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地

從搭客摩托車上下來,許秋陽搓了搓凍僵的手指 ,攏一下被凜冽的寒風吹亂的長發,掏出錢包:“多少錢?”

“三十。”

“這么貴,就這么幾步路 。 ”

“靚女 ,大年三十呀,你再晚來一步我就回家吃年夜飯了。”

“算了!”許秋陽懶得跟他爭執,從錢包中抽出三十塊錢遞過去 ,“謝謝了。 ”

摩的司機接過錢塞進口袋:“靚女,呆得久不?不久的話我等你一會,待會你在這兒可找不到車出去 。”

“不用 ,我今天不走了。”許秋陽抬頭看了一眼將黒的天色說。

“靚女你沒事吧,誰會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過年啊! ”摩的司機一臉震驚地嚷嚷 。

許秋陽冷下臉不再理他,拉著行李箱就往大門口走去。

摩的司機在背后嘀咕了一句:“神經病!”調轉車頭 ,轟起油門絕塵而去。

許秋陽仰頭 ,望著大門上“白龍灣水電站”幾個斑駁的大字,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白龍灣,我回來了! ”

銹跡斑斑的大鐵門虛掩著 ,許秋陽一步步走過去,抬手輕輕按在拉手的鐵環上,仿佛這是一道時空的大門 ,只要一推開來,里面還是那個鳥語花香、風景如畫的白龍灣,行色匆匆的叔叔阿姨們 ,看見她,都會停下腳步,熱情地招呼一聲:“小陽啊 ,回來啦?”

銹蝕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大門緩緩打開,不出所料地一片荒蕪 ,急促的狗叫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許秋陽嚇了一跳,趕緊后退幾步,等了片刻 ,不見有狗沖出來,想來應該是機房里養的狗,被拴起來了吧!

許秋陽記得曾聽外婆說過 ,白龍灣里住的人越來越少,機房里發生過幾次失竊案件,后來就養了兩條大狼狗 ,也算是給值夜班的人做個伴,壯壯膽了 。

皮靴踩在滿地的落葉上沙沙作響,不知道多久沒有打掃過了 ,積了厚厚的一層,幾乎都已經看不見底下的水泥路面,許秋陽記得這地上的落葉以前是包干到戶的 ,每家都要負責自己家門前的一段路面 ,小小的許秋陽一早起來,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揮舞著比她的人還高的竹掃帚,把門前的落葉掃成一堆 ,然后拿小簸箕鏟回去裝在廚房的竹筐里,曬干了用來引火是最好不過的。

以前職工們都住在這兒的時候可真是熱鬧啊,可惜后來人們漸漸有錢起來 ,就開始嫌棄住在這里不方便了,有人在縣城里買了房子,買了小車 ,天天開車進來上班,也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事,慢慢地白龍灣就變得人丁寥落起來。

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時候 ,最后留守的一戶人家也搬到了縣城,整個白龍灣水電站的住宿區就正式荒廢了,只有機房那邊還有人上班 ,整天開車來去 ,沒有人氣的白龍灣,便越來越荒涼起來 。

第二排平房,“一、二 、三、四、五 。 ”數到第五間屋子 ,許秋陽站在掉了大半漆的木門前,拿出一串鑰匙。

這房子外婆去世后本來應該交還給單位的,但反正也沒人愿意住了嘛 ,單位也懶得管了,鑰匙就一直沒收,舅舅家在縣城買的新房子 ,當然也看不上這里的老舊家具,因此這老房子就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許秋陽推開門,掃了掃眼前擋路的蜘蛛網 ,環視了一眼這個遍布灰塵的“家 ”,輕輕嘆了一口氣,還好 ,就算是無處可去 ,也總還有一個地方是可以回來的 。

許秋陽搬了一張凳子出門,把凳子放在門邊,自己踏了上去 ,打開一個老舊的電箱,伸手一推,把電閘總開關推了上去。

拍一拍雙手跳下來 ,嘗試著拉一拉門邊的點燈開關,“啪嗒”,懸掛在頭頂上的老式燈泡亮了起來 ,散發出一圈昏黃的光暈,線路還是通的,真是難得。

當年住在水電站 ,最大的好處就是用電不用花錢,不管缺什么,電總是不會缺的 。

許秋陽穿過屋子 ,走到后院 ,擰開水龍頭,只有“嗤嗤”的空氣聲,停水了 ,正常。

當年水電站宿舍區用的水并不是由自來水公司供水,而是水電站自己建了水塔,抽取地下水供職工使用的 ,抽水用的也是電嘛,所以,當年職工用水也不用花錢。

現在早沒人住了 ,當然也不會再有人去抽水了 。

幸好院子里還有備用的壓水井,許秋陽抓住壓桿搖了幾下,從行李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 ,擰開瓶口一整瓶水都倒了進去,然后迅速地搖動壓桿,很快 ,手下的壓力就變大了 ,土黃色的井水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繼續壓了一會兒,井水徹底變得干凈清澈,許秋陽拿了個桶放在出水口下面 ,裝了滿滿一桶水,卷起袖子開始搞衛生。

六歲到十二歲,許秋陽在白龍灣水電站整整住了六年 ,六歲那年,媽媽生病去世,爸爸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小孩 ,外婆就把她接了過來親自照管,上水電站里的職工小學,那時候舅舅還沒結婚 ,外公 、外婆、舅舅加上她,一家四口,是她有記憶的童年中最快活的時光 。

上初中的時候她被接回了縣城 ,爸爸已經再婚了 ,后媽生了一個弟弟,許秋陽十分乖巧懂事,認真學習之余 ,包攬了做飯、打掃和照顧弟弟等一切家務,后媽雖然對她沒什么笑臉,但終究也沒有虐待于她。

就這么安安靜靜地長到了十八歲 ,高考填志愿的時候,許秋陽按照家里的安排報考了師范大學,因為這是提前批優先錄取的 ,考上的把握比較大,而且可以減免學費。

大學四年,除了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 ,許秋陽沒有再拿過家里的一分錢,用做家教的錢支付生活費,大二快開學的時候 ,爸爸說弟弟的學費有點困難 ,許秋陽想了想,便把剛拿到手的獎學金留下了一大半給家里 。

后媽是農村人,嫁給爸爸之后 ,爸爸的單位給她安排了一個燒鍋爐的臨時工的工作,收入很低,一家四口基本上都是靠爸爸一個人的工資生活 ,能把自己養這么大,供書教學很不容易,許秋陽是個知道感恩的人 。

大學畢業以后 ,許秋陽憑著優秀的表現留在了省城,但職場并沒有想象中的單純美好,天真的許秋陽被一同入職的同班同學擺了一道 ,終于在第一個學期末的時候丟了這份待遇優厚的工作。

這時候爸爸打電話來,興奮地告訴她,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在省城找到了好工作 ,一個月工資能有大好幾千呢 ,年底還有獎金!讓她快點回家,親戚們都想見見她。

說到最后,爸爸支支吾吾地提起 ,弟弟要上初中了,縣城中學的教學條件不好,家里有些條件的人家 ,都會到市里買套房子,然后把孩子送到市里的中學念書,弟弟學習成績好 ,家里不能耽誤了他,所以決定也在市里買一套房子,房子已經看好了 ,學區房,小兩居,以后弟弟畢業了用來當婚房也剛剛好 。

許秋陽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太過不切實際了:“爸 ,市里的房子不便宜 ,咱家買得起嗎? ”她縣城里這幾年很多人到市里買房子,但人家那是家里有錢,不愿意一直窩在小縣城沒有發展 ,這才往外面跑的,他們家在縣城里只能算是掙扎在貧困線上的水平,這么好高騖遠真的好嗎?

許秋陽知道這肯定是后媽的意思 ,她這個弟弟,成績真的算不上好,本來就不是愛學習的人 ,就算到市里上初中又有什么用呢,真的有這個能力,縣城的高中也不是沒有考上重點大學的 ,許秋陽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爸爸說:“咱家看中的那是二手房,不貴,首付三十五萬 ,咱家里有五萬 ,你成舅舅家拿五萬,你大伯家借五萬,你再拿二十萬 ,就夠了。”

他口中的“成舅舅”是許秋陽親生媽媽家的舅舅:“爸,咱家怎么能借成舅舅家的錢呢?不是,我哪來的二十萬啊! ”

“我聽人說了 ,城里的單位都是能預支工資的,你跟你領導說說,先預支幾年 ,要不行的話再找你同學借一點,你那些同學都是城里人,家里有錢 。”

許秋陽忍不住為他天真的話語笑了起來:“這錢哪能是說借就借的啊 ,再說了,借來了咱家也還不上啊!”

