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紅辣椒今天生意一如往常得火爆,店里忙得不可開交。

“是 ,還是老樣子嗎?唔,加一份套餐……”,圓珠筆按下筆頭發出一聲脆響 ,老板娘歪著腦袋邊講電話邊用筆把送餐信息抄下來 。掛了電話,她把菜單傳給廚房,左右環視一圈 ,“小芹呢,她不在誰去送外賣? ”

剛好聽到的伙計扭頭答道,“小芹堵在路上了 ,雪大,封路了。”

“那她什么時候回來?”梅躍焦頭爛額地算著賬,脾氣如同這店里呼呼呼的排氣扇和油煙味一般沖天了 ,“還有饅頭 ,他請幾天假?真是……這倒霉天氣…… ”

一整面的玻璃墻上刮了不少雪花,對面的花店也遭了秧,早上的鮮花 ,快中午就蔫蔫一息的模樣了。鐘虎湊在玻璃上往外頭瞅著,也不知道瞅得是人還是別的,睜著一雙大眼睛 ,從那些花花綠綠的傘上面掠過,連鼻頭都快壓扁了 。

“這兒有人嗎?”

鐘虎耳朵動了動,但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 ,伙計趕著他的肩膀把他扯開,對客人道,“沒人 ,沒人,這小孩兒坐這兒玩兒呢,你們坐 ,給 ,菜單。”

鐘虎順勢被拖到了門口收銀臺,梅躍指著那個塞著雜物啤酒紙箱,“小虎 ,跟你說不要亂跑,乖乖坐那兒去,不然你哥又該找我麻煩了。 ”

鐘虎乖乖地噢了一聲 ,坐得極為端正,探著腦袋一會兒望著廚房,一會兒望著窗外的 。

梅躍忍不住搖頭 ,這年頭,店里請個手藝不錯的廚師,還拖家帶口的 ,明明也不算小孩兒了,卻比小孩兒還麻煩。鐘龍說是小時候燒糊涂了,有點兒傻 ,看著怪可憐的 ,她心一軟,就同意了暫時把鐘虎看管在店里的請求。

但也還行,沒想象中那么麻煩 ,甚至還為她招攬了不少生意 。不遠的那個寄宿高中,自從幾個女孩兒來吃過一次后,就仿佛要把全班女同胞都帶來瞻仰一下他們店里那個傻乎乎的小孩兒一般 ,吃飯的時候也回頭看,還湊在一起嘻嘻地笑,甚至還會要求 ,“哎,我們還想點菜,你們能不能讓他過來幫我們介紹?——就那個啊 ,坐那兒的弟弟。”

這群女高中生叫小虎弟弟?

雖然小虎看起來是挺小,但他哥說是成年了的,只不過一張娃娃臉 , ,加上傻乎乎的,著實能騙人。

為了生意,梅躍不得不差遣起小虎來 ,但是小虎半句話也不說,站在她們桌前為難地回頭望著梅躍,不知道該做什么 。他笨拙的舉措更是取悅了這幫高中女生 ,小虎不知道她們在笑什么,只能茫然地望著她們,手里干巴巴地攥著菜單 。

“喂 ,弟弟,你有Q號嗎,或者微信 ,咱加一個唄。”

小虎啊了一聲,手指都難堪地絞在一起了。

“你這是害羞了么?臉都通紅了呢,哈哈哈 ,真可愛 。 ”

這種事情遭遇過不少次了 ,好在沒被鐘龍給看見,梅躍想到他便是一聲嘆氣。

“啪!”小虎聽到一聲摔筆的聲音,蹲下身幫梅躍撿起來 ,遞給她,“……給。”

梅躍慢了半拍接住,“謝謝…… ”她抬頭喊道 ,“那什么,石頭,去幫我買一桶圓珠筆回來 ,速度點! ”

話音剛落,石頭就端著打包好的餐出來,裝進橙黃的保溫外賣袋里 ,“這怎么辦?”

梅躍皺著眉,“你先去送……哎算了,店里人手不夠 ,小芹呢 ,她還要多久?”

“老板,十分鐘前她堵在路上,至少還得十分鐘才回來吧? ”

梅躍抓狂地撓了撓頭發 ,方便面似得炸開來,倏地,她瞥見一只白手偷偷摸摸地伸到桌上 ,抓住了那根沒墨的圓珠筆,梅躍低頭和被抓包有卻半點沒心虛的小虎對視 。

“這個…能、能給我玩嗎?”

“你要沒水的圓珠筆?”

“嗯! ”小虎眼睛很大,梅躍最是受不了他這么祈盼又水汪汪的眼神了 ,“拿著玩兒吧……”她搖搖頭,驀地想到什么似得,眼睛發亮地又望著他 ,語氣親切,“哎,小虎 ,姐姐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她雙手安放在外賣包上,“這個,能不能幫姐姐送到隔壁那棟大廈 ,三十一樓,看到了嗎,最高的那個就是。 ”她順手一指 ,那是城市的標桿大樓,最高的大廈。

小虎抬頭一望,大樓側面掛著的巨型logo圖案常常在各種地方以不同形式出現 。他點點頭 ,梅躍再一次叮囑他,“紙條上有電話號碼和名字,別送錯了啊 ,錢也別弄錯,少收也別多收了。他們樓下有安保,說是紅辣椒外賣就成 ,不會攔你的。”

梅躍委托他以重任 ,石頭在他們倆身上來回看了幾眼,一句“不妥吧”吞下了肚,這么多天相處 ,也能知道鐘虎是個傻到什么程度的成年人 。

外賣包有些重,好在那棟標桿大廈就在過個馬路再走上個百米遠,他同陌生人說話依舊是有障礙的 ,而安保看到他的帽子沒問話便放行了,小虎常識還是有的,電梯里還有人 ,是個長得比他高些的栗發女性,順手幫他按了樓層,她的指甲亮晶晶得讓鐘虎眼睛始終追著她手上的亮片看。

栗發女性對著他的臉多看了會兒 ,手指抓在電梯內扶手上,漫不經心地望著電梯上行,“小弟弟 ,生面孔啊 ,你是他們家新員工?兼職啊?一月了還沒放假, ”艾琳看向他埋著的頭頂,一圈兒發旋 ,“逃課出來兼職嗎。”

鐘虎仍是埋著腦袋,不說話 。

艾琳見他反應便笑出聲,“我長得很像壞人嗎 ,你別發抖啊,你送的這飯就是我們訂的,老遠我就聞著兒里面的味兒了 。”

艾琳還沒覺察出送外賣的小弟弟是怕自己還是怕電梯 ,樓層便到了,“這么多重吧,多少錢 ,我給你拿。 ”

約莫是身上沒揣錢,艾琳踩著高跟鞋蹬蹬蹬進了辦公室,“剛才收的餐費在誰那兒? ”

鐘虎站在那里好一會兒 ,拿了錢和小費 ,估計是看他傻,栗發的女人把小費揣他兜里,“別拿給你們老板知道么 ,這是姐給你的。”

小虎不明所以地望著她,把錢一起拿出來數,數了好幾遍 ,最后又把多余的數出來退給她,“多……多了 。”

女人看得啞口無言,確認了一遍送外賣的小孩兒眼里的確是很認真的 ,她卷起錢,又塞到他手里,無奈道 ,“這是給你的辛苦費……好吧,看來你不是很明白。 ”

有人道,“艾琳姐 ,那么近能有多辛苦啊 ,算了吧。”

“我愿意你管得著嗎 。”

有人幫腔道,“人弟弟長得多可愛啊,換我我也愿意的。 ”這話換了不少附和 ,“是啊是啊,看看以往送外賣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棗,弟弟還在讀書吧 ,明天還來送嗎?”

午休時間,像模特試鏡處一般的秘書部都圍著這個面生的外賣小弟調笑了起來,鐘虎最終還是堅持不收多出來的那部分現金 ,他背著外賣包走到了電梯口,盯著不斷變換的樓層數。

那邊還在自顧自地笑著,方起州卻提著沒動過的餐盒出來 ,聲音全部噤了,霎時間連落筆和咀嚼的聲兒都停了,一聲聲錯落有致又憋著股什么勁兒的“方總”響起 。方起州隨手把外賣餐盒往秘書桌上一放 ,秘書立刻如臨大敵地抖了抖 ,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差點沒崴腳,方起州面無表情道 ,“你們誰吃掉吧,我有點事要出去,招標的case傍晚前發我郵箱 ,我回來處理。 ”

秘書扶著眼鏡,“是……是……您,您走好……”

方起州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不明白這些秘書一個二個都為什么把他當閻王,可他工作太多,加上剛接手的爛攤子 ,實在無暇處理上司和員工的關系,忙完這陣,這些個漂亮女秘書 ,他也得跟著計劃裁員了。

大步走到電梯旁 ,背后的女人們齊刷刷背著他從辦公桌探出腦袋,發出一聲聲的抽氣,活像大半輩子沒見過男人那樣紅著眼道 ,“我靠這腿長得!”

