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雉娘

距帝都一千多里的臨洲城,自古以來都是江南富庶之地 ,地肥糧多 ,商賈云集,臨洲城往東,就是渡古縣 ,渡古縣靠近運河,通都運河從渡古縣城穿過,碼頭上一片繁忙 ,往來的船只都要在此處停靠,補給采買,商賈們出手大方 ,帶動了當地的酒肆行當,酒旗迎風高展,樓內肉菜飄香 ,進出的商客絡繹不絕 。

運河的碼頭上,搬運貨物的苦力們忙個不停,這份營生也讓當地的壯丁們能拿到不少的工錢 ,全家人混個溫飽 ,放眼整個臨洲城,渡古是出了名的富縣 。

渡古縣衙座落在城東邊,莊嚴肅穆 ,衙府的后院里,住著現在的縣令趙書才的家眷。

院子西屋的外間,趙縣令與夫人董氏坐在椅子上 ,面色不虞,下面的小凳上,一位素色衣裙的嬌美婦人哭得梨花帶雨。

趙縣令黑著臉 ,他本就膚色深,眼下尤其顯得難看,方臉闊耳 ,身形粗壯,委實不像是一縣父母官,倒像是鄉村的農夫 ,本也不差 ,趙家從他往上數五代,都是在土里刨食的莊稼人 。

其夫人董氏,畫著極濃的妝 ,臉刷得雪白,唇抹得腥紅,有些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不過從妝后有些嚇人的樣子看,本身長得也不過爾爾,極為普通 ,與一般的農婦無異。

小凳上的婦人則完全不同,脂粉未施的臉上,淚痕斑斑 ,妙目盈淚,淚珠兒如斷線的珍珠一般,順著白凈的面頰往下淌 ,讓人心生不舍 ,我見憂憐。

董氏與婦人的傷心不同,眼中全是幸災樂禍,她張著腥紅的嘴 ,“鞏姨娘,也是我這個主母心慈,讓你自己養著三姑娘 ,可三姑娘讓你養在身邊,倒是壞了性子,不知從哪學來的狐媚招數,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當眾與男子糾纏不休 ,我這個做嫡母的不過是說兩句,就尋死覓活 。 ”

趙縣令瞪她,董氏搖下手中的團扇 ,撇下嘴,“三姑娘心氣兒高,別的公子看不上 ,倒是好眼光瞧上鴻哥兒 ,趁著鴻哥兒下學之際,前去癡纏,也不看下自己的身份 ,鴻哥兒可是少卿大人的嫡長子,哪里是她一個庶女能高攀的。 ”

一席話說得趙縣令面色發沉,董氏換了口氣 ,“老爺,三姑娘被養得性子輕浮,別人只會說我這個嫡母的不是 ,妾身著實委屈。”

鞏姨娘淚痕猶在,乞憐地看著趙縣令,“老爺 ,三姑娘自小性子如何,別人不知,您還不知嗎?”

趙縣令憶起三女兒怯懦的樣子 ,不悅地盯一下董氏 ,“就你這婦人嘴里沒個好話,鴻哥兒和雉娘也算是表兄妹,在一起說個話 ,旁人也不會多想,偏到你的嘴里,就成了和男人拉扯 。 ”

被丈夫訓斥 ,董氏恨極,手中的帕子絞得死死的,狠剮一下鞏姨娘 ,又看向前內室,大夫進去有一會,里面連個動靜都沒有 ,若三姑娘真有個三長兩短,看她怎么收拾這小賤人。

不一會兒,一位年長的白須大夫提著醫箱出來 ,鞏姨娘急忙上前 ,“王大夫,三姑娘如何了?”

王大夫撫下須,不看她一眼 ,對著上座的人,“回大人,夫人 ,小的已盡力施救,三姑娘…許是耽擱的時辰太長,怕是…”

“不 ,不會的… ”鞏姨娘哭喊著,沖進內室。

內室中,面容慘白的少女躺在塌上 ,年歲約十六七,正值妙齡,少女雙眼緊閉 ,長睫如羽扇 ,柳眉粉唇,膚色白得凈明,吹彈可破 ,巴掌大的小臉蛋兒惹人心憐,她了無聲息地躺在那里,像被粗魯折斷的嬌嫩花兒 。

脖子處的紅痕觸目驚心 ,鞏姨娘撲上去,哭得傷心。

隨后趙縣令和董氏走進來,趙縣令的眼中有一絲惋惜 ,三女兒長相出眾,雪膚花貌,以后無論是聯姻或是結交顯貴 ,都是一個好助力。

董氏見塌上的少女似乎已無生機,只覺心內暢快,三姑娘生得貌美 ,將自己的女兒都壓得抬不起頭 ,夫君也對她頗為重視,言語間還想替她攀一門高親,這讓人如何能忍 。

她對著自己身邊的婆子喊道 ,“你們還不快將姨娘拉開,人死燈滅,理應入土為安 ,切莫再擾了三姑娘的生魂 。”

婆子們就要上前,去拉扯鞏姨娘,鞏姨娘哭得越發大聲 ,哀求地望著趙縣令,“老爺,三姑娘身子溫熱 ,妾不相信她已經…求老爺,讓妾再守一會兒,說不定等下三姑娘就會醒來。”

“鞏姨娘 ,將將斷氣之人 ,身子都是溫熱的,收斂之人常趁著這溫熱之際,替死者更衣凈面 ,你讓開,三姑娘的后事要緊。 ”

“不…”鞏姨娘死死地撲在塌上,將女兒護住 ,兩位婆子不敢使全力,鞏姨娘是大人的心頭肉,若說背著大人 ,她們不會客氣,可眼下大人還站在屋內看著,她們是不敢放肆的 。

董氏略帶委屈地看著趙大人 ,“夫君,你看,妾身一片好心 ,倒是枉作壞人。”

她用帕子擦下眼角 ,有白色的粉末子掉下來,趙大人厭惡地轉過頭,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愛妾 ,憐惜地出聲,“含芳,夫人說得倒是沒錯 ,雉娘的后事要緊,你讓開吧。 ”

“老爺…”鞏姨娘淚流滿面地搖頭,看得趙大人的心又軟了幾分 。

董氏恨得不行 ,對兩個婆子使個眼色,兩個婆子又上前去拉鞏姨娘,鞏姨娘死死地護著塌上的少女 ,不肯起身,突然似聽見一聲極輕的咳嗽聲,她驚喜地抬起頭 ,就見塌上的少女眉頭皺了一下 ,又咳嗽一聲。

她歡喜地叫著,“三姑娘,你可醒了。”

趙大人和董氏看見這一幕 ,一個松口氣,帶著高興,一個猶不甘 ,滿眼怨毒 。

塌上的少女長長的睫毛顫了幾下,睜開雙眼,她孱弱的面容像玉瓷一般 ,如墨云一般的發絲散在枕頭上,水眸看起來朦朧一片,帶著茫然 ,粉白嫩唇無血色,分外的嬌弱,讓人想抱在懷中好好地呵護。

趙大人讓下人去將未走遠的王大夫追回來 ,老大夫氣喘吁吁地進來 ,就對上少女的目光,他一驚,連忙上前探脈。

半晌 ,王大夫撫須道,“三姑娘應是剛才一口氣憋著沒上來,眼下許是被人一動 ,反倒是將那口氣頂出來,得了生機 。 ”

他這一說,鞏姨娘喜極而泣 ,剛才那兩個婆子使勁地拉她,她緊緊地抱著三姑娘不撒手,可能就是這樣 ,反倒是救了三姑娘一命。

董氏臉色陰霾,狠狠地剮兩個婆子一眼。

王大夫開了一個外創的方子,讓人敷在少女的脖子上 ,再纏上布條 ,又重開一個調養的方子后,便起身告辭 。

趙大人讓下人送上雙倍的診金,并對王大夫使了一個眼色 ,王大夫心中明白,此事不宜外傳,關系著縣令家小姐的閨譽 。

塌上的少女始終一言未發 ,鞏姨娘哭起來,“三姑娘… ”

少女垂下眼眸,長睫顫動 ,似未清醒。

鞏姨娘不敢大聲,淚水如漣,捂著嘴哽咽 ,“三姑娘,你為何要想不開尋短見,幸好老天保佑 ,烏朵這丫頭發現的早 ,要不然…你讓姨娘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董氏閑閑地道,“鞏姨娘,雉娘才醒來 ,你就跟哭喪似的,小心又驚動閻官,將雉娘未定的魂給勾走。”

少女睫毛掀起 ,似無意般地看了她一眼 。

董氏只覺后背一涼,待細看,又見塌上的少女半垂著眼 ,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暗道自己眼花。