“你現在一個月工資不是有七千多嘛,咱們家一家三口在家里一個月都花不了兩千塊呢 ,你一個姑娘家 ,一個月一千多夠花的了,每個月攢五千,一年就有六萬了 ,二十萬,三年多就能還上,還剩下一千還可以幫忙繳月供。 ”

許秋陽靜靜地站著 ,心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什么事就這么著了啊,跟賣家說好了三天后去辦手續,你記得明后天把錢打回來 ,我掛了,電話費可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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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穿越

窗外寒風呼嘯,許秋陽走到窗邊,把頭靠在窗戶玻璃上 ,玻璃很凉 ,可她的心比玻璃還要冷一萬倍 。

“爸。”她輕聲開口,“你們把我養大,為的就是我能夠賺錢的這一天吧! ”

“那不然怎么樣!”爸爸的聲音提高起來 ,“一個丫頭片子,嫁出去就成別人家的人了,你也不算算 ,從小到大花了家里多少錢,現在出來了,能賺錢了 ,回報一點家里有什么問題?”

“好,既然你要算,那我們就來好好地算算賬吧! ”許秋陽忽然冷笑了一下 ,繼續冷靜地說,“我媽媽去世的時候,給家里留下了八千塊錢的存款 ,而且媽媽的單位每個月都有支付幾百塊錢的撫養費 ,一直到我十六歲的,這筆錢一直都是你們去取的,十年下來也有好幾萬了吧。我小學六年在外婆家住 ,你們沒有給過外婆一分錢,初中屬于九年義務教育免學費,我真正花了你們的 ,也就是高中三年的學費和初中 、高中六年的生活費而已,總共有幾萬嗎?大學四年,我每年的獎學金基本上都拿回去了 ,這些你們又算了沒有? ”

這些話藏在心里很久,許秋陽一直沒有說過出來,今天如果不是爸爸這樣逼人太甚 ,她也不愿意這樣不留情面 。

“混賬,有這樣跟大人說話的嗎?父母生了你養大你就是天大的恩情,烏鴉還知道反哺呢 ,我當初生你還不如生塊叉燒!”爸爸生氣地大聲吼了起來。

“是你自己先要算賬的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里,我就直說了吧,我工作丟了 ,錢是沒有的了,我也不會去借的,你們愛給弟弟買房子 ,自己去想辦法,我也不會幫忙還錢的。”許秋陽冷冷地說 。

“什么,丟了工作?你還嫌給我們丟臉不夠是不是 ,這么好的工作也能弄丟了,我跟你說,要是沒錢 ,就別回來過年了,家里沒你住的地方! ”說完狠狠地掐了電話 。

許秋陽抬起頭,努力把眼淚逼回眼眶里 ,她早知道家里沒有自己住的地方了 ,十幾歲的大姑娘,從來就沒有過自己的房間,一直都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的 ,晚上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才能攤開鋪蓋入睡,每天早上必須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把自己的鋪蓋收拾好,不然的話兜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 ,哪怕這樣,她也從來不敢有過什么怨言,也從不肖想弟弟會把房間讓給她。

可是這樣的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么呢?不過是一句忘恩負義而已。

還好自己已經長大 ,有了自立的能力,既然已經撕開了臉,那過年也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以后就為自己而活吧,許秋陽相信,將來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

只是好想念外婆啊 ,還有那個給自己留下了六年美好回憶的地方——白龍灣水電站。

所以她回來了 ,這里雖然已經變得一片荒蕪,可仍然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的所在,唯一的家。

把灰塵大概抹過一遍 ,地板也擦干凈了,屋子里漸漸地像是個家的樣子來,許秋陽找出電爐 ,插上電,盤繞著的電阻絲漸漸變得通紅,洗干凈的鋁鍋坐上去 ,燒半鍋開水,把紅棗、香菇、枸杞扔進去 。

菜是她特地帶回來的,有雞有魚 ,有蘿卜 、生菜和金針菇,還有魚圓。

過年當然要吃魚圓啊,外婆家后院的魚塘里養了好多魚 ,過年前會撈起來 ,殺魚去骨,魚肉攪碎了加上面粉,用來炸魚圓 ,外婆就像這樣,把油鍋坐在電爐上,蹲坐在小凳子上炸魚圓 ,炸出來好大的一盆,讓小秋陽用個盤子端著,挨家挨戶送上門去。

別人家收了小秋陽送來的魚圓 ,總會用家里做的吃食把盤子盛得滿滿當當的,讓小秋陽帶回去,炸出來滿滿的一盆魚圓能送出去一大半 ,同時也能帶回來大半盆各種各樣好吃的,年便在這樣香噴噴的氣味中拉開了序幕 。

哪怕是一個人的年也要好好過,許秋陽飽飽地吃了一頓火鍋 ,把東西收拾好 ,還是用電爐燒了熱水洗澡,從柜子里拿出來的被褥充滿了潮濕的霉味,用凳子把被子撐開架在電爐上 ,烤一烤霉味便會散去很多,變得干燥松軟,暖烘烘的。

當年電爐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好東西啊 ,也只有他們這些住在水電站的人,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使用電爐,一點兒也不用擔心電費。

躺在烘得暖暖的被窩里 ,許秋陽閉上了眼睛,恍惚間似乎外婆就躺在邊上,一邊輕輕地隔著被子拍著他 ,一邊哼著好聽的催眠曲,然后她就會感覺自己飄飄蕩蕩的,飄到云朵上去了 。

許秋陽是被冷醒的 ,她整個人蜷縮在被窩里 ,手腳都是冰涼的,這舊被褥保暖性能就是差啊,許秋陽感嘆著 ,睜開了眼睛。

不對,這分明不是她入睡時的房間。

觸目所見是低矮昏暗的泥磚房,墻壁上連層白灰也沒有 ,只有坑坑洼洼的泥磚,頭頂上是黑乎乎的床架子,身上的被子薄薄的 ,里面的棉絮都結成了硬塊,就這么著,這被子也只蓋了自己半個身子 ,剩下的一大半,蓋在了兩個看起來年紀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身上,女孩的臉面向另一邊看不清楚 ,只露出一把枯黃細弱的頭發 。

這是什么情況?

許秋陽看了看自己依舊蜷縮起來的手腳 ,還是原來的形狀,不過瘦了黑了很多,也粗糙了很多 ,她是從小就干很多家務活的人,手掌本來就沒有同齡人細嫩,可也不至于粗糙到這個程度 ,掌心布滿了繭子,指頭上滿是細小的傷痕,要不是手指修長結實 ,還真看不出來是一個年輕姑娘的手 。

年輕姑娘?她現在還是一個年輕姑娘嗎?

許秋陽“騰”地坐了起來,往四下看了看,房間實在簡陋的很 ,除了她們現在躺著的這張床之外,只有一張黑乎乎的桌子和一個半人高的柜子,沒有鏡子 ,照不出現在自個兒的模樣。地板是泥地 ,在常年累月的踩踏之下變得油光滑亮,上面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只破布鞋。

不大的窗戶上糊著舊報紙,報紙上破了一個洞 ,從洞里面看出去,天色還不太亮 。

許秋陽覺得,她現在大概是在做夢 ,嗯,躺下繼續睡,睡醒了又能回去了 ,現實生活雖然不是那么盡如人意,但她還是很熱愛它的!

