼亭里悠悠飄來一句話:“沒關系,反正堂姐無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李氏噎了噎,心里明白夜懷央說的是賞花宴的事 ,遂小心翼翼地賠著笑:“家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 ,回去我會好好管教她的。”

“我看還是免了罷,夜家再也丟不起這個人,明天起你把堂姐送去嬸娘那里 ,什么時候進退應矩了再接回來 。 ”

把她的孩子送到正室那里?就夜懷瑩這個性子不脫一層皮才怪!

李氏面色一僵 ,試圖掙扎道:“馬上就要闈試了,姐姐忙著督導睿兒讀書,我哪敢讓她為這種事煩心?家主且放心 ,我這次一定不會再姑息懷瑩了,你就讓她留在我這兒吧! ”

聞言,夜懷央緩緩把筆懸到了一邊 ,定定地望著她說:“你教,只怕她沒個好。”

夜懷瑩見自個兒娘親如此伏低做小還要被夜懷央刁難,頓時火上心頭 ,噌地站起來沖到她面前憤憤不平地說:“夜懷央你夠了!從進園子起就對我們母女倆百般刁難,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說,少在這繞彎子!”

“你在賞花宴上做的事還用我說? ”夜懷央臉一沉 ,眸光似電,直直劈進她眼底,“跪下!”

夜懷瑩擰著不動 ,外頭立刻沖進來沖進來兩個嬤嬤 ,力氣巨大,一人壓著一條胳膊強迫她跪了下去,她掙扎了幾下 ,卻被挾得更緊了,一雙皓腕被勒出幾道紅印,疼得她大聲呼救。

“爹!救我!”

夜弘剛要開口就被夜懷央一句話堵了回去:“三叔 ,您袒護她之前最好先想想,若是太后怪罪下來堂姐該如何脫身 。 ”

換言之,如果夜弘敢插手 ,那么外頭的事他就自己去擺平。

他一無功名二無權謀,只會打理些小生意,哪有能力擺平?丟了一個女兒倒是小事 ,怕就怕夜懷央借此收回商肆的管轄權,屆時無銀在手,那可真比殺了他還難受!想到這 ,夜弘訕訕地閉上了嘴 ,索性轉過身不去看那邊,任李氏在桌子下使勁掐他都不動。

見狀,夜懷央怒色稍斂 ,把手中的狼毫扔進了琺瑯元寶筆洗里,隨后又拿來一支干凈的筆,側身沾了點寶藍色的顏料涂在畫中人的衣襟上 ,半天都沒看夜懷瑩,似有意晾著她,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她就開始嚷嚷 。

“爹,您別聽她的!賞花宴上我只不過同律王說了幾句話,太后怎會怪罪?”

夜弘低頭喝了口悶酒 ,仍是不語。

夜懷瑩旋即轉過頭怒視著她,“夜懷央,我究竟做錯了何事 ,你要如此待我?”

“做錯了何事? ”夜懷央終于轉過頭看她 ,眸光冷厲,唇邊還挾著一縷薄怒,“你勾引律王 ,以為我們耳聾目盲可以蒙混過去,那律王親口所說的狐媚惑主四個字總歸假不了罷!”

夜懷瑩臉色剎白,半晌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只喃喃道:“我以為……以為他……”

剛才還理直氣壯,現在卻懵懵懂懂,夜懷央看了只覺額角一陣亂跳——原以為她草包也該有個限度 ,卻不料愚鈍至此!真是丟盡了夜家的顏面!

這時,婢女月牙端著銅盆和布巾在月洞門下出現,見了院里這情形卻一點都不奇怪 ,徑自繞開了夜懷馨,踏著小浮橋來到夜懷央身邊。夜懷央的畫還有最后一點沒完成,她復又抬手 ,題詩落款一氣呵成 ,隨后才把筆放下,雪白的柔荑沉入水盆之中,沾著皂角 ,揉出一圈圈墨色漣漪 。

“下個月你就嫁去塞北章家罷,別再給我鬧出什么幺蛾子 。 ”

夜懷瑩怔了須臾,突然明白夜懷央是在對她說話 ,旋即像個螞蚱一樣蹦了起來,不敢置信地喊道:“你憑什么讓我嫁人?我不嫁!”

“你不嫁人,難不成是等著宮中下次舉辦賞花宴的時候再勾引一次律王?”夜懷央似笑非笑地說。

夜懷瑩窒了窒 ,昂起削尖的下巴硬聲道:“我這么做本來也是為了夜家好! ”

“這么說,還是我攔著你為夜家做貢獻了? ”夜懷央輕輕淺淺地問著,嬌容寒涼如水。

夜懷瑩被這冷淡卻飽含威嚴的嗓音驚得縮了縮 ,卻依然嘴硬道:“你如此說便是存心不講理!誰不知道,我們夜家勢弱的根本原因是沒與皇族聯姻,其他三大世家莫不如此 ,王氏穩坐東宮 ,白氏圣眷正隆,謝氏雖稍遜一籌,但也是嫁了王爺的!而我不過是想拉攏一下律王 ,在你眼中怎就十惡不赦了?”

夜懷央冷冷一哼:“你若是拉攏到了,我八抬大轎送你去律王府!”

“你—— ”夜懷瑩再傻也聽得出夜懷央這是在譏諷她,頓時俏臉漲紅 。

“話說回來 ,你既然說我不講理,我便給你一個沒理的答案。”

她翩然挪至夜懷瑩面前,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其抬頭 ,鳳眸中凌厲的光芒筆直射出,讓她瞬間屏息,血液都似凝住了一般 ,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既知道這些,想必也知道一家不得出二妃這種不成文的規矩,若是讓你嫁給了律王 ,那我該當如何?”

聞言 ,夜懷瑩徹底傻眼了 。

她原以為夜懷央是因為夜家的聲譽而找她的麻煩,可怎么也沒想到是她懷有私心,還如此直接地說出來了 ,簡直讓她瞠目結舌!只不過涼亭距飯桌甚遠,她們又是貼耳私語,所以那邊的人一句話也沒聽到。

越是這樣夜懷瑩便越想拆穿她 ,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這狡詐的心思,于是大聲諷刺道:“沒想到一向清高的堂妹你也會以權謀私,真是教我大開眼界。 ”

沒想到夜懷央毫不在意 ,隨意把手一松,干脆利落地轉身往外走,淺紫色的裙擺輕輕漾開 ,似木槿花般淡雅而幽美,一如她本人 。

夜懷瑩想到玉樹臨風的律王,心中又涌起不甘 ,起身追問道:“你是何時看上律王的?”

夜懷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不屑道:“不要以為別人都與你一樣瞎了眼,律王那等貨色,入贅我都不要。”

夜懷瑩氣得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掙脫了嬤嬤們,拔身追了好幾步 ,沒追上夜懷央,只好剎住腳步恨恨地說:“就你眼界高,你倒是進宮去啊! ”

秋風拂過 ,卷起一地黃葉,沙聲盈耳,如鳴樂章 ,也不知夜懷央聽沒聽到她的話,那窈窕身姿卻是越行越遠了,逶迤在身后的紫綃也飛快地游進了回廊之中 ,再不復見。夜懷瑩遠遠望著 ,心中怒意更甚,無處可發泄便將亭中的筆墨紙硯摔了個稀巴爛,正要撕了那畫 ,畫中人陡然撞進眼簾,驚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

這不是剛剛回朝的瀾王嗎?難道她……

月牙驀地奪至跟前一把摘下畫卷,三兩下卷好了放在盒中 ,不給夜懷瑩繼續發難的機會,隨后挾著盒子噔噔噔地追了上去,轉過拐角就不見了。

李氏看夜懷央已走 ,忙不迭地跑過來查看女兒有沒有受傷,誰知她怔在那兒,被晃了好幾下才回過神來。

“瑩兒 ,你這是怎么了?”