方起州腿的確很長……長到偷拍了照片的女秘書拿著尺子按著他的身高來不停算著他的腿到底有多長,最后只能在交流群里感慨,“老板身材真不錯 ,能來一發炒了我也樂意啊 。 ”

新總裁頭一天就任時,也的確也不少抱著該想法的女秘書,但現在 ,她們只關心自己的飯碗還保不保得住,畢竟新老板不像小方總,是個對著34E視若無睹的正直男性。可新老板的魅力之甚 ,不知道怎么形容最恰當,或許秘書群群名“BOSS西裝褲下的小嬌花”是個貼切的寫照。因為全公司上上下下,結婚的沒結婚的 ,頭天上班時就炸開鍋般地討論著他的臉 ,他的身材,沒人關心他的能力和作風 。

但事實證明,新老板的確厲害 ,不過更要感激的是,沒有第一時間辭掉花瓶部的人 。

方起州看到電梯旁等著的人戴著個橘色外賣帽子,藍色字體脫了一小塊 ,看不清。他站了一會兒,才發現原來電梯沒有按下鍵,不知道是不是這送外賣的忘了按……居然等這么久都還沒意識到?方起州不動聲色地伸長手將電梯鍵給戳成紅色 ,等電梯閘門一開,外賣小弟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往里面走。

方起州撩起眼皮在電梯反光鏡面里看了他一眼,靠在角落埋著腦袋 ,周身是顯而易見的防備態度 。臉被帽子和圍巾擋了大半,只能看到凍得通紅的鼻尖和白得厲害的臉頰,垂著的睫毛很長 ,嬰兒肥透出一股小孩兒的味道。他第一反應就是這家店雇童工 ,轉念一想這大概是兼職的學生。

突然,電梯內燈光閃了兩下,方起州抬頭看了下樓層數 ,隨即電梯在井里晃動了幾下,燈也隨之熄滅,方起州在簡短的黑暗里聽到“咚”一聲 ,像是有人在往墻上磕了下腦袋似得,數秒后,微弱的應急光源亮起來 ,方起州快速按響報警鍵通知保安,心說這大樓建得倒高,全是豆腐渣工程 。好在雖然出了故障 ,還沒至于往下掉,不然依照現在的樓層數,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

方起州掏出手機發了個短信 ,又揣回兜里,這才有閑暇分心看旁邊的人。他靠在扶手欄桿上,和外賣小弟離了一個對角 ,方起州注意到他有些發抖,瑟縮著抱著腿縮成團,臉色白得可怕 ,指骨用力地嵌進棉服里。

他想了想,猶豫一下還是出聲安撫道,“維修的五分鐘就會到 。 ”

但外賣小弟還是那樣子 ,方起州不再多言,手上的手背機械地發出走針聲,急躁而倉促 ,并且隨著在里面呆得時長越久,速度越快。方起州聽到有人的聲音隔著一扇電梯門道,“馬上就救你們出來 ,電梯維修隊快到了 ,別慌。 ”

可是維修隊拖了快十分鐘,方起州一直低頭看表,靠著電梯壁時一直感受到輕微抖動 ,是角落里的人發出的動靜,還伴隨著小聲的嗚咽,聽起來跟受傷的小狗崽似得 ,他掐了掐眉心,聲音放得比平常還要輕,“你還好嗎 。”他的臉還是冷著的 ,但在盡量放松。

埋著的腦袋的小孩兒聽到后半響,才遲鈍地搖了下頭。

在微弱的應急光源里,除了兩人的喘氣聲 ,就只剩下隔了個電梯門噼里啪啦的操縱工具修理的聲了,方起州識趣地沒再繼續說話,聽到了頂上電梯門被扯開來 ,像被撕開的包裝袋 ,分離成兩半 。

他們的電梯停得尷尬,不上不下,從上面開得門 ,達到他胸口那么高,保安埋下身子一看便是一個激靈,被方總那張冷掉渣的俊臉給怵了一下 ,忐忑不安地在臉上聚集起諂笑,“方……方總,您怎么……我拉您…上 、上來 。”

那手伸到離方起州近的地方 ,方起州沒理會,微微偏頭,從那些矮著身子的人縫里透露出一道道光線來 ,角落里的小孩兒終于得到了安全感,方起州聲音不大,纏繞在突如其來發亮的黑匣子里 ,“這兒還有個人呢 ,先拉他出去。 ”

外賣小弟挺矮,擱在高中生里也是矮一頭那種,方起州記得自己高中時候就有現在這么高了。

仰起脖子露出臉的外賣小弟居然有一雙大眼睛 ,方起州挺意外的,看著愣是像個小孩兒,配著那一臉的嬰兒肥這種感覺就更重了 。他搭把手先幫他把那橘黃色的外賣包給遞了出去 ,小孩兒猶豫了一下,被幾個保安拉住手,“來!使勁兒!”在光溜溜的電梯壁里無處可踩 ,空蕩蕩地胡亂攀爬著,冬天穿得又厚,看著艱難又心酸。上面吆喝著使力的保安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巧勁在把人往上遞——是方起州抱著外賣小弟的雙腿往上托。

忙得滿頭大汗的保安再次聚集起方才的笑容 ,氣喘吁吁道,“我拉您?”方起州沒聽清,交錯間只聽見一聲微弱的“謝謝 ” ,聲音挺好聽 。

“不用 ,”他搖頭,正欲上去卻被地上一物件閃到眼,定睛一看 ,是個玉墜。他意識到這或許是外賣小弟落下的,忙叫道保安,“你趕緊叫住他。”說著雙手一撐 ,利落地逃出生天 。

保安回神再一看,“他好像走了。 ”

“知道哪家外賣嗎?”

“紅辣椒,就在路口邊 ,挺打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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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hapter 2

鐘龍出來上個洗手間的工夫就發現鐘虎人不在了 ,一問才知道是梅躍給差遣去送外賣了,鐘龍差點和她大吵一架,顧不得店里客人還多便撂勺子不干了 ,“你不知道他……嗎 ,掃掃地抹抹桌子沒問題,你讓你送外賣他怎么找得到路!萬一……萬一走掉了…… ”

“小虎也是成年人了,怎么走得掉 ,”梅躍臉上也掛不住了,心說要不是忙,誰要那個小傻子干活?再說老娘不也幫你看了這么多天孩子 ,店里還多安排了雙筷子你怎么不知道感激我?“就幾百米他再傻也知道路啊,再不濟也有派出所啊,人販子也不拐這么大人 ,你這哥當得怎么和媽似得,”她就像桿胡亂走火的槍,忍不住嗤笑一聲 ,“怕這怕那的不如把請個保姆看管好他,帶到店里算怎么回事 。 ”

這話讓鐘龍徹底熄了火,像被碾滅的煙屁股 ,他怕的是前頭那句——派出所。

他皺著眉 ,扯了白圍腰甩開玻璃門就往外走,梅躍在背后扯嗓子大喊,“哎你上哪兒?哎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

廚房里熱 ,鐘龍穿得少,一出去冷風就是當頭一兜,渾身油煙味散開來。剛走沒兩步 ,一個人就撞他懷里,發頂撞到他胸口,鐘龍連忙伸手扶住他 ,“你怎么去這么久?”又上下左右地檢查他,“沒出事吧,”最后鐘龍捧著小虎的臉仔仔細細地瞧 ,“你看你臉都凍成什么樣了,下次再敢隨便亂跑小心我…… ”鐘龍本來想威脅他一句,可是話到臨頭什么也說不出了 ,小虎在他這里是打不得罵不得 ,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口里怕化了 。

鐘虎眨眼看他,叫了聲 ,“哥 。”

就像是一句包含了無數的回應,告訴哥哥他沒事,他再也不瞎跑了。

鐘龍心頓時軟了 ,隔著帽子摸了摸他的腦袋,“晚上給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跟哥說。”

回到店里 ,鐘龍挽起袖子重新掌勺,梅躍揚眉吐氣道,“我還以為你不干了呢 ,正準備招聘新廚子了 。 ”

鐘龍找回了弟弟,又變回了忍氣吞聲的他,不和梅躍懟 ,他在這里干了一年多 ,可以說紅辣椒的招牌就是他的手藝。一年前半死不活的餐館現在眉飛色舞的,他占了大半功勞,梅躍不會輕易辭掉他的。

他只是盤算著要拿小虎怎么辦 ,放他一個人在家連吃飯都要擔心,帶出來放店里又要惹人嘴碎,照理說店里多雙筷子梅躍也幫忙看管了 ,差遣他一下是合情合理的,可他家小虎不一樣,別的孩子傻乎乎的 ,總找得到路,小虎是個路癡,自閉又怕生 ,更別提問路了 。別的孩子被好心人帶到派出所去,總能很快找到家人,他們家這個 ,他根本不敢上派出所領人。

方起州邊打電話邊上了車 ,衛斯理掌握著方向盤,車剛一個轉彎,走了百米方起州突然叫停 ,“等……”他看向玻璃窗外不遠處紅火的餐館,這么過去要從前面打調,又得耽誤時間。

“算了 ,走吧 。”他摸了摸揣兜里的墜子,想著等會兒回來再還回去。

結果沒想到,這一耽擱便是晚上十一點 ,街口黃澄澄的路燈映照在卷簾門上,餐館打烊了。方起州只得從辦公室拿了文件,衛斯理盡職地把他送到家門口 ,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了,“小州,你弟弟這事兒…… ”他對方家而言是個外人 ,對方起州則等同半個家人了 ,按理說不該插嘴的,可他個外人聽了也覺得這事操蛋 。

“魏蓓蓓求到我頭上來了,是老爺子那邊吹不了風 ,把她逼急了還不知道會干出什么事,不如把他撈出來。”方起州這么說了,衛斯理更沒法勸了 ,心里一邊想著方起州千萬別把那些人當成一家人,一邊又覺得方起州活這么多年實在缺點溫度,親人沒得指望 ,但是戀人……衛斯理又發愁起來,事在人為,小州這種性子 ,難能找到合適的人。

等衛斯理走了,方起州開了沙發旁的一盞燈,翻看起了方藝巍的“前科記錄” 。幾張紙下來 ,每件事都足以讓他被關十年八年的 ,每件事也足以讓方起州看清他父親的寬容度以及到底能只手遮天到什么地步 。

方藝巍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的父親,權勢大到超出這個社會制度,按照法律 ,一個男人只能娶一個女人,而方義博則娶了三個,兩個偏房 ,從側門嫁進來,堂而皇之地入住。外人都知道這檔子荒唐事,卻無人敢議 ,也沒人敢八卦方家,甚至不敢再大庭廣眾之下提到他的名字,除非嫌命長了 。

方起州則是傳說中那位被稱為第一美人的正室所生 ,卻從小被他媽媽帶到國外生活的長子。而方藝巍是二姨娘魏蓓蓓的獨子,方起州還有個妹妹,是三姨娘徐菁生下的 ,現在方義博老了 ,可仍是風流不改,沒娶四房五房,但是出入都帶著小明星 ,那是他的新歡,方起州只在電視里見過兩次。