“咚!咚!”隔壁房間響起了重物敲擊床板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太陽曬□□了還不起身 ,一個個都懶過條死蛇,餓死我老太婆了! ”

聲一入耳,一連串的信息電光火石般地在許秋陽的腦子里爆炸開了 ,幾乎是同一瞬間她就知道了隔壁房間住的是她的曾祖母 ,今年已經八十二歲的老太太許曾氏,家里的孩子都叫她阿太的。

阿太原本身體硬朗,八十歲了還能去菜園里摘菜 ,兩年前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中風了,醒來之后雙腿癱瘓 ,躺在床上再也下不來了,天天悶在屋里,阿太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天天沒事就指天罵地,沒一刻安寧。

家里也沒什么人理她,這每天干活都還忙不過來呢 ,哪有空去聽她嘮叨,一日三餐按時供應,每隔幾天幫她擦洗一次身體換身衣服 ,就算是孝順了 。

“大妹 ,快點過來,我要屙尿!”阿太大聲喊。

許秋陽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來了!”順手拿起床邊的衣裳匆匆穿在身上,一路小跑著到了隔壁房間 ,一把抱起瘦成一把骨頭的阿太,給她脫了褲子,放在門背后的尿桶上。

老人家括約肌不行 ,稍有尿意就要趕緊去拉,不然的話就會失禁,這大冬天的 ,換褲子換被褥,有得麻煩 。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許秋陽心里忽然一驚:我是誰 ,我這是在干什么?

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她是許秋陽,安平鎮石南村第二大隊許木勝家的長女 ,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四個妹妹 ,一家人土里刨食,窮得叮當響。

許秋陽心中十分震驚,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眼前的這個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底下卻熟練地做著該做的事,給阿太穿好褲子抱她上床,自己到門外打了一盆井水擦了把臉 ,洗完以后順手把洗臉水潑到墻根下的菜地里。

咦,好像還沒刷牙?

農村人都不刷牙 。

許秋陽覺得自己的身體里似乎有兩個靈魂,一個是原來的她自己 ,一個是熟知這里的一切的十八歲的許秋陽,后者似乎在她來到這里之后,就把整個身體的主動權交給了她 ,只是在必要的時候出來提醒一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難道以后她就要在這個地方一直生活下去了嗎?

她也算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可是窮成這樣的,她還真是沒見過。

這身體的原主似乎由不得她胡思亂想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腳往灶間走去 。

稍稍適應了一下灶間內昏暗的光線 ,許秋陽突然被角落灰堆里的蠕蠕而動的物體給嚇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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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看病

這……這難道是個人?許秋陽揉了揉眼睛 ,看清了灰堆里的是一個小老鼠般瘦弱的小女孩,這是她最小的妹妹,八歲的許翠蘭。

“大姐! ”許翠蘭虛弱地喊了她一聲。

“小妹 ,你怎么了?”許秋陽剛要過去,就聞到一股惡臭,仔細一看 ,看見她的身下一灘灘的嘔吐物和排泄物,忍不住干嘔一聲,掩住了口鼻 。

“大姐 ,我肚子疼。”許翠蘭說完,又是幾聲干嘔,肚子里實在是沒有什么東西可吐 ,只吐出了幾口清水。

看樣子是急性腸胃炎 ,許秋陽急道:“什么時候開始疼的,怎么都不跟家里的大人說呢? ”

“半夜開始疼的,來不及上茅廁 ,弄臟了地方阿媽要罵人的 。”許翠蘭虛弱地說。

許秋陽明白過來,大概是她半夜肚子疼要拉肚子,可是茅廁比較遠來不及去 ,又怕弄臟了家里挨罵,只好跑到這里的灰堆來,誰知道接連上吐下瀉 ,最后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喊人也沒人聽得見,只好躺到了現在。

“你別怕 ,大姐燒點水給你洗洗,洗完了帶你去看醫生 。”許秋陽手腳麻利地抓了一把草塞進灶膛,開始生火。

“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睡屙 ,干點活都干不好 ,這都什么時候了,早飯還沒做好? ”伴隨著這個大嗓門,一個農婦打扮的中年婦女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乒鈴乓啷地掀鍋蓋,“作死啊,燒那么大鍋水 ,費多少柴草! ”

“媽,小妹生病了,屙了一身 ,我燒點水給她洗洗。”許秋陽見媽媽李桂芳來了,連忙說 。

“洗什么洗,洗完就不會屙了嗎?趕緊做飯 ,吃完早飯還要上工呢,待會遲了又扣工分,讓你弟捉兩只白背蟑螂燒了給她吃就行了。”李桂芳不耐煩地說。

“媽 ,小妹得去看醫生! ”白背蟑螂是李桂芳拿手的治病土方 ,不管大人小孩,只要有點不舒服,就去墻角抓兩只 ,塞灶膛里烤干了,碾成粉末沖水灌下去,至于能不能治好 ,那就看各人的命數了,反正老一輩傳下來,孩子都是吃這個長大的 。

他們這一輩人 ,說起家里有多少孩子的時候,通常的句式都是這樣的,生了多少個 ,帶到了多少個 。李桂芳這輩子就總共生了十一個孩子,帶到了八個,夭折了三個。整個人熬得干瘦干瘦的 ,四十歲的人 ,看起來跟個五六十的老太太似的。

“看醫生?”李桂芳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點小毛病就去看醫生,哪來的銀紙 ,我長這么大都沒聽說過,拉個肚子還要看醫生的,哪來那么金貴的命 ,有白背蟑螂給你吃就算好了,我們那時候,有鬼理你啊 ,都是自己去地里摳黃泥吃 。”

李桂芳一邊嘮嘮叨叨,一邊往灶膛里添柴,見許秋陽真的拎個木桶過來鍋里盛熱水 ,氣得她抓起一根柴禾兜頭蓋臉就砸了過去。

許秋陽一下沒意識到她果真會打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火燒火燎地疼 ,眼看她還不解氣 ,逃生的本能才迸發出來,身子靈活地扭身就跑,李桂芳揮舞著柴禾大呼小叫地追了一圈 ,氣喘吁吁地回到灶房。

掀起鍋蓋看到那一大鍋水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舀了半桶水出來,扔到灰堆旁:“還癱什么尸 ,快去洗了! ”

鍋里剩下的水中撒兩把玉米渣滓,飯勺攪一攪,稀湯寡水的 ,一鍋玉米渣子粥就算好了 。

許翠蘭那邊掙扎了半天起不來,許秋陽見李桂芳正端著大海碗喝粥呢,應該沒空再打她 ,便悄悄地溜進來,去抱許翠蘭。

許秋陽這輩子還沒碰過這么臟的人,免不了有些嫌棄 ,但抵不過身體里另外一個靈魂的姐妹情深 ,還是把她抱到洗澡間里,脫了身上的臟衣服,就著半桶熱水草草地沖洗干凈。

李桂蘭罵罵咧咧地吃完早飯 ,一邊拎起鋤頭出門一邊罵許秋陽:“還不趕緊給我去上工,要是遲到被扣了工分,看我打不打死你 。”

她爸許木勝也起身了 ,來到灶間拿起李桂蘭用過的那海碗,直接往鍋里一舀,盛上來大半碗粥就往嘴邊送 ,稀里呼嚕地喝完,用手一抹嘴巴,也跟著要出門了。

許秋陽連忙跑過來:“爸 ,小妹病了,得去看病,您給拿點錢。”

許木勝看她一眼:“問你媽去 。 ”家里孩子多 ,哪個跟哪個他也分不清楚 ,每天天剛亮就出工,收工回來累得半死不活,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上床困覺 ,只知道家里的婆娘下豬崽似的一年一個生娃娃,除了對最大的一兒一女還有點印象,下面的那幾個蘿卜頭還真分不清哪個長什么樣。

小蘿卜頭們也都起床了 ,爭先恐后地跑進灶間,差點沒為那點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湯大打出手,搶到以后也不怕燙 ,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真跟搶食的小豬崽沒什么區別。

許秋陽無語地搖搖頭,再去看許翠蘭 ,小臉蠟黃蠟黃的,就剩半個手掌大,八歲了 ,長得跟人家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樣 ,剛才給她洗澡的時候,那手腳瘦得跟玉米桿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力氣太大就給折斷了 。

她的情況看起來更不好了 ,整個人一抽一抽的,打起擺子來,嘴里面“嗚嗚”地叫著 ,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

“不行,一定得送去衛生所。”許秋陽下定決心說,這個時候要再信什么白背蟑螂 ,那這個妹妹是不用要了。

農村人一年到頭能見到錢的機會不多,但許秋陽知道家里還是有錢的,就在她媽房里那口箱子里鎖著呢 ,年前賣完糧食,許秋陽偷偷瞧見李桂芳把賣糧的錢里三層外三層地用破布裹起來,收到箱子里去了的 。

許秋陽去灶臺下面撿起柴刀 ,氣勢洶洶地進了李桂芳的房間。

“大姐 ,你干嘛! ”大弟許東來慌慌張張地來攔她,許東來十六歲的大小伙子了,長得比許秋陽還高 ,他要真攔起來許秋陽也奈何不了他。

“讓開,我要去拿錢!”