趙縣令不喜道,“雉娘才剛醒來,你說什么閻官 ,也不嫌晦氣 。 ”

“老爺,我這也是心急。”董氏露出委屈的神色。

趙縣令哼了一聲,看向鞏姨娘 ,“含芳 ,雉娘才剛醒來,又敷過藥,還沒什么精神 ,最該好好休息 。”

鞏姨娘抹著淚不舍地站起來,神色哀傷地同他們一起走出房,房內只余一位黑瘦的丫頭。

少女聽見關門聲 ,復睜開眼,指了指桌上的白瓷杯子,又指下自己的喉間 ,黑瘦丫頭眼腫如桃,定是被淚水泡的,見她的動作 ,明白過來,自責道,“都是烏朵粗心 ,三小姐必是口干。 ”

叫烏朵的丫頭斟滿一杯子茶 ,將她扶起,腰上墊個枕頭,杯子端到她嘴邊 ,她伸手接過,慢慢地小口喝著,嗆了幾下 ,一杯下肚,喉嚨處舒適不少 。

少女將杯子遞給烏朵,不經意地看到自己的雙手 ,十指瑩白透亮,纖纖如玉,她一愣 ,垂下眼眸。

烏朵以為她是累了,忙又扶著她躺下。

雉娘,如今她叫雉娘 。

少女盯著頭頂的幔帳 ,眨下眼 ,緩緩地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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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禍首

睡夢中 ,似乎又回到暗無天日的前世,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連睡覺都從未踏實過 ,猛然似是看見自己渾身是血地躺在馬路中間,四周車來車往,行人如織 ,有尖叫聲和警鳴聲,身體里涌出的血在地上暈成大朵的花,她睜著眼 ,看著天空的那朵白云,慢慢地隨風飄蕩。

眼皮不停地下垂,她不甘心地閉上眼 ,雖然活得艱難 ,可她還沒有活夠。

翌日悠悠轉醒之際,就看見坐在塌邊上的鞏姨娘,繁復的交襟古裝衣裙 ,顏色素凈,雖年歲看起來并不小,卻楚楚動人 ,別有一番風姿,一副想抱她又不敢抱的樣子,哭得哀戚戚的 。

她思索著一個女兒該有的樣子 ,露出一個微笑。

外面走進一位婆子,手中端著雕花木盆,鞏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扶她起來梳洗,說話間,雉娘知道這位婆子姓蘭 ,是鞏姨娘的心腹。

烏朵掀簾子進來 ,手里端著一碗米粥,雉娘方才覺得腹內空空如也,就著兩碟子小菜 ,硬忍著喉間的不適,將米粥喝完 。

鞏姨娘見她喝完,眼眶更紅 ,問黑瘦的丫頭,“烏朵,你今日去廚房要吃食 ,可有人為難你。”

烏朵似乎遲疑一下,“姨娘,王婆子倒沒有為難什么 ,只不過話說得難聽些,奴婢就當作沒有聽見。”

鞏姨娘聞言眼眶又紅,抽出帕子抹起淚來 ,雉娘手頓一下 ,她發現這位姨娘眼淚真多,簡直就是一個水做的人 。

雉娘將碗遞給烏朵,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對鞏姨娘搖下頭,鞏姨娘哭起來,聲音哽咽 ,“三姑娘如此懂事,姨娘明白的,身為妾室就該守妾室的本份 ,從未想過要和夫人爭什么,你自小乖巧,縱是二姑娘多次尋你的不是 ,你也只是忍著,這次若不是她們太過份,你怎會…幸好菩薩保佑 ,你大難不死 ,否則… ”

說完,鞏姨娘的眼淚掉得更兇。

她眸光微冷。

菩薩高高地上,哪能看見人間疾苦 。

她靠在塌上 ,蘭婆子和烏朵收拾好,便退了出去,屋內只余母女二人 ,鞏姨娘淚眼汪汪地看著她,“你不過是與表少爺不小心碰了下手,二姑娘就嚷得人盡皆知 ,說你不知羞地癡纏表少爺,上趕著貼上去,可姨娘知道 ,你是個本份的孩子,平日里避那表少爺都來不及,又怎么會做出如此地事情 ,此事你爹自會明查 ,你為何想不開,自尋短見…”

竟是這樣。

不過是被男人碰了一下手,原主便被逼得尋死。

外間有腳步聲傳來 ,鞏姨娘停住不語,將淚擦干,門簾掀開 ,進來的是董氏 。

鞏姨娘站起來,朝她行禮,董氏看也不看她 ,挑剔地看著塌上的雉娘,裝模作樣地嘆口氣,“昨日我思來想去 ,雖然雉娘不知事,可我身為嫡母,卻不能看著她再做傻事 ,姑娘家的名節何其重要 ,眼下,此事還不知道瞞不瞞得住,倒不如趁機將雉娘的親事訂下 。”

聞言 ,鞏姨娘大驚。

董氏立在塌邊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雉娘雖年歲最小 ,可事急從權,出了這檔事,若知情 ,哪還有人家愿意聘她為正妻,倒是我這個嫡母心善,想著母女一場 ,實不忍心…我那娘家侄子,一表人才,身強體壯 ,雉娘嫁過去 ,看在我的面子上,我那嫂子也不會說什么。 ”

鞏姨娘臉色瞬間煞白,抖著唇 ,“夫人,此事老爺可知?”

董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個庶女的親事 ,我當嫡母的做主便是,何必驚動老爺,此事就這么定了 ,雉娘好好養傷,就等著嫁人吧 。”

說完董氏便揚長而去。

鞏姨娘白著臉,看著塌上的女兒 ,大哭起來。

雉娘實在是有些看不上只知道哭的鞏姨娘,她冷著眼,掙扎著坐起來 ,鞏姨娘淚眼朦朧地望著她 ,“怎么辦?夫人居然如此狠心,那董家少爺十分兇暴,聽說發妻就是被他生生打死 ,不行…我要去求老爺… ”

鞏姨娘哭著掩面跑出去 。

雉娘看著房頂的木梁,垂下眼眸,半晌 ,使勁的拍下塌,弄出聲響,外間的烏朵進來 ,“三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

雉娘對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衣櫥 ,烏朵會意,取來一套綠色的衣裙,替她換上 ,又將她扶到梳妝臺前 ,挽了一個發髻,綁上發帶。

棱花鏡子中映出少女的模樣,墨發如云 ,膚如凝脂,卻又弱質纖纖,綠色的衣裙也未能將其容色減半分 ,分明是一朵美麗的小白花兒。

喉嚨處還是火灼般的痛,她強忍著不適,讓烏朵扶著出去 ,一走出門,外面的陽光刺得她雙眼睜不開 。

自然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看著這陌生的院子,此時無心細看,轉向烏朵 ,難解地吐出一個字 ,“父…”

烏朵反應過來,“縣令大人在前衙。”

雉娘點點頭,示意前去。

還未走近 ,就聽見鞏姨娘的哭聲 。

三堂是縣令的辦事之處,此時不僅趙縣令在,文師爺也在 ,鞏姨娘就這樣闖進來,文師爺連忙回避。

正巧碰到趕來的雉娘,文師爺與她遙遙見禮 ,雉娘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只見他不到四十的樣子,長相儒雅 ,身量中等,雙眼如炬,滿是睿智。

雉娘低下頭 ,烏朵彎腰行禮 ,“文師爺 。 ”

這人是師爺,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

文師爺避走,雉娘進去 ,就見鞏姨娘哭泣著,父親臉色黑沉,緊抿著唇 ,背著手氣沖沖地往后院走去。

鞏姨娘哭著小跑著跟上,對雉娘使一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跟 ,雉娘微蹙下眉,便宜父親明顯不贊同董氏的行為,董氏為何還要向她們透露此事。

她看著鞏姨娘嬌怯的身影 ,恍然明了,董氏分明就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意在自己 ,她才從鬼門關里走一趟 ,以原身的性子,若得知馬上就要嫁給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子,怕是一氣之下再會尋死 。

董氏想要自己死 ,這才是目的。

雉娘想通關竅,倒是不急,以她的姿色 ,趙縣令必不會讓她隨便嫁人。

自古以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萬沒有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參與的道理,她慢慢地穿過園子 ,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縣衙后宅 。

此時正是花紅柳綠,青翠接紅艷之時,花圃里不甚名貴的花兒開得艷麗 ,花朵滿枝 ,爭奇斗妍。

院子不算大,青磚黑瓦,飛檐翹角 ,正中一座涼亭,八角紅柱,亭邊繁花簇簇。

她體力略有不支 ,靠在烏朵的身上,指指涼亭,烏朵將她扶過去 ,坐在長凳上,院子實在算不上大,坐在涼亭中 ,都能隱約聽到東廂那邊傳來的聲音 。

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的哭聲,還有一道尖刻的辯駁聲。

雉娘神色未明,環顧這略不真實的一切 ,不經意掃到園子的另一角 ,那里不知何時站著一位青年,青年約二十歲左右,身著白色長袍 ,云巾束發,長相英俊,透著一股書卷氣 ,望向雉娘的眼神癡迷中帶著深情,待看見她脖子上纏著的布條,眼神中有痛心 ,還有一絲憐憫。

青年慢慢地走過來,烏朵行禮,“見過表少爺 。”

表少爺?

