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序曲結束之后,正章應該開始。這相隔的時間確實是太長了一些……不過,這一天總算還是到來了。

想想那即將展開的華麗樂章 ,我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你不想加入進來嗎,我的老朋友?

我知道你也早已期盼了太久了 。

我能想象你看到這封信箋時的表情――你會激動得顫抖起來 ,是嗎?熱血在燃燒,無窮的力量正在軀體中聚集!――正和我此刻的感覺一樣。

我已經嗅到了你的渴望,你的憤怒 ,甚至是你的恐懼……

快來吧,我在這里等你。

那個人不像是在寫信,倒像在描繪一幅精美的工藝品一般 ,落筆又重又慢,一筆一畫都是那么仔細,甚至連每個標點符號也工整得一絲不茍 。當信箋的最后一筆完成之后 ,寫信者長長地吁了口氣 ,將身體靠向椅背,陷入了沉思中。

十八年的漫長等待,終于要開始了……他一定會來的 ,多么刺激啊。這一次我能夠贏他嗎?

我的身體在顫抖?我太興奮了……當然,我也不會否認,我有些壓抑不住心中的那種恐懼 。正視它!一個真正可怕的對手才能帶來這樣的美妙感覺。

他的怒火足以將我燒成灰燼 ,再過一百年,也仍然是如此。

一切已無法回頭,這是十八年前便已決定的宿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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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風雨欲來(1)

二〇〇二年十月十九日下午,十五點四十分。

A市是典型的溫帶季風性氣候。一過中秋 ,寒意就濃了起來 。這兩天更是連綿陰雨,氣溫陡降 。大街上,呼呼的風兒夾著細密的雨點往來肆虐 ,彌漫起一股陰冷的氣氛。雖然是省城 ,雖然是周末,這樣的氣氛也足以大挫人們外出的熱情,街面上人影稀寥 ,難覓平日的熱鬧與喧囂。

鄭郝明從出租車上下來后,顧不上打傘,他快跑了幾步 ,然后一頭扎進了街口拐角處的極天網吧 。在做這一連串動作的時候,他那略顯臃腫的身體已遠不如年輕時那般矯健和靈活——歲月在每個人身上都會刻上應有的痕跡,毫不留情。

與街面上相比 ,網吧內人頭攢動,倒是熱鬧了許多。由于周圍有不少高校,所以極天網吧從來就不用為客源擔心 。那個胖胖的老板此時正站在收銀臺后面 ,守著豐厚的營業款,滿面紅光。看到鄭郝明急匆匆地走過來,他略感詫異——這種場合是很少有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來光顧的。

鄭郝明的衣服濕漉漉的 ,頭發也一綹一綹地糾結在了一起 ,這使他看起來多少有些落魄 。

多半是個來找孩子的家長吧?胖老板猜測道,同時暗自在心里盤算著該如何應付對方。他經常會遇到這樣的家長,自己徒勞奔波了半生卻無所成就 ,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下一輩的身上,可是連自己的人生都把握不好,又怎么去把握其他人的呢?所以他們在家庭教育方面往往也是失敗者。

不理他就好了 。胖老板很快打定了主意。從對方的年齡來判斷 ,這個人的孩子應該已經成年了,這樣便不會有什么大麻煩。

那個中年男人卻顯得很心急,來不及喘上一口氣 ,他已經把一個手包放在柜臺上,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遞過來:“查一下這個地址,告訴我是哪臺機器 。”他的聲音沙啞且疲憊 。

紙條上的網絡地址確實是落在極天網吧的IP段內。胖老板淡淡地瞟了一眼 ,然后愛答不理地翻了翻眼皮:“你要干什么?”

“少廢話,快幫我去查! ”中年男子忽然瞪起了眼睛,那目光竟如火灼一般燒人。這番氣質變化來得過于強烈 ,也過于突然 ,不僅胖老板被嚇了一跳,不遠處年輕的女網管也被驚動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向這邊看了過來 。

胖老板略回過了味兒 ,立刻感到尊嚴受到深深的傷害,正要發作反擊時,那男子卻又掏出一本證件拍在臺子上 ,壓低了聲音喝道:“我是警察!”

警察!這個其貌不揚的男子居然是個警察……胖老板一下子癟了,他悻悻地咽了口唾沫,把那張紙條傳給身旁的女孩:“小琳 ,幫他查一下。”

女孩不敢怠慢,她右手舉著紙條,左手五指翻飛將地址輸入了搜索欄。很快顯示器上便顯出了結果 。

“第二排左邊起第六臺機器。 ”女孩脆生生地說道。

“嗯 。”鄭郝明滿意地點點頭 ,向著女孩所說的位置張望了幾眼,那里坐著一個年輕的小伙子,看起來二十歲左右 ,頭發染成了暗紅色。

“他上了多長時間了?”鄭郝明又問了一句。

“從中午開始 ,快五個小時了 。 ”

鄭郝明從手包里拿出一個數碼相機,對著小伙子按下了快門。他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網吧內環境嘈雜 ,小伙子又沉醉在自己的網絡世界中,對這一幕絲毫沒有察覺。

胖老板的目光在小伙子和鄭郝明身上來回打著轉,摸不清這里頭的玄機 。不過毫無疑問那個小伙子引來了警察 ,這樣的麻煩人物以后便不能接待了,雖然他也算是本網吧的常客 。

鄭郝明似乎感知到了胖老板的所想,他忽然轉過頭來吩咐了一句:“我馬上就走……你不要驚動那個人 ,就當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胖老板無奈地點點頭——那個警察已把他完全壓在了下風。

數碼相機忽然“嘀”的一聲,發出了提示音 。它的主人查看了一下,卻是儲存器的容量已經滿了。

鄭郝明輕輕地吁了口氣 ,像是完成了某種任務一般,同時顯出凝思般的神色。

近半個月來,他的足跡遍布全城的網吧 ,已經對數十個目標對象拍了三百余張照片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么做會不會有意義 。

不管怎么樣,去拜訪一下那個人吧……十八年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記得我?鄭郝明這么想著 ,邁步走出了網吧。他的離去就像他的到來一樣突然。

秋風躥過,幾點冷雨打在了他的脖頸上,冰涼的水滴與他心頭的寒意相互呼應 ,使鄭郝明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

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嗎?或者說,那一切根本就從未結束?

……

晚八點十七分。

當鄭郝明費盡周折找到那個目的地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這里是一片低矮破舊的平房區 ,巷道狹窄,殘缺不全的路燈閃著昏慘慘的幽光,空氣中則彌漫著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霉濕氣味 。

而僅僅百米之外就是省城繁華的商業街區。那里霓虹閃爍 ,人們聚集在各式酒樓、商場和夜店中,享受著燈紅酒綠的夜生活。相比之下,鄭郝明所處的位置完全成了被現代社會所遺忘的角落 。

陰雨仍未止歇 ,巷路上到處淌著骯臟的污水 。中年警察卻對此渾然不顧 ,他蹚著水徑直走到一間矮屋的前面,核對了門牌號碼之后,伸手在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誰呀? ”干澀嘶啞的聲音從屋中傳了出來。說話者雖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但發出的音量卻有限得很 。不過這聲音偏偏又如此的刺耳,似乎直接磨在了鄭郝明的耳膜上,令他的頭皮一陣陣地發麻。略經思忖之后 ,他回答了一句:“我是警察。”

一陣輕微的響動伴隨著令人心悸的等待,隨后小屋的木門往內打開了 。借著屋中昏黃的燈光,鄭郝明看到一個如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雖然做好了充足的思想準備 ,但鄭郝明臉部的肌肉還是不自覺地抽動了兩下。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凄荒之地,眼前出現一個這樣的“怪物” ,不管是誰都會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吧?

是的,這活脫脫便是一個“怪物 ”,他弓著背 ,光禿禿的腦袋上沒有頭發 ,只有一片片黑褐色的陳年傷疤 。他的臉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像一團被踩爛的泥巴,從中找不出半塊完好的肌膚;而他的五官則更加令人不敢卒睹:一雙眼睛斜吊著 ,眼瞼旁布著傷痕,鼻翼缺了大半個,暴露出黑黝黝的孔洞來 ,上嘴唇如兔子一般裂開了一道豁口,顯出殘缺不全的黑黃色牙齒。

鄭郝明深深地吸了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然后他叫出了那個“怪物 ”的名字:“黃少平。”

名叫黃少平的恐怖怪人目光倏地一凜,他緊盯著對面的來客看了半晌,然后顫著聲音說道:“你是……鄭警官?”他的聲帶應該是受到過極嚴重的損害 ,說話時帶著殘破的氣音 。

鄭郝明的眉頭跳了一下,頗感意外:“沒想到你還能認出我……這么多年了,你還記得。 ”

“我怎么能忘記?”黃少平咬著牙擠出了這句話語。那嘶啞的聲音似乎長出了鋸齒 ,一下下地落在鄭郝明的心頭上 。

“我也沒有忘記 ,從來沒有!”鄭郝明的情緒受到了對方感染,他的聲音也變得顫抖起來,“所以我今天才來找你 。 ”

兩個人 ,一個警察,一個怪物,他們在瀟瀟的雨夜中對視著。兩個人的目光似乎比風雨更加寒冷 ,足要把夜色都凍住了一般。

良久之后,那怪物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

“進來吧。”黃少平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向屋子深處走去 ,他艱難地拄著一副拐杖——原來他的雙腿也是殘疾不全的。

鄭郝明默默地跟在主人身后 。在昏暗的燈光下,他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屋子不大,約有十多個平方米的面積。靠門口處隔出了一個小間 ,擺著爐灶和鍋碗,想必便是廚房吧 。再往里則是起居室,條件簡陋得很:一張床 ,一張桌子 ,幾把椅子,唯一有點兒價值的就是一臺21英寸的老式電視機。

鄭郝明感到一陣心酸,他可以想象黃少平是在怎樣的一種艱難境地中熬過了這么多年。那種苦痛和寂寞該如何承受?

他本不該如此的 ,他也該有美好的生活,一切都源于十八年前的那場罪孽,而作為一名警察 ,我卻至今無法將那罪孽終結……伴著這想法,鄭郝明頗為自責地嘆息了一聲 。他的眉頭因此鎖起,在雙眼眼側拉出了大片的魚尾紋。

黃少平挪動到床邊坐下 ,然后他翻著怪眼,直接便切入正題:“鄭警官,你突然來找我 ,是不是有了新的線索?”