“大姐,你不要命了 ,被阿媽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你看看小妹的樣子,再不去看命都沒了!還怕個屁啊! ”許秋陽果斷地支使弟弟,“你現在背小妹去衛生所 ,我拿了錢馬上就來! ”

許東來猶豫著看了一眼許翠蘭,又看了一眼許秋陽,畏畏縮縮地就是不敢動 ,許秋陽氣頭上來抬腿就踹了他一腳:“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趕緊的,出了什么事我擔著 ,救命要緊!”

許東來被踹得一個踉蹌向前沖了好幾步 ,倒是不猶豫了,飛快地把許翠蘭往背上一搭,邁開大步跑了出去 。

這一腳踹出去 ,許秋陽自己也楞了一下,這是一向被評價為溫順老實的自己所做出來的舉動嗎?難道真的是近墨者黑,在這里暴力的環境下 ,自己也變成暴力分子了?

不過還別說,這感覺還真挺爽的。

許秋陽仗著心頭那股氣沖進李桂芳的房間,掄起柴刀照準那口箱子就劈——當然不敢劈 ,要真把箱子劈壞了,那她也給箱子償命得了,她頂多就是有膽子撬個鎖而已。

那種簡陋的老式鎖頭 ,鎖舌就是一個薄薄的鐵片而已,許秋陽稍稍用了點力氣,就把鎖整個拔下來了 ,打開箱子 ,一陣霉味撲鼻而來,一箱子的破爛,也就李桂芳還當寶貝 。

把箱子里的東西胡亂翻了個底朝天 ,許秋陽終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藏錢的破布包,里面一堆分幣角幣,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 ,許秋陽隨手抓了一把往口袋里一塞,箱子也來不及蓋上,匆匆忙忙就出門了。

路過灶間的時候 ,聽到里面傳來刮鍋底的刺耳聲音,忽地猛沖進去,照著四妹的頭頂上就拍了一下:“就知道吃 ,阿太還沒吃呢,還不快點給阿太送過去。”說完馬不停蹄地又沖了出去 。

到了鄉衛生所,赤腳醫生正好整以暇地翹著二郎腿 ,手里捧著一本破舊發黃的雜志在看 ,許東來背著許翠蘭,傻乎乎地站在一邊,一臉焦急卻又唯唯諾諾地不敢開口說話。

“啪! ”許秋陽把錢拍在桌上。“醫生 ,快給我妹看看 。”

鄉衛生所就這么一個醫生,看病、開藥、打針一手包辦,不過農村人一般有什么小毛病都不會花錢來看病 ,自己隨便弄點什么土方吃吃就算了,真是大病他這兒也看不了,得上鎮上的衛生院 。

所以他平時也是清閑慣了 ,突然來了個小伙子背個小女孩說要來看病,倒把他嚇了一跳,不過嚇歸嚇 ,規矩不能廢,要看病,先得掏錢 ,他剛來的時候是吃過幾次虧的 ,沒讓人給錢就先給看了病,結果藥錢還得自己掏腰包倒貼。

直到許秋陽把錢拍在桌子上,這醫生才慢吞吞地站起來 ,示意許東來把許翠蘭放下來,捏開嘴巴看看,又掰開兩個眼皮看了看 ,不緊不慢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藥瓶,擰開蓋子,用勺子舀出兩顆土黃色的藥片 ,遞給許秋陽:“沒什么大事,吃兩片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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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招工

那時候的人身上沒什么抗藥性,所以見效特別快,兩顆藥片吃下去沒一會 ,許翠蘭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也不打擺子了,也不干嘔了,還能說話了 ,委委屈屈地伸手抱住許秋陽,帶著哭腔喊:“大姐! ”

許秋陽抱著她拍了拍:“乖啊,沒事了 。”

許翠蘭的藥費花了一毛二 ,許秋陽把剩下的鈔票揣回口袋里,準備回去還給李桂芳,她已經做好了挨一頓罵或者打的準備 ,家里沒錢這是真的,每年就隊里賣完糧之后分的一點點錢,一大家子人一整年的油鹽醬醋 、燈油火蠟都在這里了 ,就算一分錢掰成兩瓣花,日子也很難過得下去。

在這方面也確實怪不得李桂芳小氣。

許東來背上許翠蘭,三個人往家里走去 ,雖然遲了一些 ,還是要出工的,少干一天活就少一天工分,許秋陽還打算這幾天收工以后到山上挖點藥材到鎮上的藥材鋪賣了 ,換點錢補貼今天花掉的藥費,畢竟對這個捉襟見肘的家庭來說,任何一點損失都是一場災難 。

遠遠地還沒到家 ,就聽見家里雞飛狗跳,鬧得不可開交,隔著好幾十米遠呢 ,都能聽見李桂芳的厲聲打罵和孩子凄厲的哭嚎聲。

許秋陽也有點兒嚇著了:“媽怎么那么快就回來了?”原本想著還沒到中午收工的時間,她還來得及回去想法子把撬壞的鎖頭給修好,說不準可以蒙混過去呢 ,如今看來這是東窗事發了,還連累了家里的弟弟妹妹。

正想著,二妹從屋里跑出來攔住許秋陽他們:“大姐 ,你們先別回去了 ,阿媽在打人呢! ”

“怎么回事啊,阿媽不是在上工嗎?怎么回來了?”

“小弟拿了家里的錢去供銷社買糖吃,被人發現了告訴阿媽 ,阿媽就回來了,這會兒正發火呢,說要打死你 ,你還是先別回去了吧!”

許秋陽知道李桂芳發起脾氣來是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的,許翠蘭身子還弱 ,可不能再被打了,便讓許東來先背著她到大伯家避避風頭,至于自己 ,禍事是自己惹出來的,總不能眼看著小弟被打死 。

于是壯了膽子沖進去搶李桂芳手里的棍子:“別打啦,小弟和小妹花了家里多少錢 ,我都還給你還不行嗎? ”

李桂芳調轉身把火力集中在許秋陽的身上:“你這個死丫頭 ,你還有臉回來,還,你那什么還 ,拿命還嗎?”

許秋陽一邊躲閃一邊大聲說:“我這幾天不吃飯不睡覺,天天去山上挖藥材去賣錢還不行嗎?”在村里也就只能想得到這樣一個來錢的法子了,糧食都是大隊的 ,自留地里種的那點菜自家都不夠吃,就算從牙縫里省出來了拿去鎮上賣,那也得當心別被紅袖章給抓住了 ,不然就是投機倒把。

也就去山上挖點藥材賣給藥材鋪這事兒能做了,可草藥不值錢,曬干了一大麻袋才能賣上幾分錢。

“挖 、挖、挖 ,我挖你個頭,不用上工啊,不用做飯不用干活啊!還想吃飯 ,吃吃吃 ,吃死你! ”李桂芳瘋婆子一樣狠命地抽打著棍子 。

許秋陽再不跑的話說不定真的被她打死在這兒了,也顧不上十八歲大姑娘的面子了,抱著頭就往外跑。

李桂芳不依不饒地狠命追 ,叫罵聲隔了幾里地都能聽到。

年輕人腿腳到底利索些,李桂芳追了半天實在追不上,恨恨地把棍子一扔 ,用力往腳邊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

往回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頭把棍子撿起來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家走,好歹也是家里的柴禾,可不能糟蹋了 。

許秋陽一口氣跑到河邊 ,精疲力盡地坐下來喘氣,心累得要命,這來到這里還不到半天的時間 ,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沒消停過 ,這日子怎么過得下去啊!

更可怕的是,體內的兩個靈魂好像越來越融合在一起,她也好像越來越適應這個窮苦的身份了 ,連想著要去挖藥材賣錢的心思都有了,這是準備長期呆下去的節奏?可是她不要啊,這樣的苦日子 ,過一天都嫌多了,再多呆幾天下去,她非得瘋了不可 。

要不再睡一覺?一覺睡醒說不定就能擺脫這個走歪了的人生軌跡 ,回到原來的正軌上去了呢?