夜懷瑩剛要開口說出一切,思及夜懷央那雙冷若寒潭的眸子,不由得又把話咽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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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驚瀾(三)

若非必要,楚驚瀾絕不會進宮,此番前來拜謁太后并參加皇帝楚桑淮為他設的接風宴 ,左不過是為了個禮字 。

金閣陂池,雕梁畫棟,雖因暮色.降臨而披上了薄翳 ,卻依然與他的記憶深處的模樣緊密嵌合,每一處都蘊含著生動的畫面,或沉默或喧囂 ,都在眼前重現,讓通往宸極殿的這條路變得漫長無比。

他到達之時諸多臣工已位列席上,先帝在位時的老面孔所剩無幾 ,反倒多了好些寒門出身的新士,個個知書達理,兩袖清風 ,正聚在一起談史論政。而另一面則坐著世家出身的高官 ,談吐得宜,甚少嘻笑,盡顯儒雅風范 。

正中央有片漢白玉鋪就的空地 ,本為欣賞歌舞之用,現下卻如楚河漢界一般將世家與寒門分隔開來,兩邊互不來往 ,看來分庭抗禮之事并非空穴來風。

盡管如此,他們卻有著共同的默契——遠離楚驚瀾。

說來實在好笑,許多后起之秀并未見過楚驚瀾 ,在殿前遇見時只覺得神采英拔,氣勢凜人,一雙褐色雙瞳猶如子夜寒星 ,教人不敢直視,然而當他們轉過頭瞧見他身上的夔龍錦袍時,立刻恨不得跳離三尺遠 ,唯恐旁人誤會 。

誰不知道當年奪嫡時他是皇帝的眼中釘?之后雖然去了北地 ,但坊間一直有傳聞,說是先帝真正屬意的儲君其實是他,誰敢與他靠近 ,不是明擺著拆皇帝的臺?不要烏紗也得要命吧!

于是就成了這副場面。

楚驚瀾徑自端起玉爵啜飲了一口,酒液剛剛落腹,上首便傳來一個熟悉至極的男聲:“朕記得皇弟從前可是滴酒不沾 ,如今怎么變了性子了?”

皇帝到了。

他穿著纁袞赤舄,頭戴十二旒冕,似太陽般耀眼 ,甫登上御座,席間群臣自動消聲,紛紛起身行禮 ,楚驚瀾也不例外,舉手投足間十分恭謹 。

皇帝旋身入座,雙手放在鎏金龍首之上 ,只隨意一揮 ,堂下群臣謝恩落座,他卻似不聞,輕挑著眼角望向楚驚瀾 ,目中精光一閃而逝。

“皇弟這般多禮作甚?朕與你多年未見,甚是想念,你莫因為眾卿家在此便拘束著 ,且要放開才是。 ”

“是,臣弟遵命 。”

楚驚瀾聲淡如水,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皇帝臉上的笑意卻逐漸加深,氣氛莫名詭異,大臣們如履薄冰 ,連箸碟碰撞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仿若一潭死水,格外幽靜。

“眾卿家都愣著做什么?朕設下這接風宴可不是讓你們來陪看的 ,何不敬瀾王一杯?”

聞言 ,眾臣頓時面色各異,但既然皇帝已經下令,他們也不好多說什么 ,有官微人輕的小吏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做戲,一邊對楚桑淮阿諛奉承,一邊向楚驚瀾舉起了酒杯 ,兩邊都討了好,于是許多人都開始學樣。

皇帝的眼神陰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復原樣 ,狀若散漫地從眾人身上掠過,突然停在一處不動了,旋即開口問道:“夜將軍 ,為何不見你舉杯? ”

夜懷禮淡淡地答道:“回皇上,臣長年駐守關中,軍中禁止飲酒 ,臣身為統帥自當恪守軍令 ,故久而久之已不會飲酒了 。 ”

“原來如此 。”皇帝輕敲著扶手,嘴角綻出一縷笑紋,“若邊關諸軍都如夜將軍這般克己奉公 ,朕便無須憂心邊防了。”

方才敬酒的人看見皇帝不但沒責備夜懷禮反而對他稱贊有加,都微微變了臉色,手中酒杯似一塊烙鐵 ,燙得握不住。楚驚瀾仿佛不懂其中深意,低頭又倒了一杯酒,眸中有暗芒劃過 ,似隱忍又似按捺,在抬頭的瞬間消失不見 。

這個聲音他認得,是昨日酒樓上說話的男子 ,這個人他亦認得,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將軍夜懷禮,這個姓他更是熟悉 ,那黑衣刺客的銀牌上刻得清清楚楚。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夜家!真是立場鮮明 ,毫不含糊!

“說到邊關,近日多了不少奏報,大多是申請修筑戍所和增配軍備的 ,皇弟,你剛從北地歸來,對于此事有何見解? ”

楚驚瀾沉默了一會兒 ,之后緩聲答道:“臣弟不知其他地方如何,但北方邊境長期受外敵滋擾,守軍支援有限 ,百姓苦不堪言,如能在這些方面加強軍力,想必夷族也不敢再進犯我朝邊境。”

“既如此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明日你便上兵部議事去罷,與諸卿合議好之后呈本折子上來給朕瞧瞧 。”皇帝把玩著手中的四角玉爵 ,半邊臉浸在宮燈的陰影之下 ,晦暗不明,“你好不容易回來了,總該替朕分擔些政事才是。 ”

群臣嘩然。

楚驚瀾此次回來目的未明 ,皇帝不但不防他,還讓他直接參政!

樂音的掩蓋了席間又低又雜的私語聲,但身處其中便知 ,全似蜜蜂在耳邊嗡鳴,惹人不耐,就在這時 ,一個鏗鏘有力的嗓音劃破了粉飾的寧靜 。

“臣以為,瀾王殿下不適合入朝議政。”

說完這句話,夜懷禮隔著飄蕩的單羅紗和無數張花梨案望向了楚驚瀾 ,滿臉無所畏懼。楚驚瀾也回望著他,神色淡漠,無一絲不悅 ,只是目光幽深似海 ,仿佛隨時都會將人卷進去 。

夜懷禮隱約皺了皺眉。

以普通人的性格來說,經歷了那種事之后還不可能還像從前一樣謙和寬厚,楚驚瀾的表現格外值得懷疑 ,也許,他正在演戲給所有人看。

夜懷禮正琢磨著,楚驚瀾接過了他的話頭揚聲道:“夜將軍說得不錯 ,臣弟多年未歸,理當先行祭祖省身才是,且已許久不曾理政 ,諸事生疏,屆時辜負皇兄的期望事小,未能安疆撫民事大 ,還請皇兄收回成命 。”

皇帝挑眉審視著他,每一秒都似年歲般漫長,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開口:“也罷 ,那便等你做好準備再說吧 。 ”

楚驚瀾拜謝 ,又道:“那祭祖之事……”

“這有何難?”皇帝笑了笑,扭頭宣了禁軍統領張印覲見,并吩咐道 ,“明日你護送瀾王去太廟一趟。 ”

“臣遵旨。”

張印沉聲應下,之后便退出了大殿,動作迅速 ,毫不拖泥帶水,楚驚瀾沒有拒絕,再次起身拱手道:“多謝皇兄 。”

皇帝擺了擺手 ,直接揭過了此事,轉而說道:“朕看你那瀾王府也空置許久了,再住恐怕有所不便 ,不如這些天先住在宮里,待修葺過后再搬過去。 ”

楚驚瀾眸中劃過一縷微光,再抬起頭時 ,竟當著所有人的面自嘲起來:“臣弟孤家寡人一個 ,住哪里不是住,倒讓皇兄費心了,實在過意不去。 ”