“是有些線索,不過……也不知道有沒有價值。 ”鄭郝明坐到對方身邊,他拿出一臺數碼相機 ,調到瀏覽照片的模式后送到黃少平眼前 ,“你看看這些人吧,會不會有什么發現?”

黃少平把身體傾了過來,凝目看著相機的顯示屏 ,不過他很快就顯出了失望的表情,搖頭道:“不對,這些人都太年輕了 ,十八年前……他們根本不可能 。”

“我知道…… ”鄭郝明沮喪地舔了下嘴唇,“可我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這么一條線索 ,任何環節我都不想錯過 。你還是仔細看看吧,或許即便不是當年的本人,也會和那個人有些什么聯系呢?你用心看 ,不要放過任何可疑的感覺!”

“什么感覺?”黃少平有些茫然地掃了鄭郝明一眼。

鄭郝明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啊,什么感覺呢?如果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那自己要對方去找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這個要求確實是強人所難 ,甚至是有些荒謬的 。

好在黃少平并沒有太拘泥于這個問題,他還是一張一張地,非常仔細地看完了相機上儲存的所有照片 ,最后他搖了搖頭,顯然是一無所獲。

鄭郝明無奈地嘆息一聲,將相機收了起來。

“這些都是什么人呢? ”也許是不忍心讓對方過于掃興 ,黃少平有些找話茬似的提了個問題 。

鄭郝明沒有回答,他并不想解釋太多——跟對方說那么多干什么呢?這個人根本毫不知情,多年前的那樁慘案 ,他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罷了。

黃少平似乎看出了鄭郝明的想法,他忽然“哧 ”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 ,還是在嘲笑對方。伴著笑聲,他那豁開的嘴唇向上掀了起來,露出大片參差惡心的牙床 。

鄭郝明皺起眉頭道:“你……你該去做個整容。”這句話多少有些失禮 ,一說出口 ,他立刻就有些后悔了。

“整容?”黃少平從喉口艱難地擠出幾聲冷笑,“我哪兒來的錢?靠著幾個救濟金,上街撿些破爛賣賣 ,我能活到今天已經不錯了 。 ”

“也是……”鄭郝明顯出尷尬 、同情且又愛莫能助的神色。這已經是一個殘酷的社會,而殘疾者在其中無疑會更加舉步維艱。黃少平的窘迫境遇使鄭郝明想到了自己的女兒,他的心中不免又如針扎般的刺痛了一下 。

鄭郝明抬腕看看手表 ,夜里九點多了,他必須去接女兒了——不管多么忙碌,這件事情總是不能忘記 。

“這個……照片你都看了 ,如果回頭想到些什么,及時跟我聯系吧……我也可能還會來找你的。”

黃少平不再說什么,他拄著拐杖站起來 ,表明了自己送客的態度。

……

兩天之后 。

十月二十一日上午,十點四十五分。

A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隊長辦公室里,凝重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隊長韓灝拍案而起 ,他的眼睛瞪得溜圓 ,用近乎怒吼般的聲音喝問:“什么,你再說一遍? ”

對面的刑警隊員尹劍比這個身材高大的隊長要矮了整整一頭,他有些畏畏縮縮地咬了會兒嘴唇 ,這才用夾雜著悲傷和惶恐的語氣說道:“南城派出所剛剛打來電話,鄭郝明鄭老師……被害了 。”

韓灝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他臉部的肌肉扭曲著 ,追問道:“什么情況?”雖然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那話語中正在積蓄的憤怒和悲痛還是令人不寒而栗。

尹劍也穩了穩情緒:“據南城派出所的同志說,他們十分鐘前接到報警 ,說轄區發生了兇殺案。五分鐘后首批警力到達現場,結果發現死者是我們隊里的鄭老師,于是他們立刻打電話過來通報了案情……更具體的情況還在進一步跟進中 。 ”

“馬上出發 ,去現場!”韓灝披上外衣,大踏步地往辦公室外走去。尹劍緊著小跑了兩步,跟在他身后又說道:“韓隊 ,還有個比較特殊的情況——報案的人本身也是個警察。”

“哦? ”韓灝腳下絲毫不停 ,“是南城所的?”

“不,他自稱是龍州市刑警隊的隊長 。”

“龍州? ”韓灝蹙起眉頭。這個不屬于省城的管轄了,這個家伙怎么會突然出現在我的地盤上?

不過這疑問只是一晃而過 ,他現在實在沒有閑暇去思考這些毫無頭緒的問題,他必須盡快布置好案件的啟動工作。在從辦公室通往汽車的這段路上,韓灝用電話調集了局里最好的法醫、最好的刑偵勘查專家以及刑警隊中最精干的搜捕力量 ,所有的人都將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往案發的第一現場 。

鄭郝明的死訊猶如引爆了一顆炸彈,立刻在整個A市公安系統內掀起了軒然大波,這不光是因為他的刑警身份 ,更緣于其從警近三十年來積累的榮譽和口碑 。

鄭郝明今年四十八歲,二十三歲時進入A市公安局刑警隊,從此嶄露鋒芒 ,連破大案奇案,親手捕獲的悍匪頑徒數以十計,雖然因學歷上的限制 ,升遷的機會較少 ,但在公安內部,他卻早已成了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這兩年因為年齡的原因,他漸漸退離了一線 ,可隊里的那些毛頭小伙子哪個不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不夸張地說,鄭郝明就是A市刑警大隊的標志,即便脾氣火暴的大隊長韓灝到了他的面前 ,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上一聲“鄭老師 ”。

這樣一個人物居然遇害身亡了,這簡直就是在所有警察的心口上捅了一刀 。而對于韓灝來說,這一刀捅得無疑尤為深重。偏偏這個刑警隊長素來脾氣火暴 ,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他因此暗暗咬牙發誓,不管兇手是誰,他一定要讓對方承受最嚴厲的懲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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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風雨欲來(2)

上了警車之后,韓灝便不斷地催促司機:“快!快!”藍白相間的小車開著警報燈 ,一路呼嘯疾馳 ,以接近一百邁的速度穿行在環城公路上,沿途的車輛紛紛避讓,而過往行人則交頭接耳 ,不知是發生了什么駭人的案子。

鄭郝明兩年前在市里買了一套商品房,把家人都搬入新房之后,原來公安局分給他的住宿樓便空了下來。不過這老屋子也沒有完全閑置 ,有時候辦案晚了,鄭郝明便會回到這里休息過夜,一是周圍的同事多 ,聯絡啊、行動啊都方便;同時也免得打攪到早已熟睡的妻女 。后來久而久之,這老屋子就有點兒成為他的“第二辦公室”了。

根據城南派出所的通報,鄭郝明遇害的地點正是在此。這個地方離公安局本來就不遠 ,韓灝他們警車飆得又快,十分鐘不到便已抵達了目的地 。

這一片的住宅區都是老式磚混結構的矮樓。鄭郝明的住所在7號樓的三層。韓灝不待警車完全停穩,打開門便跳了下來 ,向著樓洞內快步而去 。出事的單元門口正守著一個派出所的年輕干警 ,見到市局刑警隊的同志到來,他立刻讓開道路,同時行了一個警禮 。

韓灝帶人上到了三層樓梯口 ,卻見鄭郝明的宿舍外又守著兩個干警。這兩人也是認識韓灝的,他們很尊敬地打了招呼:“韓隊,你來了。 ”

“你們干嗎都在外面站著?”韓灝板著面孔 ,急切地喝問,“情況怎么樣?”

兩個小伙子面露難色,其中一個撓了撓頭:“這個……不太清楚 ,那個人不準我們進去,只讓我們在外面守著 。 ”

小伙子說的確是實情。接到110指揮中心的命令后,他們立刻趕到了這里。可是屋里的報案者卻不讓他們接近現場 ,而且對方亮了身份,竟是個刑警隊長 。他們便有些懵了,也搞不清對方是不是專門過來查案的。無奈之下 ,他們只好一邊守在門口 ,一邊打電話通報了市局的刑警隊。

韓灝當然不清楚其中的細節 。雖然心中疑竇叢生,但他也沒有必要再問什么,而是直接大步踏進了屋內 ,親眼去看個究竟。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屋,進門后左首是個客廳,右首方向則是廚房。鄭郝明仰面躺在客廳的地板上 ,從脖頸處往下汪了大片的血跡,看起來已死去多時 。另有一名男子正背對屋門單膝跪地伏在死者的身邊,盯著地板上一柄散落的菜刀仔細端詳。由于是老式建筑 ,房屋通風并不是很好,廳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韓灝在門邊不遠處收住腳步,蹙起眉頭問道:“你是誰?”此時尹劍也走進屋來 ,守站在他的身后 。

在韓灝問話的同時,那陌生男子已回過了頭,只見他大約三四十歲的年紀 ,身形消瘦 ,濃眉直發,一雙眼睛雖然不算大,但目光卻敏銳至極 。

男子見到韓灝二人 ,左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靠近。同時右手到懷中掏出本證件扔了過來,自我介紹道:“龍州市刑警隊 ,羅飛。”

韓灝伸手往空中一抓,將證件穩穩地接住 。略略看了看之后,他將證件交給尹劍 ,同時低聲吩咐道:“讓信息科查一查他的資料。 ”

羅飛的耳朵微微一動,似乎是聽到了韓灝的話語。他一邊打量著二人,一邊問道:“你們是刑警隊的?”