他捏了捏鼻梁,仰頭靠在沙發扶手上 ,落地燈直直射到他臉上的光讓他眼皮不安分地顫動,他回國兩個月,因為兩個月前 ,方藝巍吸毒被抓,正巧他父母的協議到期,他只能選擇回來 ,沒想到一回來便接手了方藝巍留下的爛攤子 。老爺子大概是想把家業都交給他,他就兩個兒子,一個草包 ,另一個哪怕沒養在身邊 ,也是他的種,更何況還是個人人都贊不絕口的商業奇才。

方起州迷迷瞪瞪靠了好一會兒,才從半夢半醒的狀態里活過來 ,抓過手機一看,半夜兩點了。

八點得準時到辦公室,他還有東西沒處理 ,方起州揉了兩下臉,瞇著眼站起來,脫了外套 ,挽起襯衫袖子,光腳從客廳走到書房,打開電腦后又拉開了窗簾 ,不遠處的摩天輪日夜不休又熠熠生輝地轉動著 。

這片區在兩年前還是郊區,兩年之間平地起了一座國內最大的游樂場。衛斯理給他找的房子就在這游樂場邊上,臥室陽臺還對著海。高層公寓 ,哪怕是對著那巨型摩天輪 ,也是俯視狀態 。方起州要求得奇怪,他既要清凈,又要熱鬧 ,衛斯理開車在城里繞了三天,才看中現在這房子,樓層高 ,清凈了,拉開窗簾外面又是熱鬧的,推開窗則是喧嘩的。正巧這游樂場 ,還是方家的產業,方起州只看了一眼,便拎包入住了。

其實對他而言 ,住哪兒都差不多,可他不想回那個家,比起和一些稱不上家人的人住在一起 ,他更喜歡獨居 。

早上七點半 ,晨光從兩棟大樓的縫隙傾斜下來,直愣愣的一個三角陰影,將金融區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色 。街邊只有些早點攤子開著 ,車子轉彎時,方起州仰起頭看了眼那家餐館,沒開。再一摸兜 ,玉墜沒了。

“小州,到了 。 ”衛斯理從后視鏡里看著他,“忘帶什么了嗎?”

方起州嗯了一聲 ,“沒什么重要的。”

辦公桌上電話鈴響了起來,艾琳凃口紅的手一滑,她抄起電話 ,一秒后松開聽筒,以全辦公室都聽得到的音量發出警報:“他正在上樓! ”

一時間,姑娘們以風卷殘云的速度收起指甲油化妝品和鏡子 ,拉抽屜和關抽屜的聲音成為秘書部的主旋律 ,有人在電梯口監督著樓層數,并不停報數,等到方起州從電梯出來 ,她們已經在桌面上擺滿了無關緊要的文件。

“方總早 。 ”

“早。”

方起州穿過五味雜陳的香水群,進了辦公室,艾琳緊隨其后 ,站在辦公桌前面報告了一系列的公事。

方起州頭也不抬,聽她說完,卻半響沒聽見關門聲 ,“還有事嗎?”

艾琳緊張地擺手,“沒……沒了 。 ”

方起州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卻看到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正戰戰兢兢地往他這邊推著一個飯盒 ,“方、方總……這是我自己做的三明治,如果你……”

“我吃了,謝謝。”

“啊? ”艾琳的手頓住 ,并迅速收回飯盒 ,藏在身后,尷尬得無地自容,“那、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 ,”方起州叫住她,“昨天訂的外賣電話是多少,抄一份給我。 ”

艾琳心中的那丁點幻想還沒升騰起來 ,就被一鍋蓋“咣”地砸下去,“外賣?”艾琳失望地點頭,“好的 ,方總 。 ”

方起州問好了紅辣椒的開張時間,又把莫名其妙的艾琳打發出去了。

十點,紅辣椒店里的電話鈴吵了起來 ,剛來開門的饅頭接了電話,聽著電話那頭的人一番描述,昨天去方氏大樓送外賣的學生 ,戴白圍巾的 ,長得挺好看的,饅頭腦子里用排除法算完了所有員工,“對不起先生 ,我們店里沒有你說的這個員工。”

方起州沉默了兩秒,“抱歉,打擾了 。”

鐘龍是小虎洗澡上床后 ,才發現他脖子上的墜子不見的,搜遍小虎全身的衣物,也沒找到 。

早年他家里做過玉石生意 ,所以小虎脖子上那墜子他第一眼看便知道不凡,綠油油的,水頭很足 ,上面雕了只老虎,雕工了得,價值不菲 ,他不允許鐘虎把墜子露出來讓別人看到 ,生怕遭人惦記,更怕自己看到后滋生貪念。

剛遇到小虎那會兒,鐘龍是打得便是這玉墜的主意 ,才把這小孩兒給帶回家的。一開始他給取了,估價后就掛到了網上,都有人問了 ,可是后來,他便沒舍得給賣出去了,并且重新戴回了小虎脖子上 ,囑咐他千萬不能掉了 。善念一動,他便找了現在紅辣椒的這份工作,一邊當廚師一邊帶孩子。

當初他沒能第一時間把小虎帶到派出所里去查失蹤人口是因為這玉墜 ,現在則是因為這個人。不管小虎身上有什么秘密,想要找到他的家人,那件一看就是寶貝的玉墜是關鍵 。

可鐘龍不想把小虎還回去了 ,看小虎平常的樣子 ,雖說傻了些,可不難看出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家教很好 ,很懂事。跟著他或許更苦,可是小虎連自己家人都想不起來,現在全然拿他當親人 ,鐘龍不禁為自己找好充分的理由——小虎需要他。

東西掉了,兩人一晚上都沒能安心睡覺,一大早鐘龍就起床又把屋里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 ,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巴掌大的位置,愣是找不著 。

小虎忘性大 ,他心里知道那是個重要東西,但是一覺過去,心里的不踏實跑了七七八八。倒是鐘龍 ,直到進了廚房 ,還是一臉魂不守舍,那么值錢的東西,穿在脖子上 ,那么厚的羽絨服,怎么能不見呢?怎么就不見了呢?

正午時,附近的白領全下班了 ,學校也下課了,紅辣椒來了絡繹不絕的客人,因為昨天的事 ,梅躍一直沒叫小虎做事,他一個人趴在窗邊的一排單人座上,捏著沒水的圓珠筆在紙上畫著只有他知道的玩意兒。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到了他旁邊 ,陰影遮住了他正在涂畫的東西,鐘虎這次沒用人提醒便離了座,準備讓給客人 。

“小朋友 ,昨天你在電梯里丟了東西。 ”

聲音落到耳朵里時 ,小虎沒由來地覺得耳窩發癢,他捏著耳朵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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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hapter 3

大多數時候,小虎對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都不會有印象,但他記得眼前的人 ,他摸了摸胸口,張了張嘴,“我的墜…… ”很顯然 ,他對‘小朋友’這樣的稱呼沒有半點不適 。

方起州點頭,“對,你的墜子 。”今天外賣小弟沒戴帽子 ,在店里坐著也不干活,看著倒像是老板家的孩子在期末復習。

他還沒坐下,店里伙計就把菜單遞到他面前 ,“幾位?”

方起州頓了頓 ,接過菜單,“一位。 ”

饅頭正準備把小虎趕走,方起州便出聲制止 ,“讓他在這兒畫吧,不礙事 。”

紅辣椒是家川菜館,店里的特色菜便是以紅彤彤的辣椒為主 ,所以連空氣里都是一股子嗆味兒。方起州不怎么能吃辣,隨便點了個不辣的菜后,便和鐘虎說起話來。

“昨天想還給你的 ,突然有事,晚上過來已經打烊了,今早上忘記帶了 ,明天拿給你好嗎?”方起州聲音很輕,導致聽起來沒有通常的冷漠,當然 ,他通常也不會這么對人說話的 。上次他在路邊看到走失的小孩兒 ,還沒說話就把人給嚇哭了,可以說他的親和力為零,在這點上 ,不僅僅針對小孩子,而是針對任何人。可第一眼見到他的人,都會被他外貌所懾 ,心想什么樣的父母才能生出這么好看的孩子?

按秘書群里的討論所說,就是:“老板看我一眼,我真是要被凍住了 ,可我每次看他,就覺得超幸福,要化了。 ”

小虎先是搖頭 ,又飛快點頭 。

方起州道,“我不拿你東西,明天這個點 ,我再過來一趟。”

談妥了 ,方起州坐在那里安靜吃午飯,鐘虎也安安靜靜地畫著畫,方起州偶爾看他一眼 ,也發現那圓珠筆已經沒墨水了,只在紙上留下筆尖深深淺淺的印記。方起州看了許久,一頓午飯結束 ,才發現他在畫窗外 。

路燈,樹,樹旁邊停著的幾輛外賣小電驢 ,窗戶上貼著過完圣誕還沒扯下來的雪花和圣誕老人。

畫得特別認真。

方起州更加覺得他奇怪了,奇怪得有意思 。他放下筷子,對小孩兒道 ,“我明天再來 。”

小孩兒沒搭腔,直到方起州出了餐館,和他隔了一扇玻璃對視 ,看見小孩兒無聲地張嘴 ,是在對自己說“再見 ”。

方起州意識到自己揚起嘴角,是從玻璃放光中看到的,很輕微的動作 ,但他很少有這樣的神態,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里面坐著的小孩兒已經重新低頭在畫畫了。

“艾琳 ,這邊學校一般多久放假?”