席間眾人都聽得分明 ,這是婉轉地拒絕了 。

皇帝臉色分毫未變,朗聲笑道:“這么說來朕得向太后請示一下了,給你尋門親事 ,省得你再拿這個來搪塞朕。”

“皇兄這么說,臣弟一會兒恐怕不敢去拜見太后娘娘了。”

“那你今天可別想走出這內皇城了 。 ”

此話一出,驚出大臣們一身冷汗 ,慌忙抬眼看向上首,見皇帝嘴角掛著淺笑才松了口氣,心底卻不甚踏實 ,總覺得錯過了什么,君心仿佛是越來越難猜了。然而楚驚瀾只作了個揖就退回了座位上,皇帝也沒有再追言 ,這件事便算是不了了之了。

不久宴畢 ,諸卿先后退席,三兩成群,慢往宮門而去 。

時辰尚早 ,楚驚瀾還要去含章宮一趟,行至階下甬道,青磚鋪墁 ,祥云繞膝,拐角陰影處突兀地露出一方衣角,抬眼一看 ,正是守候許久的唐擎風。

“王爺。”他屈身行禮 。

楚驚瀾略一點頭,飄逸的身形越過他面前朝著回廊去了,他默不作聲地跟上 ,途經無數桂殿蘭宮,依稀如故,想當年他還是禁中侍衛的時候 ,也是像現在這樣跟著楚驚瀾穿梭在皇城之內 ,只是眼下光景已然不同 。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荒涼的宮殿前,藤蔓爬滿朱墻,野草漫過腳踝 ,看樣子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楚驚瀾卻停下了腳步,無聲凝望著裂開了一條縫隙的大門 ,眸光飄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擎風起先還感到奇怪,不知他為何停下 ,直到抬起頭看見頂上的匾額才恍然大悟,心里暗罵自己太不醒事,怎么連這個地方都不認得了。

這正是楚驚瀾的母親——宸妃娘娘生前的寢宮 。

六年前先帝大行 ,宸妃隨之仙逝,這里也就荒廢了下來,雖然這是他們都知曉的事情 ,但如今見到難免觸景生情 ,尤其是楚驚瀾,那道過不去的心坎越發磨得他鮮血淋漓。

宸妃是因護他而死。

往事在心底泛起了波瀾,久久無法平息 ,可楚驚瀾也只是站著,俊容毫無波動,甚至連一丁點兒留戀都沒有 ,抬腳便要離開,就在這時,一絲細微的響動鉆進了耳朵里 ,似枯枝斷裂,他驟然回首,眸中暗潮滾動 。

唐擎風剛想說話就見他大步邁向院內 ,木門經他一推,不堪咬合地發出吱呀聲,幾重殿門之后似乎有個人影被此驚動 ,慌慌張張地從后面跑了 ,腳步既輕又亂,不像是習武之人,應當是個宮女或姑姑。

兩人疾步閃進了殿里 ,本想追上去看看究竟是何人,目光觸及各個角落,驚覺窗明幾凈 ,一塵不染,八仙桌旁還扔著清掃用具,顯然是剛才那人來不及收撿落在這的 ,難道……她一直在看顧這里?

當年宸妃死后,侍奉她的一干奴仆也被接連處死,宮中應該已經沒有舊人了 ,究竟是誰會冒著危險做這種事?

唐擎風心中滾過重重疑問,卻深知此處不宜久留,于是低聲提醒道:“王爺 ,我們已經在這耽擱許久了 ,一會兒回去晚了陸大夫該著急了。”

楚驚瀾攥緊了手掌又松開,半晌才道:“走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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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懷央(四)

那天收拾過夜懷瑩之后,隔日王太后的詔令就翩然飛到了夜府,傳夜懷央進宮覲見 ,月牙正要為她打扮一番,她卻選了條最不起眼的襦裙套在身上,隨手把兩枚海棠花珠往耳邊一按就出了門。

“小姐 ,您這一身會不會太素了些?”月牙緊跟在她身后問道。

“越素越好 。”夜懷央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馬車,然后倚著車壁閉眼假寐,心里頭自有盤算 ,卻未透露只言片語。

楚驚瀾剛剛回朝,東宮那二位想必是沒有閑工夫關心別的事,而今卻突然召她進宮 ,多半是知道賞花宴的事了 ,既如此,一番責罵怕是躲不過去,她若還打扮得艷冠群芳 ,豈不是更添一把火?

想到這她揉了揉眉心,嬌容滲出幾分冷意。

夜懷瑩雖然蠢了些,但畢竟沒什么心機 ,對誰有念想就直接撲上去了,倒也算坦率,可這律王是怎么回事?即便再厭惡也不該用這么重的字眼 ,且不說把夜懷瑩逼上了絕路,便是他自己的顏面又能好看到哪去?簡直惡劣透頂!

橫豎這筆賬她是記下了,有機會再慢慢同他算 。

然而就算她心火燒得再旺 ,進了宮門還是要如數收斂,更要若無其事地藏好這樁丑事,不能教外人看低了夜家一分一毫 ,這才是她掌權持家的責任所在 。

秋風蕭瑟 ,楊柳疏垂,過了澄澈似練的護城河,皇宮內城已近在眼前 ,鋪天蓋地的金磚碧瓦讓人眼花繚亂,夜懷央卻目不斜視地一路步行至含章宮前,門口候著的小黃門見她來了立刻躬身讓行 ,并抬起右臂推開了沉重的殿門。

“夜姑娘來了,這邊請。 ”

朱紅色的門扉將將敞開,內殿便傳來一陣鶯語嬌笑 ,夜懷央步履微滯,偏過頭問道:“可是娘娘們在向太后請安?”

小黃門滿是褶皺的臉上掛起一絲幽深的笑,道:“非也 ,乃是王、謝、白三家的小姐前來聆聽太后的教誨 。”

夜懷央眸光一凝,沒作多言,直接抬腳走了進去 ,心底卻冷笑付之。

什么聆聽教誨 ,根本就是太后想借題發揮連她們一塊敲打了,以警告王都的大小世家,莫再想著暗通款曲拉攏勢力!看來 ,今天不費點心思是別想好好走出這里了,思及此,她站在牡丹屏風后面深吸了一口氣 ,隨即踏入了殿中。

“臣女參見太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 ”

殿里的談笑聲因她戛然而止,數道目光一齊射過來 ,她霎時成了焦點,興許是衣裙太過素淡了,上首傳來一聲嗤笑 ,不必想,敢在太后面前如此放肆的,除了王婉婷沒有第二人。

坐在主位上的王太后淡淡地移開了目光 ,端起茶盞拂了拂 ,然后淺抿了一口,姿態雍容,華貴無雙 ,待熱氣散盡她才對夜懷央道:“平身,賜座。”

夜懷央斂衽謝恩,旋即坐到了右下方的太師椅上 ,緊鄰著謝家長女謝蕓 。

“我記得妹妹酷愛濃色,怎么今兒個穿得這么素凈?遠遠望著我還以為是哪個不識趣的宮女闖進來了呢。”

王婉婷捂著嘴巴輕笑,頭上的金步搖隨之顫動 ,愈發襯得她像個驕縱的孔雀。她仗著自己是太后的親侄女,肆無忌憚地對夜懷央發難,只為了挫一挫她平時的傲氣 。

夜懷央面色平靜無波 ,揚著櫻唇輕描淡寫地說:“我不似姐姐心性沉穩,一時喜新厭舊了便無所顧忌地依著自己的喜好來,倒讓姐姐看笑話了。 ”

“是么?倒是我眼拙了 ,妹妹原是個坦率的人兒。 ”王婉婷勾著唇輕哼了聲 ,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 。

唇槍舌劍方過一巡,殿外又有人到訪,只是殿內一無所知 。

小黃門瞇著眼眺望了須臾 ,忽然渾身繃緊,先前對著夜懷央時那副倚老賣老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待來者走近 ,他屈膝行禮道:“奴才見過王爺。”