與原主碰了一下手的表少爺。

表少爺目光痛惜 ,“雉表妹,你…”

雉娘起身,扶著烏朵的手 ,就要往回走 ,這位表少爺,還是遠著的好,才不過是碰下手 ,嫡母就能逼得原主去死,若是再有瓜葛,不知又要惹來什么麻煩。

見她欲走 ,青年急道,“雉表妹,鴻漸愿承擔責任 ,照顧表妹終生 。 ”

雉娘細品著他的話,只是照顧,而不是娶 ,這位表少爺貪圖的不過是她的美色,打著讓她為妾的主意,她目光微冷 ,垂下眸子 ,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

青年追上來,堵住她的去路,面帶急切 ,“雉表妹…”

“鴻表哥。”

一位粉裳薄紗的少女急急地朝這邊走來,她約十六七歲的樣子,細眼塌鼻 ,卻畫著極濃的妝容,百花分肖髻上插著一支鏤空累絲金釵,金釵下墜著一顆鑲金珍珠 ,隨著她走路的動作左右晃動,閃得人眼花。

“二小姐 。 ”烏朵行禮。

少女理都不理她,目光含恨地看著雉娘 ,然后轉身盈盈地向青年見禮,頭上金釵上的珍珠擺蕩出優美的弧線,將她原本一分的長相 ,襯得多了二分的美麗 ,“燕娘見過段表哥。”

“二表妹多禮,鴻漸這廂有禮 。”

男人略略地彎腰,雙手作了個輯 ,回一個禮。

雉娘用手指摳一下烏朵的掌心,烏朵忙對著兩人告罪,“表少爺 ,二小姐,三小姐身子不適,奴婢先送三小姐回屋。 ”

段鴻漸見她臉色蒼白 ,又看向她包扎著的脖子,欲言又止,雉娘裝做沒看到的樣子 ,低下頭去,露出白瘦細嫩的頸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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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柔弱

夏風拂面 ,陣陣花香,四人三面,相對而立 ,段鴻漸看著雉娘,飽含癡戀,雉娘靠在烏朵的身上 ,避開他的目光,趙燕娘目光癡癡地望著段鴻漸,似幽還怨。

雉娘扯下烏朵的衣服 ,烏朵扶著她轉身,主仆二人慢慢地走著,后面傳來趙燕娘的聲音 ,“表哥,你莫怪三妹妹無禮,三妹妹自知昨天唐突表哥 ,羞愧難當 ,被母親說了一兩句,便哭鬧著尋死,幸好下人發現得及時 ,才得已撿回性命。”

雉娘的手在衣袖里握緊,死死地捏住,這位二小姐 ,居然直白地將她自盡一事向外男道出,簡直是在毀她的閨譽,用心之毒 ,堪比蛇蝎 。

她緩緩地轉身,松開烏朵的手,背脊挺得筆直 ,定定地看著他們,秋水剪瞳中瞬間盈滿淚水,傾刻間滾滾而下 ,嬌弱的纖白嫩手伸出 ,似羞憤難當地捂著臉,淚水從指縫出流出來,滾落在地上。

段鴻漸的心似被人揪了一下 ,狠狠地抽痛。

烏朵紅著眼,“二小姐,你怎么可以如此說我們三小姐…若不是二小姐說…三小姐是怕姨娘被發賣出去 ,才一急之下做了傻事 。”

段鴻漸不敢置信地看著趙燕娘,聲音沉痛,略帶薄怒 ,“燕表妹,你身為官家小姐,怎么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鞏姨娘再有不是,自有舅舅和舅母處理,哪是你一個閨中女子能說發賣就發賣的 。 ”

趙燕娘臉略有些扭曲 ,硬是擠出一個笑容 ,“段表哥,你莫聽一個丫頭胡說,我怎么可能說出賣鞏姨娘的話。 ”

段鴻漸神色緩和 ,點下頭,“鞏姨娘雖是下人,可她育有雉表妹 ,律法有云,凡育有子女的妾室,無大錯不能輕易發賣。”

這個朝代還有如此的律法 ,雉娘心道,怪不得夫人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自己,只要自己一死 ,鞏姨娘尋個錯處便可以賣掉 。

見心上的男人為庶妹朝自己動怒氣,趙燕娘無比的氣惱,“燕娘自小讀書識字 ,豈是如此不知事的人 ,怎會說出這樣的話,怕是雉娘惱我昨日話說得有些重,可我身為她的嫡姐 ,母親做為她的嫡母,見她舉止不妥,訓誡兩句也是出于愛護之情 ,偏三妹妹使了性子,鬧著要死要活。”

趙燕娘說著,委屈地看著段鴻漸 ,段鴻漸卻沒有看她,見雉娘似有些站不住,想伸手去拉 ,雉娘身子一側。

她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上掛著一滴淚珠,泫然欲滴 ,讓人見之憐惜 。

“胡說… ”

粉白的唇微顫著 ,吐出兩個字,惹人憐的小臉上淚痕未干,貝齒咬著唇 ,眼神中帶著控訴,倔強地看著趙燕娘,“你…胡說…”

嗓子帶著沙啞 ,才說幾個字,便嗆得咳個不停,烏朵急切地輕拍著她的背 ,眼眶含淚,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鞏姨娘急匆匆地跑過來,“撲咚”一聲跪在趙燕娘的面前 ,“二姑娘,您有什么氣就沖奴婢來,三姑娘身子虧損 ,不能受氣 ,經不起再折騰,等三姑娘身子大好,是賣是罰 ,奴婢都聽二姑娘的。 ”

說著她連著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時,額上一片青紅 ,隱有血絲 。

“你…”趙燕娘往后退一步,“鞏姨娘,你這是做什么 ,還不快快起來。”

段鴻漸的臉色很難看,一個逼得父親姨娘下跪的女子,是何等的跋扈 ,虧得繼母還幾次三番地來信,透露想要和趙家結親的意思。

隨后走過來的趙縣令臉色也不好,看著雉娘搖搖欲墜 ,愛妾淚流不止 ,額間紅腫,心疼不已,往日里他只知道妾室委屈 ,萬沒有想到委屈到這個份上,連對著二女兒都如此的卑躬屈膝 。

情不自禁地將愛妾扶起,鞏姨娘傷心欲絕地低著頭 ,他細看三女兒只有一根發帶的髻子,再看二女兒頭上明晃晃的金釵,眼睛似被刺痛一般。

怒道 ,“燕娘,為父平日里是如何教導你的,你可曾說過要賣鞏姨娘的話。 ”

“父親 ,”趙燕娘叫起來,“父親,燕娘從未說過此話 ,請父親莫要相信鞏姨娘一面之言 。”

雉娘聽聞 ,扯下烏朵,淚流得更加兇猛,烏朵也哭起來 ,“老爺,奴婢親耳聽到,二小姐說要賣掉姨娘 ,三小姐傷心欲絕,這才…老爺… ”

趙縣令目眥欲裂,狠狠地瞪著跟上來的董氏 ,董氏直呼冤枉,“老爺,你可不能聽信奴才之言 ,燕娘是您的嫡女,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分明是三姑娘惱恨妾身的訓誡 ,對妾身懷恨在心 ,教唆丫頭栽贓陷害 。”

鞏姨娘哭得幾欲暈厥,“夫人,三姑娘自醒來 ,壞了嗓子,口不能言,如何教唆下人 ,夫人…你不喜妾,要賣要罰妾無怨言,可三姑娘是老爺的親骨肉 ,怎么能隨意如此詆毀。”

趙縣令伸手將她扶住,怒視著董氏,“家宅不寧 ,主母之過,董氏不容人,苛待庶女 ,休書一封。 ”

董氏急得大喊 ,“老爺,你怎么可以休我,公爹可是妾身送的終 ,再說,還有京中的鳳娘,那可是妾身所出 ,若鳳娘有一個被休的母親,你讓她如何在京中立足 。 ”

趙縣令額邊兩穴鼓起,咬牙道 ,“暫且記過,若有再犯,你自請下堂吧。”

“老爺。”董氏拉著趙燕娘跪下來 ,“老爺,妾身何錯之有,您竟如此絕情 。 ”