艾琳沒想到老板會問這種問題,想了想答道,“快了吧……這都一月底了 ,我鄰居家小孩兒好像這兩天期末考 。”

方起州思索道,“不上學出來兼職的學生多嗎? ”

“啊?多……吧?有那種職高的,沒成年就工作很多的。”

正午一過 ,生意便淡了下去,鐘龍換了身衣服,滿身的油煙氣還是消不去。而小虎坐在那里安靜地畫了兩個小時 ,畫了些什么東西 ,無人知曉 。石頭看了一眼,問他在畫什么,小虎搖頭不語 ,石頭看紙上只有一團團的快要被戳穿的筆跡,暗附了句真是個傻子,又沒趣地走開。

鐘龍一開始也發現小虎這個毛病 ,他想或許小虎以前學過畫畫,因為他能一坐幾個小時不動地畫,有超出尋常的耐心 ,而且看一眼可以埋頭畫很久,這點挺奇妙的,所以小虎畫畫時 ,鐘龍從來不打攪他。

他抓著店里員工一個個地問,“昨天誰打掃的?有沒有發現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 ”店里每天都能有客人落下的東西,重要的 ,不重要的 ,都一一收好著,等著它們的主人回來取 。

“就是……就是, ”鐘龍擰著眉 ,“一個綠色的墜子,挺廉價的,假翡翠。”

“沒見過 ,”石頭指了指收銀臺后面的小籃子,“都在那兒了,你自己找找。 ”

那里沒有 ,鐘龍來得時候便找過了 。

“哥,”小虎終于停了下來,口齒不清道 ,“找 、找著了……”他摸著衣服領子,“墜子。 ”

“找著了?!”鐘龍剛把手觸上小虎的脖子,小虎便是猛地一縮頭——鐘龍差點忘了 ,小虎對于人的皮膚接觸十分敏感 ,即便是他們朝夕相處了一年多,能叫自己一聲哥,這種突兀的觸碰仍舊會使得小虎本能地抗拒。

鐘龍收回手 ,他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哪兒找到的?”

“不是,沒、沒找著 , ”鐘龍聽得云里霧里,一會兒找到了,一會兒又沒找到?小虎繼續道 ,“有個叔叔撿到了,明、明天還我……”

一句話聽完,鐘龍道 ,“你是說,有人撿到了,他特地來告訴你明天給你?”

小虎重重地點頭 ,笑容很燦爛 ,“你別難受啦,明天就有了! ”

鐘龍笑容發苦,他不抱希望地問道 ,“那叔叔長什么樣?你還記得嗎?”

小虎又是重重地點了下頭,“記得!”

“好,好 。 ”鐘龍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頂 ,小虎渾身僵了一瞬,接著便很快軟下來 。鐘龍心想,小虎口中的叔叔大概是去做鑒定了吧?等那人知道那玉墜價值后 ,定然是不會回來的吧,鮮少有人能在意外之財面前不動貪念的,他當初就是因為動了貪念 ,才會把小虎帶回家的。

當天,他便通過店里監控找出了和小虎呆的時間最長的也是唯一說過話的客人,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沒準還是個經理什么的。因為哪怕是從AV畫質的監控鏡頭來看 ,那仍舊是個氣度不凡的男人,和這片區域大多數的精英男都截然不同的氣度 。

可鐘龍仍是不放心,因為這里的人大多都表面看起來光鮮 ,在利益面前偽君子面具都得落地。

晚上提早打烊,鐘龍帶著小虎去了超市,買了食材和零食 ,小虎喜歡吃糖,鐘龍不敢讓他吃太多,就給他買了許多的葡萄干 ,沒事嘴里嚼著東西,便不會那么想吃糖了,正巧他有些想戒煙 ,吃葡萄干也算是一個途有效徑。

他租的房子離紅辣椒有一定距離,畢竟這是金融區,能住人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 ,就他那個邊緣地帶的小房子 ,破破爛爛二十平米,也要兩千大洋一個月的 。每天坐地鐵一個小時過來,雖說擠了點 ,但也不是不能忍。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出租屋沒有空調,床邊放了個瓦數挺高的小太陽 ,床上鋪著電熱毯,鐘龍先是打開電熱毯,又催促小虎去洗澡。

浴室就是在衛生間里拉了個簾子的角落 ,燈光很暗,夜里挺滲人的,衛生環境也不好 ,原本是水泥墻水泥地,下水道還時不時鉆出一些老鼠蟑螂 。他前一陣子去花磚廠撿了些破爛擱家里自己糊了墻,環境才改善了些。

磨砂玻璃門很透 ,鐘龍盯著往里看 ,心說他得換個燈泡了,換個貴的,亮的 ,亮到他能隔著玻璃門看到里面的……想到這里他便是一個皺眉,再亮有什么用,簾子還拉上的 ,看的見摸得著也不是他的。

水聲停止,過了小會兒,小虎穿得整整齊齊地出來 ,鐘龍問他,“漱口了嗎? ”

“漱了 。”

“那行,”鐘龍起身 ,摸了摸床上的溫度,“上床躺著吧,哥去沖澡。 ”

小虎身上帶著一股濕潤的氣息 ,沐浴露的味道和鐘龍身上一致 ,但是很奇怪的,同樣的沐浴露,他洗完最多殘留半小時 ,可是小虎,第二天早起時仍是好聞的。

沖了個戰斗澡,把身上的疲憊和廚房味都沖得一干二凈了 ,鐘龍上床時,發現小虎還是醒著的,“怎么還不睡?”看了他一會兒 ,鐘龍支起身子半靠在枕頭上,“哥給你講故事吧 。”

鐘龍買了本伊索寓言,每天晚上給他講一個 ,小虎都能聽懂,可見其實這孩子不傻,只是某方面遲鈍了些 ,顯得和常人不一樣罷了 ,加上對外人自閉,就造成了傻的假象 。

幾排文字,鐘龍慢吞吞講了十多分鐘 ,小虎已經耷拉下眼皮了,迷迷糊糊發現他說完了,皺著鼻頭嘟噥了句 ,“你用我牙膏…… ”

鐘龍一愣,對著手掌哈氣,一股青蘋果味兒。他樂了樂 ,“哥用完了,再給你買新的。”

方起州回到公寓已是深夜,接了魏蓓蓓一個電話 ,質問他怎么還沒把弟弟給弄出來,他好脾氣道,“這事兒沒那么容易……”

其實說容易也容易 ,看在方家的面子上 ,關了兩個月已經足夠,可問題在于老爺子那邊不肯松嘴 。方義博一早便敲打過方藝巍,說他“你那些男女關系我不管 ,我兩點禁忌,別殺人,別吸毒。 ”結果方藝巍這次吸了毒不說 ,又差點強了人,逼得人從二樓跳下去,現在人還躺在醫院里。

事情一發魏蓓蓓每天都在對方義博哭訴 ,“我們藝巍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苦頭,兩個月了,那里面哪兒是人呆的 ,他肯定長記性了,下次肯定不會了 。”魏蓓蓓一口一個保證,方義博卻絲毫不為所動。說是人老了 ,人情味淡了 ,不如說是因為方起州的回來,讓方義博終于意識到,兒子也是也差距的。方藝巍游手好閑 ,方起州則極為爭氣,雖然親情淡薄,可對他還算尊敬 。方義博這種想法 ,魏蓓蓓怎么會不知道,可是兒子不爭氣她能怎么辦?要是早知道方義博和孫明媚有協議在身,她說什么也會把這個定時`炸彈掐死在襁褓中的。

現在不得了了 ,方藝巍失了寵,公司沒了掌控權,股份也就那么點兒 ,方義博根本不愛她,她進這個家門便清楚了這一點。好容易生了個兒子,沒想到精心算計的一切 ,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甚至還落到有求于方起州的地步 。

方起州在客廳站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要還給人的翡翠墜子——但沙發上沒有昨天穿的那件西裝,他猛然想到 ,白天這里會有人進來打掃,然后收走需要洗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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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hapter 4

這樣的制度給予人方便,自然也有保密協議,方起州不清楚打掃的阿姨是什么樣的人 ,但物管挑選員工時理應當是在人品方面做了考察的。

他從電梯外的鋁片標簽上找到了物管處的號碼,正要撥出時卻瞥見了閃爍的時間 。

手機在手心里安靜地臥了半分鐘,方起州嘆了口氣 ,手垂下 。腦子里卻在回想著那翡翠的模樣,冰涼又瑩潤的觸感,上面雕刻了只憨態可掬的小老虎 ,栩栩如生。

是個好東西。

而穿在孔洞的紅繩則很舊了 ,怕是從出生戴到如今的物件,這樣的東西,通常除了物質意義 ,還有別的特殊意義 。

或許不是賠錢能解決的事。

腦中回想起那小孩兒認真畫畫的模樣,又想起玉墜上的小老虎,竟有些重合的意思。

失眠的兩個月以來 ,這天晚上睡得倒最好,一個夢也沒做,方起州出門第一件事便是到物管處詢問了昨天來打掃收走衣服的事 ,物管處的員工交代說調查后聯系他 。

物管處的調查結果到了中午才來,“大少,不好意思啊 ,阿姨是新來的,年紀大了,她說她給您留了字條 ,把兜里的東西都放玄關了 ,大概那字條放的地方不明顯吧……還請您原諒……”

因為‘大少’這個稱呼,方起州眉頭不著痕跡地擰了起來,他沉默的反應讓那頭大氣也不敢出 ,戰戰兢兢道,“我們這就把阿姨給辭了,下次保證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

方起州手里的鋼筆放下 ,冷聲道,“沒關系,”他頓了頓 ,“這件事我也有錯,別辭掉她了。”

那頭點頭哈腰,又是惶恐 ,“不不不,我們的錯!我們的錯!您放心,我已經給下面打招呼了…… ”

方起州只回國兩個月 ,便已經將這邊的行事風度領教徹底了 ,誠然他是不喜歡的,但他記得祖父的理念:我們尊重別人,別人也尊重你。

但那樣的尊重 ,其實更像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威,似乎整個家庭里,也只有他不會懷揣心安理得 。

方起州正想得出神 ,艾琳叩了兩下門便探了個頭進來,飛快道,“老板 ,二爺來了。 ”

二爺——說的是方義博,因為方義博在家中排名老二,外面人知道的 ,不知道的,都尊稱一聲二爺。像艾琳,就不知道二爺具體身份 ,只知道是個厲害人物 ,跺跺腳整個禹海市的都得抖三抖——老板和小方總的爹 。

方義博這還是第一次進這棟大廈,以前方藝巍還是老板時,他一次也沒來過 ,所以他也不知道,這個個像參加選秀的秘書,是方藝巍的手筆。可以說 ,方藝巍為這個公司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拍板要建一棟全市最高的大廈。