楚驚瀾沒看他也沒叫他起來,身形端正,凝視前方 ,低沉的嗓音自喉間逸出:“本王前來拜見太后娘娘。”

小黃門作犯難狀:“太后娘娘眼下正在訓誡幾位貴女,王爺您看…… ”

“無妨,本王可以等 。”

他吐字清晰 ,似切金斷玉,極為干脆利落,雖只有短短幾個字卻教人無法反駁 ,那小黃門本想請他去偏殿暫坐 ,聞聲辨勢之后,一張舌燦蓮花的嘴仿佛被塞滿了泥巴,竟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得任他站在門前,不敢貿然靠近。

此時,殿內的對話還在繼續 ,一字不漏全進了楚驚瀾耳朵里。

“妹妹倒是獨善其身了,可惜身兼掌家之責,族中那些庶出的姐妹行為有所不端 ,是不是也該規束規束,省得連累自己名聲殆盡 。”

夜懷央掀起眼皮瞥了王婉婷一眼,復又垂低 ,蝶翼般的長睫投下一層濃密的暗影,遮住了鳳眸中藏著的厭惡。

“姐姐不愧是去太學讀書了,說出來的話讓我受益匪淺。 ”

“你少裝蒜!”王婉婷聽出她的譏諷之意 ,攥著拳頭蹭地站了起來 ,“誰不知道你夜家的女兒在賞花宴上公然引誘律王哥哥?都是世家,教出來的女兒卻不盡相同,有的人就是天生慣會鉆營攀附 ,姑媽,要我說這些人就該狠狠地罰一通,否則怎能受到教訓?”

太后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神色愈發顯得深不可測,老而彌銳的目光僅僅只是從王婉婷鬢邊打了個轉,便教她渾身一涼 ,不敢再多言 。

果然,此話正中夜懷央下懷,她彎了彎粉唇 ,順水推舟地說道:“姐姐說得是,我也覺得該罰,但畢竟不是人人都像我們這樣能經常聆聽太后娘娘的教誨 ,罰了一次過些天又故態復萌 ,那有何用?所以我覺得,治標不如治本。 ”

王婉婷渾然不覺已經掉進她的陷阱,連嬤嬤遞來的眼色都沒注意到 ,嘴一快,話脫口而出:“你說怎么個治本法?”

夜懷央抬起臉,隨后掃袖起身 ,蓮步移至太后面前陳述道:“臣女聽家兄說皇上一直有興辦女學的想法,奈何這些年天災不斷,國庫囿于解困濟貧 ,應接不暇,臣女雖是閨中女兒,但素來仰止皇上明治 ,而今庶姐犯下大錯,臣女更覺得自己理應為規范女子德行出一份力,所以懇請太后娘娘恩準 ,讓夜氏奉銀萬兩供皇上修建女學。”

太后看著夜懷央 ,眼風如刀,寸寸劃過她纖細的身軀,她卻似感受不到 ,垂著眼伏著身,禮節端正,姿態低進了地里 ,教人挑不出一丁點錯處 。

天知道,皇帝對這事壓根沒提過半個字。

此事在座的貴女們不知,一干奴仆也不知 ,唯有夜懷央和太后知道,且不論那些白花花的銀子靠賦稅要收多久,光是興建女學這頂高帽子皇帝就不得不戴 ,畢竟現在入朝女官如雨后春筍般涌現,若有女學加以規范,實乃社稷之福。

一萬兩贖回一個德行有虧的把柄 ,她這是在與太后做交易 。

老謀深算的太后又豈會不明白夜懷央的意思?雖十分惱怒 ,卻無法當著眾人的面駁斥她,畢竟皇帝已經被她拖下水了,再無反轉余地 ,唯有順勢下了這個臺階 。

“你倒是有心。 ”

夜懷央又施然福了個身,道:“謝太后娘娘夸獎,臣女愧不敢當 ,能為社稷貢獻綿力是臣女之幸,只是夜家能力有限,恐難以后繼 ,還望各大世家鼎力相助。”

一句話把落井下石的袖手旁觀的全都拉下馬了 。

太后頓時瞇起眼睛逐一掃過在座幾人,似在考量著什么,右下方人影忽動 ,謝蕓挽著湖藍色的裙擺款款上前,跪在夜懷央的身邊。

“臣女不才,愿效仿夜家妹妹奉銀萬兩 ,解皇上之憂。”

此話說完 ,殿內無端陷入一片靜寂之中 。

白氏沒說話應該不是沒有銀子,而是來的人做不了這個主,故而夾在中間為難 ,王婉婷沒說話想必已經領悟到自己幫著夜懷央搭了一個多么巧妙的局,把自個兒姑媽以及在場諸位都坑進去了,此刻悔得腸子都青了 ,不敢再多言。

就在這萬分尷尬的時候太后居然露了笑。

“光有銀子也不行,學之本在于師,王家白家皆出過不少名士 ,此任務便交予你們了 。 ”

兩人顫顫悠悠地跪下行禮道:“臣女遵命。 ”

一直在外默然聆聽的楚驚瀾緩緩掀起了眼簾,幽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門墻直達殿內,與那臨風擺蕩的絲緞一樣滑過大理石階 ,落地無聲。

昨日在酒樓上說話的女子就在殿內,仍是那般伶牙俐齒,一日之間竟見到兩個夜家的人 ,看來還真是上天注定 。

似乎要印證他所想一般 ,殿內重歸于寂靜,門扉一扇扇在他眼前洞開,幾名貴女先后走了出來 ,見了他都微微一愣,似碰見蛇蟲瘟疫一般相繼奪路而逃,楚驚瀾視若無睹 ,冷著臉負手踏入了殿中,豈料在拐角處撞見一抹裊娜細影。

她婉婉施禮,恰有清風穿堂 ,吹得她衣袂翻飛,青絲紛揚。

“夜懷央參見王爺 。”

風聲嗚鳴,這句話卻極其精準地竄入了楚驚瀾的耳朵 ,如流水擊石,他不由得凝目,眼前的女子粉黛未施 ,素裙裹身 ,雙手交疊于身前,任水袖在風中亂舞,她巋然不動 ,就這么安靜地仰視著他,只是眼神……似乎有些赤.裸 。

簡直放浪形骸。

楚驚瀾斷然移開目光朝殿內走去,銀灰色的袍擺在空中蕩出一道弧線 ,很快就隱沒在緩緩閉攏的門內,直至闔上,杳然消散。

夜懷央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 ,旋即自顧自地笑了,神情略含澀楚 。

他果然已經不記得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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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查探

王都除開內外皇城共一百零八坊,星羅棋布,縱橫分明 ,石路貫穿其中 ,似蛛網般延伸至各個角落,可謂四通八達。

由于朝廷官署大多位于城北,所以王公貴族都住在附近的坊中 ,楚驚瀾算是個例外,他的府邸遠在城角一隅,地勢偏高又遠離市集 ,所以附近人煙稀少,清凈得很。府中有座重霄閣,筆直地矗立在東南角 ,碧瓦朱甍,檐牙高啄,東堂坐見山 ,西室可采云,論風景,恐怕皇宮之中都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 。

巧的是隔壁也有這樣一座樓閣 ,緊挨著圍墻 ,與重霄閣齊高,近得幾乎能用手探到,楚驚瀾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回來這么久都很少上去。

陸珩想著大好地方不能棄之不用,于是把放不下的書都搬了上去,又加以修整 ,倒成了個像模像樣的藏書樓。

“唉,我可真是閑得慌 。”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走到狹長的露臺上 ,正百無聊賴地欣賞著風景,忽然看到院子里的影衛們垂首行禮,緊接著一個黑衣男子從中走過 ,邁著矯健的步伐朝書房而去,他思緒一轉,立刻下了重霄閣。

陸珩來到書房前正準備敲門 ,楚驚瀾的聲音已經從里頭飄了出來:“進來罷。 ”

他推門而入 ,旋即揚起嘴角笑問道:“擎風,又帶什么消息回來了?”