段鴻漸見局面僵持 ,遲疑著開口 ,“舅母帶二表妹先回去吧,舅舅正在氣頭上,等氣消了就好。”

趙縣令這才發現段家外甥在場 ,略顯尷尬,怒目不語,董氏見有臺階下 ,起身帶著趙燕娘離去。

雉娘似無力地將頭靠在烏朵的肩上,半抬的眼,冷冷地看一眼段鴻漸 ,偽君子,就他會做好人 。

段鴻漸行禮告退,摻到別人的家務事中 ,也是很不自在,眼睛不舍地想再看一眼佳人,卻見佳人冷眼如刀 ,眉目如箭 ,心涼半截。

趙縣令扶著愛妾,烏朵攙著雉娘,四人回西屋 ,雉娘進到自己的閨房,烏朵扶她上塌,她思索著剛才董氏的話 ,看著烏朵,“鳳…”

“三小姐是問大小姐吧? ”

雉娘眨下眼,就聽見烏朵回道 ,“姑奶奶膝下空虛,大小姐出生沒多久,就被姑奶奶帶到京城 ,聽說姑奶奶常帶大小姐進宮,大小姐深得皇后娘娘的喜愛。”

雉娘心下生疑,一個縣令之女 ,怎么會有機會見到皇后娘娘 ,烏朵又道,“姑奶奶未嫁人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后來嫁給表少爺的父親 。”

原來如此 ,那段家表哥是姑母的繼子。

雉娘,鳳娘。

野雞和鳳凰,真是好寓意 。

董氏張狂 ,身有倚仗,古代男人,先利后情 ,董氏想除去她們母女絕不止一朝一夕,此前她一直覺得鞏姨娘太會哭,似是無主見 ,今日看來,也是有些本事的,若不然 ,也不可能帶著女兒活到現在 。

那邊姨娘的屋子里 ,斷斷續續地傳來姨娘的抽泣聲,和男人勸慰的細語聲,然后漸不可聞 ,雉娘閉上眼睛,有人曾說過,女人的柔弱是刺向男人心中的利器 ,此話不假。

烏朵見她犯困,悄悄地出去。

當夜,趙縣令自是宿在西屋 ,鞏姨娘滿心歡喜 。

這些年,她雖是名正言順的妾室,可因著董氏干擾 ,每回大人歇在她這里,都如同做賊一般。

府衙的后院并不大,這邊的動靜 ,董氏很快就能知道 ,今日老爺不顧下人妾室外人在場,說出休棄她的話,讓她折了這么大的面子 ,怎能甘心看著那賤人與丈夫親親我我,交頸纏綿。

老爺說得狠,其實哪能休她 ,她不僅為公爹送終,還守孝三年,她還有鳳娘 ,小姑子來信常說,鳳娘深得皇后娘娘的喜愛,老爺想在官場再進一步 ,少不得要靠鳳娘在京中打通關系 。

越想越是恨得咬牙切齒,氣恨難消。

她氣急敗壞地走進東側屋,對著塌上躺著的老婦人就是一頓低聲咒罵 ,然后拿出一根長針 ,神色詭異地對著老婦人陰笑。

老婦人嚇得連連搖頭,嘴里嗚嗚出聲,一股尿騷味傳來 ,董氏厭惡地捂著口鼻,冷冷地對外面的婆子吩咐,“快去請老爺 ,老夫人又失禁了 。 ”

婆子立馬飛奔到西院,將門拍得梆梆響,大聲地喊著 ,“老爺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

屋內,趙縣令正和嬌妾情到濃時 ,被人突然打斷,極其不悅,他緊鎖著眉 ,鞏姨娘低聲勸慰 ,

“老爺,你快去吧,老夫人的身體要緊。”

妾室如此知事 ,趙縣令神色略有緩和,急火火地披衣下塌,往東側屋走去 ,嬌美的人兒在他的身后露出復雜的眼神 。

董氏吃定老爺是孝子,次次都用老夫人作伐子,偏老爺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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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鳳娘

東側屋內,婆子們好一通忙活 ,才將老夫人換洗一新,又將塌上的褥子重換,安頓好老夫人 ,王大夫才提著醫箱進來 ,連夜請大夫看診,下人將王大夫從被窩中挖起,趙縣令連連致歉。

王大夫拱手作揖 ,口中連道不敢當 。

一番診脈查驗,王大夫道老夫人許是受到驚嚇,故而失禁 ,無甚大礙,按之前的安神方子煎一碗服下即可 。

送大夫出去,趙縣令才跨進東側屋 ,老夫人見到兒子,急得嗚嗚亂叫喚,董氏立在塌邊上 ,見他進來,用帕子拭淚,面露傷心 ,“老爺 ,老夫人這里有我,你去歇著吧。 ”

老夫人雖然一直癱瘓在塌,可腦子還是明白的 ,又有下人精心照顧,掐著時辰讓她出恭小解,輕易不會失禁在塌 ,一旦失禁,必是鬧得人仰馬翻。

趙縣令見母親已被妥善安置好,再聽董氏如此說 ,氣消了一些,董氏再有錯,可在孝順父母上面 ,卻是做得妥妥貼貼,讓人挑不出半分錯來,父親在世時 ,曾說過董氏是佳媳 ,不僅田間地頭的活計拿手,家務也是一把好手,常常對她贊不絕口 ,今日他說出休棄的話,也是氣在頭上 。

“你回去吧,平日里都是你照料娘的飲食起居 ,你辛苦了,今夜我就在這里陪娘吧。”

董氏感動得熱淚盈眶,“老爺 ,妾身能得老爺一句辛苦,便是累死也甘愿。”

說完就要往趙縣令的身上靠,趙縣令看著她被淚水沖得一道道的臉 ,皺下眉頭,又想到嬌妾那滑嫩的臉,艱難地咽下口水 ,將她一推 ,“時辰不早,你去歇息吧 。 ”

董氏一僵,低著頭 ,做柔順狀地退出去。

塌上的老夫人口中還在嗚嗚做響,瞪著董氏叫喚,董氏側身回一個陰惻的笑 ,老夫人的眼神黯淡下來,癡癡地望著兒子。

趙縣令沒有注意到她和董氏的眉眼官司,以為老母親是想念自己 ,擠出一個笑,“娘,今日兒子在這里陪你 ,讓大梅回去歇息,平日里都是大梅侍候你,這回 ,也讓兒子盡盡孝 。 ”

老夫人搖頭 ,耷拉著眼,老淚縱橫。

淚水順著滿是溝壑的臉上流下,死死地拉著兒子的手 ,可憐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真是有苦說不出。

趙縣令卻沒有讀懂老夫人眼中的意思 ,自顧地說起趣事,老夫人的眼神越發的黯淡,慢慢地閉上眼睛 。

見母親睡去 ,趙縣令想悄悄地離開,卻不料老夫人雖然睡著,可手卻死死地拉著他的衣服 ,怎么也掰不開。

他無法,只能趴在塌邊,和衣而睡 ,不一會兒便手腳發麻 ,一夜不停地輾轉,醒來只覺腰酸背痛,脖子僵硬 ,老夫人醒后他才抽開衣袖,讓下人們侍候老夫人,自己則梳洗一番后 ,呲著牙去上堂。

文師爺見狀,關切問道,“大人何故如此 ,可是夜里睡得落了枕?”

趙縣令擺下手,揉著后頸,轉下脖子 ,示意他不提也罷,堂中衙役執仗立于兩側,外面無人擊鼓 ,衙門外一人一馬至 ,從馬上下來一位青衣中年男子 。

文師爺一瞧,忙出去迎接,“竟是秦書吏 ,什么風將您給吹來咱們渡古縣,可是知府大人又有何要事?”

趙縣令聽到文師爺的聲音,也跟著出來 ,秦書史是臨洲蔡知府身邊的紅人,隨侍在知府的身邊,鮮少外出公干 ,他親自到訪渡古縣,定然事情不小 。

秦書吏將馬的韁繩遞給衙役,朗聲大笑 ,“恭喜趙大人,賀喜趙大人。 ”

“敢問書吏,喜從何來?”