方義博由得他去揮霍,為得是魏蓓蓓一句“藝巍需要鍛煉鍛煉 ,權當學習了” 。結果呢,岔子出了,正巧救場的回來了 ,這么個結果,魏蓓蓓怕是肺都要氣炸了 。

方起州從位置上站起來,“……爸。”

方義博快六十了 ,當然 ,依然是風度翩翩的二爺,頭發沒白,人也很精神 ,看著不到四十,他那張臉,和方起州三分相似 ,嘴唇都是網上說的薄情相。比起二爺,方起州更像孫明媚得多,方藝巍倒是長得和年輕時候的二爺差不多 。這讓魏蓓蓓總是自豪地掛在嘴邊 ,而且方藝巍恰巧也是排行老二,外頭有個稱呼叫二少,魏蓓蓓故意給他起個“藝 ”字 ,是因為“藝”和“義”同音,一聽就是親父子。而她希望兒子長大后,能成為下一個方二爺。

方義博露出笑來 ,法令紋和抬頭紋都有一些 ,“起州,今天和爸爸一起吃飯 。 ”

“爸,我……”他才通知衛斯理來接自己 ,準備回家再找一下玉墜。

“怎么,吃個飯都不樂意了?今天沒外人,就咱們爺倆。”自打方起州一回來 ,方義博對“家里人 ”的態度就有了顯而易見的轉變,他不知道對方起州說了多少次“你要原諒我,雖然家里有藝巍和雪莉 ,但我一直都是只愛你母親的,他們……都比不上你一個 。”

方起州卻對他的話沒什么感觸,只覺得他冷漠 ,對結發妻子尚且如此,對子女還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深吸口氣,“爸 ,我……”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手表 ,“……只有一個小時。 ”

方義博板起臉,“抽個空陪我吃飯有這么難嗎?你不樂意住家,好 ,我同意了,我來公司見你了,你跟我說只有一個小時 。”

等衛斯理把車泊在樓下 ,卻聽保安之間在談論:二爺來了,接走了老板。

言語之間,滿是“原來這個才是真的繼承人”的感慨。

想了想 ,他并未給方起州打電話,而是把車停放在了路邊,打開車窗抽起煙來 。

方起州這頓飯吃了三個小時 ,期間他頻頻看手表,方義博一邊覺得兒子勤快能干,一邊又覺得工作狂到忽視自己這個父親 ,他不滿道 ,“你現在是老板,就應該讓手下人去辦事,自己比員工還累了怎么行? ”

他低眉順目地笑了笑 ,“我也要拿工資的啊 。 ”

方義博又數落了他一通,兩人的相處模式,看起來又像是對和睦的父子 ,可方起州本不是個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唯有一點血緣聯系,讓他愿意坐在這里同方義博聊下去。方義博轉了話題 ,說:“今年過年,你總該回家一起吃吧?你還沒見過你妹妹吧……”

“見過,”方起州道 ,“電視上。 ”

方雪莉不久前參加了某個大型歌唱選秀,以一般的唱功博得頭籌,頻頻出現在電視和廣告中 ,方起州不怎么看電視的人 ,也不免看到了幾回 。

方義博有些無奈地皺眉,顯然不怎么贊同方雪莉混跡娛樂圈這染缸的行為,但方雪莉和他關系倒是極為親昵 ,如果說現在還有會擁抱的父女,那就是在說他們倆了。

方起州又看了眼時間,“爸 ,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忙了。”

“那我剛剛說的……”

他站著理了理衣服,頷首 ,“我會回去的 。 ”

方義博喜出望外,連說了三個好字。

方起州從會所出來,衛斯理直接載他回了游樂場的公寓 ,什么也沒問,只提醒他,“小洲 ,我想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需要心理醫生嗎,我可以……”

“不用。”方起州拒絕道,“我沒事 ,吃點安眠藥就好 。 ”

方起州從后視鏡里看自己,疲憊的一張臉,胡渣刮得干干凈凈。他說 ,“忙完這陣我就休息,不需要醫生。”

可衛斯理還是硬塞了兩張名片給他,“一個是心理醫生 ,另外一個定期會來給你體檢一次 。”他說,“都是信得過的。 ”

他支著下巴望向窗外,游樂場人來人往的旅客 ,從海邊來的成群結隊的飛鳥,他應道,“嗯 ,我知道了。”

衛斯理現在是他僅剩的 ,能說些心里話的人了 。

從玄關處果然找到了玉墜,找了一轉,原來阿姨把字條留在了冰箱門上 。他心里不免愧疚 ,人一旦忙起來,總是會忽略許多事。

而小虎,整個中午都在門口張望著 ,鐘龍出來了幾次,“他還沒來?”小虎搖頭,小臉上有些失望 ,“會來的。 ”

小虎今天有些出乎意料的執著,就像自己遇見他的時候,小虎不肯離開原地 ,說要“等媽媽 ”,問他家在哪里,小虎茫然地回答不知道 。所以鐘龍對小虎肯定地說那是個騙子 ,小虎堅持說那個叔叔是個好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得出來的結論,鐘龍沒法和他斗嘴,煩躁地陪著他一起等。

漸漸到了下午 ,店里又來了客人,鐘龍站起來拍他的背,“別傻等了。”

小虎搖了搖頭 ,他趴在窗邊的單人座,下巴擱手背上,能從玻璃反光里看見自己 ,自己的眼睛里也有自己 。

衛斯理把車停在紅辣椒門口,“這兒?”

方起州點頭,還沒下車就透過車窗看到店里一個圓臉小孩兒雙目直直地盯著外面。店門口掛著好幾串紅辣椒 ,雖說是假的,卻沒由來嗆鼻,方起州在昨天的位置站定 ,“抱歉 ,我遲到了。 ”

小孩兒圓溜溜的大眼睛轉向他,依舊是維持那個姿勢不動,眼神沒什么焦距 ,方起州從兜里掏出玉墜給他,“有點事兒耽擱了,上店里換個繩 ,下次就不會再掉了 。”

小虎眼睛的焦距漸漸集中在他的臉上,變得清明起來,轉而下滑 ,他伸手接過玉墜,小聲地道謝,“謝謝叔叔。”

“…… ”方起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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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Chapter 5

方起州今年三十一 ,未婚 ,想貼他的女孩兒繞城三圈,無論是為了他的錢還是為了他的人。可方起州身上生人勿近的味道以及童年經歷導致他對感情這事沒有半分經營想法這兩點,讓人望而卻步 。這些天里 ,方義博已經帶他出席過幾次含有相親含義在內的宴會,而方義博的意思是:可以早點結婚,娶個賢內助 ,要是有喜歡的,也沒關系。他對方起州事無巨細地傳授經驗,也可能是喝多了 ,大聲而輕狂地說他這輩子雖然風流,但只愛過孫明媚一個女人。

方起州不答話,只是慢慢回想起小時候 ,媽媽和一個日本鋼琴家相戀,帶著他在東京住了一年多 。那時的她還會對年僅五歲的兒子吐露一些半真半假的心聲,方起州只記得一句:她們都爭不過我 ,小州 ,你會擁有一切的 。

指的不僅僅這份人生保險一般的協議,或許還有一種堅信方義博始終把她放心尖上的信念。

“叔叔。”少年的聲音把方起州拉回現實,而對于這個稱呼 ,方起州只愿意在心里繼續叫他小朋友 。

小虎從兜里抓了把糖,三四顆,是那種過年時常常會吃的酥糖和花生糖 ,夾雜著四五顆瓜子,攤在他面前。

方起州定了兩秒,他伸手去拿的時候 ,外賣小弟還不自覺地捏了下手心,像是不舍得。他倏地彎了下嘴角,“謝謝 。 ”

小虎也笑了起來 ,露出八顆牙齒,而虎牙則加劇了笑容的感染度,他彎著眼睛 ,大聲道 ,“不用謝!”

而小孩兒的笑容看起來就如同他頭發那么軟,也讓方起州內心燃起了微妙的暖意,他從未想到一把糖果會讓他這么高興。

方起州前腳剛走 ,后腳鐘龍就從廚房出來,還伴隨著另一個炒菜師傅的追喊,“欸!龍哥 ,這鍋要糊了!”

鐘龍說,“等著。 ”

他瞧見一道背影上了輛黑色賓利,邊擦手邊問著小虎 ,“誰跟你說話呢?”

小虎獻寶似地捧出玉墜,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鐘龍的反應 。

鐘龍頓時如臨大敵地按住他的手,左右張望后發現無人注意他們倆 ,才低聲告誡,“這么多人你怎么就拿出來了!剛才那人來還給你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準備給他戴上。塞衣服里,就沒人看見了。

小虎點了點頭 ,鐘龍手里搓了搓 ,發現紅繩斷了,“算了,我先幫你保管著 ,這墜子這么重要,再掉可怎么辦 。 ”

小虎認真道,“有人會 、會撿到 ,然后還給我的。 ”

鐘龍忍不住笑,“你這傻寶,這世上哪來那么多好人啊。”

“哥 。”

“哎! ”鐘龍從善如流地應道 。

小虎說 ,“哥你就是好人……”

鐘龍一時沒說話,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按著小虎肩膀的手不動聲色地使力 ,卻聽見小虎扳著手指說,“石頭哥也是好人,老板娘 ,小芹姐 ,叔叔……都是好人。”他哇了一下,“這么多好人呢。 ”

“……嗯,”鐘龍神色復雜地拍了下他的背 ,“乖 。”

自從小虎進入了他的生活,他就像接受拷問的犯人,連番轟炸的嚴刑拷打讓他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懷疑自我。

在店里買了新的紅繩 ,鐘龍牽著小虎快到家時,一輛破爛的金杯正巧開走,留下灰撲撲的尾氣煙塵。鐘龍立刻警覺地停了腳步 ,他躲在樹后張望了會兒,發現沒有動靜后才往樓道走去 。