唐擎風從懷中拿出一張小札,上面寫著瀾王親啟 ,沒落款也沒封漆,但他一看那字跡就知道是何人所寫,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問內容 ,楚驚瀾接過來直接撂到了火盆里,瞬間化為焦灰,快得來不及阻止 。

“你好歹看完了內容再燒啊 ,這么急火火的做什么……”

陸珩無奈地瞅著楚驚瀾,他連頭都沒抬,手下繪著的春江花月夜已經快完成了 ,只是半空中那盞玉輪尚缺一角,他正提筆蘸色一點點描圓。

“你難道不知道里頭寫了什么? ”

陸珩半晌沒說話,確實 ,他跟楚驚瀾一樣心知肚明 ,這小札是御史大夫顧詠交給唐擎風的,內容無非是想與楚驚瀾見一面。

先帝在位時極重視諫議,顧詠身為掌管御史臺的老臣 ,善惡分明正直敢言,很受先帝重用,并有意讓他輔佐楚驚瀾 。現在楚驚瀾回來了 ,顧詠多次約見,但楚驚瀾一再拒絕,想必是有其他的考慮 。

唐擎風是根直腸子 ,見他二人都不說話便問道:“王爺,那這次還是不見他?”

“他越是誠懇本王便越不能見他。”楚驚瀾意味深長地說完,突然話鋒一轉 ,“阿珩,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樣了? ”

陸珩將整理好的卷宗遞給他,嘴角輕勾著 ,笑得有些奇怪 ,“這幾天我重新搜集了一下有關夜家的情報,發現與我們在北地得知的不盡相同,你肯定沒想到 ,原來這一任夜家家主不是夜懷禮,而是那個小他八歲的妹妹夜懷央。”

夜懷央?

楚驚瀾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嬌柔動人的臉,從五官到輪廓都無比深刻 ,似乎觸手可及,而那□□的眼神之下仿佛藏了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

原來就是她。

即便只是一面之緣 ,也沒有太多交流,可楚驚瀾知道,那個僅憑幾句話就甩脫了責罰還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的女人就是夜懷央 ,但他并沒有表現出詫異之色,只淡淡道:“繼續。”

“她培養了一群武功高強的護衛,專行刺探監視之職 ,平時在城郊的天棲樓出入 ,我已經讓影衛前去調查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 ”

唐擎風站在邊上欲言又止。

楚驚瀾瞥了他一眼,道:“有話直說。”

他支吾著道:“屬下覺得她不像幕后黑手 ,如果真要害王爺的話怎會在酒樓上說出那種話?要是惺惺作態未免多余了些 。”

陸珩略帶諷刺地說:“她的確不是幕后黑手,要殺王爺的是誰你我心知肚明。反正這也不算個稀奇事了,在北地的時候刺客就是走了一批又來一批 ,層出不窮,如今到了王都,他怕惹得一身腥就指使下頭的人來做 ,夜懷禮那般忠君愛國,還不搖著旗子往前沖?夜懷央雖為家主,在涉及到夜家利益的事上能擰得過夜懷禮? ”

唐擎風被他一頓搶白 ,霎時沒了音兒,之后又見他撫著下巴輕笑。

“王謝爭斗不下,白氏鉆營逐利 ,所以當年保持中立而被冷落的夜家便鉆了空子 ,一路揣度著君心往上爬,這王都的局勢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 ”

“不管怎么樣,先查過天棲樓再說。”

楚驚瀾把卷宗合起來擱在了桌案上 ,顯然不想再憑空猜測些什么,兩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沒再討論此事 ,只不過一安靜下來陸珩又恢復了浪蕩不羈的樣子,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是一副調笑的樣子,讓人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哎 ,六年沒回來,城里的那些個小食我還真是想得緊,擎風 ,走,陪我上街逛逛,我請你吃好吃的!”

說完他的胳膊就伸了過來 ,半拖半拽的一下子就把唐擎風帶到了門外 ,唐擎風沒來得及行禮,一張黝黑的臉都急紅了 。

“你拽什么拽,我可不去 ,咱倆都出門了,王爺要是有事吩咐該找誰去? ”

陸珩啼笑皆非地說:“他剛才不是已經都吩咐完了嗎?再說了,王府上下這么多奴仆和影衛 ,你還怕他沒人差使?”

“那我也不去,王都沒什么好玩的 。”

唐擎風扭過頭去,倔得像一頭驢 ,拉都拉不動,陸珩見狀只是揚了揚眉,又問了一遍:“真不去? ”

這次徹底沒了回應。

“那我可就自己去了 ,聽說玄武大街上的天闕樓有道金絲酥雀做得很不錯,配上腌水芥皮簡直完美,我去嘗嘗 ,要是運氣好的話能多搶到兩份 ,到時候給你們捎回來。”

唐擎風顯然聽出了他話里隱藏的意思,立即反手拽住他問道:“你去夜家的酒樓做什么?”

“不說了么,吃東西啊 。 ”陸珩一臉無辜地說。

平時吃飯一點兒都不講究 ,現在卻為了那勞什子小食大老遠跑去天闕樓?鬼才信!這家伙肯定是想去探探風,又不明說,牽著他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 ,真是氣死人。

唐擎風沒好氣地瞪著陸珩,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改主意了,跟你一起去 。”

陸珩笑了笑 ,顯然是在意料之中,也未多言,徑自背著手往王府外頭走去 ,唐擎風只想弄懂其中玄機,也顧不得別的了,大步追了上去。

剛走出王府 ,一輛板車經過門前 ,車上摞著幾大捆竹筍,上頭還沾著濕潤的泥土,看起來非常新鮮。兩人駐足望了一陣 ,車子果然從鄰宅的側門進去了,算一算,這已經是他們瞧見的第三次了 。

“三天兩頭買筍吃 ,還是一車車地運,隔壁的主人未免也太奇怪了……”唐擎風咕噥道。

陸珩瞇起眼睛問道:“你查沒查過那宅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

“查過了,說是哪個世家的小姐住在這里養病 ,三個月前就搬過來了。”唐擎風頓住,濃黑的眉毛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可是因為坊內再無其他住戶 ,所以無法打探到她姓甚名誰,連院子里都布滿了護衛,影衛絲毫靠近不得 。”

三個月前?那不是他們準備啟程回王都的時候么?陸珩越想越覺得古怪 ,于是面色一整囑咐道:“再想辦法查一查 ,畢竟只隔著一層院墻,若是那人派來的…… ”

他話沒有說完唐擎風已經明白其中厲害,立刻招來了幾個影衛 ,凝著臉把事情交代完,待他們分頭行事之后才轉過身來。

“走吧。 ”

陸珩頷首,兩人先后登上了馬車 。

車轱轆轉動的聲音漸行漸遠 ,隔壁那扇朱紅色的大門突然打開了,一抹湖藍色的麗影分花拂柳而來,婉約中帶著幾分瀟灑 ,一揚眉一側首的風光幾乎讓人挪不開眼 。

“辭淵,他們方才說什么了?”

辭淵垂首道:“回小姐,他們說要去天闕樓 ,還說要查您。”

“那就讓他們查吧,不必藏著掖著,反正早晚也要知道的。 ”夜懷央彎唇一笑 ,似渾不在意 ,隨后回過身朝院子里輕喊道,“靈兒,不是說要上街?時辰差不多了 ,快些出來,一會兒回來再跟瀾瀾玩 。”

里頭頓時傳出了嬌呼:“哎呀,忘了時辰了!七姐等等我 ,我這就來!”