趙縣令有些不解 ,秦書吏從懷中拿出一封邸報 ,呈給趙縣令,“喜從京城來,趙大人請過目 ,蔡知府一接到邸報,便命下官馬不停蹄地給大人送來,正好 ,此等大喜,下官還要向大人討一杯薄酒。”

趙縣令驚疑地從紅封中拿出邸報,略一閱覽 ,大喜過望,做一個請的姿勢,“秦書吏 ,里面請,本官今日高興,定讓秦書吏盡興而歸 。 ”

秦書吏一拱手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 ,喝上一杯喜酒,也算是沾了咱們縣主娘娘的光。”

趙縣令哈哈大笑,抓著他的手就往內衙走 ,隨手將邸報遞給文師爺,文師爺展開一掃,臉露喜氣 ,也是滿面春風。

文師爺緊跟上前,一面派人去安排席面,一面派人去后院通知夫人 ,一時間縣衙內外歡聲一片,恭喜之詞不絕于耳 。

趙鳳娘隨姑母住在京中,因著姑母的關系 ,常去宮中陪伴皇后娘娘,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一行前去行宮游玩 ,忽然狂風大作 ,皇后娘娘險些掉進湖中,趙鳳娘當時恰好站在娘娘的身邊,情急之下將皇后娘娘死死拽住 ,才幸免于難。

皇后娘娘望著湖中的深水,心有余悸,感念萬分 ,當下收趙鳳娘為義女,封為鳳來縣主,并有食邑 ,將洪來縣劃為縣主的封地。

皇帝親自下詔,詔書一下,邸報出京 。

邸報一路從京中發出 ,快馬加鞭,送到臨洲城,蔡知府閱后大喜 ,特命秦書吏親自送來 ,以示隆重,后面還跟著幾輛馬車,晚一步會到 ,皆是知府備下的賀禮,恭賀趙氏鳳娘受封縣主之喜。

后院的董氏聽到消息,大喜過望 ,笑得眼角的脂粉都浮起來,揮著帕子不停地問二女兒燕娘,“燕娘 ,你說,此事可是真的,娘沒有做夢嗎?”

燕娘神色不忿 ,不怎么歡喜地道,“文師爺說,那臨洲城的秦書吏大人親自送來的邸報 ,邸報從京中發出 ,哪會有假。 ”

她語氣不太好,怨恨難消,一母同胞的姐妹 ,鳳娘出生沒多久就被姑母帶到京中,京中繁華,鳳娘常出入宮廷 ,戴的是珍寶玉石,穿得是綢緞綾羅,結交的閨友都是京中貴女 ,甚至公主,想來常在宮中行走,太子皇子們也是常見的 ,眼下又被封為縣主,何等榮耀 。

而她呢?

雙胎的姐妹,出生的時辰前后相差不到一柱香 ,她卻屈居在這渡古小縣城 ,與父母姨娘庶妹屈居在這方寸后院之中,唯有的幾套頭面都是鏤金的,難得有一兩支鑲著細小的寶石 ,身上衣裙所用的綃絹紗,還是鳳娘從京城捎來的,必是鳳娘瞧不上 ,這才打發給她。

讓她如何歡喜得起來。

母親往日里每每說起鳳娘,都是一臉的驕傲,眉開眼笑 ,鳳娘是天上的鳳凰,她卻是家養的燕雀,天下地下 ,如此之差,讓人怎能心甘 。

董氏自顧自己的歡喜,沒有注意到次女的臉色 ,也沒有留意她語氣中的恨意 ,猶自喜滋滋地道,“你姐姐鳳娘自一生下來就不凡,本是陰雨連綿的天氣 ,偏生那天就晴了,她一出生你姑姑就讓人算過時辰,那可是大富大貴的命 。”

趙燕娘心中扭曲 ,時辰?她與鳳娘雙胎,一前一后地產下,母親只提鳳娘是大福大貴之相 ,將她置于何地。

她必然也是的,趙燕娘想到那英俊有才的段家表哥,表哥少有才名 ,以后必能飛黃騰達,等她嫁給表哥,自然是大富大貴。

這么一想 ,心氣兒順不少 。

此時就聽見董氏說道 ,“縣主可是要入皇室族譜的,以后就是皇家貴女,這都是佛祖保佑 ,娘必要去閬山天音寺多添香油錢,好讓佛祖保佑你姐姐將來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那不是要當皇妃 ,甚至…

趙燕娘的臉色更加不好看,聽聞董氏計劃著要去閬山天音寺上香,她眼珠子一轉 ,“娘,姐姐當上縣主,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情 ,燕娘也要去,要不,西屋的那位也帶上吧。 ”

董氏的臉冷下來 ,“我的女兒 ,榮耀尊貴,她一個庶出的賤種去湊什么熱鬧,再說鳳娘現在身份金貴 ,豈是她一個賤婦之女能高攀的,你提她做什么?”

趙燕娘露出一個意未深長的笑,“娘 ,姐姐如今是縣主,那小賤人在外人眼中可是縣主之妹,恐怕來求親的人不會少 ,到時候若是嫁入高門,就她那個賤命,哪能受得住高門大戶的福氣 ,不如低嫁,方才能保平安,自古肥水不流外人田 ,慶山表哥自從表嫂去世后 ,一直未娶…”

董氏恍然大悟,笑得開懷,眼角浮起的粉終于撲撲地往下掉 ,“還是我兒心細,知母莫若女,倒是與為娘想到一處 。 ”

趙燕娘順勢撒嬌 ,“娘… ”

母女倆同時透過窗戶望向西屋的方向,臉上的笑容詭異,眼里的陰狠如同一轍 ,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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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賞花

渡古縣城不過是一個小縣 ,城中最大的官員就是縣令,趙鳳娘是渡古百年來第一位縣主,不僅京中有賀禮送來 ,臨洲城內各縣官員 ,渡古縣中凡是有些底蘊的鄉坤都來賀喜,流水似的賀禮抬進縣衙的后院,將董氏母女倆看得眼花繚亂 ,心花怒放。

趙燕娘摸著晃著眼花的首飾,就往身上戴,頭上插 ,還有各色名貴的衣服料子,觸手滑順,她朝董氏撒著嬌 ,“娘,正好給我做幾身新衣 。”

董氏心花怒放,“好 ,咱們娘倆都做幾身。”

而西屋中,卻平靜如水,趙鳳娘當上縣主 ,董氏嗓門都亮上幾分 ,天天將下人們呼來喝去,在西屋都聽得一清二楚,鞏姨娘越發謹小慎微 ,雉娘默默地養傷。

烏朵去廚下取吃食,回來籃子里空空如也,氣得直抹淚 ,“廚房的王婆子說,最近府中事多,下人們都忙得腳不沾地 ,沒有空給咱們準備飯食 。 ”

鞏姨娘一聽,眼眶就泛紅,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摸出一塊碎銀子,交到烏朵的手上,“罷了 ,大姑娘封為縣主 ,是大喜的事情,你去后街的面攤上,買些吃食回來。”

烏朵低頭出去 ,雉娘側靠在枕頭上,將養了幾日,傷處大好 ,謹慎起見,她一直都未開口說話。

“見過曲媽媽 。”

外面傳來烏朵的聲音,驚得趴在塌邊的鞏姨娘差點跳起來 ,如老雞護雛一般擋在塌前 。

雉娘瞧著鞏姨娘的舉動,便知這曲媽媽必是個厲害的角色。

屋內走進來一個婆子,高大壯碩 ,倒叉眼睛豎勾眉,望著她的眼中充滿不屑,雉娘強撐著身子坐起來 ,冷冷地看著那婆子 ,婆子一愣,接著鄙視一笑,“奴婢見過三小姐 ,辰時已過,日頭都起得老高,三小姐還未起身 ,倒是奴婢來得不是時候,我們二小姐心慈,顧念姐妹之情 ,什么都想著三小姐,見著園子里的花開了,都不愿意獨享 ,特命奴婢來請三小姐一起賞花。 ”

賞花?

雉娘垂下眼眸,明知她剛從鬼門關走一趟,還要拉著她賞花 ,這位心慈的二小姐 ,可謂是毒如蛇蝎 。

她是從地府走了一遭,又重現人間,可那原本的雉娘卻是真的去地府報道 ,香消玉殞,就這樣那二小姐還說什么姐妹情深。

鞏姨娘強撐著身體,嚅嚅道 ,“曲媽媽,你知道三小姐方才…三小姐這身子,怕是要再養上幾日 ,二小姐的心意…”

曲婆子狠狠地瞪一眼她,“鞏姨娘,三小姐這不是好好的 ,都有心情睡到這時才起,再說這主子們的事情咱們當奴婢的哪里清楚,二小姐一片愛妹之心 ,三小姐可莫要辜負。”

說完又轉個臉對塌上的雉娘道 ,“三小姐,你說奴婢說得是不是在理,二小姐可是巴巴地在園子里等著 ,還請三小姐莫要讓二小姐等得心寒 。 ”

雉娘冷冷地看她一眼,慢慢起身,鞏姨娘急忙上前攙扶。

她示意姨娘扶她到屏風后換好衣裙 ,又是綠色的衣裙,配著黃色的束腰,料子也粗得有些剌手 ,她略掃一眼衣廚,見里面的除了綠黃兩個顏色的衣裙,剩下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甚至還有深朱色的,那分明是老婦人才會穿著的顏色。