他現在租的房子,是棟老式民居 ,四層樓高,矮到連建筑旁的大榕樹都要比房子高一個頭。而鐘龍租的那一間,正巧就是常年被大樹擋住的那間 ,處于三樓 ,所以價格比見得著光的要便宜許多。

反正灰蒙蒙的窗戶玻璃什么也看不清,所以鐘龍一點兒也不在意那顆大樹 。他沒想到搬到這種地方來,那些人還能找到他 ,小虎望著他,“哥,是那些人嗎? ”

鐘龍臉色有些難看 ,勉強扯出笑容,“不是,別怕。”

小虎對個別東西總是很印象深刻 ,比如半年前家門口的紅油漆,哥哥滿身的傷口,鼻青臉腫得不能見人。

一踏入樓道 ,鐘龍便注意到丟棄在垃圾桶旁的油漆桶,鮮艷的紅色潑灑了一地 。

有個見過幾次的鄰居從樓上下來,見到鐘龍便是一聲唾棄的“呸” ,越往上走 ,灰墻顏色越艷麗了,三樓窄小的幾間門戶都未能幸免,他們住的那間屋子門上用紅油漆畫了個大叉叉 ,還有個刺目的“死 ”字。而墻上歪歪扭扭地凃著一些惡毒的句子,除了諸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種 ,還有“你媽艾滋,你全家艾滋”“不得好死 ”“死基佬艾滋晚期 ”這樣的話。

鐘龍在接觸到“艾滋”這兩個字眼時,渾身都難以控制地發抖起來 ,他還殘存理智,手心蒙住小虎的眼睛,“別看 。”這時 ,門倏地從里面打開了,房東扔了一大堆東西出來,衣服 ,盆子 ,小太陽,沒完沒了地從樓梯上滾下去,噪音如同末日般轟隆隆崩塌 ,什么鋼材、磚塊,全都陷入地基,毀于一旦 。

“房租我不要了 ,拿著你的東西滾。 ”

鐘龍定了一秒,好似在沉默自己的怒氣,他臉色難看得可怕。無聲地和房東對峙了會兒 ,才默不作聲地蹲下來 。往包里隨便收了些東西,小虎幫著他撿,房東抱著手臂冷眼旁觀 ,“當初看見你手臂上的紋身就該知道不能把房子租給你這種人。”

鐘龍有兩條花臂,兩條胳膊斷斷續續紋了快五年時間,夏天要是光著膀子 ,加上他的大塊頭 ,走在路上幾乎所有路人都是繞著他的。

他從地上撿起一包散落的糖果,揣進包里,拆開一顆水果硬糖的糖衣 ,捏著湊到小虎嘴邊,問他,“什么味道的?”

小虎仰著頭看他 ,腮幫子鼓起一塊兒來,“蘋果 。 ”

鐘龍拉著他,背著背包離開了這個住了半年的地方。

小虎還有些不舍地回頭望 ,“存錢罐……”

鐘龍扳回他的腦袋,“哥再給你買個新的,想要什么 ,海綿寶寶?”

小虎認真地想了想,“要小黃人的。 ”

鐘龍笑了笑,“行 。”

“你要店里鑰匙干嘛?!”饅頭住得離紅辣椒最近 ,每天早上都是他去開門 ,接到鐘龍電話時,他正打算睡覺。

“住。 ”

“住?!”饅頭騰地從床上彈起來 。

“嗯,被趕出來了 ,”鐘龍言簡意賅道,“你有多余的毯子嗎,拿兩條給我吧 ,小虎怕冷。 ”

“…哎我真是…… ”

“梅躍不會知道的,明天你可以晚點來,我開門。”

五分鐘后 ,饅頭穿著睡衣從樓上下來了,遠遠望去,黑色睡衣使他臃腫得仿佛一只黑熊 ,把他們要的東西給他們,“兩條,一條薄的 ,一條厚的 。”饅頭有些冷地把手伸在袖子里 ,哈出一口白氣,“你們今天住店里,明天打算怎么辦? ”

鐘龍把小虎摟得很嚴實 ,“還不知道,明天再說吧 。”

“……”饅頭又啞口無言了,他總覺得鐘龍身上有股難以言喻的氣概 ,藏著許多秘密,第一次見到那兩只花臂時,他眼睛都直了 ,覺得鐘龍牛逼。

“有煙嗎,給我兩根吧。 ”

饅頭摸了摸睡衣口袋,“沒 ,我上樓去拿 。”

“哎,”鐘龍叫住他,吸了吸鼻子 ,“算了 ,我忘了我戒煙了。 ”

店里有空調,冬天一直都是開著的,多開一個晚上也不會多多少電費 ,至少梅躍不會察覺的。小虎站在暖風底下對著吹,鐘龍把幾張桌子拼在一起,底下鋪了點兒紙殼什么的 ,還有饅頭給他的毯子,薄的鋪,厚的給小虎蓋 。

廚房里還有許多食材 ,鐘龍開了火打了個蛋湯炒了個肉,兄弟倆將飯菜掃蕩得一干二凈,盤子上剩下的油鐘龍都拿來拌飯了。他食量一直很大 ,所以長得很壯實。用清水漱了口,剝了兩片口香糖嚼了十分鐘,小虎脫得只剩下秋衣秋褲 ,爬上桌子拼成的床 。

這種經歷很稀奇 ,他也看不出難過,反倒挺高興的。鐘龍把兩人的羽絨服蓋在上面,毯子挺小的 ,鐘龍讓毯子卷著小虎,自己則用背部堵上了漏風的空隙,毯子還短 ,他的小腿都露了大半在外頭,好在空調開著,不至于凍僵。

燈關了 ,在墻邊充電的手機一陣一陣地閃爍紅光,打開的卷簾門也有好幾公分的縫隙,這讓鐘龍發現 ,小虎的眼睛近距離面對面時特別閃亮,鐘龍把鼻子都湊上去,貼著他 ,“冷嗎?”

小虎搖搖頭 ,然后意識到是黑暗里,他說,“不冷 。”

他笑了一下 ,低聲說,“睡吧,哥抱著你。 ”

日光照射進來時 ,鐘龍在睡夢中皺了下眉頭。“我擦這他媽是——”梅躍看到門沒開時,差點沒在心里把饅頭給千刀萬剮了,當她發現門居然是開著縫隙的 ,覺得這次下油鍋都不足以解恨,直到她發現店里一團亂糟,還躺著兩個人時 ,臟話就不由自主冒出來了,“我操,鐘龍你他媽這真的是打尖住店啊 。”她冷著面孔 ,一巴掌呼上他的腦袋 ,“給老娘起來,說清楚怎么回事兒 。 ”

鐘龍迷迷糊糊地睜眼,先是看到睡夢中的小虎貼在自己的胸口 ,再來就是母老虎梅躍。

他打了個噴嚏,“……老板,早。 ”背涼了一夜 ,伸手一摸,冰冷的雞皮疙瘩 。

“早你妹啊早!”她抱著手臂,斜睨著他 ,“趕緊起來收拾一下,都快十一點了。”

鐘龍一天都不在狀態,梅躍也沒問什么 ,下午才得了空隙,“遇到麻煩了? ”

“……沒。”

梅躍聳肩,“我家里有房子出租 ,還沒租出去 ,你們可以先來住著,有租客了就走人 。”她看著鐘龍,“就在游樂場那邊 ,拆房子賠的,小芹也住我那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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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Chapter 6

梅躍要出租的房子還真不像沒人要的樣子,挺大的,家具齊全 ,還鋪了地板,小虎忍不住光著腳在打了蠟的地板上走來走去。

鐘龍搖搖頭,梅躍笑著說 ,“他真活潑 。”

鐘龍若有所思地望著小虎,心想,梅躍明明知道他自閉 ,為什么還要這么說呢 ,可陽光灑在灰塵飛揚的房間里,小虎在里面跳來跳去的,當真像個精靈一樣。

梅躍把鑰匙給他們 ,“兩間房,兩張床,你們兄弟不用擠在一起睡了。”

“老板 ,謝謝你 。 ”

“行了,我也不是為了幫自己,”梅躍說 ,“我就和小芹住在隔壁的,有事來敲門。”

小虎因為有了自己的房間,顯得非常高興 ,說什么也不肯和鐘龍睡一張床了,一米五的床,他想一個人獨占 ,可是鐘龍說 ,“不行,這個房間沒有空調,一個人睡會冷。 ”

當晚 ,小虎洗了個久久的熱水澡,久到鐘龍不停地在門口踱步,“小虎 ,還沒洗好?”

可是浴室燈光很亮,他許久都沒這么亮堂過了 。

小虎一出來,鐘龍就抓著他的手指數落 ,“皮都洗皺了 。”

小虎還在咯咯咯地笑,鐘龍無奈地搖頭,“把頭吹干。 ”

這暫時的安穩 ,讓他心中的不安越甚,當晚鐘龍一個人躺在冰冷的被窩里,輾轉難眠地望著窗外的摩天輪 ,心緒難寧地如同那彩色閃燈 ,縈繞到白天。

為了報答,他很早起來去附近的超級市場買了菜,還有一些生活用品 ,黑色賓利同他擦肩而過,消失在轉角 。

魏蓓蓓戴著大墨鏡坐在方起州的辦公桌面前,秘書一出去她就摘下了墨鏡 ,露出哭得通紅的眼眶,“算阿姨求求你,救救你弟弟 ,都……都兩個多月了。 ”

方起州面不改色,“魏姨,我說過的 ,這事需要時間,而且他也需要一點教訓。”

魏蓓蓓提高音量,“關了兩個月還不夠嗎!”

“因為他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兩年前 ,方藝巍就差點強`奸了個未成年的高中生,強`奸未遂還打算殺人滅口, ”方起州抬起眼皮看她 ,“沒錯吧?”