這么想著,累了一個上午的許秋陽躺在河邊的沙石灘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今天太陽挺好,曬在身上暖暖的,睡得還挺舒服 ,連個夢都沒做。

感覺到涼意醒來的時候 ,太陽已經西斜了,睜開眼睛,還是原來的這片天地 ,許秋陽伸了個懶腰,撿起身邊的幾顆石子扔向前邊的河水里,心灰意冷地看著水花四濺 ,這是回不去了嗎?

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今天算是曠了一天的工吧,家里的活也沒干 ,每天要撿的柴也沒撿,豬草也沒去割,還闖了這么一個大禍事 ,回去不說挨打了,飯是肯定吃不上的。

她餓得雙腿發抖,身上發飄 ,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早飯 ,到了這個點兒早就餓過了頭,孤魂野鬼似的飄著往前走 。

反正回去也沒飯吃,要不就不回去了 ,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那離開那個糟心的家總可以吧,天大地大 ,難道就真沒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許秋陽仔細地考慮了一下離家出走的可行性,最后發現,離開這兒 ,她還真的就是沒有容身的地方了。

她調出原身的記憶翻了翻,發現現在是一九七二年,戶籍制度挺嚴格的 ,去哪兒都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連個招待所都住不成,還有城里不管是吃什么買什么都要票證的 ,什么糧票布票之類的 ,她一個農村姑娘,上哪兒弄這些東西去?

要是念過書有文化,說不定還能通過招工到鎮上或者縣城的工廠里去做工 ,運氣好的話還能混個農轉非呢,可是像她這樣的,以后的日子基本上一眼能看得到頭 ,每天掙工分、操持家務,過幾年嫁個同村或者隔壁村的農村漢子,繼續掙工分 、操持家務 ,一天到晚圍著鍋臺轉,以一年一個的頻率不斷生孩子,不到三十歲就熬得油盡燈枯 ,像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太。

哦,不對,這些年該有計劃生育了 ,不會再像李桂芳那樣生一大窩 ,不過也得要生得出兒子才行,要是頭一兩胎生了女兒,那拼死拼活 ,東躲西藏也要把兒子給生出來的 。

想到將來的某一天,她面黃肌瘦、目光呆滯地站在灶臺前,背上背著一個 ,胸前吊著一個,大腿邊上還拖著一個,個個孩子都張大嘴哇哇大哭鬧著要吃的 ,剛收工回來的男人見還沒能吃上飯,摔鍋砸盆地罵娘,許秋陽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如果將來的日子真要過成這樣,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秋陽!”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想怎么呢 ,怎么越叫你越走的!”

許秋陽一臉茫然地回頭 ,拍她的是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姑娘,她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楊雪珍:“哦,雪珍啊 ,什么事? ”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啊,也沒去上工,我都找你一天了 ,急死我了,差點就趕不上了,快 ,跟我走。”

“去哪兒呀?”

“去找我爸,有重要的事! ”楊雪珍心急地扯著她往前走 。

“什么事啊!”許秋陽餓得身上發虛,被她這么一扯身上的虛汗都出來了 ,“慢,慢點!”

“不能慢,再晚點就沒機會了 ,我好不容易求我爸把這個名額留下來的。 ”

“什么名額啊?”

“招工名額!縣上要在白水村修水電站 ,要招工搞基建呢,每個大隊五個名額,今晚就要報上去了 ,要是再找不著你,我可沒本事再幫你留住了。”楊雪珍焦急地說 。

“什么,白水村? ”這名字好耳熟啊 ,“那你知道水電站叫什么名字嗎?”

“你管它叫什么名字啊,反正是個好出路就行,我爸說了 ,現在是搞基建,基建完了以后要留下一批人在水電站上班的,如果表現好能留下來 ,那以后咱也是吃公家飯的人了。”楊雪珍得意地說。

“不是,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叫白龍灣水電站? ”許秋陽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激動的 ,心跳得飛快 ,她就知道,總不會無緣無故穿越這一場 。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著,怎么樣 ,你要去那兒做工不?包吃包住,頓頓白米飯管飽,還給工錢 ,一個月五塊! ”

“去,當然要去啊!”許秋陽一激動,腳下走得比楊雪珍還快 ,果然是白龍灣水電站啊,她這輩子,跟白龍灣就是擺不脫的緣分 ,不管白龍灣水電站建成之后她能不能回去,只要能留在白龍灣,那日子就夠快活的了!

剛才還困擾著她的百般尋不著出路的問題 ,居然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許秋陽那個歡喜啊,連腹中的饑餓都忘記了,精神百倍地跟著楊雪珍找到她爸——村支部書記楊土明 ,一臉興奮地看著他在招工名單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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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反對

許秋陽一路哼著小曲兒走在回家的路上 ,覺得家里再窮再苦再糟心都嚇不倒她了,因為她馬上就要離開了呀,哈哈哈哈!要不是怕別人以為她瘋了 ,她簡直恨不得馬上叉腰仰天長笑三聲。

她從來沒有想過李桂芳會反對她去參加水電站基建。

“去什么去,你想得美,你拍拍屁股走了 ,家里本來就鬧饑荒,再少了一個成年勞力,你讓一家人都喝西北風去?你走了 ,家里的飯誰做 ,衣服誰洗,豬誰喂?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好不容易盼到可以幫得到家里了 ,這就想走,想都別想!”李桂芳只聽她說了個開頭,便不耐煩地打斷道 。

許秋陽還想著跟她講講道理:“媽 ,家里的活弟弟妹妹都能干,我去那兒干活不白干,還給工錢 ,比我在家里掙工分掙得還多呢! ”

李桂芳眼睛一亮:“工錢,多少錢一天?”

許秋陽有過前車之鑒,這回長了點兒心眼 ,沒說實話:“一個月三塊錢,要是以后能留在水電站上班,還能拿正式工資 ,錢更多呢!”

這年頭 ,對農村人來說,三塊錢不是個小數目了,李桂芳想了想 ,一拍大腿:“那你把這活讓給你大弟去。 ”

許秋陽楞了:“憑什么呀!”明明是楊雪珍幫她爭取的機會。

“自家兄弟計較那么多干嘛,你弟今天也十六歲了,總得找個出路 ,你一個丫頭片子,以后始終是要嫁人的,讓給你弟就不同了 ,以后長長久久都是咱們老許家的工作 。”李桂芳理所當然地說。

“我不讓! ”許秋陽斬釘截鐵地說,這是她唯一的一個脫離這個家庭的機會,說什么也不可能讓出去。

“我打死你!”李桂芳四下看了看 ,一時找不到趁手的工具,脫下腳上的破布鞋就狠命地往許秋陽身上砸 。

許秋陽哪里會這么傻站著讓她打,一邊躲閃一邊大聲地說:“打死我也不會讓的!”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我打死你 ,打死你! ”李桂芳氣喘吁吁地追著她跑。

許東來站出來:“媽,我不會要大姐的這份工作的,我想好了 ,我要去當兵!”