黃色的束腰將她的腰肢勒得細細的,不盈一握 ,胸前倒還算有料 ,這一勒,越發顯得俏麗 。

曲婆子咳嗽一聲,“三小姐 ,這天可不早了。”

鞏姨娘手一抖,隨意給她挽了一個雙垂流云髻,用絲帶束著 ,并未插任何的釵環。

梳妝好,雉娘出門,烏朵上前來攙扶她 ,她松開鞏姨娘的手,鞏姨娘不舍地放開她的手,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淚眼盈盈地看著她 。

她轉過身,扶在烏朵的手上跟在那婆子的后面,沒走多遠 ,就見燕娘坐在涼亭中 ,桌子上擺著瓜果點心,倒真像是賞花的樣子。

趙燕娘不開口讓她坐,摸了摸頭上的簪子 ,“三妹妹,咱們官家小姐,一言一行莫說要仿著那京中的貴女 ,但一個嫻靜貞德卻是跑不掉,如今大姐已是縣主,我們身為其妹 ,更要克己復禮,讓人挑不出錯來。”

簪子是金鑲玉的,玉質碧綠通透 ,鏤金包著,下墜著通體瑩透的綠寶石,隨著她輕撫的動作 ,擺來晃去 ,流光溢彩 。

雉娘緩緩地抬頭,定定地看著趙燕娘,她本就臉色慘白 ,眼下更是白得嚇人,略無血色的唇慢慢地吐著字,嗓聲沙啞 ,“二姐說的是,雉娘死過一回,倒是想通不少事情 ,說來也奇怪,雉娘本已入了地府,可閻官道我死得冤枉 ,容我重返世間 。 ”

趙燕娘的臉一僵,莫名感到一股陰風,如見鬼般地盯著面前的少女 ,少女原本貌美的臉上一片慘白 ,那雙本來總是霧蒙蒙的翦水大眼,澄清透明,直直地看著 ,讓人心里發毛,帶著說不出來的詭異。

雉娘隱約瞧見三堂黑漆大門處朱色的官袍一現,她裝出一副歡喜的樣子 ,“閻官都如此說,可見雉娘命不該絕,常言道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看 ,大姐就被封為縣主。”

大姐受封縣主,有你這賤丫頭什么事?

趙燕娘“霍”地站起身,“三妹妹 ,依你之言 ,大姐受封縣主,還是托你之福,此話若傳出去 ,讓皇后娘娘怎么想? ”

雉娘靠在丫頭的身上,有氣無力地看著趙燕娘,“二姐姐 ,你說什么?雉娘聽不懂,大姐受封縣主本是大喜之事,當然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雉娘有幸成為縣主之妹,感激萬分,二姐認為雉娘哪句說得不對? ”

你哪句話都不對 ,一個小婦養的庶女,還敢自稱縣主之妹 。

趙燕娘恨恨地想著,氣憤難消 ,看著她蒼白嬌弱的樣子 ,那舉手投足間都像是勾引男人的模樣,越發的來氣。

“三妹妹,切記要謹言慎行。”

這話說得重 ,雉娘似是受不住,搖晃一下身子,猛然向前栽去 ,撲在趙燕娘的身上,用僅能兩人聽見的聲音冰冷地說道,“蠢貨 ,我要搶你的男人,易如反掌 。”

說完往后仰,直直地往下倒 ,從后面看就像是趙燕娘將她推倒一般,所幸烏朵手快,一把將她拉住 ,主仆倆沒有站穩 ,齊齊摔倒在地。

趙燕娘怒火攻心,指著她罵,“賤人 ,你還敢肖想段表哥,簡直是癡心妄想,你不過是一個庶女 ,出身低賤,將來和你那小婦姨娘一樣,是個做妾的命。 ”

雉娘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眼中水霧一片,大顆的淚珠滾下來,嘴唇顫抖 ,“二姐,你說什么?你居然…”

她身軟體弱,還未從地上爬起 ,又倒下去 ,黑色的官靴急急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抬起頭,淚如雨下 ,帶著乞求,“爹…雉娘不愿為妾,剛才二姐說雉娘以后也會如姨娘一般 ,是個做妾的,前幾日,段表哥也拉著雉娘 ,說什么要讓我為妾的話,我怕…爹…我不要做妾,我怕…”

未好全的嗓子本就沙啞細氣 ,又帶著委屈和膽怯,還有傷心的哽咽,趙縣令心疼萬分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哪有不疼的道理 。

“爹,你莫聽她胡說,女兒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

趙燕娘急急地爭辯 ,雉娘靠在烏朵的懷里,不去反駁她的話,只知道哭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園子里充斥著趙縣令的怒吼聲 ,聞訊而來的鞏姨娘傷心欲絕,“二小姐,求求您莫要為難三小姐 ,她身子不好,怕是不能日日陪您賞花,求您高抬貴手 ,放過她吧 。”

鞏姨娘從烏朵手中接過女兒 ,就見雉娘悠悠轉醒,有氣無力地道,“二姐姐 ,雉娘實在是無甚氣力賞花,怕是要白費姐姐的一番美意,請姐姐莫要怪罪 ,容妹妹先行回去休息。”

她說得小聲,帶著心灰意冷。

又轉頭看著趙縣令,未語先流淚 ,“父親,雉娘誓死不為妾,望爹成全 。 ”

鞏姨娘更是心如刀絞 ,哭得越發的哀切 。

趙縣令陰著臉,雖離得遠,卻親眼看到二女兒將三女兒推倒在地 ,他冷冷地看著趙燕娘 ,趙燕娘猶在辯解,“爹,燕娘未說過讓她為妾的話 ,燕娘…”

“啪。”

趙縣令抖著手,雖然離得遠沒聽真切,可做妾二字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還敢狡辯,堂堂官家小姐,居然能說出讓自己妹妹為妾的話 ,你可知什么是禮義廉恥。 ”

趙燕娘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趙縣令,掩面奔回自己的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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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首飾

院子里鬧翻天的時候,董氏正在庫房中清點東西 ,最近府中收的東西多 ,許多都是她活了大半輩子沒有見過的好東西,琳瑯滿目的禮品將庫房塞得實實的,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她本是守財的性子,生怕下人會順走東西,早就吩咐在她清點時 ,任何人不能進去打擾她。

等她滿意地將物品全部過目,整理歸類,喜滋滋地回到東屋 ,一進門便見女兒將丫頭婆子都趕在外面,怒氣沖天地發著脾氣,地上散落著砸爛的瓷瓶碎片。

董氏有些心疼 ,瓷瓶雖不值錢,卻也是用銀子買的 。

趙燕娘見到她,如找到主心骨 ,“娘…”

“這是怎么了?誰敢給你氣受?”

“還能有誰 ,西屋的賤人。 ”趙燕娘想起邪門的雉娘,陰著臉表情猙獰,“娘 ,那小賤人不能再讓她呆在府中,有她在,段表哥遲早會被她勾走 ,我要讓她趕緊嫁人,嫁個無賴,求生不能 ,求死不得。 ”

董氏將女兒摟在懷中“好,娘依你,只要她嫁給你慶山表哥 ,有的是法子讓她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等收拾完小賤人 ,咱們再收拾老賤人 。”

“娘 ,要快,女兒忍不了。”

“不會久的。 ”

自鞏氏進門,丈夫就冷落自己 ,平日里鮮少踏進她的屋子,不是歇在鞏氏的西屋,就是宿在自己的書房 ,她堂堂的正室夫人,比守活寡好不了多少 。

幸好她育有長子,還有兩個女兒。

可饒是如此 ,世上哪個女人喜歡看到自己的丈夫寵愛其它的女子,每回見到鞏氏,她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董氏目光中的恨意不比女兒少 ,她放開女兒,整下衣裳,若無其事地來到西屋 ,趙縣令正在安慰鞏姨娘 ,男子壯實威嚴,女人弱如扶柳,兩人深情凝望 ,郎憐惜妾有情,這一幕深深刺痛她的眼 。

趙縣令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 ,見是董氏,臉冷下來,鞏姨娘從凳子上站起 ,立在一邊,低頭垂淚 。

“剛才妾身見燕娘傷心地回去,還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原來不過是姐妹間拌口角,姐妹之間,鬧別扭的事情常見 ,紅臉之后 ,照舊還是親親的姐妹,你說是不是啊,鞏姨娘。”

董氏是主母 ,她說的話,鞏姨娘不能反駁,無奈答是。

反倒是趙縣令出聲 ,沒好氣道,“拌口角?哪家的姑娘拌口角會說出妹妹以后為妾的話?”