說話的人是夜懷央伯父的女兒夜懷靈,在家中排行老幺,比夜懷央還小兩歲 ,性子極為活潑,行動起來絲毫不亞于男子,聲音才落地沒多久 ,人就像小兔子一般躥到了門口,腰間絲絡上系著的雙魚佩晃得叮當響,十分悅耳。

夜懷央拉著她上了馬車 ,一紅一藍兩道亮眼的身影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辭淵撩起衣擺往車前一坐,轉頭問道:“小姐,我們去哪兒? ”

夜懷央輕輕揚唇道:“也去天闕樓。”

“是 。”他揮韁輕叱 ,馬兒立刻揚蹄朝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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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夜襲

玄武大街上的天闕樓號稱王都第一膳 ,日進斗金,一席難求,擔任掌柜的是被冠了夜姓的老家仆 ,忠心精明不在話下,這棵搖錢樹自進了他手里就沒出過紕漏,讓上頭管事的夜弘十分放心。

然而最近不知怎么了 ,向來不露面的家主居然在一個月之內來了兩次,雖說既沒擺譜也沒找他的麻煩,但這么一尊大佛杵在雅間里什么話也不說 ,就不咸不淡地喝著茶 ,掌柜還是有些心慌的,不料添了道水之后月牙主動叫他出去,他忙不迭地擦著汗退下了 。

隨后他照舊來到大堂巡察 ,剛下樓伙計就迎了上來,然后沖大堂中央那二人努了努嘴,他瞅了眼 ,頓時嘴角一搐——那不是瀾王身邊的人嗎?

現在局勢如此微妙,這二位爺哪里不去偏要來天闕樓吃飯,屋漏偏逢連夜雨 ,夜懷央今兒個也在這,他要是處理不好,估計明天就該卷鋪蓋走人了。

掌柜正躊躇著 ,月牙剛好從樓上下來了,翠綠色的裙角挨著雕花欄桿蕩下來,翻起層層波浪 ,掌柜看在眼里更是緊張 ,心也隨著上下起伏。

“月牙姑娘,你怎么下來了?是不是家主有何吩咐?你盡管說,我即刻差人去準備 。 ”

“不必了 ,你招待好那兩個人即可。”

掌柜聞言一愣,心里很是疑惑,卻識趣地沒有多問 ,只恭敬地答道:“是,我知道怎么做了,姑娘且放心。”

月牙微微頷首 ,轉身又回了樓上 。

之后整個下午陸珩和唐擎風都耗在這里,吃完小食就開始聽人講古,天闕樓請來的說書先生也不是泛泛之輩 ,把一部神怪志講得繪聲繪色,里面的飛禽走獸似闖進了樓閣之中,掠過天頂踏上桌臺 ,沖人展翅擺尾 ,好不炫目 。

只不過從始至終投入的只有陸珩一個,唐擎風是早就坐不住了,用胳膊捅了他幾下也沒動靜 ,只好憋著氣跟他繼續聽下去,不知不覺,暈黃的斜陽從窗外投到了腳下 ,一盤子瓜果糕點也都吃完了,陸珩拍了拍滿是碎屑的手,然后叫來了小二結賬。

到走出天闕樓踏上馬車的那一刻唐擎風終于忍不住了 ,橫眉豎眼地說:“你還真是過來享受美食的,一下午屁股都沒挪一下,難不成是在等著夜家自己送上門來? ”

“可不就是自己送上門了?”陸珩意味深長地笑道。

唐擎風最討厭他故弄玄虛 ,偏偏自己又沒他腦筋轉得快,于是每次都只能干瞪眼,等著他來揭曉答案 。不過這次陸珩倒是知趣 ,沒再跟他繞彎子 ,反而引導著他一步步走向謎底。

“你想想看,自打回王都以來,各大世家的人見著我們恨不得繞道走 ,夜家卻反其道而行,明明沒位子了,硬是騰出一個雅間來 ,明明有的小食已經沽清,我們卻點什么都有,這其中的玄機不必我說你也想明白了吧。”

唐擎風心里不由自主地浮上來四個字——欲蓋彌彰 。

“可光憑這點無法證明什么…… ”

“是不能證明什么。 ”陸珩打斷他 ,又恢復了嘻笑模式,“所以我說是來吃東西的,具體情況要等影衛從天棲樓回來再做判斷。”

唐擎風氣呼呼地背過身去 ,徹底放棄同他討論正經事 。

另一頭,夜懷央也從天闕樓回到了夜府,只不過為了避免撞到她走的是另外一條路 ,比他們提前一些到達。

夜幕很快降臨 ,為偌大的府邸披上了深灰色的薄紗,院墻內側的玉勾水環壁燈次第亮起,撒下乳白色的光暈 ,偶有涼風拂過便泛起一圈圈漣漪,映得整片庭院都輝光四射。

每當這個時候夜懷央就會來到后院,走進鋪著青草圍著籬笆的小窩 ,隨后一個圓滾滾的肉團子便會撲上來,一邊舔著她的臉一邊往她身上爬,肥厚的掌心時不時滑過她的腰眼和頸間 ,癢得她嬌笑不止 。

“瀾瀾別弄,該吃東西了,快下來……唔!”

月牙聽到砰的一聲 ,像是什么東西倒在了地上,隨后又聽見夜懷央悶哼,頓時嚇一大跳 ,以為瀾瀾沒個輕重傷到夜懷央了 ,火急火燎地跑過去一看,夜懷央果然被它壓在了身下,只不過正玩得起勁 ,看樣子是沒什么事,她登時松了口氣,緩步走過去把弄亂的竹筍重新摞好在瀾瀾的飯盆里。

“小姐 ,您也不能總讓它這么鬧,萬一哪天不小心傷著你可如何是好? ”

“沒事的,趁它還沒長大 ,我還能多陪它玩玩。”

夜懷央喘著氣,一手支撐著自己坐起來一手撈來竹筍塞給瀾瀾,它抱在懷里猛啃了幾下又抬起頭來看她 ,反反復復好幾次,弄得夜懷央啼笑皆非,遂抬手揉了揉他半月形的耳朵 ,它似乎頗為享受 ,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使勁往夜懷央懷里鉆 。

月牙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拽它的胳膊 ,為夜懷央分擔了一些重量 。

“小姐您看,它都不好好吃東西了。”

夜懷央忍著笑把瀾瀾抱到邊上坐好,勉強端出一副家長的姿態道:“好了 ,不許鬧了,乖乖坐下吃東西。 ”

瀾瀾眨巴著大眼睛瞅了她一陣,終于感覺到她不是在開玩笑 ,于是默默地抱來竹筍一心一意地開始啃,像極了聽話的小朋友,夜懷央注視著它的眼神霎時變得無比溫柔 ,又想上前親自喂它,月牙連忙攔住了她 。

“奴婢可得說句實話,您也太慣著它了 ,且不說它懶成什么樣子 ,再這樣天天黏著您下去,以后可不好找伴侶。”

夜懷央噗哧一笑,鳳眸彎成了新月 ,“它還不到一歲,找什么伴侶。”說完猶覺好笑,又補充道 ,“況且我還沒在王都見過其他的熊貓,要配對恐怕還得千里跋涉到蜀中,到時你更覺得我慣著它了 。 ”

月牙無奈 ,不再作聲,然而心里又稍感安慰,畢竟夜懷央人前人后都成熟穩重 ,唯有在面對瀾瀾時能展現那份少女心性,愛鬧愛慣都隨她吧,自己以后多注意些 ,別讓瀾瀾傷著她就是。

想到這 ,夜懷央忽然冷不丁地問她:“月牙,你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月牙搖了搖頭,耳朵里全是肉團子在嚼筍的聲音 ,再無其他。