李桂芳“啪嗒”把鞋子一甩,一下坐在了地上,兩腿亂蹬 ,雙手在身子兩旁胡亂拍打著:“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啊,我十八歲嫁到你們老許家,吃苦受累 ,二十多年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生了十一個孩子,只帶到了八個 ,拼死拼活把你們拉扯大,可以幫得到家里了,好啊 ,現在翅膀硬了 ,想要飛走了是吧,留下家里這個爛攤子,就是活生生地要把我逼死 ,見不得我過一天好日子是吧!早知道這樣,當初生下來我就應該把你們按到尿桶里浸死,不用白白養大了糟蹋這么多糧食! ”

身體里屬于原本許秋陽的那個靈魂心軟 ,差點兒就要妥協地說出不去水電站的話來,還好新來的許秋陽夠強硬,死死壓制住了這個念頭 ,繼續硬邦邦地說:“不管怎么說,我是走定了,家里不容易我也知道 ,那邊發的工錢我會拿一部分回來,有空的話也會多回來幫家里干活的。 ”她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些,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父母的生養之恩要回報 ,但也不能無休止地壓榨自己,放棄自己 。

許東來也說:“媽,去當兵也會有津貼的 ,我都寄回來給家里,少了兩個大人吃飯,家里的糧食也寬裕些 ,寄回來的錢讓弟弟妹妹去上學,學會讀書識字了以后才有機會走出山溝溝,咱們家的生活才能越來越好。”

許秋陽贊許地看了一眼這個弟弟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老實木衲的小伙子,居然也挺有想法的。

李桂芳想了想,當兵這條路也可行 ,村里也有別人家的小伙子去當兵的,聽說還當了什么班長,每個月都會有好十幾塊錢的津貼寄回來 ,還有布票啊、工業券啊這些農村里人人都眼紅的好東西 ,逢年過節還有年貨,什么白糖啦 、臘肉啦,在縣城的百貨商店里城里人都搶不到的好玩意兒 。

歡喜得他老子娘啊 ,一天到晚在外邊得意洋洋地顯擺,李桂芳也動過這樣的心思,就怕自家兒子吃不了這個苦 ,現在聽到她說主動要去,還答應津貼全寄回來,那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

至于許秋陽 ,她還是放心不下,女生外向,李桂芳雖然自己也是女人 ,但重男輕女的思想卻是根深蒂固的,女孩子從小就沒有上桌吃飯的資格,從會走路開始就要干活 ,不干活就不給飯吃 ,心情不好隨意打罵,那是家常便飯。

三妹許春鳳的左手臂上,就有一個怎么也消不去的傷疤 ,那是她人還沒有板凳高的時候,就要站著板凳扒灶臺邊上做飯,結果一不小心一個倒栽蔥栽倒在滾燙的粥鍋里給燙的 ,幸好當時不是整個人栽進鍋里,而是用左手撐住了,不然現在這個妹子也沒了。

在李桂芳的想法里 ,女兒始終是別人家的人,特別是許秋陽已經這么大了,沒過兩年就要嫁人 ,現在她是答應把工錢拿回家里,可以后長久就難說了 。

“既然東來要去當兵,那這樣 ,你把這份工作讓給玉娟。”徐玉娟是許秋陽的二妹 ,今年十五歲,起碼還能在家里留上好幾年,幾年后二兒子東志也長大了 ,再讓她把工作讓給弟弟,剛剛好,李桂芳在心里打著如意算盤。

許秋陽冷笑:“我說你怎么就見不得我好呢?這工作是一樣可以隨便讓來讓去的東西嗎?人家愿意把名額給我 ,是我的運氣,就算我不要了,也落不到咱們家其他人的頭上!再說了 ,你以為我是去享福的嗎?那是搞基建,蓋房子!是要做苦工的,二妹才十五歲 ,她能干得了什么活?在隊里還算不上一個成年勞力呢,人家水電站是國家正式單位,會招收童工嗎? ”

李桂芳惱羞成怒:“那就不要算了 ,誰稀罕那點工錢!”她倒不是不稀罕 ,聽聽這姑娘說的什么話,這會兒還在家里呢,就已經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真出去了還能指望她顧著家里嗎?反正也是拿不到她的錢,干脆就斷了她這個念想,老老實實在家里干幾年活還實在 ,“我告訴你,只要你一天還是老許家的人,就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干一天的活 ,不許去想什么招工的事!”

許秋陽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肯定說不通的了,她也懶得再說什么,反正腿長在自己的身上 ,難道她還真能把自己綁起來不讓走不成?

沒想到李桂芳真會把她鎖起來,還鎖到了豬圈里 。

他們家的豬圈還挺結實的,四面墻都是用石頭壘起來的 ,屋頂是用木條釘的 ,上面蓋了稻草,墻上只有一個比她的腦袋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戶,通風透光效果極差 ,豬圈里的那味兒,許秋陽剛被推進來的時候,差點都被沒熏吐了。

幸好屋里還用一道矮土墻隔成了兩半 ,一半養豬,一半用來堆柴草,否則的話 ,許秋陽都要擔心她家這頭大肥豬會不會把她當成外來侵入者對她發起攻擊。

許秋陽剛被關進來的時候發狠地踢了幾下門,發現無濟于事之后,便消停下來 ,坐在柴堆上發呆,這李桂芳她是不是傻呀,自家的大女兒要成為公家人了 ,多大的喜事 ,說出來她臉上也有光啊,而且自己也說了,以后領了工錢都會拿回家里 ,她居然還會反對,簡直是不可理喻 。

本來以許秋陽身手的靈活性是沒有那么容易被李桂芳抓住的,弟弟妹妹們雖然怕挨打不敢幫她 ,但也不至于助紂為虐,但偏偏就在她想要跑到楊雪珍家里躲兩天,然后直接去水電站報到的時候 ,她這個身體的便宜爸——許木勝回來了。

這男人就是個妻管嚴,平時也不管家里的事,李桂芳叫他干嘛就干嘛 ,現在李桂芳讓他把許秋陽抓起來打一頓,他不分青紅皂白一個大耳括子就扇過去,大男人的手勁跟女人沒法比 ,許秋陽被扇得暈頭轉向 ,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扔進了豬圈里,連家里大門的鎖頭都被卸下來,改用來鎖豬圈了 ,反正家徒四壁,也不怕賊惦記。

許秋陽的肚子餓得咕咕叫,這個身體本來就瘦 ,肚子里沒有半兩油水,根本就沒有半點儲存的能量可供消耗的,她現在是手軟腳也軟 ,頭昏眼花的,似乎連腦子也僵住了,想不動事情 。

以前在現代的時候 ,雖然生活條件也不好,但也沒挨過這樣的餓,原來餓起來撓心撓肺的 ,居然是這樣的感覺 ,許秋陽覺得,要是再沒有吃的,她今天晚上說不準就得餓死在這里了。

大肥豬倒好 ,還在哼哼唧唧地吃著豬食槽里面的食物,她被關進來之前家里已經喂過豬了,到現在還沒吃完 ,許秋陽驚恐地發現,自己心底里都有了想要去豬食槽里去跟大肥豬搶食的念頭了,忒沒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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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抗爭

許秋陽不但餓,還冷 ,她身上這身破棉襖,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沒有一絲熱乎氣 ,白天還能勉強對付 ,到了晚上,冷氣嗖嗖地往骨頭縫里面鉆,整個人從里到外都凍得跟冰棍似的 。

許秋陽索性把身子鉆進草堆里 ,這些草是用來燒灶的,割回來都曬干了才放進來,里面倒也暖和 ,反正鄉下人皮糙肉厚的,也不怕什么蟲子之類的了 。

正窩在草堆里瑟瑟發抖,突然聽到窗戶外邊傳來細細的聲兒:“大姐 ,大姐! ”

許秋陽激動地撲到窗戶邊:“小妹,是你嗎?”

“是我,大姐 ,我給你扔兩個紅薯進來,你接著!”說完一個黑乎乎的物體從窗戶上被扔了進來,許秋陽趕緊伸手接住 ,烤熟的紅薯 ,還是熱乎乎的,她激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迫不及待地剝開皮 ,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豬圈里的惡臭算什么,填飽肚子最重要。

“阿媽不讓你吃飯 ,這紅薯是我燒火做飯的時候偷偷放進灶膛里煨熟的,剛才不敢拿過來,等她們都睡了才敢拿來的。 ”

許秋陽一邊咽著紅薯 ,一邊點頭,含糊地說:“嗯,謝謝小妹 。”

“鑰匙在阿媽身上 ,她說不能放你出來,一直要關到水電站開工,你的位置被別人頂上了為止 ,誰也不許來看你 ,誰敢來就把誰也一塊關進來。”許翠蘭說。

多大仇啊,這不是損人不利己嘛!許秋陽心道,這還親媽呢 ,后媽都沒那么惡毒的,以前她那后媽真心待她不怎么樣,可從不在表面上表現出來 ,丑人都讓她爸出面當,在只要在背后坐收漁利就好了 。

哪像這個李桂芳,天天不是打就是罵 ,生了這么多個孩子,個個都養成仇了,以后哪還會有孩子真心孝順她。

“翠蘭 ,你跟你大哥說說,讓他撬了鎖把我放出去。 ”從今晚說要去當兵的話看來,她這個弟弟也是有思想的 ,應該會理解她想逃出這個牢籠的心 。

“你剛被關進來的時候哥就想放你來著 ,被阿爸打了一身,現在被送到二姨家去了,不許他回家呢 ,說是明天直接送到縣上招兵辦,不回來了。”

“去招兵辦?這年頭當兵這么容易,說去就能去?”