尹劍指了指韓灝:“這是我們的韓隊長 。”

羅飛點了點頭:“很好。那你們應該很清楚案件現場勘查的常識 ,如果你們要接近死者,請注意不要破壞掉任何可能存在的現場痕跡。 ”

韓灝面沉似水,他沖尹劍揮了揮手 ,示意后者先退出去 。尹劍暗暗搖了搖頭 ,他深知這個隊長素來自視甚高,羅飛的這幾句話雖屬無心,但已經犯了很大的忌諱。再加上鄭郝明遇害 ,他本來就已經悲憤交加,這下肯定是不會有好臉色給對方看的。

果然,尹劍剛剛走到門外 ,便聽見韓灝的聲音在屋內響起:“羅隊長,你怎么會在這里?”他說話的語氣極為生硬,充滿了質問的意味 。

羅飛愣了一下 ,顯然也感覺到了不好的苗頭。想想自己剛才的言行確實有些失禮,他連忙站起身解釋道:“哦,我是……有一些私事來找鄭警官 ,沒想到鄭警官……”

“好了,既然你是私事過來的,就請你先離開現場。 ”沒等羅飛說完 ,韓灝已經冷冷地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至于事情的前后經過,請你到門口去找剛才的尹警官,由他負責對你進行詢問 。 ”

羅飛凝起目光看著不遠處那個人高馬大的漢子 ,而對方亦針鋒相對地看著自己,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就在此時,隨著一陣小小的喧嘩 ,又有兩三名男子來到了屋內,從他們的衣著和攜帶的裝備來看,應該是法醫和勘查人員。

“你快點兒離開這里 ,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韓灝再次冷言催促 。

羅飛無奈地輕嘆一聲,踮著腳,邁大步跨出案件現場 ,來到了韓灝等人面前。

“我已經有了一些發現,也許我們應該先交流一下。”羅飛向著韓灝誠懇地說道 。

“不用了。這并不是你的工作。現在你的身份是報案人,必須首先配合我們的詢問 。你也是刑警 ,應該很清楚這些辦案時的基本常識。 ”很明顯 ,韓灝這是找機會把羅飛剛才的冒犯之辭硬邦邦地拋了回去。

羅飛尷尬地咧了咧嘴,想要找些說辭緩和下氣氛,可一時卻又難以開口 。就在窘迫之時 ,尹劍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招呼了一聲:“羅警官,請你到這邊來。”他的態度比韓灝要友好多了,也算是給羅飛墊了個下坡的臺階。后者頗領情地點了點頭 ,然后無奈地向門外走去 。

韓灝冷眼看著羅飛走出屋子后,這才帶領眾人開始了對案犯現場的勘查工作 。

在屋外,尹劍把羅飛引到樓梯拐角處 ,略帶歉意地打著招呼:“這是我們的工作程序,希望你不要見怪――現在請你陳述一下到達案發現場的前后經過。”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拿出了筆和記錄本。羅飛則趁機上下打量著對方:這個小伙子面相友善 ,話語隨和,應該是個易于溝通的家伙 。

而此時樓下又響起了“嗚嗚嗚 ”的警笛聲,羅飛把腦袋探出樓道窗往外看了一眼 ,原來是刑警隊調集的增援警力到了。

“好了。事發的經過我們會有充足的時間去說 ,而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羅飛沖著尹劍招招手,目光仍然看著樓下那些剛剛趕到的警察,“你能不能調動這些警力?”

尹劍立刻搖搖頭:“我們隊長在這里 ,我怎么能擅自做主? ”

“那就去告訴你們的隊長,趕快布置下去,在全市范圍內搜捕一個嫌疑男子 。此人體格很瘦 ,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手部很可能有刀傷。他于昨夜十一點至今天凌晨兩點之間曾在案發地點附近活動過。”羅飛目光炯炯地看著尹劍,他說話的語速雖然很快 ,但表達出來的內容卻是清晰有致 、一絲不紊 。

尹劍卻只是再次搖頭:“不行的,我們隊長肯定不會聽你的話。”

羅飛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你們應該相信我。 ”他堅定有力地加重了語氣,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的態度顯然感染到了尹劍 ,后者愣了片刻,似乎在猶豫動搖,不過最終他還是苦笑著說道:“不好意思啊……你不太了解情況。現在不是我相信不相信你 ,不是這個問題……問題在于――在這座城市里 ,你必須按照我們隊長說的去做,而不是讓他聽你的。”

羅飛無奈地沉默著,很顯然 ,省城的那位刑警隊韓隊長早已在部下心中確立起了無可動搖的強勢地位 。這樣的地位使得自己這個“外來者”很難有發表意見的機會 。而此前無意中的冒犯則更給雙方的交流設置了難逾的障礙。

片刻之后,羅飛只好嘆了口氣,按照對方的要求行事。

“好吧 ,那你做好記錄―― ”他開始描述發現案情的過程,“我因為一些私事,需要拜訪鄭警官 。上午九點五十二分 ,我把電話打到了鄭警官的辦公室,但他不在。你們同事――一個姓孫的小伙子告訴了我鄭警官的其他聯系方式。我又打鄭警官的手機,但無人接聽 ,后來我從他的家人口中得知了他可能會在這個地方 。于是我在十點三十七分的時候找到了這里。門是虛掩著的,我敲門無人回應,但屋內卻有血腥味。我進屋發現了案發現場 ,然后我立刻打110報警 ,同時就地展開相關的勘查 。十點四十四分,派出所的干警到達,為了保護現場 ,我沒讓他們進屋。十點五十五分,你們到達。 ”

羅飛的話語簡潔,但事情的前后經過卻陳述得非常清楚 ,相關時間更是極為準確 。尹劍一條條地記錄下來,覺得對事情本身幾乎沒有什么可問的了。他想了一會兒,提出了另一個相關的問題:“你認識鄭老師?”

羅飛搖了搖頭:“不。”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尹劍的意料 ,他詫異地瞇起了眼睛追問:“那你怎么會有私事找他呢? ”

羅飛沉吟了片刻:“是關于一樁案子的事情,鄭警官負責的案子 。”

“案子?”尹劍撓了撓鼻頭,“哦 ”了一聲道 ,“那應該算公事吧?”

“私事 。”

“私事? ”尹劍有些弄不明白了,一個警察為了案子去找另一個警察,這怎么會是私事呢?

與先前的利落風格迥然不同 ,對這個疑問羅飛沉默了許久 ,然后才悠悠地說道:“那是一樁十八年前的案子了。當年我還不是警察……我是那案子的當事人之一……所以這算不上公事,我來找鄭警官,是以私人身份前來……”

十八年前的案子?尹劍沒興趣牽扯太多 ,他撇了撇嘴:“那是哪輩子的老黃歷了,怎么現在又來搞?算了,不說這些無關的了……嗯 ,你描述一下你看到的現場情況吧。”

“無關? ”羅飛的目光一凜,“那可未必……”他的語氣陡然間陰冷了許多,竟森森地透滿了寒意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凝重起來。

尹劍被羅飛冰冷的目光戳中 ,竟不自覺地往后縮了一下。被凝重的氣氛壓抑了片刻之后,他才猶疑著問道:“你是說鄭老師的死和那個案子有關系?那是個什么案子?”

羅飛看出了對方的緊張情緒――這種情緒勢必會妨礙雙方的溝通 。對于氣氛的失控,他頗自責地慨然輕嘆:十八年過去了 ,不知已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但一想到那件事情,自己仍然如負著泰山重荷 ,難以解脫。

羅飛做了幾個深呼吸 ,首先讓自己輕松下來,然后他很隨意地反問了一句:“你來刑警隊多久了? ”

“還不到兩年。 ”小伙子如實地答道 。

“警校畢業?”

“是的……省警校刑偵專業。”

“那我算是你的師兄。 ”羅飛微笑地看著小伙子,眼神明亮 ,“我也是在這里上的學,省警校刑偵專業 。嗯……黃偉現在是系里的老師吧?”

“對!”小伙子連連點頭,“他教過我們痕跡勘查的課程。 ”

“他是我的同學。”羅飛輕輕拍了拍小伙子的肩頭 ,“還有系里的那些老教授們,如果你去打聽一下,他們應該都還記得我 。”

“啊 ,真沒想到,那你可真是我的老學長了! ”尹劍毫不掩飾驚喜的情緒,語言和神態都友好了許多 。

“好了 ,現在你應該完全地信任我,有沒有問題?”羅飛的表情重新嚴肅起來,“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

尹劍立刻便點了點頭 ,雖然只是初次見面 ,但對面這個男子卻有著一種奇妙的魅力,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消除別人的戒心,如兄長般令人感到親切和尊敬。

“很好 。 ”交談的氛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內 ,羅飛滿意地摸著下巴,嘴角現出兩道淺溝,然后他又將話題切往了關鍵之處 ,“關于十八年前的那樁案子,你暫時沒必要問那么多。現在我有些問題要問你――嗯,最近幾天 ,鄭警官有沒有什么反常的舉動,或者說,他有沒有一些特殊的言行?”

“反常?”尹劍低著頭想了片刻 ,“這兩天他倒是經常外出,不過這也不算反常吧?我們做刑警的,出外勤再正常不過了。 ”

“哦?那他手上正盯著什么案子? ”

尹劍搖搖頭:“那倒沒有 。鄭老師畢竟年紀不小了 ,已經不會再具體負責一線的案子。他只是較多地做一些分析和指導的工作。不過他這個人閑不住 ,即使什么活也沒有也會經常往外跑,摸查摸查社會情況什么的 。哦,對了 ,他這兩天出去多半是在搞前期的盯查。”

“你怎么知道?”羅飛對尹劍的最后一句話很感興趣,“他和你聊起過嗎? ”

“那倒沒有。鄭老師一向獨來獨往的,好像不太喜歡跟人交流 。我是看到他最近外出的時候總是帶著數碼相機 ,所以才作出的判斷。”

“數碼相機?”羅飛的眉頭一挑,“銀色的尼康嗎? ”

“沒錯,我們隊里統一買的 ,都是這個品牌。你也知道?”

“那個相機就在客廳里的桌子上!”羅飛一邊說,一邊轉頭向案發的屋子看了一眼 。顯然是對那個相機有所窺伺 。

兩個后來的省城刑警奉了韓灝的命令守在案發地門口,神色威嚴。羅飛略一思忖:自己現在想再進那個屋子 ,已然沒有太大的把握,倒不如還是求助于身邊這個剛剛結識的校友。

“我要看那個相機,現在就要! ”羅飛壓低聲音說道 ,“你幫我去把相機拿出來 ,能不能做到?”

尹劍猶豫了片刻:“好吧……我去試一下,主要還得看我們隊長同不同意 。”

羅飛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小伙子畢竟是別人的下屬 ,那個韓隊長不好通融,而刑警隊本身又是一個紀律嚴明的地方,他也不能太強人所難了。

不過尹劍倒沒有讓羅飛失望 ,當他再次從屋里出來的時候,手上正拿著那個銀灰色的尼康相機 。

“我可以把里面的照片調出來給你看,但是你不能用手接觸相機――這是韓隊長吩咐的。 ”尹劍自己已經戴上了白紗手套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相機的顯示屏展示在羅飛的面前。

隨著尹劍的操作,一幅幅的照片依次呈現了出來 。羅飛非常認真地觀看著 ,有的時候他會讓對方停下來,自己則凝眉思考片刻;有的時候他又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記錄著一些什么。這樣足足過了有半個小時 ,他才把相機中儲存的那三百來張照片全部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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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風雨欲來(3)

“好了 。”羅飛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后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么多的照片……規律是很明顯的,其中有些疑點很值得關注……更重要的,我們至少已經獲得了一條有價值的線索。”

尹劍也附和著:“嗯 ,所有的照片都是在網吧里拍攝的,這一點非常明顯。拍攝的狀態是隱蔽的,對象毫不知情 。一共有五十七名被拍攝者 ,以年輕人為主,但是并沒有更多的共性 。鄭老師應該是想從這些人中尋找什么吧?我所想到的暫時就這么多,有什么遺漏嗎? ”小伙子一邊說著自己的分析 ,一邊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羅飛,希望能得到對方的肯定。原本該是羅飛接受他的調查,可現在他的思路卻完全被對方所引導了。

“不是五十七名被拍攝者―― ”羅飛轉動著手中的水筆 ,“應該是五十八名 。”

“不會啊 ,我一個個數過來的……難道是我數錯了?”尹劍聳聳肩膀,同時有些困惑地看著羅飛――對這個數字要求得如此精細能有什么意義呢?