魏蓓蓓沒由來地瑟縮一下,“你、你從哪兒……”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現在那個學生還下落不明 ,不是我不救他,我托人打聽過了,他在里面住的單間 ,聽說還開Party,沒你想的那么糟糕 。 ”方起州按了下電話,“艾琳 ,送這位女士出去。”說完后,他又對魏蓓蓓保證,“過年前 ,他會出來的。”

魏蓓蓓心里的大石總算是落地了 ,她就怕方起州不肯,更怕的是方義博對藝巍失望透頂,甚至打算放棄 。現在外界都在傳言 ,說二公子失寵了,她也徹底淪為了笑柄,就算沒人敢當著她面說 ,背地里也是壞話連篇的。

方藝巍留下的爛攤子總算是解決了一部分,方起州讓人事部的把秘書部的資料給他,艾琳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秘書群里一片哀嚎遍野,“我上次被他發現上班時間逛購物網站,Iamadeadman。 ”“我聽財務部經理說 ,老板這次打算炒很多人,但是好像有很多遣散費……”“多少?”“多少?! ”

事情做完,方起州頭次準點下班 ,車窗的反光都看得見臉上的黑眼圈 ,車子打了轉彎燈,方起州望向街口方向 。

衛斯理說,“小州你什么時候喜歡上吃辣了。”

方起州托著下巴 ,“不喜歡。”

衛斯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那你好像很關心那個小朋友 。 ”

方起州搖頭失笑,“就見過三次 ,再說,他還未成年 。 ”

衛斯理驚訝于他的回答,因為通常涉及到此類的玩笑 ,方起州都不會回答他的。“你怎么知道他沒成年?”

“看著像。”

衛斯理若有所思,“我看著倒是不小,回頭把他資料給你 。 ”

“算了 ,”方起州面色無波道,“沒必要。”

果然在過年前幾天,方藝巍出獄了。他剃了個很短很短的寸頭 ,皮相比起兩月前是從貴公子變成個帥氣的勞改犯 ,甩上車門時火氣極大,“憋死我了 。 ”

魏蓓蓓苦口婆心對他道,“這段時間你要安分點 ,你爸爸對他可好了,我們娘倆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那小崽子一個毫毛。”

方藝巍嗤笑一聲,蠻力踹上椅背 ,“再怎么好能比得上朝夕相處的兒子?大家都是親兒子,我還長得像我爸呢,他算哪根蔥。”

方義博和魏蓓蓓對方藝巍極其溺愛 ,似乎是被刻意控制著養成這么個草包性子的,說些話讓魏蓓蓓氣不打一處來 。

“學聰明點,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這樣 ,多看點書,別整天想著那檔子事,好好孝敬你爸 ,沒準能多分點家產。 ”

“老媽 ,爸離死還早著呢,誰是親兒子還未見分曉,我想要的 ,可不是百分比的家產那么簡單。”對著后視鏡里,方藝巍那雙狼眼睛一瞬間和從前不同了,說不上來是什么不同 ,那種野心的光芒,讓她想到當初自己為了進這個家門所做的努力 。方藝巍從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突然沒了 ,這落差大得讓他難以接受。

因為快年關了,紅辣椒也提前幾天放春假了,小芹敲門進來 ,目光不小心放在鐘龍袒露的胸膛上,她尷尬地轉移目光,余光卻沒忍住偷瞄 ,“龍哥 ,游樂場送的票,好幾張呢,一起去玩嗎?”

鐘龍下意識要拒絕 ,他對游樂場可沒什么興趣,但是目光瞥見在看動畫片的小虎時,就轉了話鋒 ,“行。 ”

梅躍也一起來了,她時時刻刻都盯著小虎,發現小虎在看什么 ,就說,“小虎想坐那個嗎?姐姐也想,姐姐陪你去吧 。”

梅躍二十八了 ,不年輕了,早在讀大學時,就已經過了被人稱為姐姐的年紀 。可隨著年齡增長 ,她愈發執拗自己的青春 ,仍舊對著臉嫩的小虎自稱姐姐。當然,也是因為小虎第一次見她時,就叫她姐姐 ,梅躍一直對他不錯。強硬地把小虎拉走后,原地只留下小芹和鐘龍兩人,可鐘龍一門心思盯著排隊的小虎 ,他看了兩秒,忍不住道,“我還是不放心 ,不行,我得跟著去 。”

“龍哥! ”小芹連忙叫住他,“那邊好像有棉花糖賣 ,我剛剛聽到小虎說他想吃。 ”

“是嗎?”鐘龍望了一眼棉花糖,再回頭搜索隊伍,小虎和梅躍已經不知道排到哪兒了。

“你別擔心啦 ,梅姐不會把他弄丟的 。”小芹笑得就像個少女般 ,含著露珠似得。鐘龍卻一點兒沒心思關注她那似有若無的嬌羞,小芹沒了辦法,她發現只有在說到鐘虎時 ,龍哥才會搭理她,所以話題不斷往小虎身上扯,“你們是親兄弟嗎 ,小虎聽著口音有些像W市人呢。 ”

鐘龍表情不悅起來,“你說呢?”他手里拿著個超大號的草莓棉花糖,臉卻黑得像炭 ,“這東西還要轉多久?”

小芹連忙緊張地擺手,窘迫道,“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啊,一個姓氏,龍虎 ,怎么能不是親兄弟呢 ,雖然長得毫不相似,可兄弟間那種微妙聯系卻做不了假 。

這一天,小虎倒是玩得很開心 ,晚點的時候,梅躍給他發消息,“你對她有沒有意思 ,我看她挺喜歡你的,小芹是個好姑娘。”

鐘龍簡潔地回復:“沒有。”

“真的一點也沒有? ”

“真的一點也沒有!”鐘龍煩躁地扔開手機,他又不喜歡女人 。

“好吧 ,明天年三十,你們倆一起過來吃年夜飯吧,大家都是獨自在這個城市打拼 ,都不容易,一起要熱鬧點。”

半響后,鐘龍回復說:“好。 ”

當然還是他主廚 。小芹打下手 ,不住夸他道 ,“龍哥你做菜的樣子真帥氣 。”

利落的刀工一頓,“我自己可以的。”媽的求你出去。

小芹半點沒意識到鐘龍有多不耐煩,這姑娘是個馬大哈 ,鐘龍差點直接跟她說明白,可還是忍住了 。沒過一會兒,梅躍進來拯救了他 ,“小芹快來幫我個忙。 ”

她倆進了陽臺,關上了門,小虎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沒有注意這邊。

“老板,這樣真的能行么 。 ”

梅躍小聲道,“我跟你說 ,追男人,就是要用這種方法,像鐘龍這種男人 ,你不是該試的方法都試了嗎?還不是沒用。”

小芹聽得很認真 ,紅著臉問,“那……那他要是不認怎么辦?”

梅躍嘖了一聲,豎起眉來 ,“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他還能不認?我跟你說啊,鐘龍呢 ,挺有責任心的一男人,雖然現在什么也沒有,但你看他對小虎那樣子 ,肯定是個疼媳婦的,跟了他,挺好。 ”

小芹若有所思地點頭 ,最后咬咬牙,“那,那就這么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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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hpater 7

遇到小虎那會兒,鐘龍還是個無業游民,背著高利貸 ,滿門心思地想著找個清靜地方自殺 。結果他接了一份委托,兩千塊錢,對方拿著一張照片 ,要他每天給照片里的小孩兒送食物,裝成一個好心人。

如今快兩年過去了,小虎比兩年前要好太多 ,那時候他沒有記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常識也沒有。現在呢 ,鐘龍察覺到他在緩慢地好轉,比如一些潛意識,比如他喜歡畫畫 ,比如他還喜歡饅頭小侄女的那個鍵盤鋼琴 。

都是好現象 ,鐘龍卻談不上多開心,他仰頭猛灌了剩余的酒。

梅躍酒量很不錯,一直在和鐘龍酣暢淋漓地干杯。

鐘龍酒量也不錯 ,小學那會兒就偷喝家里酒了,不說千杯不醉,一斤還是沒問題的 。而小虎則一直在開心地吃菜 ,這頓年夜飯,出于私心,鐘龍買菜的時候就只想到了小虎喜歡吃這個 ,喜歡吃那個,他一邊喝酒一邊不忘給小虎夾菜,叫他“吃慢點 ,別噎著”“哎看看你,吃這么急做什么 ” 。這兄弟倆的相處模式,梅躍和小芹倒是見怪不怪了。

小虎吃完便自覺乖巧地坐沙發上看春晚了 ,而飯桌上還在斗酒 ,鐘龍喝到了興頭上,“老板,沒想到你這么厲害 ,都要把我喝 、喝倒了……”

“不……我不能喝了,”鐘龍支著下巴往小虎那邊看,眼睛里的色彩被酒精虛幻了些 ,變得紙醉金迷起來,他瞇著眼,“我認輸……我不行了 ,我得回去了。 ”

“回去干啥!”梅躍仿佛一點兒沒受到酒精影響,豪氣地揚起啤酒杯,“來 ,干!”

“不、不干了, ”他抹了把臉,臉紅到了脖子根 ,“小虎得睡了 ,他平常都這個點睡的 。”他之所以臨時叫停,是因為身上太熱了,臊熱 ,通常這種情況,他都能很快地在廁所解決掉。但他怕再喝下去,他會干出什么事兒。

梅躍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他 ,“這兒就剩一點兒了,明天又不上班,一覺醒來大年初二不挺好!”

“不 ,我……不能再喝了 。 ”他抬手拒絕,下腹升騰起的感覺是酒精不可能帶給他的,他想他可能是注視小虎注視了太久才會這樣的。他踉蹌地站了起來 ,牛仔褲已經繃著褲襠了,“小虎,來我們回去了。 ”

梅躍立馬朝小芹遞了個眼色 ,小芹猶豫了一下 ,接著手忙腳亂地去抓他的手臂 。因為掌勺的緣故,鐘虎右臂要比左臂粗壯結實許多,脫了外套里面的毛衣都繃緊在皮膚上了 ,小芹一碰上去就仿佛被燙了下似得,鐘龍反應更奇妙,整個人成了熟透的蝦子 ,揪著自己的毛衣下擺,“我靠怎么熱成這樣……”

“龍哥……去、去洗把冷水臉吧?”