夜懷央轉身朝隔壁望去,凝神靜聽片刻,眉眼俱沉 ,剛要讓月牙把瀾瀾帶走,院墻猛地被外力震出一個大洞,無數裂瓦碎石朝她們飛過來 ,夜懷央想也未想就撲向了瀾瀾,將它牢牢護在自己身下,手臂瞬間被割出幾道血痕 。

夜府護衛皆聽到這一聲巨響 ,立時向后院聚攏,辭淵更是第一時間趕到了夜懷央身旁,剛要為她看傷卻見她擺手 ,隨后無聲指向了瀾王府那邊 ,他立刻會意,領著十幾名護衛朝墻洞走去,剛行至兩座府邸之間的過道 ,一具黑衣人的尸體就擋住了去路,他蹲下來看了看,心底一片雪亮。

看來黑衣人是被人一掌擊到墻上從而斃命的 ,連夜府都遭受波及,可見此人內力之深。

正想著,又一名黑衣人不受控制地朝這邊飛來 ,只聽轟地一聲,半面墻都倒了,視線再無阻礙 ,夜懷央由月牙攙扶著站起來,容色似照在琉璃瓦上的月光,清寒而冷寂 。

瀾王府進了刺客。

人都聚集在重霄閣之下 ,若不是黑衣人蒙著臉根本分辨不出敵我 ,刀光劍影中夾雜著慘叫,鮮血四處飛濺,靠近院墻的翠竹都染上了斑駁的黑點 ,像被腐蝕了一般,猶擋不住腥味的蔓延,遠遠傳至夜府 ,令人作嘔。

唐擎風像個門神似的筆直站在閣樓門口,但凡有人想越過他都被打落到臺階下,其余的影衛散布在四周 ,與黑衣人打得不可開交 。見狀,辭淵立即帶人加入了戰局,由外圈緩緩收攏 ,黑衣人被迫退至空地的正中央,雖已被消滅泰半,猶作困獸之斗 ,仿佛不殺掉楚驚瀾不罷休 。

陸珩站在樓內靜觀了一會兒 ,突然湊上去說了些什么,唐擎風旋即離開了門口,閃電般掠至黑衣人中間 ,扣住其中一人喉嚨拖著他就往后走,影衛們極有默契,火速沖上前將追來的黑衣人全部剿滅 ,其他人見情形不對,立刻朝院墻飛去。

噗嗤。

半截雪刃閃著微光從領頭的人胸口橫穿而過,鮮血似開閘的洪水般涌出 ,那人踉蹌幾步,尚未來得及呼痛便砰然倒地,其余的黑衣人生生剎住步伐 ,瞪著不知何時閃移到跟前的辭淵膽寒不已,就在這一瞬間,唐擎風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們背后 ,揮劍劃下一道血河 ,幾人同時捂著脖子驚恐地倒了下去,雙目暴睜,至死未能闔上 。

當下忽然安靜得可怕。

夜懷央不顧月牙阻攔 ,按著受傷的手臂走到了兩堵院墻之間,剛剛停下便聽見唐擎風對辭淵說道:“多謝兄臺出手相助,待此間事畢 ,再容我向主人家道謝。”

辭淵看著這一地狼藉和后頭被鉗制住的黑衣人,挹劍在前拱了拱手,隨后便要抽身離開 ,誰知剛邁開步子就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撿了起來,發現是塊腰牌 ,皎潔的月光下,一只鏨刻的麋鹿正閃著銀芒 。

這是刺客身上的東西,怎會印著夜家的徽記?

他臉色陡然一變 ,還沒來得及反應 ,楚驚瀾和陸珩已經穿過堆積如山的尸體來到了他面前,唐擎風順手奪過腰牌,見著那圖案登時火冒三丈。

“好你個夜家 ,真是陰魂不散! ”

陸珩皺了皺眉,剛要開口便聽見辭淵后方傳出一個冷凝的嗓音。

“我夜家怎么就陰魂不散了?”

夜懷央從陰翳中走出來,朱唇緊抿 ,似是不豫,冰眸逐一掃過在場眾人,最后停在楚驚瀾身上 ,準確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 。

她遺漏了什么?

辭淵低聲喚了句小姐,旋即奉上另一枚帶血的腰牌,夜懷央瞥了一眼 ,霎時勃然大怒,也不顧自己手臂上還有傷,伸手便將腰牌打落在地!

楚驚瀾看著她 ,情緒沒有絲毫起伏。

夜懷央被這冷漠的目光刺得心頭一梗 ,默默深吸了一口氣,抬眸望向四周,突然發現還有個被活捉的黑衣人 ,頓時怒極反笑。

“王爺,可否讓我一同參與審問?我倒想問問看,我夜懷央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派這么一群飯桶來殺人還先傷了自己!”

陸珩和唐擎風都沒見過夜懷央,此時都驀然一驚 。

夜家家主……就住在他們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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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審訊

夜闌人靜之時,一抹素影匆匆閃進了平陽宮。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涼,引殿前的青磚尚未干透 ,涼風已經飄然而至,層層掀起引殿中的累緞垂絲,還頑皮地晃著鑲金連枝燈上的小火苗 ,頓時人影綽約 ,一片朦朧。

燈下的銅鏡前坐了個女子,一手攥著象牙梳一手撫著青絲,身姿窈窕 ,眉眼如畫,邊上的貼身宮女正在為她褪下釵環,看樣子是即將就寢 。突然 ,門扉被輕輕推開,另一名宮女側身而入,快步走到女子面前耳語了幾句 ,女子旋即蹙起了秀眉 。

“讓她進來。 ”

“是,娘娘。 ”

宮女躬身退了出去,再進來時身后跟了一個中年女人 ,身形瘦削健步如飛,從里到外都透著精明 。雖說深夜前來定有急事,她卻步態從容 ,進來之后并未著急把事情一股腦地出來 ,而是先行了個端端正正的禮,一看就是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的人。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

“免禮 。”白芷萱轉過來正對著她,縱然粉黛已卸 ,一顰一蹙仍是嫵媚入骨,“紅姑,這么晚了究竟有何要事?可是子豪又在外頭惹事生非了? ”

“與三少無關 ,是家主差人連夜送了消息來讓我立刻告知娘娘。”說著,紅姑微微垂下頭,低聲吐出五個字 ,“行動失敗了。”

白芷萱雙目一凜,倏地拍案而起,手中的象牙梳磕在白玉案上頓時斷成了兩截 ,“你說什么?又失敗了? ”

紅姑沉重地點頭 。

氣氛陡然凝滯,連空氣都變得稀薄,白芷萱從驚詫逐漸轉為慍怒 ,胸口不斷起伏 ,半晌才恨恨吐出一句話:“三十個頂尖刺客都拿不下一個瀾王府,簡直是廢物!”

“娘娘,這次實屬意外 ,誰能料到夜家就在隔壁,還插了一腳進來……”

“不必說了! ”白芷萱驀然揚手,壓根不想聽這些借口 ,直接選了最重要的問,“可有人被他們擒住?”

紅姑輕輕搖頭道:“據探子回報,刺殺失敗后影衛就將尸體暗中扔到了城外 ,他們檢查過,不多不少剛好三十具,全是我們的人。”

白芷萱呼出一口濁氣 ,心下稍安,沉思片刻之后沖她擺了擺手,道:“你回尚司局去吧 ,此事本宮自有分寸。 ”

紅姑知道她此刻心里定是煩得很 ,自己也確實不便多留,以免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在太后面前做文章,于是便依她所言屈身告退了 。她走之后兩個宮女就圍了上來 ,她們都是白芷萱從白家帶來的心腹,聽聞此事也是一臉憂色。

“娘娘,眼下可怎么辦?若是我們再次失手的消息傳到了皇……”話未說完 ,一道厲光刺了過來,她自知失言,慌忙噤聲。

“住嘴!你跟著本宮進宮六年卻是愈發活回去了!若出了平陽宮還是這般口無遮攔 ,本宮斷斷留你不得!”