“你沒有數錯,現在相機上確實是五十七名被拍攝者。但是――你注意到每張照片都有一個文件名吧? ”

尹劍把相機調到相關的界面又看了一下:“嗯 ,是一些數字的編號。”從001開始,002,003 ,004……這樣依次往下排列著 。

“這些編號是按照片拍攝時的先后順序自動生成的。”羅飛進一步提醒尹劍,“你注意一下,從280到285 ,這六個編號的照片在相機里是沒有的。 ”

快速復看之后,果然如此!尹劍略一思索,心中已然明了 ,脫口道:“我明白了――這六張照片是后來被刪掉的……既然是連著號,那么這些照片應該是拍的同一個人――也就是第五十八個被拍攝者 。”

而羅飛的思路已經在思考這個現象背后隱藏的意義:“是被誰刪掉了那些照片?為什么要刪掉?”他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語,“這里面也許大有文章…… ”

“你是懷疑這會和鄭老師的遇害有關聯?”尹劍體會到羅飛的潛臺詞 ,他將相機在手中翻了翻 ,頗有些懊惱地嘆道,“難道這個人就是鄭老師要尋找的目標?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來晚了一步 ,罪犯已經把最重要的線索抹掉了。現在留在相機上的這些人,多半對案件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羅飛凝目看著尹劍:“但我們還有其他的線索,至少可以試著去追查一下 ,好弄明白鄭警官到底在尋找什么 。 ”

尹劍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怎么找?”

羅飛展示了一下自己看照片時做的記錄,只見那上面寫著:極天網吧,十月十九日十五點四十七分。

“這個有什么說法?”尹劍跟不上對方的節奏 ,他撓了撓自己的腦門,尷尬地問了一句。

“你的觀察力還有待提高 。 ”羅飛咧了咧嘴,多少有些失望 ,“在最后的幾張照片里,被拍攝者身后帶出了網吧的窗戶,而窗戶上的貼紙顯出了‘極天網吧’的名稱 。另外 ,照片的右下角顯示了拍攝的時間。 ”

羅飛一邊說著 ,一邊用筆在那個時間記錄上畫了一道:“這是兩天前的下午。”

尹劍把最后幾張照片又翻出來看了看,果然如羅飛所說 。不過那些都是些很微小的細節,不經提醒很難發現。

“嗯 ,沒錯,這的確是重要的線索。”尹劍不得不向對方投去佩服的目光 。

“好了,你待會兒把我的分析轉告給韓隊長吧――如果他愿意接受的話。現在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思路去行事了。 ”羅飛撕下一張紙 ,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有任何事情,請及時和我聯系 。”

“你要走了?”尹劍瞪大眼睛 ,這告別似乎來得太突然了一些。

“是的。這里有韓隊長接手,我再留著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 ”羅飛的話語中帶出些抱怨的意味。說完這些之后,他友好地在尹劍肩頭拍了一下 ,然后便自行下樓而去了。

……

十三點二十四分,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內會議室內 。

鄭郝明遇害案的案情通報會正在進行,會議由市屬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韓灝主持 ,各分局刑警隊以及派出所的相關負責人均列席參加了會議 。

會場上的氣氛極為凝重 ,大家看著臉色鐵青的韓大隊長,每個人的心頭都像悶著塊大石頭似的,壓抑至極。

韓灝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 ,似乎仍在竭力克制著心中的憤怒和悲痛:“……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今天上午我市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案――關于被害人的身份不用多說了……我們直接來看下現場的情況吧。”

得到韓灝的示意,一旁的助手尹劍打開幻燈 ,把案發現場的照片投射到了前方的大屏幕上 。

“死者身中三處刀傷,分別是腹部的刺傷、右上臂的劃傷以及頸部的切割傷。其中致命傷在頸部,這一刀割斷了死者的頸動脈 ,致死者失血過量而死。根據法醫的鑒定,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夜里十二點至凌晨兩點之間 。”

伴隨著韓灝的講解,一幅幅特寫畫面出現在屏幕上。在場眾人對于這種血肉模糊的場景本已司空見慣 ,可這次照片上的主角卻是和他們并肩多年的同事,那鮮血也因此變得格外殷紅,冷艷冷艷地扎得人心慌。當最后出現鄭郝明頭面部的特寫時 ,個別同志甚至已偷偷地別過臉去 ,不忍卒睹 。

照片上的鄭郝明雙目緊閉,嘴卻是半張著,似乎尚有一聲吶喊未及發出。在他的脖頸上 ,一道可怕的傷口橫拉過去,旁邊的標尺顯示出它的長度足足有七厘米。從傷口處流淌出來的血液在尸體下方汪成了一大片,占滿了整個相機的屏幕 。

韓灝低沉的聲音仍在繼續:“從傷口的情況來看 ,罪犯所用的是匕首一類的兇器。現場同時遺留了一柄菜刀,根據技術人員的勘查,菜刀上的指紋為死者所留 ,所以這應該是死者用以自衛的武器。由此我們相信,死者在被害前曾與兇犯有過激烈的搏斗,另有很多其他證據也可以支持這個判斷 。 ”

說到這里 ,韓灝沖尹劍做了個手勢,屏幕上開始一張張地切換現場的環境照片 。

“這是客廳臺面上留下的刀痕;這是裝飾柜上留下的刀痕,柜中物品散亂 ,應該是受到過撞擊;這里有大量的噴濺狀血跡 ,顯然死者就是在附近遭受了致命的一刀……”

眾人沉默聆聽著,在韓灝的引導下,鄭郝明與兇犯搏斗時的場景似乎正一幕幕地重現在他們面前。

屏幕上的畫面切換了一輪之后 ,變成了現場木質地板的特寫,而韓灝看到這張照片時,精神似乎為之一振。

“這張照片拍攝于死者的腳邊 。我們可以看到 ,地板上有一些圓形血點,這應該是血液從高處滴落時造成的。由于死者身穿整套的長袖睡衣,他上臂和腹部的傷口都隱藏在衣物內 ,不會有血液滴落,同時其頸部創口巨大,也不會形成孤立的滴落血跡 ,所以我們在現場判斷,這里的血跡極有可能是兇犯留下的……切回到剛才菜刀的特寫――”

按照韓灝的吩咐,屏幕上出現了鄭郝明用來自衛的那把菜刀。

“好的 ,你們看 ,菜刀刀刃上也有血跡,這和剛才的推測可以互相印證 。 ”

“這么說的話,兇手受傷了?”會場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眾人均微有喜色,要知道,兇犯如果受傷 ,不僅會在現場留下血液等不可辯駁的罪證,而且對于偵查和抓捕來說,也多了一條極易分辨的特征。

“現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 ,確實如此!”韓灝拿起一份報告在手中揮了揮,“這是剛剛拿到的化驗結果,死者的血型是AB型 ,而菜刀和地板上的滴落血跡都是B型。毫無疑問,那正是兇手的血跡! ”

這線索太有價值了!眾人忍不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而韓灝犀利的目光在會場上掃過之后 ,現場才又恢復了平靜。

“好了。 ”韓灝滿意地點點頭 ,“現在看一下廚房里的照片 。”

屏幕上畫面切換,顯示出老式廚房中的那種木格小窗戶。韓灝繼續就著照片講解:“這扇窗戶外面是小區的綠化帶。現場窗戶向外敞開,且最下格的玻璃已被打碎――好 ,換一張……這是廚房里的碗柜,在上面也同樣提取到了刀痕 。”說到這里,他略微頓了一下 ,然后又道,“由此我們判斷,兇犯是從樓房背面 ,沿著雨水管道和下層住戶的防盜窗爬上了三樓,然后擊碎了廚房窗戶上的玻璃,打開窗戶進入了屋內 。在這個過程中 ,本已睡下的被害人聽見響動,起身查看。兩人在廚房中遭遇并進行搏斗。被害人拿起菜刀反抗,邊打邊退 ,但終于還是被殺害在客廳中 。 ”

“現場有沒有提取到兇犯的腳印和指紋?”此時有人插話問了一句。

韓灝搖了搖頭:“沒有。此人很可能戴著手套和鞋套 ,具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 。”

“嗯。這就有些麻煩了…… ”剛才問話的人多少顯得有些沮喪。通常來說,從腳印可以推算出案犯的身高體重,而指紋則可輸入電腦進行數據檢索 ,如果他是有前科的人,其身份便可查出 。現場沒有留下這些痕跡,無疑給偵破工作增大了難度。

韓灝的目光卻突然凝了一下 ,正色說道:“即便如此,我們仍掌握了相當的線索,現在大家記一下兇犯的模擬特征――此人應該是青壯年的男子 ,體格偏瘦,身高在一米六四至一米六七之間,手部有新鮮的刀傷。”

與會眾人紛紛拿出紙筆 ,記下韓灝的話語 。有一人聽到最后時,禁不住輕輕地“咦”了一聲,似乎頗多驚訝。在靜默的氣氛中 ,這一聲顯得尤為突出 ,大家立刻都把目光投了過去。只見此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長得白白凈凈的,頗有幾分書生氣質 。正是負責播放幻燈的尹劍 。

韓灝皺起眉頭看著自己的副手:“你有什么問題? ”

“沒有問題。”尹劍連忙搖了搖頭 ,遲疑了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只是 ,上午那個人……他的分析好準!”