“姐 ,我也不知道。 ”

“那這樣,你明天幫我去找雪珍姐,告訴她我被家里關起來了 ,讓她一定要來救我,哪怕是把鎖砸了,也一定要來救我出去 ,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都在她手上了,你記得一定要這么跟她說啊! ”

“知道了姐,我一定會去找雪珍姐的 。”

“嗯 ,那你快些回去睡覺吧 ,別讓阿媽發現了。”

“好,我明天再想辦法給你弄吃的。 ”

許翠蘭輕手輕腳地回去了,許秋陽重新窩回草堆里 ,這肚子里有了東西,也沒那么冷了,一頭挨著墻壁 ,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

第二天早上等家里的大人都去上工了,許翠蘭才伺機給許秋陽扔了兩個烤熟的紅薯:“姐,我去找雪珍姐了 。”

“好 ,你快去!”聽著許翠蘭撒丫子跑出去的腳步聲,許秋陽再也坐不住了,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小小的豬圈里走來走去 ,不知道楊雪珍夠不夠義氣如約前來救她。

在農村,打罵孩子是家常便飯,就算鬧出人命 ,那也是別人家里的事 ,一般人都不會多管閑事,楊雪珍如果真來救了她,那他們楊家跟許家就算了撕破臉了 ,楊雪珍她爸肯定是不同意她這樣做的,盼就盼她能夠看在大家姐妹一場的份上,能夠為了她的下半生幸福來拉她一把吧!

這個時候 ,能靠的也只有她了。

至于家里的那些弟弟妹妹,許秋陽心也凉了,她被關了那么久 ,除了小妹許翠蘭,其他幾個就沒有一個來看過她的,說句不好聽的 ,這些弟弟妹妹就跟許秋陽自己的孩子一樣,幾乎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親自拉扯大的 。

農村女人命賤,生孩子的時候都是大著肚子在地頭干活 ,肚子疼了才開始往家里走的 ,甚至有的孩子生得多了,產道滑,來不及趕回家 ,直接就生在地里的都有。

生完也不用坐月子,過兩天就直接下地干活了,孩子扔在家里 ,有口米湯就能活。

李桂芳生了那么多孩子,哪一個不是一生下來就扔給許秋陽的,她才兩歲就開始帶弟弟了 ,后來一年一個幾乎沒斷過,直到6歲的小弟出生后,大概李桂芳也生不出來了 ,這才消停了一些 。

說起來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媽的,都是一把辛酸淚啊,如今竟然讓她平白生出一些老無所依的感慨來 ,養的都是一群白眼狼啊!

這一次如果真的能夠有幸脫離這個家庭 ,她再也不要過這種沒有自我的日子了,她一定要好好地為自己活一回!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許翠蘭給盼回來了 ,小姑娘在窗口下怯生生地說:“大姐,我沒找到雪珍姐。 ”

許秋陽心口立刻凉了半截,連忙問:“怎么找不到了?”

“他們說雪珍姐去鎮上裁布做衣裳了 ,說是要去工作了,得做身新衣裳。”

什么叫同人不同命?這就是了,自己還在拼命想辦法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人家為了新工作還去做新衣裳了,做什么新衣裳啊,這不是搞基建嗎?不是去搬磚頭挑水泥嗎?穿那么好看給誰看啊!

許秋陽都快要氣死了:“那你晚上找機會再幫我去找她一趟 。 ”

許秋陽坐立不安地在豬圈里又呆了忍饑挨餓的一天 ,終于在傍晚的時候盼來了許翠蘭的消息:“大姐,雪珍姐他們家的人說她今晚不回來了。”

“啊,為什么不回來啊?”

“說是中午在鎮上的表姐家吃飯的時候 ,表姐突然肚子疼要生孩子了 ,雪珍姐幫忙把人送到了醫院,這會兒還在醫院陪著呢,讓人搭話回來說今晚不回家了。 ”

“那她明天還去招工不?”

“去呀 ,雪珍姐讓人跟你說,她明天早上直接過去白水村,讓你也自己過去 ,說是記得明早八點之前要去到,明早就要點名了,如果不去的話就當沒這個人了 。”

“那我怎么辦? ”許秋陽快要急瘋了 ,“小妹,你去幫我跟楊叔說一聲,我現在出不去 ,讓他過來幫我一把。 ”

“我說過了,楊叔說這事兒他管不著,你得自個兒跟咱媽說 ,還有 ,你到底去不去得盡早給他個準話兒,好多人都找他說想去呢,一個隊就五個名額 ,咱得用滿了,可不能便宜了其他隊的人。”

“說說說,要咱媽真能說理的話我現在至于這樣嘛!”許秋陽氣得狠狠用力一腳提向豬圈門 ,力氣大得整個豬圈似乎都震動了一下,灰塵“簌簌 ”地落了她一頭 。

以前家里的豬圈是沒有這么結實的門的,一般誰還想著給豬圈安門啊 ,都是幾塊木板隨便擋著預防大肥豬跑出來就算了,可是前年過年前,一家人辛辛苦苦喂大 ,眼看就可以送到隊里去的大肥豬居然在半夜被人給偷了,當時損失那個慘重啊,那個年幾乎都要過不去了 ,李桂芳叉著腰站在院門口大聲叫罵了三天三夜 ,罵偷豬賊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

后來就把整個豬圈重新給加固了,還給打了一個新門 ,忒結實,許秋陽撿了根半人高的柴禾,瘋狂地抽打了半天 ,那門還是穩穩當當的,連點兒松動都沒有。

許秋陽蹲下來,雙手捂著臉 ,絕望地大哭了一場,老天爺為什么要這樣對她,好容易給了點兒希望 ,又硬生生地要收回去。

許翠蘭讓她哭得心慌意亂,不停地喊:“大姐,大姐 ,你別這樣 ,這次去不成,咱們下次再去 。”

“沒有了,不會再有下次了!”許秋陽大哭著說 ,白龍灣水電站只有一個,錯過了這次機會,她就再也去不了白龍灣了 ,那她在這個世界上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秋陽哭累了直接癱在地上 ,只聽見外面的許翠蘭怯生生地問了一句:“大姐,那我要去跟楊叔說一聲咱不去了嗎? ”

“不行!”許秋陽大喊起來:“我要去,我一定要去的 ,就算是挖,我也一定會挖個洞鉆出去!”說完她隨手撿起一根柴禾,發瘋般地在靠近門口的地面上挖了起來。

屋子里地面的土都是夯實過的 ,木棍在地上戳了半天 ,也只戳出來淺淺的一層浮土,倒是雙手掌心被磨得生疼,許秋陽恍然未覺 ,只是不管不顧地挖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管這回命運想要給予她的是什么 ,她都要抗爭到底。

圈里面的大肥豬也像配合著她的行動似的,大聲地嘶叫起來,它那是餓的 ,為了關著許秋陽,除了昨晚那一頓,已經一整天沒人進來喂過豬了 。

許翠蘭被嚇壞了 ,在外面抖抖索索地哭了一會兒,又怕讓李桂芳回來看見了,只好一邊哭一邊回了灶房那邊 ,快到收工的時間了 ,她得趕緊把飯燒上,不然李桂芳回來又是一頓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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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新生

李桂芳今天回來得早了些,大老遠就能聽見她的大嗓門,似乎是有什么喜事 ,話里話外都透露著一股沾沾自喜的意味。

“芳嬸,今兒回來得那么早,喲 ,這筐里挑的啥呀,這么實沉? ”這是隔壁家年前才嫁進來的新媳婦 。

李桂芳喜滋滋地放下擔子,撩起蓋著籮筐面的蛇皮袋的一角 ,露出里面金燦燦的稻谷給人看,用唯恐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大聲說:“沒啥,就一點谷子 ,咱家大妹的聘禮。”

“聘禮?”新媳婦尖著嗓子問 ,“年前不是已經送過一次了嗎? ”

“是啊,年前是給了三百斤谷和一百斤紅薯,但我家大妹年紀還小 ,不舍得她那么早出門,說好了在家里留三年,三年后才過門的 ,可人家這不是急著娶媳婦嘛,這不,又送來了兩百斤谷 ,你看,我也不好意思再留了,下個月就辦喜事。”李桂芳說著還故意嘆了口氣 ,可語氣里卻沒有半點惋惜的意思,“唉,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始終都還是別人家的 。”

新媳婦酸酸地接了句:“這姑娘長得好啊就是不一樣 ,一個人就把大弟二弟的聘禮都給賺回來了。 ”她家里也窮 ,當時家里急著要給她哥娶媳婦,一百五十斤稻谷就匆匆忙忙將她打發了,如今眼看著人家一個姑娘就換了五百斤谷和一百斤紅薯 ,真是怪沒意思的。

難怪李桂芳得意成這樣!