柳兒白著臉跪了下去,連呼娘娘饒命,白芷萱看著煩 ,索性將所有人都逐了出去 。待殿門合攏,一室歸于寧靜,她疲憊地揉了揉額角 ,旋即倚在了白玉案上 ,明眸半閉,秀眉緊鎖 。

爹,您當年走的這步棋 ,如今可真是將女兒逼進了死局……

想到這,白芷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胸口又隱隱疼了起來 ,她掀開衣襟,凝脂白玉般的肌膚上竟印著點點烏青,甚是觸目驚心。

就在這時 ,門外響起了不合時宜的通傳聲:“皇上駕到—— ”

白芷萱一驚,迅速掩好衣裳對著鏡子扯出個笑容,然后嬌柔地迎了上去 ,心頭壓著的事再無暇去想,只得明日再做打算。

與此同時,皇城之外的瀾王府也如平陽宮一般還亮著燈 。

后院的柴房被臨時改成了牢房 ,一進門血腥味就撲鼻而來 ,順著血跡望去,原來梁柱上綁了個人,垂著頭看不清臉 ,一直發出粗重的呼吸聲。

“都一個時辰了還不招,這小子可真夠硬的。 ”

唐擎風捏著軟鞭退開幾步,正準備蘸上鹽水再抽 ,陸珩卻走過來擋開了他的手,似笑非笑地說:“也不能說沒招,他不是已經承認是受夜家指使的么?”

“既如此 ,陸大夫何不把我綁了直接送去京畿衙門?”

角落里突然傳出個女聲,輕靈而疏冷,陸珩回頭看去 ,夜懷央正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雖不見怒容,卻氣勢凌人 ,渾不似一個二九年華的小姑娘 。楚驚瀾就坐在她旁邊 ,有一下沒一下地拂著茶盞,面容幽邃,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夜姑娘 ,話可不能這么說。 ”陸珩撩起下擺往旁邊一坐,不緊不慢地跟她周旋著,“王爺讓你參與審問本就是給了你證明清白的機會 ,可你也看到了,不管我們來軟的還是來硬的,這家伙始終咬定是夜家 ,既然這樣,我們也不能一昧地相信你,對吧?”

夜懷央淡淡一笑 ,說出口的話卻隱含鋒銳,絲毫不留情面 。

“聽聞陸大夫醫術曾經冠絕太醫院,今日見到你為那具假尸體實行換臉之術我才知道傳聞非虛 ,但沒想到你口舌也如此厲害。可惜你沒弄清楚 ,他之所以咬著我不放是因為你們用刑不到位,到位了,自然就說實話了。”說罷 ,她偏頭輕喚,“辭淵 。 ”

辭淵會意,立刻朝刺客走了過去 ,唐擎風連忙將他攔住,道:“這樣不合規矩。”

雖然通過與辭淵聯手對敵他能感覺到對方是真心實意來幫忙的,但在原則上還是不能讓他接近刺客 ,畢竟這是他們找出元兇的唯一線索,若有個好歹,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

夜懷央沒管他 ,直接扭過頭沖楚驚瀾說道:“王爺,我夜懷央言出必行,如果這刺客今天在我手上喪了命 ,我任您處置 。”

楚驚瀾放下茶盞 ,嘴角輕輕一勾,道:“夜家財大勢大,偏要派殺手行刺本王這個孑然一身的人 ,這種事即便告到了御前恐怕也無人會信,所以這個刺客招供與否對本王來說意義不大,夜姑娘的承諾亦然 。 ”

說完 ,他右手掃過茶蓋,看似沒什么力道,卻瞬間劃破空氣 ,打著旋兒飛了出去,從角度看來,瞄準的竟是刺客頸部!

夜懷央大驚 ,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幾人同時色變。

“小姐!”

“夜姑娘!”

唐擎風和辭淵從兩邊閃過來,想把擋在刺客身前的夜懷央往自己這頭拽 ,豈料都被對方制約 ,夜懷央卻是分毫未動,就在這短短幾秒之內勁風已然逼近,只聽咻地一聲 ,茶蓋擦著夜懷央的脖頸飛了出去,撞在墻上摔得粉碎。

辭淵只覺自己的心跳暫停了一瞬,隨后一個箭步跨上來扶住了夜懷央 ,也顧不得禮數了,直接攫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抹去血跡對著火燭細細查看 ,好半天都沒出聲,已然緊張至極 。

“我沒事。 ”

低弱的聲音從懷中傳來,辭淵霎時心頭一松 ,這才放開了手,隨后一只軟嫩的柔荑覆了上來,借著他的力道緩緩起身。

雖然傷口不深 ,但不停地冒著血絲 ,夜懷央也不擦,任由血珠滾落衣襟,再加上之前手臂的擦傷 ,整件衣衫已是血跡斑斑 。她低頭瞄了眼,粉唇淺淺揚起,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走到楚驚瀾身邊 ,貼近他的側臉低聲道:“王爺,我這輩子最狼狽的兩次都讓你看見了。”

兩次?

楚驚瀾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詞字,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又見她利落地轉過身吩咐道:“辭淵 ,動手。”

辭淵沒有答話,徑自走到刺客旁邊站定,手中銀光一閃 ,十來根細如牛毛的長針瞬間沒入他的關節之中,刺客一陣慘嚎,疼得兩眼翻白 ,眼看要暈過去了 ,辭淵突然把針拔了出來,刺客緩了口氣,額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粒 ,不停地往下滴,整個人就像從水中撈出來一般,軟綿綿地掛在梁柱上 。

見此酷刑之后陸珩總算明白夜懷央為什么說他們用刑不到位了 ,可這樣實在容易把人弄死,他剛要起身阻止,卻發現楚驚瀾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默許了。

陸珩擰著眉頭 ,還在想是不是夜懷央拼死護住刺客的行為讓楚驚瀾降低了戒心,那邊辭淵卻是動作未停,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用刑 ,耳邊再次被慘叫聲覆蓋,聽得他頭皮發麻 。

夜懷央也不說話,就站在楚驚瀾邊上看著辭淵干活 ,既不喊停又不逼供 ,仿佛只為了折磨刺客,唐擎風杵在一旁盯著,內心有些崩潰。

這樣能讓刺客招供才有鬼了!

可他完全低估了辭淵的手段 ,這不過是個開始,當銀針鉆進刺客的下頜和太陽穴時,他的忍耐力全線崩潰 ,猶如沖破了堤壩的洪水,一旦失控就再也無法調轉。

“停 、停下來……求你…… ”

辭淵把長針抽出來半截,剩下半截仍留在刺客體內 ,“說,是誰指使你行刺王爺并嫁禍給夜家的? ”

刺客的嘴唇翕動著,有氣無力地擠出一個名字 ,即便聲音很小,依然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

“白……習之……”

聞言,夜懷央面罩寒霜 ,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甚少在外人面前展露情緒的她居然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

好你個白家!六年前害了他,現在還想再來一次,我定饒不了你們!

思及此 ,她驀然回身撐在楚驚瀾面前,眸光皎然,滿含堅定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王爺,我想與您合作。”

楚驚瀾近距離地看著她,將每一個細節都盡收眼底 ,過了許久才問:“合作什么? ”

“一起除掉白氏。”

她細聲細氣的,說出來的話卻驚天動地,許久沒開口的陸珩終于忍不住插了句嘴:“夜姑娘 ,即便刺客供出了白家也不代表我們會相信你 。”

“無妨,王爺可以慢慢考慮,我不著急。 ”

夜懷央抽回不知何時纏到楚驚瀾身上的披帛 ,步態輕盈地朝外走去 ,末了還回頭看了楚驚瀾一眼,無數星子盛在眼底,在黑暗中倒映出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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