“哪個人? ”韓灝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個外地的刑警――羅飛 。他上午就說過,要我們去找一個體型很瘦、身高一米六五左右 、手部負傷的男子。”

“什么?”韓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個家伙怎么能作出如此精準的判斷?要知道,關于兇犯的這些特征聽起來簡單 ,卻是諸多技術人員縝密分析后才得出的結果――

能夠悄無聲息地攀爬到三樓,并且從狹小的廚房窗戶中鉆進去,此人多半身形瘦小 ,動作輕靈――這一點倒不難想到,可想要確定具體的身高范圍,那可就難多了 。

由于雙方經過激烈的搏斗 ,所以在廚房和客廳的木質櫥柜上留下了許多刀痕。兇犯手執鋒利的匕首 ,每一刀都是全力揮出,因此他必然會將身體展開到最易發力的姿勢。依此原理進行綜合歸納,便可通過那些刀痕的高度、角度和軌跡反推出用刀者的身高范圍 。這里面牽涉到極為細致的計算過程 ,還需要進行數學模型的帶入,很難想象一個人僅憑肉眼和腦力便能完成類似的工作。

現場的地板上留有兇犯的血跡,這些血跡是從半空中滴落形成的。這里面也有講究 ,滴落的起始點越高,血液最后在地板上濺開形成的圓形斑點面積便越大,根據這個原理 ,通過在現場的模擬實驗進行對比,便可大致估計出血液的落點高度――最后得出的結果是距離地面七十至九十厘米 。這個季節人的穿著相對來說厚實嚴密,能夠造成血液滴落的傷口只可能出現在裸露在外的雙手或者是臉部 ,再結合剛才的推斷,才可得出兇犯手部負傷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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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風雨欲來(4)

以上種種居然都被羅飛在那么短的時間內便琢磨了出來 ,韓灝對此簡直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驚訝的神態只是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他很快便用一層寒霜把自己的情緒遮擋了起來,然后冷冷地說道:“這個人的身份和來意目前都還不明朗 ,就這起案件來說,他本身就是一個重點調查對象 。尹劍,我要你派人盯著他的 ,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

“我讓二中隊的金有峰負責這件事的,我現在就和他聯系一下,看看情況怎么樣 。 ”尹劍一邊說著 ,一邊掏出手機撥了號碼。振鈴響了好幾聲之后,對面才終于有人接聽。

“喂,是大金吧?”尹劍開口打了招呼 ,然后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些什么,尹劍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他呆呆地聽了片刻 ,偶爾才“嗯”一聲 ,語調則極為尷尬,片刻后他站起來走到韓灝面前,將手機遞了過去 ,“隊長,你來接吧 。 ”

韓灝納悶地瞥了自己的助手一眼,然后他接過電話:“喂?我是韓灝。”

“韓隊長 ,對不起,我是羅飛。”聽筒里傳來一個略顯低沉的男子聲音 。

“羅飛? ”韓灝也一下子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派出去盯梢的下屬怎么會把電話落在了被盯對象的手中呢?

“我想我和你的隊員之間可能有一些誤會。”電話那頭的羅飛已經主動開始解釋了 ,“我正在調查一些東西,后來我發現有人在跟蹤我。于是我找機會想制伏他,他在反抗的時候我們動了手――這一切都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現在他暫時失去了知覺 ,不過很快便會醒過來。你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好翻到了他的證件,這件事純屬意外 ,我真的非常抱歉。”

韓灝愣在原地 ,臉上的神色如死灰般難看 。自己的手下被盯梢的對象制伏,連手機、證件都被人繳了去,這是多么讓人顏面掃地的事情!而羅飛致歉的態度雖然誠懇 ,但顯然不足以驅散他心頭的惡氣。韓灝竭力控制住情緒才使得自己沒有當場發作出來,在接連喘了幾口粗氣之后,他極為不滿地指責道:“羅飛 ,羅隊長,這里可不是你的龍州!你不覺得你的舉動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嗎? ”

“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我剛才的反應確實是過于緊張了 。不過――”羅飛的語調突然間變得凝重起來,“如果你知道那個隱藏的對手有多么可怕時 ,你也會反過來理解我的 。”

韓灝眉頭皺了皺,他已敏銳地捕捉到了羅飛話中的隱義:“嗯?你有了什么新發現? ”

“是的。”羅飛正色道,“希望這次你能夠認真地聽我講一講。”

韓灝沉默著 ,看來自己有必要親自會一會這個神秘出現的同行了 。片刻后,他終于回答:“半個小時之后,我在刑警大隊的辦公室等你。 ”

“好的。嗯……我現在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羅飛緩和自己的語氣 ,“你的隊員已經清醒過來了 。”

果然沒過不久 ,聽筒里傳來了金有峰的聲音:“隊長,我……”

“廢物。 ”韓灝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然后狠狠地掐斷了電話。

……

下午兩點零七分 ,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長辦公室內 。

當羅飛來到的時候,韓灝如約正在等待著他。

“你們這邊的進展怎么樣?”還沒顧得上把屁股坐穩,羅飛已經急匆匆地問道。

“我并沒有義務向你匯報工作 。”韓灝不軟不硬地頂了羅飛一句。羅飛苦笑了一下 ,顯得頗為無奈。然后他坐在韓灝對面,閉口不言,擺出一副等待對方來引導的謙卑姿態 。

見對方認了軟 ,韓灝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這時他又覺得自己或許該說出些什么,不能讓這個家伙小看了省城警方的實力。沉吟了片刻,他便斟酌著措辭說道:“疑犯的體貌特征我們已經掌握。現在市郊各交通網點都已設下了關卡 ,各級警力也在進行專向排查,重點對象是那些與死者生前所處理的案件有牽連的相關人員 。 ”

羅飛很快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思路,你認為這是一起針對公安干警的報復殺人案?”

“現場沒有劫財的跡象。兇犯持刀闖入 ,蓄意殺人的目的非常明顯――”韓灝針鋒相對地反問 ,“不知道你以為還會有其他什么情況呢? ”

羅飛搖搖頭,忽然話鋒一轉:“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嗎?”他的目光凜凜地看著韓灝,似乎隱藏著很多下文。

“這正是我要關心的問題 。”韓灝凝目和羅飛對視著 ,然后又補充追問,“還有,你和鄭郝明警官是什么關系? ”

羅飛沒有直接回答 ,他掏出一張折好的信箋遞了過來:“你看看吧。”

韓灝帶著迷惑的表情打開信箋,只見上面寫著――

8102號學員,你該還記得我吧?

序曲結束之后 ,正章應該開始。這相隔的時間確實是太長了一些……不過,這一天總算還是到來了 。

想想那即將展開的華麗樂章,我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 ,你不想加入進來嗎,我的老朋友?

我知道你也早已期盼了太久了。

我能想象你看到這封信箋時的表情――你會激動得顫抖起來,是嗎?熱血在燃燒 ,無窮的力量正在軀體中聚集!――正和我此刻的感覺一樣。

我已經嗅到了你的渴望 ,你的憤怒,甚至是你的恐懼……

快來吧,我在這里等你 。

韓灝越看越是茫然 ,眉頭皺成了兩團疙瘩。卻聽羅飛在一旁解釋道:“兩天之前,我收到了這封信箋。信是從本市發出的 。8102,這是我以前在警校讀書時候的學號 。”

“是的 ,你是省警校八一級的學員,當年的各項成績極為出色,被譽為警校‘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學員’。只是你畢業前卻犯了一個錯誤 ,最后僅被分配到龍州這個二線城市,在郊區某派出所當了一名普通干警。不過你升得很快,八年后就當上了所長 ,后來又調到龍州市刑警隊任職―― ”韓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一份報告,臉上的表情喜怒莫測,“這是你的相關資料 ,關于你的履歷 ,我們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 。 ”

羅飛一愣,在血案突發的緊張時刻,韓灝還特地分出精力詳細調查了自己的檔案 ,以這樣一種方式為人所重視給他帶來怪怪的感覺。

“那應該是一次大錯誤吧?”韓灝卻還不愿罷休,又揶揄著說道,“否則警校的天才又怎么會淪為一個小小的片兒警?”

對方這番話語顯然是觸動了羅飛的許多心事 ,他雙目迷離,神情竟變得有些恍然,半晌之后才喃喃地說道:“錯誤?嘿 ,也許叫失敗更準確一些,慘痛的失敗…… ”

韓灝陡然間看到羅飛這副模樣,不禁頗為意外。從收集到的資料中 ,他知道羅飛此前在龍州曾破獲過許多大案奇案,出眾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由于某些經歷 ,以至于人生坎坷 ,倒也令人感懷 。經過這次面對面的交鋒,他心中原先積攢的郁悶也發泄得差不多了,此刻忍不住倒要勸解對方兩句:“錯誤也好 ,失敗也罷,都已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也不用總是放在心上。而且……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不……”羅飛痛苦地搖著頭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迸現出眼角的根根血絲,“還沒有結束 ,他回來了,他還在這里! ”

“你說誰?”羅飛沒頭沒腦的話語讓韓灝滿頭霧水。

“那個惡魔!寫信的人!殺害鄭郝明警官的兇手!”羅飛一口氣說出的三個角色顯然是在指同一個人,他的雙眼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而語調又如寒冰般徹人心脾,屋內的空氣似乎都要因那寒意而凍結起來 。

韓灝愕然間明白了什么,他又拿起那封信箋看了一遍 ,然后如連珠炮般問道:“是這封信?這是誰寫的?這和鄭郝明被害又有什么關系? ”

羅飛用雙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努力去調整自己的情緒。雖然已過去十八年,但每當那段回憶重現的時候,他還是會有忽然就要失控的感覺。漸漸平息了下來之后 ,他抬頭向韓灝反問:“你是什么時候來到省城刑警隊的?”