“主要是咱姑爺家條件好,我家大妹嫁過去,連地都用不著種了 ,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的都行! ”李桂芳可不管別人的臉色難看,依舊自顧自地顯擺著 。

許秋陽可一點兒也沒為自己的身價驕傲,要是沒聽到這事 ,她還沒想起來呢,其實李桂芳早就把她給賣了,難怪這么著急地想要她把工作讓給弟弟妹妹 。

那也是年前的事了 ,李桂芳收了人家三百斤稻谷和一百斤紅薯,把她許給了隔壁村跛了一只腳的王木匠,這王木匠今年三十八了 ,還差兩歲就跟李桂芳一般大 ,據說憑手藝賺得不少,家里不用種地日子也還過得去,就是有個毛病 ,沒事愛喝兩口燒酒,喝醉了就打女人。

按說這打女人也沒什么,農村男人有哪個不打女人的 ,但這王木匠前頭娶過兩房媳婦,兩個都是挺著大肚子的時候突發急病死的,別人私底下都說是被王木匠打死的 ,可是人家娘家收了王木匠的錢財都不來鬧,別人說點閑話算什么,久而久之也就沒什么人再說這個事了。

消停下來以后 ,王木匠又尋思著想娶媳婦了,但一般家里條件還過得去的人家,哪里會舍得把好好的黃花閨女嫁給他一個老鰥夫 ,這找來找去的 ,不知道怎么地就找上許秋陽他們家了 。

那時候許家的大肥豬不是剛被偷了嘛,李桂芳那個心疼啊,這虧空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補得上 ,這大肥豬雖然是喂在他們家里,但實際上還是隊里的,到了年尾還是要上交大隊統一宰殺分肉的 ,這豬沒了不是得賠嘛,本來一年到頭就沒掙多少公分,這要再一扣 ,剩下就更沒多少了,一大家子人個個都是張口要吃的,日子還怎么過下去?

要不是王木匠的聘禮來得及時 ,許家的日子還真沒辦法過得下去了。

那時候的許秋陽是個深明大義的好姑娘,知道李桂芳用自己的終身幸福換了一家子救命的口糧,也沒有說什么 ,只默默地傷心 ,天天晚上偷偷地哭,可卻完全沒想過要去反抗,只認定這就是自己的命 ,到時候日子如果真的過不下去了,一根繩子拴房梁上把自己吊死算了,只求不要連累家里人。

許秋陽撇了撇嘴 ,難怪呢,自己剛一來到,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就迫不及待地退位讓賢了 ,原來是早就不想活了呀!

之前的許秋陽認命,如今的這個可不愿意,李桂芳之所以會把婚期提前 ,可不就是怕煮熟的鴨子飛了嗎,這是要榨取她最后的剩余價值啊,她許秋陽就是有最后一口氣在 ,就不能讓她這么給賣了 ,無論如何也要抗爭到底 。

想到這里,許秋陽更用力地挖起土來,手掌磨破了沾了一棍子的血 ,咬咬牙脫下外衣,裹在木棍上繼續挖,仿佛只要她不停下來 ,就有希望一定能出去一樣。

可是從夜幕低垂一直到天光大亮,在完全沒有趁手工具的條件下,許秋陽并沒有挖出一個可供她爬出去的地洞來 ,報曉的雞鳴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許秋陽跌坐在門邊上,嚎啕大哭:“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啊!”

李桂芳一大早醒來就被她這嚎喪般的哭聲給破壞了心情,氣沖沖地走過來狠狠提了門一腳:“哭個屁啊哭,省點力氣等著過門吧!”

“你要是敢把我嫁給那個老瘸子 ,我就敢把他殺了你信不信! ”許秋陽喊得聲嘶力竭。

李桂芳完全不當回事 ,轉身又喝罵起來:“看什么熱鬧,早飯做好了嗎?”

灶房里一番例行的雞飛狗跳之后,漸漸回歸寧靜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許秋陽的絕望也越來越深,難道真的就這樣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哐當!”許秋陽好像聽到砸鎖的聲音 ,她倚著門苦笑一聲,這都絕望出幻聽來了 。

“哐當! ”門好像還晃動了一下,大縷的灰塵從頭頂上落下來 ,嗆得許秋陽咳嗽了幾聲,突然發現這不是幻覺,真的有人在砸門。

“誰 ,誰在外面?”

“大姐,是我,你再等一下 ,我很快就能放你出來了。”是許東來的聲音 。

“東來?你不是去當兵了嗎?怎么回來了? ”許秋陽驚喜地問。

“嗯 ,昨天去參加挑兵了,放心不下家里,就瞅了個機會悄悄跑回來看看 ,剛剛才聽小妹說阿媽又收了王瘸子的聘禮,要把你馬上嫁過去,大姐 ,你別怕,我這就放你出去,你去水電站做工 ,他們不敢拿你怎么樣的。”許東來一邊說,手里也沒有停下,掄著個大斧頭一直砸 ,饒是這門鎖結實,這幾十下砸下去也散架了 。

“吱呀”一聲拉開門,久違的陽光灑在身上 ,暖洋洋的 ,許秋陽突然產生一種破繭成蝶的眩暈,有一種幸福感從心底深處一點點地溢上來,化成淚珠滲出眼眶 。

原來自由的滋味真的那么美好!

“大姐 ,快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在許東來的提醒下,許秋陽這才回過神來 ,連忙撒開腳丫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死丫頭,想跑!”李桂芳從小路的另一頭匆忙趕過來,村子小 ,從來都不缺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許秋陽被家里關起來的事,早就傳得人盡皆知 ,今天早上許東來剛出現在村口,就有好事者去通知了李桂芳:“你大兒子回來了,說不準是想要幫他姐呢!”

李桂芳一聽 ,也顧不上曠工要扣工分了 ,手里的鋤頭一扔,急急忙忙就往家里趕,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讓東來這臭小子把他姐給放了出來:“死東來,你趕緊把你姐給攔住,不然看我不打死你! ”

許東來不但不去攔 ,還撿起一塊石頭往豬圈里扔,剛好扔在還在睡大覺的大肥豬身上,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 ,這大肥豬餓了一天一夜,本來就不高興了,再被他一扔 ,頓時發起狂來,朝著有亮光的地方就沖了出來。

許東來靈活地躲在一邊,然后追在豬身后大喊:“媽 ,豬出來啦! ”

李桂芳眼看就要抓到許秋陽了 ,被突然沖過來的大肥豬撞了個四仰八叉,爬起來之后也顧不得什么許秋陽了,趕緊招呼人去抓豬 ,這時候豬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再被它跑了,那一家人就真的不用活了 。

許秋陽順利地跑出村子 ,在路口辨認了一下方向,興奮地朝白水村的方向跑過去:“白龍灣,我來了!”

“叮鈴鈴” ,背后響起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許秋陽一邊往旁邊一些,把道路讓出來 ,一邊回頭給了人一個特陽光、特燦爛的笑容:“你好! ”

羅建剛冷不防被這個笑容晃花了眼睛,恍恍惚惚地想,這姑娘牙口可真白呀!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上哪兒去?”

“白水村!”許秋陽回答得嘎嘣脆 ,語氣里還隱隱含著一些得意的成分。

“真巧 ,我也是上白水村去,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話剛出口,羅建剛就有點兒后悔了 ,大家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人家姑娘怎么會隨便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這么說肯定會讓人覺得自己太孟浪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沒想到這姑娘都不帶猶豫一下就答應了 ,馬上跑到他的身后,一手扶著車架,雙腳一躍 ,輕輕巧巧地就穩穩地坐在了后座上,“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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