董氏暗自罵一句燕娘,這死丫頭 ,沉不住氣,臉上卻是做出一個松口氣的表情,“原來是這事?也是燕娘不會說話 ,前幾日雉娘出事,燕娘跟妾身一起擔心,妾身憂心不已 ,多說了幾句 ,怕此事傳出去,無人敢聘雉娘為正室,燕娘憂心妹妹 ,愛妹心切,想教導妹妹,許是對著雉娘說話說得重 ,其心卻是好的,老爺,這姐妹之間 ,在娘家里無論如何鬧得不愉快,等嫁人后,相互幫襯 ,情誼都不會減半分 。 ”

趙縣令聽她這一說,將信將疑。

鞏姨娘低頭抹淚。

屋內的雉娘躺在塌上,外屋的話一字不差地傳到她的耳中 ,董氏能把持父親后院多年 ,除了鞏姨娘一個妾室,連半個通房丫頭都沒有,不僅是身有倚仗 ,本身也是個有幾分手段的 。

一通話說得合情合理,燕娘是對妹妹愛之深,恨之切 ,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反倒是自己和鞏姨娘,成了不知好歹之人。

外屋里安靜一會 ,又聽到董氏說,“老爺,鳳娘受天家愛重 ,被封縣主,這是何等的榮耀,妾身感念皇后娘娘恩典 ,想去寺中為娘娘祈福 ,多添些香油錢,也算是為鳳娘積福,鳳娘身為縣主 ,底下的燕娘雉娘,也跟著沾光,別的不說 ,有個做縣主的嫡姐,將來在夫家也無人敢欺。”

屋內靜默,趙縣令喝口茶水 ,并不言語 。

“妾身為人母,自是希望兒女們都好,鳳娘顯貴 ,燕娘,雉娘身為其妹,想來以后的造化也不會差 ,妾身想著將兩個女兒都帶去寺中 ,也求佛祖庇護她們,讓她們將來也能事事順遂,姻緣美滿。”

她說得真誠 ,趙縣令臉色緩和下來,點頭同意。

董氏又拉著鞏姨娘的手,“鞏妹妹 ,你侍候老爺多年,我自問將你視若親妹,若真是有什么磕磕碰碰 ,你莫藏在心中,盡可與我道來,老爺公務繁忙 ,咱們婦道人家就不要什么事情都去煩他,你說是不是? ”

鞏姨娘似是感激涕零,不停點頭 。

趙縣令心下大慰 ,董氏雖不識字 ,為人粗鄙,但在道德大義上,倒是沒有出過錯。

董氏走后 ,趙縣令也跟著出去。

鞏姨娘回到內室,雉娘啞著嗓子,“天音寺…”

“你都聽見了 。”鞏姨娘坐在塌邊上 ,拉著她的手,“剛才夫人說過幾日去天音寺進香,你也一起去 ,到時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出去見下世面也好,天音寺在閬山上 ,不遠就是閬山書院,閬山學院是天下第二大書院,大少爺也在書院讀書 ,臨洲城的夫人小姐們都極愛去寺中上香 。 ”

大少爺?

鞏姨娘接著道 ,“大少爺人好,平日里對我們從不擺臉色,過幾日 ,怕是會回府,雉娘是想大哥了嗎?”

雉娘點下頭,原身也許和這位大少爺的關系不錯 ,她隱約有些期待。

這天過后,趙燕娘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聽說是被臨洲知府家的小姐請去做客 ,雉娘窩在屋中不出去,王大夫來看過一次,道她的傷勢好得差不多 ,只身子還是有些弱,剩下就慢慢調養。

期間董氏還派人來給她量衣服尺寸,說是要為她置辦幾身衣裳 ,另還送來一副全銀的頭面 。

送東西過來的曲婆子帶著施舍 ,鞏姨娘卻雙手接過,滿心感激,等曲婆子走后 ,扶著她坐到梳妝臺前就筆劃起來,“夫人必是見大姑娘封了縣主,氣順心平 ,想起你來,若真是如此,也是菩薩保佑。”

雉娘從鏡子里定定地看著她 ,鞏姨娘低下頭去,“雉娘,她是嫡母 ,你是庶女,面上只能將她往好想,私底下多加防范 ,夫人不簡單 ,二姑娘反倒容易對付得多,以前你不愛聽姨娘說這些,姨娘… ”

將后面的話隱去 ,鞏姨娘將最后一只銀簪插到她的發髻中,左右端祥,“三姑娘好相貌 ,比姨娘年輕時還要強上幾分,不過是一副銀頭面,若是戴上鑲珠點翠的首飾 ,還不知要美成何樣。 ”

鏡子中的少女面色無波,雉娘平靜地看著棱花鏡中陌生的自己,朦朧的眼神中帶著清明 ,眉彎如遠山,唇色如粉梅,十指纖白如玉 ,雖生活得不盡人意 ,卻未曾經歷過人間的苦難 。

這張臉,嬌弱柔美,與自己原來的樣子相距甚遠。

父親生前留下的大筆債務全壓在她的身上 ,媽媽早就如無聲蒸發,不知所蹤,她應付完一波又一波的討債人員 ,其中不凡高利貸公司,見她長得漂亮,有人起了歪心。

她整日要忙著賺錢還債 ,還有防著別有用心之人,東躲西藏,沒有朋友 ,不敢輕信他人,時刻活在警剔中,連睡覺都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

眼下雖看著活得不容易 ,她卻分外的歡喜 ,能活著已是恩賜,還能衣食無憂,更是意外之喜 ,若好好謀劃,將來順心意地嫁給他人做正頭娘子,此生就圓滿了。

鞏姨娘見她不說話 ,揣測她想到什么,不由得開口道,“雉娘 ,姨娘雖無本事,可卻深知為妾的難處,若能選擇 ,我也不會給人做妾。”

說著,眼中盈滿淚水,卻分外的堅定 ,“姨娘絕不會讓你步我的后塵 ,你是官家小姐,縱使不能高嫁,嫁給一般的富戶人家做正室也是可以的 。”

雉娘不答 ,從鏡子里看著她,反手伸到后面,握住她的手 ,原主的生母雖然看起來柔弱,卻是個真心疼女兒的。

為人妾室,縱使夫家再顯赫 ,也不過是任人隨意發賣的玩物。

按本朝律法,育有子女的妾室還好,若膝下空虛 ,等到年老色衰,又該何去何從 。

雉娘無聲地安慰著鞏姨娘,然后似是想起什么 ,打開首飾匣子 ,鞏姨娘以為她找首飾,也挑選起來 。

“雖說是去寺廟,可寺廟之中常能遇見其它的當家夫人 ,打扮仔細些,若真能入得夫人們的眼,對你來說 ,也是好事。 ”

匣子里的首飾少得可憐,不過幾根銀簪子還一副銀耳環,樣式老舊 ,色澤晦暗,挑選根本就談不上,雉娘猛然瞧見底下還有一支金簪 ,拿在手上,沉沉的,

鞏姨娘雙眼泛紅 ,“這是支包金銅簪 ,看著好看,卻不值錢。”

雉娘將簪子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收起來 。

鞏姨娘見她喜歡 ,嘆口氣,“也罷,那日就戴這支吧 ,幸許不會有人得知它是假的,戴著倒是能充臉面,這副銀頭面 ,姨娘給你收起來,以后當做嫁妝。”

雉娘微微露出笑意,小心地將簪子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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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進香

幾日后,艷陽高照 ,董氏讓人看過日子 ,這日是黃道吉日,宜出行,鞏姨娘想讓雉娘穿上新做的衣裙 ,新衣裙的料子好上許多,摸起來也頗為順滑,且顏色終于不再只是綠色和黃色 ,還多了一身湖藍的 。

雉娘搖下頭,拿著衣裙到屏風后面,出來一看 ,仍舊是略褪色的綠衣裙,她皮膚白,綠色的衣裙襯得越發的白嫩 ,坐在梳妝臺前,讓鞏姨娘給她綰個簡單的發髻,垂下的青絲再繞個卷 ,堪堪地用根細發帶子綁著 ,髻上僅一根簪子。

鞏姨娘眼眶又紅,摟著她,“雉娘是不想搶二姑娘的風頭…都是姨娘低微 ,連累你,你萬不可再意氣用事,凡事都逃不一個忍字 ,待日后你平安出嫁,自己當家做主,再來計較也不遲。 ”

“姨娘 ,我知道的 。”

鞏姨娘淚水涌出,雉娘正想安慰幾句,就聽到曲婆子在外面催促的聲音。

跟著曲婆子到后門外 ,就見馬車等候在那,好半天,趙燕娘才走出來 ,裝扮得分外的隆重 ,粉裙外罩桃色薄紗,裙擺層層疊疊,臉上照舊畫著濃妝 ,粉都抹了不下三層,滿頭的金光,怕是將所有的金飾都簪在頭上 ,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昂著頭,頭上的金飾“叮叮”做響,似是有些不屑地看一眼雉娘 。