“十年前,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刑偵專業碩士畢業后 。”這次韓灝很爽快,也很自豪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羅飛嘆息一聲 ,對于對方那顯赫的專業背景毫不為意。略一停頓之后,他似乎在展開一個新的話題:“上午我離開現場之后,根據鄭警官相機上的線索去了極天網吧――前天下午三點四十七分 ,鄭警官在這里密拍了一個上網者的照片 。我讓網管調出了此人在當天的上網記錄,從中我找到了這個網頁 。”

在分析案情的時候,羅飛便重新找回了他特有的那種冷靜和縝密。說話的同時 ,他遞上了一張復印好的網頁資料。

韓灝接過那張紙,他對網絡方面的東西并不是很熟悉,不過他還是能看出紙上出現的應該是某個論壇上的帖子 。發帖的賬號是一串字母:Eumenides ,帖子的標題則是四個赫然醒目的黑體字――死刑征集 ,正文的內容如下。

每當我睜開眼睛,我會看到這個世界上仍有許多骯臟的靈魂。

法律是凈化這個世界的工具,可是法律的作用卻總是受到太大的局限 。

有人做了壞事 ,可這些壞事卻不受法律的管轄;又或者有人做了壞事,可法律卻找不到將他定罪的證據;還有的時候,做壞事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資本 ,使他們能夠凌駕于法律之上。

法律是不完美的,社會需要法律之外的刑罰。

我就是這個刑罰的執行者 。

我施加的刑罰只有一條,最直接的一條――死刑。

將有一批惡徒被我清理。不過他們的名單現在還沒有完全確定 。

因為你有機會在這個名單上加一個名字。

你希望某個人去死嗎?你覺得他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你制裁不了他,正義在他的面前顯得無比孱弱。

那么請你把他的名字寫下來,告訴我他做過什么 ,我會對他進行判決 。

你們有兩周的時間 。然后我將公布最終的執行名單。

韓灝很難想到這個帖子會和鄭郝明的死有什么聯系,他費解地搖了搖頭:“這能代表什么?一個惡作劇吧?網絡上會有很多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

“惡作劇?嘿…… ”羅飛冷笑了一聲,他突然往前探過身子 ,語氣變得激烈起來 ,“這是實實在在的罪惡!可怕的罪惡!鄭警官就是因為這個送的命,但他并不是第一個犧牲者,十八年前 ,這罪惡就已經施虐過一次了 。 ”

羅飛的神態讓韓灝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他立刻追問道:“十八年前發生過什么?”

羅飛卻把身體縮了回去,他搖搖頭:“我現在不能說。”

韓灝有種被人戲弄的感覺 ,他極為不滿地瞪了對方一眼:“你到底什么意思? ”

羅飛神情嚴肅:“這是機密。”

“什么機密?”

“十八年前,在這個城市里發生了一起案件 。因為案件的性質極為惡劣,為了控制影響 ,這起案件被定為一級機密,所有的偵破工作也是由專案組秘密進行的―― ”說到這里,羅飛停頓了一下 ,然后他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對不起,我暫時就只能說這么多了。”

韓灝皺著眉頭 ,將信將疑的同時也有些惱火 ,他冷冷地詰問道:“既然是一級機密,那你怎么會知道?”

羅飛的眼角抽動了兩下,似乎被觸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經 ,然后他鄭重其事地與韓灝對視著:“我也是那起案子的當事人……你還不明白嗎?當年正是這樁案子讓我跌入了谷底!而案發后對我進行詢問的專案組警員,就是鄭郝明鄭警官。 ”

原來是這樣……韓灝的腦子飛速地旋轉了片刻,總算把一些前因后果串連了起來:十八年前的密案 ,至今未破……鄭郝明是專案組成員,發現了新的線索……當事人羅飛接到神秘信箋,回到省城……鄭郝明遇害 ,罪惡正在拉開新的一幕!

一張大幕正緩緩浮現在韓灝的眼前 。雖然幕布仍然遮蔽住了所有的秘密,但那掩蓋不住的凝重氣氛還是讓韓灝既興奮又緊張。

甚至,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

這到底是一起什么樣的案子?

答案就在對面那個家伙口中 ,可他卻又偏偏不說出來 。

韓灝用一種復雜的表情看著羅飛,緩緩地說道:“既然你不能告訴我詳情,那你又何必來找我呢?”

“我希望你立刻向上級領導打報告 ,要求解密當年的案卷 ,重建專案組!”羅飛毫不回避地迎向韓灝的目光,同時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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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十八年前的慘案(1)

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十六點三十分。

刑警大隊會議中心 。

韓灝臉色陰沉,雙手壓著桌上一堆厚厚的資料 。兩個小時前 ,他從檔案室解密了這些已封存了十八年的案卷。當看過這些案卷之后,他終于知道十八年前發生了什么樣的案子,也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會是一個多么可怕且具有野心的對手。

好在他并不是一個人――在他的身邊 ,在十八年之后,由警界精英們組成的專案組正在重建 。

羅飛坐在桌子的對面,他的視線已經在那堆資料上停留了很久。不過他的目光零散 ,思緒顯然已經飄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中。

那些資料在別人眼里可能就是一些文字 、一些圖片,記載了一些事情 。可是對羅飛來說,那感覺卻完全不同。他已置身于一幕幕如此真實的場景中 ,雖然已事隔多年 ,但那場景中的聲音、畫面,甚至所有氣息都是如此的清晰,纖微可辨。

當然 ,與那場景同在的所有情感亦沒有減輕分毫 。

悲傷、沮喪 、凄涼 、憤怒,甚至還有恐懼……

羅飛知道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這些。而獲得解脫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那個可憎而又可怕的家伙 ,做個徹底的了結。

這也正是他特地請假從龍州趕到省城的原因 。

尹劍坐在韓灝身邊,目光卻在好奇地看著羅飛,似乎很想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雖然只有一面之緣 ,但這個突兀出現的男子身上似乎帶著一種神秘的氣質,這種氣質無疑對尹劍產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十八年前他經歷了什么?現在又為什么回來?一個個疑團在尹劍的腦子里旋轉著,他恨不能一下子洞悉所有的答案 。

在座的另外一個小伙子神情卻和尹劍迥然不同 。這個小伙子看起來二十來歲 ,似乎比尹劍還要年輕一些。他戴著眼鏡,身形瘦弱,用左手斜支著自己的腦袋 ,一副有氣無力的懶散樣子。雖然也穿著一身警服 ,但小伙子的儀態形容卻與那肅穆莊嚴的氣質極不相稱 。此時他正百無聊賴地轉動著右手中的一支水筆,似乎對周圍的人和事都毫無興趣,只是偶爾會抬起頭來 ,目光極其快速地瞥出去,神態在一瞬間變得靈動至極。

緊挨著小伙子的是一個黑黝黝的健壯男子。他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坐姿威嚴 ,身板挺得筆直,顯得極為精干有力 。在他的身邊似乎能產生某種氣場,肅穆而又充滿了安全感。此刻他正抬起左手看了看腕間的手表 ,然后正色說道:“韓隊長,時間已經到了,我們開始吧。 ”

韓灝的手指在那疊案卷上輕輕敲了敲 ,躊躇片刻,答道:“嗯……還有一個人沒來,這樣 ,我們再等三分鐘!”

確實 ,在羅飛和轉水筆的小伙子之間還空著一個座位,這會是一個怎樣的列席者,又為什么會遲到呢?

“這么重要的場合 ,紀律應該是第一位的 。”健壯男子多少有些不滿,他看著韓灝,拔高了聲調 ,“如果連內部都無法協同,那還怎么去和對手作戰? ”

“等三分鐘。 ”韓灝又簡短地回了一遍,他說話的聲音不大 ,但卻透著一股不容辯駁的堅定與威嚴。健壯男子收回目光,不再多說什么了 。

而門外卻有一個聲音接著響了起來:“你們不用等――因為我早就已經在這里了。”

伴著這聲音,一個身影走進了會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被這個身影吸引了過去 ,就連羅飛也從沉思中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 。

因為這實在不像是應該在此時此刻出現的身影 。

在刑警大隊的會議室里,在這個充滿了男性陽剛和威嚴氣息的地方 ,居然會出現這樣一個女人。

毫無疑問 ,這是一個標準的南方美女。她身形纖弱,面容俊俏,大大的眼睛 ,口鼻卻生得靈巧秀氣;一頭柔軟順滑的長發黑得耀眼,襯得細嫩的肌膚愈發白皙 。你很難從外觀上判斷出她的準確年齡,因為在她的雙頰上洋溢著充滿青春氣息的紅潤光澤 ,可她的眉宇之間又透出一種只有成熟女人才具備的干練和銳達。

即便是會議的召集者韓灝此時也顯得有些意外,他微微瞇起眼睛,用很不確定的語調問了一句:“你……是慕老師?”

“是的。 ”那女子點頭答道 ,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省警校犯罪心理學專業,慕劍云講師 。”她一邊自我介紹 ,一邊在羅飛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韓灝釋然地笑了一下。慕劍云,當省廳領導向他推薦這個犯罪心理學專家的時候,他實在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是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

但他并沒有因此對此人的實力產生懷疑。能得到省廳的推薦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線條細膩的女人在心理研究方面本來就比男人更具優勢。

“既然你早就來了――那為什么不進來?”那健壯男子還沒有拋卻先前的不滿,他直愣愣地看著慕劍云,毫不客氣地問道 。

“我從那里看著你們。 ”慕劍云用手指了指會議室高處的一個氣窗 ,“面對同伴的遲到,每個人會展現出不同的反應,我可以借此對你們有個初步的了解。”

那氣窗確實是個觀察屋內的好地點 ,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又不易被屋中人察覺 。

健壯男子皺起眉頭 ,從鼻孔里沉沉地悶出一口氣來 。想到剛剛被人像看動物表演一樣窺伺著,他心里產生一種很不爽的感覺,但是男人的自尊又使他無法把這種不爽沖著一個柔弱的女子發泄出來。

慕劍云的右手邊坐著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自從女講師進屋之后 ,他的目光就一直緊緊地追隨在對方的身上 。此刻他接過話茬問道:“那么請問這位女士,你現在了解我們了嗎?”他的臉上滿是嬉笑的表情,語氣也多少有些輕佻。

慕劍云瞥了年輕人一眼:“在場的所有人中 ,你的工作熱情是最差的。當然 ,如果一個人成年累月地面對電腦,整天與那些枯燥的二進制數字打交道,他的心里難免會產生厭煩 。過度孤獨帶來的壓抑感 ,甚至會使他的性格產生一些扭曲。比如面對一個陌生女人的出現,你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新鮮感――我很希望這種感覺能夠激發起你工作的狀態。不過有一件事我也得講清楚,我對你是不可能產生任何興趣的 ,即便你是警界赫赫有名的電腦高手,曾日華先生 。 ”

被對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調侃了一番,年輕人只好露出些尷尬的神色 ,他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又厚著臉皮自我解嘲:“美女能夠知道我的大名,已經讓我很榮幸了呢。”

慕劍云笑了笑 ,不再和他多說什么,轉而把目光投向了對面的那個健壯男子。她的眼神中雖然毫無敵意,但卻看得那男子頗不自在 ,后者拘謹地低下了腦袋 。

“你是特警中隊的熊原隊長吧?”慕劍云停頓片刻 ,見對方沒有異議,便又接著說道,“你是一個很好的命令執行者 ,而且你也顯示出了很好的專業氣質。和你進行合作,很多事情都會讓人非常放心的。 ”