小虎此刻已經在門廊處穿好了鞋,梅躍眼見事情要泡湯 ,吆喝一聲,“那什么……我先帶小虎回去休息了,對了 ,小芹你不是有話要和鐘龍說嗎? ”

小虎不明所以地回頭望,卻已經被梅躍給飛快地推到了門外,“小虎啊 ,你家哥哥今晚上可能會比較晚回去 ,你先睡著,別等他,聽話啊。”

梅躍監督著他完成洗漱 ,細心幫他帶上門,“早點睡,晚安。”

她在門外舒出一口氣 ,門是掩著的,她不敢進去,只趴在門上偷聽里面的動靜 。梅躍也不知道事情能成不 ,可男人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第二天早晨起來頂多以為是酒后亂性,可鐘龍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 ,他是不會推卸的。還沒等她聽出個所以然來,門砰然被大力推開,梅躍立即后退幾步 ,鐘龍踉踉蹌蹌地撞在了防盜門上 ,結實地一聲咚響。梅躍張了張嘴,卻瞧見神志不清的鐘龍沖她揮手告別,還不忘對她說了聲“新年快樂 ” ,接著拉開門便一頭栽進屋子 。

梅躍:“……”

她只得進屋,只見小芹脫了上衣,抱著腿茫然地坐在床邊 。

“你怎么讓給他跑了!”

小芹有些茫然 ,一副受了極大打擊的模樣,“梅姐,我一脫衣服 ,他就沖進廁所吐……你說,你說他是不是…… ”小芹眼眶都紅了,“……他現在肯定惡心死我了。”

梅躍趕緊哄她道 ,“安啦安啦,喝醉了第二天什么也記不清了,再說你這不是沒脫光了 ,別……別擔心了。”只是不知道 ,中了藥的鐘龍現在得有多難受 。

但是沖個涼水澡應該就可以了吧?

鐘龍沖進去時撞倒了門口的收納鞋架,他飛快地脫掉衣服,拔開花灑 ,站在下面沖,涼颼颼的冷水橫沖直撞地掉到肌膚上的剎那就結了冰。鐘龍覺得沒那么難受了,他靠著墻舒出一口氣 ,低頭看自己的腿中央,又懊惱地加大水閥。

那酒的后勁現在才顯現出來,哪怕是沖在涼水底下 ,他腦子依舊是麻麻的,沖了好半響鐘龍才關掉花灑,虛浮地走到了小虎房間 。

小虎還沒睡著 ,睜大眼睛看著他,說,“哥 ,你不穿衣服。 ”

鐘龍渾身燥熱 ,冷水澡沖完活像吃了春`藥一般,哪兒還愿意穿什么衣服,可小虎的目光直指下來 ,他感覺自己好像很不要臉的樣子,堪堪圍上了浴巾,發絲上的水珠滴下來浸透了被子一角。鐘龍幫他掖了掖被子 ,摸了摸他的額發,“你先睡 。”

“什么時候放,煙花?”小虎說 ,“我想看。 ”

“還早著呢,等下到時間了,我叫你。 ”說完他闔上了房門 ,從冰箱里拿出幾罐冰啤酒,把煮花生放進微波爐里打熱 。繼而在客廳地上墊了幾張報紙,坐在地上一個人喝了起來。

剛才喝了那么多 ,一頓涼水澡下來也醒了大半。也正是因為他沒醉 ,才想要多喝一點,最好能一醉不醒 。

客廳的窗外風景很好,離游樂場有一定距離了 ,不嘈雜,墨藍色的夜里密密麻麻的星光一片,高大閃耀的摩天輪最是惹眼 。來這里住的這些天 ,小虎常常都會坐在這里往外望,拿梅躍送他的小本和松鼠筆畫畫,畫得還挺像那么一回事——小虎一點兒也不傻 ,鐘龍清楚地知道那孩子只是失憶了,只不過常識也丟了。而現在正慢慢好轉的狀態始終讓他有些難過,心里自私地想著要是小虎一直那么傻就好了 ,一直傻下去,一直想不起來,那他就可以獨占小虎了。

一罐啤酒下肚 ,鐘龍已經有些恍惚了 ,他側身躺在地板上,又拉開了一個拉環 。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只看見地上歪七扭八地倒著許多啤酒罐,微黃的酒液傾倒了部分在報紙上,紙張被吸收了大半水分 ,余下的滲透進干燥的木地板縫隙了。

這時候,城市的天空開始零零碎碎地綻放開一朵兩朵的煙花,升空的聲音穿透了墻與窗戶 ,鐘龍扶著桌凳站了起身。

他叩響了門,“小虎?”

但是沒人答應他的話,他又喊了一聲 。小虎用鼻音嗯了一聲 ,鐘龍低聲道,“還看煙花嗎,快到點了。”

“……唔。 ”仍在睡眠中的小虎從棉被里露出小半張臉 ,臉側在枕頭上肉嘟嘟的臉頰讓鐘龍忍不住捏了下 。也只有小虎不省人事時 ,他才敢做這么大膽的舉措,他低下頭,用鼻尖去蹭小虎的臉 ,滿口酒氣吐在他面頰上,“今晚跟哥一起睡好不好?”

小虎推了推他,處于一種半醒狀態 ,顫動的睫毛掃到了鐘龍的皮膚上,也掃進了他心里。

鐘龍一動不動。

他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喉頭滾動聲,他雙手支在柔軟的枕頭上 ,借著無處可抓的力道面對面地貼得極近 。鐘龍聲音放得極輕,“小虎?”他說著,輕輕發出一聲響動 ,像是在清嗓子,“……醒了嗎? ”

沒有動靜的回應把鐘龍藏得很深的念頭與膽子一股腦抓了出來,像從井里打水那樣被繩子給一下拉上去了。他摸了摸小虎的下巴 ,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與思考 ,讓他俯身將唇貼在了小虎的唇上。

他屏住呼吸,像是怕人醒了,也像是在體味這種安然的親吻 。

一陣重甸甸的沉默中 ,他把手伸進了被子里,整個人壓到了小虎身上,突如其來的重量一下把小虎給鬧醒了 ,他反射性地把鐘龍給推開,鐘龍卻制住他,吹了他一臉的酒氣 ,在他脖子上吸了一口后,又往臉上胡亂地親著,笑道 ,“醒了啊……小虎,遇到你,是哥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啊!!!”小虎驚恐地叫出了聲 ,眼睛瞪大 ,他劇烈地掙扎了起來,鐘龍那驚人的力量被他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掀開來,小虎跌下床 ,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鐘龍在他后面追了幾步,可一個醉漢,走不了幾步就摔了一跤 ,他在酒精作用下挺足了時間,這一摔便是神志昏沉。

防盜門被獵風吹得砰的關上,也關上了鐘龍兩年累積的努力。

方起州留到了十二點 ,衛斯理回了美國,他一個人開車過來的 。方義博原本堅持讓他睡在這里,可方起州對著不親的兩個姨娘和弟弟妹妹 ,全然沒有繼續處于一個屋檐下的想法,方義博只好把新車的鑰匙給他,不容置喙道 ,“你啊 ,就是太嚴肅了,這車顏色鮮亮,以后都開這輛。 ”

鑰匙標志表示是輛法拉利 ,而方義博出手送禮,自然不能是什么普通版本,想來也是限量車型 ,方藝巍有些紅了眼,“爸,我呢我呢?!”

方義博輕飄飄地看他一眼 ,“你的在院子里,自己去看。”

方藝巍一下傻了,“您說那輛土不拉幾的哈雷?! ”他進來時就看到了 ,還納悶是誰呢 。

方義博點頭。

他炸了起身,怒氣沖沖道,“憑什么他是法拉利?!”方藝巍一下覺得委屈極了 ,往年時候 ,方義博總是只給他一個人送,豪車別墅馬場小島。雖然方藝巍已經有足夠多的車了,從成年累積到現在 ,可沒有哪一次像今年一樣,一個破爛哈雷就把他打發了不說,兩個兒子之間的差別對待才是讓方藝巍最氣憤的地方 。

“爸 ,偏心不是這么個偏法吧!”

“你大哥這么多年才回來一次,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 ”說完后 ,方義博愈加覺得一輛車太少了,轉頭又對方起州溫聲細語道,“你住在游樂場那邊 ,爸把游樂場送給你吧,那兒還有個海島,你平時沒事可以帶朋友去玩。 ”

“朋友?他哪兒來的朋友 ,才回國多久啊?!”方藝巍不依不撓 ,已經在心里把這個初來乍到的大哥給千刀萬剮了,方義博從來沒這樣忽視過他 。

方起州始終面無表情,他沖方義博點頭 ,“爸,我走了。”

嶄新的紅色法拉利就停在車庫,方藝巍追了出去 ,一看更不得了了,火都要從頭上冒出來了,他冷笑兩聲 ,“行啊,國內第一輛啊…… ”

方義博對他最大方的時候也沒這種手筆,他爸對車沒什么研究 ,每年送他都是問手下人,都是牛氣的車,但車展上一般都能尋到。

據他所知 ,這車只打算生產五十輛 ,前幾天才發,今天就從國外空運過來了?!

方藝巍終于理解到母親說的,他們母子倆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了長子的一根毫毛這句話了 。

從方義博家里出來 ,要經過層層關卡,哪怕是年三十,警衛也一點兒不松懈 ,在方義博心里,第一重要的就是他的命了 。車子駛上大路,汽車引擎聲響亮極了 ,路上一輛車也沒有,也沒有多少人影,只有數不清的煙花在天上綻放 ,城市一下從夜晚變成了五顏六色的白天。

游樂場仍是熱鬧的,可轉入住處的那條路上就要寂然許多了,路燈每隔五米設置一個 ,在煙火的映照下顯得昏暗 ,方起州的車速緩慢,在雪上滑著。車燈的照耀范圍內,突然出現了一個單薄的人影 ,方起州慢吞吞地行駛過他,卻倏地在后視鏡里瞥見那個人影僅僅穿了睡衣而已,被雪打濕的亂發底下的臉龐還很眼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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