雉娘低著頭 ,不想理會她。

趙燕娘卻不打算就此放過,這死丫頭平時裝得嬌弱,實則也是個黑心肝的 ,男人們都被她的外表給欺騙,包括段表哥。

“知府家的小姐邀請我入秋去賞菊花,你怕是從未見過府城有多大 ,知府的宅子又是何等的精致 ,我真讓引你去見見,哎…你是個庶出的,知府家的大小姐最為不喜庶女 ,倒是有些可惜 。 ”

雉娘不理她,趙燕娘看見她頭上的簪子,笑了起來 ,“好大一根金簪 。”

她捂著嘴,笑得嘲弄,雉娘抬起頭 ,看著她滿頭的金飾,也露出一個笑來,“比不得二姐姐 ,二姐姐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走出去 ,比世家貴女還要有氣派。”

趙燕娘露出算你識貨的眼神。

雉娘又低下頭去 。

護送她們去寺中的是一位青年 ,看起來比段家表哥還有年長一些,相貌有幾分似她那便宜父親。

聽得趙燕娘叫大哥,她也乖巧地行禮喚大哥。

這位想來就是姨娘說過的大少爺 ,在閬山書院讀書的趙守和 。

趙守和長得肖似趙縣令,卻要白凈許多,見到雉娘 ,神色緩和,他雖住在前院,平日里又呆在書院不回來 ,家里的這些事情卻也是有所耳聞,對于嬌美的庶妹,不像董氏母女那么嫌棄 ,甚至還有幾分喜愛。

雉娘沖他一笑,趙守和見庶妹身子還未大好,臉色浮白 ,身子瘦弱 ,綠裙細腰,仿佛風一吹,便會飄出去 ,他略有些埋怨地看一眼趙燕娘,“雉娘身子不適,你身為姐姐 ,怎么不讓人扶她坐上馬車。 ”

趙燕娘不滿地回道,“娘還未出來,哪有讓她先坐進去的道理 。”

“一家人 ,講這些虛禮做什么,雉娘體弱,先坐上去 ,母親也會贊同的。”

說著,他就要示意曲婆子扶雉娘上車,曲婆子左右為難 ,站著不動。

趙守和大怒 ,“怎么,我這個主子還使喚不動一個奴才? ”

曲婆子連道不敢,僵著臉上前來拉雉娘 ,雉娘閃過,對趙守和道,“大哥 ,雉娘不累,還是等母親來,再坐吧 。 ”

趙守和蹙眉 ,不善地看向曲婆子。

半晌道,“就依雉娘,若你不適 ,告訴大哥。”

“謝謝大哥 。”

雉娘說得真心,姨娘說大哥人好,看來不虛 。

好半天 ,妝扮一新的董氏才姍姍來遲 ,臉上的粉比平日里抹得還要厚,頭上插著的金飾與趙燕娘有得一比,身穿黑紫齊腰襦裙 ,外面罩朱色的褙子。

她挑剔的眼睛睨下雉娘,又打量趙燕娘,神色滿意幾分。

算這庶女識趣 ,沒有搶女兒的風頭 。

待見到兒子,表情完全變了一個樣,滿臉的慈愛 ,拉著趙守和的手,上下地打量著,“怎么瘦了?守哥兒 ,可是書院的飯菜不合口味? ”

趙守和不自然地躲開她的手,“娘,兒子在書院是讀書的 ,又不是去吃喝享樂的 ,讀書之人,清苦些又何防。”

董氏猶在那里擔心,“讀書也不能虧著身子 ,銀錢還趁手嗎?”

“趁手,娘,你不用擔心。 ”

趙守和一邊說著 ,一邊扶母親上馬車,再讓兩個妹妹上去,車內并不寬敞 ,董氏坐在中間,雉娘和燕娘分別坐在兩側 。

前面的趙守和翻身上馬,對車夫一吩咐 ,馬車便緩緩地動起來。

一路上,趙燕娘都在和董氏說著在臨洲城的所見所聞,雉娘低著頭 ,心卻是提著的 ,董氏的心情頗好,也沒有為難她,她依然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天音寺就建在閬山上 ,閬山以北的山腳下,便是赫赫有名的閬山書院 。

趙守和將母女三人扶下馬車后,便對著董氏告辭 ,董氏萬分的不舍,目送著兒子策馬離去,神色中帶著驕傲和慈愛。

轉過身來 ,又是另外一副模樣。

雉娘默不作聲地跟在她和趙燕娘的后面,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寺中的地形,小沙彌將她們引到后面的客房 。

董氏母女住的自然是上好的客房 ,分給她的是旁邊的小偏房。

她打量著小偏房,左摸摸右摸摸,將窗戶來回的關合幾下 ,再研究木床門閂 ,差不多心中有數,便聽到曲婆子來喚她的聲音。

此次上山,董氏母女二人只帶上曲婆子 ,而她,也不可能會帶任何人,董氏摳門 ,人是越少越好 。

客房內,趙燕娘在挑剔地數落著,“娘 ,你看那梁上,還有蜘蛛網,也不知道寺中到底有沒有派人打掃過 ,還有這水,渾得有一股腥味,哪里能飲?”

董氏抬頭仰望屋梁 ,梁柱之間果有一片蛛網 ,中間還蟄伏著一只黑色的蛛兒,不由得笑道,“阿彌陀佛 ,寺中的和尚不能殺生,那網中還有一只蛛兒呢 。”

趙燕娘細瞧,露出更加鄙夷的神色。

雉娘一腳踏進去 ,董氏一見她,臉上就笑起來,“你來得正好 ,你二姐姐剛才不小心崴了腳,走不得路,曲婆子去監寺那里取東西 ,眼下母親要麻煩你一件事。 ”

“請母親吩咐 。”

“好,”董氏指一下盛水的陶罐,“這水聞著有一股土腥味 ,想來是寺中的和尚圖省事 ,隨意在山澗中取的水,母親知道后山處有一眼清泉,泉水入口回甘 ,相傳是仙人的眼淚,旱年不涸,澇年不渾 ,用來烹茶,別有一番清香,雉娘就替母親去取些來用。 ”

“是。”

雉娘接過陶罐 ,退出屋子 。

剛才她可是看得分明,趙燕娘根本沒有崴腳,董氏此次不帶丫頭 ,怕就是將她當丫頭使,她拿著陶罐,慢慢地走著 ,細心地打量著周圍 ,往前走不遠,就能看見方便香客們出入的小門,她轉個方向 ,朝另一邊走去。

沒走多遠,便見到一位小沙彌,她雙手合十 ,“小師父,家人吩咐小女去取些泉水,小女不識路 ,請問師父可否帶小女去后山。”

小沙彌唇紅齒白,長得頗為清秀,他撓下頭 ,頭上光溜,不好意思一笑,許是剛剃度沒多久 ,還有些未適應 ,他臉色略紅,點點頭,走在她的前面 。

她大喜 ,“謝謝小師父,敢問小師父法號。 ”

“小僧忘塵。 ”

“忘卻凡塵,心靜致遠 。”

小沙彌耳根一紅 ,加快腳步,雉娘緊跟上,出了小門 ,轉一個彎就見一條被踩出來的小路,兩邊灌木蔥郁,若一人行走 ,必會膽怯。

“忘塵師父,平日里來這里取水的人多嗎?”

“回女施主的話,寺中有規定 ,卯時會安排師兄弟們輪著來取水 ,夠一日之用,其余時間無人會來后山。 ”

雉娘點下頭,越往前走 ,灌木越密,慢慢連上高大的樹木,越發的陰涼 ,山風一吹,通體舒暢,倒是一個好地方 。

她不時地環顧四周 ,樹林茂密,間或地有不知名的鳥鳴聲,撲騰著飛來飛去 ,空寂清遠 。

走了約半個時辰左右,就聽小沙彌道,“女施主 ,清泉就在前方。”

雉娘望過去 ,就見一叢長得十分茂盛的蕨草,青翠繁密,比其它地方的都要水靈 ,走到近前,被蕨草遮掩著的,就是清澈的山泉水。

泉水泛著涼意 ,飄著霧氣,一股清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

泉潭邊上,鋪著一大塊磨平的石頭 ,她踏在上面,蹲下身子,將陶罐浸在泉水中 ,很快就灌滿水,她將陶罐提起,放在邊上 ,正想用手捧著喝兩口 ,突然聽到響動,往后一看,不知何時身后多了一位黝黑體壯的男子 ,手中舉著木棍,小沙彌倒在地上。

男子的眼神直勾勾的,緊緊地盯著她 ,慢慢地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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