熊原抬起頭來,神色愉悅了很多 。很顯然 ,對方這句簡單的評價讓他頗為滿意 。

“至于你,韓隊長――”慕劍云又看著韓灝斟酌了一會兒措辭,“你有很好的決斷力 ,這是一個領導者所必須具備的素質。當你訂下計劃后,別人的想法很難對你產生影響,這一點有利也有弊。不過你的助手倒是充滿了好奇心 ,他會幫你接受和分析更廣泛的信息,你們在某種意義上可以形成一種良性的互補 。”

韓灝不置可否地“呵 ”了一聲,似乎并不在意慕劍云對自己和尹劍的分析。他倒是凝起目光看著羅飛 ,然后提醒道:“慕老師 ,你好像還漏了一個人呢。 ”

“你說的是羅警官?”慕劍云微微一笑,“他似乎有很多心事,而那些心事正和你手中的材料有著密切的關系 。我從他眼中看到很傷心的感覺 ,夾雜著憤怒……還有,恕我直言――還有一些壓抑不住的恐懼。”

眾人全都隨著慕劍云的話語好奇地打量著羅飛,而羅飛心中更是遽然一驚――這個女子此前對其他人的分析固然精彩 ,但無非是根據言行來推斷人的性格,并無過分奧妙的地方。可她居然能從別人的眼神中如此準確地讀出對方心底的情感,這番本領可不是常人所能了 。訝然之余 ,他連忙凝住心神,看向慕劍云的目光也變得犀利起來。

可慕劍云卻輕輕地避了過去,并不與這目光接觸。

“好了 。我們還是趕緊進入正題吧。 ”熊原甕聲甕氣的話語打斷了這兩人之間短暫的交鋒。

韓灝點點頭 ,神情肅穆:“現在會議正式開始 。諸位都是接到上級命令來到這里的,所以客氣話我也不多說了 。‘四一八專案組’已經重建,在座的就是專案組的成員 ,而我則是專案組的組長。對這一點還有什么疑問嗎?”

曾日華用鉛筆根在自己亂蓬蓬的頭發里蹭了兩下 ,略有些奇怪地問道:“‘四一八專案組’?我還以為是‘一零二一專案組’呢。”

熊原和慕劍云蹙眉看著韓灝,顯然也帶著相同的困惑 。

“你們都聽說了鄭郝明警官遇害的消息,這也是你們被緊急調往刑警隊的原因。不過你們并不知道 ,類似的惡性襲警案件在本市并不是第一次發生。 ”韓灝語氣低沉,然后他看了尹劍一眼,后者會意 ,打開了會議桌上的投影設備,一幅照片隨之被投射到白色的墻壁上 。

這是一幅陳舊的彩色照片,色澤已經有些灰暗 ,但照片上那一團團殷紅的血跡還是令人觸目驚心。遍地的血泊中臥著一具男尸,因為尸體呈俯趴的狀態,所以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這是發生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的一起兇殺案 。”韓灝配合照片解釋道 ,“被害人薛大林,男,四十一歲 ,時任本市公安局副局長。”

除了羅飛之外 ,與會眾人全都因為被害人的身份而吃了一驚。公安局長遇難!這樣的案件在任何時候都足以造成轟動性的效果 。

“大家現在看到的就是案發現場。被害人死于自家的客廳,周身有多處利刃造成的傷口,其中致命傷在脖頸處 ,因大動脈被切斷、失血過多而死。案發當日,死者的妻子出差,獨女則住校 ,所以只有死者一人在家 。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的指紋和腳印,此案目前留下的唯一線索,便是這張紙條 。 ”

在切換了幾張現場照片之后 ,幻燈的內容隨著韓灝的話語轉到了一張紙條上,紙條上幾行清晰的字跡展示在了眾人面前――

死亡通知單

受刑人:薛大林

罪行:瀆職、受賄 、涉黑

執行日期:四月十八日

執行人:Eumenides

漂亮的鋼筆字,極其標準的仿宋字體 ,乍看之下幾乎與印刷體無甚區別。

“這是……兇手留下的?”慕劍云敏銳地感覺到了什么,搶先問道。

韓灝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繼續講述從案卷中看到的信息:“警方在死者的書桌上發現了這張紙條 ,其他相關線索表明 ,這張紙條是在案發前兩天隨一封匿名信寄到死者家中的 。”

“‘四一八專案組’……原來是這么回事。不過這么一起大案子,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曾日華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著身邊諸人。除了羅飛苦笑著搖了搖頭 ,其他人也都是一臉困惑 。

“我也是剛剛知道。”韓灝解釋道,“因為消息被封鎖了,尤其在公安系統內部――擔心會造成恐慌。專案組在暗中調查這件案子 ,鄭郝明警官就是當年的成員之一 。”

會場上多人都情不自禁地輕輕“哦 ”了一聲,略微品出了些十八年前后兩樁襲警血案間的聯系。隨后曾日華又“哧 ”地笑了笑,帶著調侃的語氣說道:“現在看來 ,這案子是一直沒破了?嘿,秘密查案,效果上總是有折扣的。其實就算死了個公安局長 ,也不用那么緊張吧?”

熊原皺眉瞪了曾日華一眼,顯然對小伙子的態度不太滿意 。后者卻泰然自若,臉上仍掛著一副無所謂的不羈表情。

韓灝也看著曾日華 ,他雖然沒有說話 ,但目光中卻透出無形的壓力來,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著聲音說道:“并不是一個公安局長這么簡單 ,還有其他的遇害者。尹劍,你把幻燈切過去 。”

墻上的照片又翻到了新的一張 。照片所顯示的地點是一間破舊空曠的大房子,現場似乎剛剛經歷過大火的焚毀 ,遍地狼藉,焦煳不堪。一直沉默寡言的羅飛如同被電擊了一樣,忽然間身體一顫 ,他緊緊地咬住了嘴唇,竭力控制著心中翻騰起伏的情緒。

“這是什么地方? ”說話的仍然是那個饒舌的曾日華,“韓隊長 ,你說的遇害者在哪里呢?”

“遇害者……這里,這里――”韓灝用激光筆在圖像上指點著,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陰森可怖 ,“還有這里 ,到處都是…… ”

到處都是?這話似乎有些不合邏輯,而一種不祥的預感則在會議室內彌漫開來 。

羅飛握緊了拳頭,手腕上青筋凸現。其他人則瞪大眼睛在照片上搜尋著 ,但他們還是很難從一片黑糊糊的景象中分辨出什么特別的東西。

韓灝瞥了眼尹劍:“切到下面的特寫吧 。”

尹劍點了點頭,隨著他鼠標的點動,剛才韓灝所指部位的場景特寫一幅幅地展現在了大家的面前。會場在瞬間沉默了 ,就連曾日華此時也屏住了呼吸,似乎有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突然壓在了眾人的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們終于看清楚了遇害者 ,支離破碎的遇害者 。

也許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尸體,叫肉塊更加準確一些。焦黑的肉塊,只從基本的外觀形狀依稀能夠分辨出哪一塊是人的肢體 ,哪一塊是殘缺不全的頭顱。

這些殘軀散布在現場,構成一幅如同人間地獄般的可怕圖卷 。

到處都是――眾人終于明白這句話背后的可怕含義。

任何人在這樣的場景面前都難免產生頭皮發麻的感覺,即使他們是有著赫赫威名的警察。而對于會場上的另外一個人來說 ,這些畫面更如帶血的冰錐一樣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頭 。

看到這樣慘不忍睹的尸體殘軀已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這些殘軀又是來自于你最親近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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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十八年前的慘案(2)

比如說 ,那曾是你最知己的朋友,甚至是你最親密的愛人?此時你會有怎樣的感覺?你怎堪將那冰冷的尸塊和曾經活生生的音容笑貌聯系起來?

羅飛正在這樣一種感覺中遭受著煎熬 。

不過他并沒有避開目光。相反,他的眼神如劍一樣死死地釘在那些照片上。如寒冰一樣的悲傷漸漸燃燒成了灼人的烈火 。

憤怒的烈火!

而在不遠處 ,一雙明亮的眼睛轉了過來,偷偷打量著羅飛,似乎想從那團烈火中探出些隱藏的秘密。

令人窒息的沉寂最終被韓灝的聲音所打破:“大家現在看到的同樣是發生在一九八四年一起兇案的現場。當年此處是城郊的一處化工廠的廢棄倉庫 ,四月十八日,也就是薛大林遇害的當天下午,該倉庫發生了一起爆炸 ,隨后引起了現場化工原料的燃燒,造成兩人死亡、一人重傷的后果 。經調查,兩名死者均是省警校的在讀學員。”

尹劍操控著投影儀 ,墻壁上出現了一名年輕男子的半身照片。這是一個非常帥氣的小伙子 ,陽光灑脫,嘴角帶著自信的微笑,身上則穿著老式的警校制服 。

“這就是其中的一名死者 ,袁志邦。省警校刑偵專業八一級學員。 ”韓灝一邊說,一邊有目的地看著羅飛,眾人的目光也紛紛跟著轉了過來 ,因為他們也多少知道些羅飛的背景――后者正是警校刑偵專業的同級學員,這會意味著什么呢?

在眾人的注視下,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 ,嘶啞著嗓音說道:“他是我同屋的舍友,也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

“嗯,我所掌握的資料也是如此。”韓灝給了尹劍一個示意 ,后者再次切換了照片。其他人則跟隨著韓灝的引導,疑問暫且被他們埋在心底 。

圖像上顯示的仍然是一個身著警校制服的年輕人 。不過這次卻是一個秀麗的女子,她把長發高高綰在腦后 ,透出一股颯爽的英姿 ,雙目更是炯炯有神,即使是一張多年之前的照片,也仍然難以藏住其目光中的敏銳之氣。

羅飛的喉結蠕動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堵在了那里。他與照片上的女子對視著,神情竟變得有些恍惚 。

“這是另一名死者,孟蕓 ,省警校犯罪心理學專業八一級學員。根據資料顯示,孟蕓在生前與羅飛羅警官有著不一般的關系―― ”韓灝頓了一頓,又補充道 ,“或者我們可以說得直接一點兒,死者當年正是羅警官的女友。”

羅飛顯然被刺中了心中的痛處,他終于閉上了眼睛 ,似乎這樣能有助于屏蔽那些糾纏不去的痛苦 。

會場上其他人則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他們沒想到這塵封多年的慘案竟和身邊這個外地警察有著如此深的瓜葛。熊原暗自悲嘆;曾日華則好奇地打量著羅飛,腦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慕劍云看了羅飛幾眼后 ,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了那張照片上 ,似乎對這個香逝多年的師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好了,那么這起爆炸案又是怎么發生的呢?”曾日華總是最先沉不住氣,他轉向韓灝問道 。

“我這里是有資料的。不過這些資料很多都是羅警官當年的筆錄。倒不如請羅警官直接再講述一遍 ,總比我輾轉復述要說得明白 。你們覺得呢? ”韓灝說起來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見,但言辭間的引導性卻非常明顯,同時他緊盯著羅飛 ,目光根本不容對方去拒絕。

羅飛交叉雙手遮在了自己眼前,同時把兩個拇指按在太陽穴上揉動起來。他的動作很慢,但是非常用力 ,像是想要把某些回憶,或者是某些情感硬生生地從自己的大腦中給擠出去 。片刻之后,當他把雙手撤開的時候 ,他原本暗淡悲傷的目光又恢復了些許亮色 。

往事雖然痛苦,但他必須振作起來。他重新回到了專案組,成為現場警官中的一員 ,而不單單是十八年前那場慘劇的經歷者。

然后他開始講述 。雖然時間已相隔久遠 ,但當年的事情卻如同被鐫刻在他的腦海中一樣,所有的回憶都絲毫未曾磨滅。

“一九八四年的時候,我是省警校刑偵專業的學員。當時已經是畢業前夕 ,我們八一級的學生都已進入各個局所實習 。不過四月十八號那天是一個星期日,大家都回到了學校,各自安排自己的活動。 ”

“那天下午 ,我要加班出一個外勤,袁志邦則一個人外出,據他說是去和一個筆友約會。同時我還和孟蕓――我的女友 ,我們約好了一塊吃晚飯,我把鑰匙留給了她,她會提前到我的宿舍去等我 。”

“大約三點半左右 ,我下班回到了學校宿舍,發現宿舍的門是虛掩的,而孟蕓卻不在屋里。在門口醒目的位置上 ,我看到了她留給我的字條。”

“是這張字條嗎? ”韓灝打斷了羅飛的話語 ,他拿起一只裝證物的小塑料袋,展示了封存在里面的一張紙條 。在得到羅飛肯定的示意后,他大聲讀出了紙條上的內容:“速與我用電臺聯系!”

“當年電話還沒有普及 ,更別說什么呼機、手機了。不過我學過無線電的知識,自己動手建了一個電臺,配了兩個對講機。我和孟蕓經常通過對講機互相聯系 ,信號大概可以覆蓋十公里左右 。”羅飛就字條上的信息向大家解釋道,“不過那天上班的時候我并沒有攜帶對講機 。所以我一看到孟蕓的留言,立刻便想到 ,她一定是突然遇到什么緊急情況離開了,同時她希望能盡快與我取得聯系。于是我立刻打開對講機,調到了相關頻率進行呼叫 ,但當時并沒有立即呼通。 ”

韓灝馬上問道:“為什么沒有呼通?”

羅飛無奈地搖搖頭:“那只是一個土電臺,信號并不穩定……信號丟失,或者信號被干擾 ,頻率被占用的情況本來就時有發生 。我當時也沒有其他辦法 ,只能在屋里等著。就在這個過程中,我在桌上發現了一封被拆開的匿名信。”

韓灝又拿起一只裝有信箋的塑料袋,羅飛點點頭:“是的 ,就是這封 。 ”

由于這封信是極重要的證物,同時還具備了影像資料,尹劍此刻也把照片投影在了眾人面前。

信上的內容似曾相識 ,仍然是幾行標準的仿宋體字跡――

死亡通知單

受刑人:袁志邦

罪行:玩弄女性,在受害人懷孕后拋棄,致其自殺

執行日期:四月十八日

執行人:Eumenides

又是一份“死亡通知單”?與會眾人均各自沉吟起來 ,幾樁慘案間的內在聯系正在慢慢地凸現。

韓灝又問羅飛:“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有什么感受?薛大林是在當天上午遇害的,你是否已經知道相關的消息呢?”

“當時我對上午發生的兇案毫不知情 。 ”羅飛躊躇了片刻,又說道 ,“不過當我看到信上的奇怪內容,再加上孟蕓突然失蹤,還是立刻產生了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韓灝翻看著面前的檔案材料 ,然后簡短總結自己看到的內容:“但是你什么也沒有做 ,只是在屋里繼續等待,直到和孟蕓取得聯系――那已經是半小時之后了。”

羅飛默然地點點頭 。

“你為什么不報警?――既然你產生了‘非常不祥’的預感。 ”

“我并不認為當時的情況值得報警。 ”羅飛很直接地回答 。他身邊的慕劍云微微點了點頭――的確,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 ,如果羅飛并不知道上午的兇案,那區區一封匿名信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這更像是一次恐嚇,甚至可能僅是一個惡作劇而已。

“好吧。”韓灝看似也認可了羅飛的解釋 ,“你繼續給大家說說后來發生的事情 。”

“我一直開著電臺等待,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信號終于恢復了 ,我聽到了孟蕓的聲音。 ”

“她說了什么?”

羅飛閉上眼睛,緊鎖著眉頭回想了一會兒,然后答道:“她說她正和袁志邦在一起。她的語氣非常焦急 ,因為袁志邦被鎖在了一個廢棄的倉庫里,而且他的身上帶著一枚即將引爆的定時炸彈 。”

“等等…… ”慕劍云發現了奇怪的地方,插話問道 ,“孟蕓和袁志邦 ,他們倆怎么會在一起的?”

“應該是孟蕓來到我的宿舍之后,在桌上看到了那封寄給袁志邦的匿名信,所以她出去找到了袁志邦。”

“應該? ”慕劍云并不滿意對方這種含糊的回答 ,“這是孟蕓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的推測?”

“是我自己的推測。”

“孟蕓和袁志邦的關系如何? ”

羅飛微微皺起眉頭,不太理解女講師這句話到底想問什么 。

慕劍云看出對方的迷惑 ,于是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孟蕓和袁志邦關系親近,還是你和袁志邦關系親近?”

“當然是我和袁志邦的關系要近一些――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孟蕓和袁志邦――他們只是通過我認識而已。”

“那為什么孟蕓會去找袁志邦呢?面對同樣的一封匿名信 ,關系更加親近的你卻只是在屋里等待,這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 ”慕劍云直視羅飛,等待著對方的解釋。

羅飛對這個問題似乎沒什么準備 ,他愣了一下:“這個……我也講不清楚,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更強烈地感覺到了某些危險。又或許是,她知道袁志邦在哪里 ,而我卻并不知道…… ”

“她為什么不報警?”

羅飛避開慕劍云的目光:“我不知道 。”

“那她是怎么知道袁志邦在哪里的? ”慕劍云幾乎是毫不停頓地繼續發問 。

羅飛搖搖頭 ,無奈地苦笑著,仍然是同樣的回答:“我不知道。”

“你沒有問她嗎?”慕劍云顯得很不理解,“這些都是最基本的疑點。 ”

“羅警官當時可能是沒有時間去問這些問題 。”韓灝冷眼旁觀了羅飛和慕劍云之間的這番交鋒 ,此時他開口把話題又引了回來,“因為根據我掌握的資料,在孟蕓與羅飛接通信號的時候 ,距離定時炸彈的設置引爆時間已經不足三分鐘了,是這樣嗎?”

“是的。 ”羅飛黯然說道,“在那段有限的時間里 ,我們一直在討論如何拆除炸彈。”

“那是一顆什么樣的炸彈?”熊原頗有興趣地問了一句,作為特警隊長,他對爆破知識當然是非常了解的 。

“我沒有見到那顆炸彈。 ”羅飛看看韓灝 ,“不過我估計韓隊長的資料里會有爆炸現場的詳細鑒定資料。”

韓灝略略翻找了一下,從資料里抽出一個文件袋遞給熊原 。后者從中取出相關資料細細查看。羅飛則繼續說道:“當時我只能從孟蕓的描述中大概了解炸彈的情形――據說袁志邦被鎖銬在倉庫的鐵架上,炸彈則和手銬連接在一起 ,想要砸開手銬 ,或者移除炸彈,都有觸發爆炸的危險。”

“嗯 。 ”熊原點點頭,結合文件資料以及羅飛的回憶 ,他從專業的角度做出些注解,“這顆炸彈只能拆除,不能移除。對了 ,羅警官,你懂拆彈的知識嗎? ”

“算是了解一點兒吧――警校設有排彈的選修課,我學過。其實袁志邦也是學過這門課的 ,據孟蕓說,當對話接通之前,袁志邦已經指導她打開了炸彈的外殼 ,所以只要再剪斷計時觸發線就可以排除危險了 。”

“剪斷計時線本身并不困難,不過――”熊原微微皺起眉頭,“從資料上來看 ,炸彈的制作者設置了偽線? ”

羅飛苦笑:“是的 。孟蕓當時的確告訴我有兩條線 ,一條紅色,一條藍色。兩條線糾纏在一起,除了顏色不同之外 ,看不出其他分別。而線頭則藏在密封的控制盒內 。”

“這樣的話就很麻煩了,偽線和計時線根本無從分辨。”熊原雖然沒有身臨其境,此刻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時間如此緊迫,要拆彈必須剪斷計時線,可是如果剪到了偽線上 ,那就等于提前引爆了炸彈。 ”

曾日華晃了晃腦袋:“我聽明白了 。那就是要剪斷紅藍兩根線中的一根,而成功和失敗的可能性各有百分之五十。嘿嘿,有點兒意思 ,這就像計算機世界的二進制,0與1代表了是與非,兩者只能選其一 ,而結果則分別要走向生存和死亡兩個截然相反的終點。真是令人難以抉擇……”在發表了一番哲學分析之后 ,他又故意擠著眼睛說道,“如果是我,我更喜歡紅色 ,你們呢?”

曾日華的調笑顯得極不合時宜,在場眾人均露出了不悅的神色,而羅飛則被他的話語觸到了某些痛處 ,他的神情恍惚,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段刻骨難忘的電波聲 。

“滋滋滋 ”的電波雜音嘈雜刺耳,像銼刀一樣折磨著羅飛的耳膜 ,一個女聲在那片雜音中慌亂地跳動著,那個女聲即使在多年之后聽起來仍然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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