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終點也是起點,只是我們不知道時間。

——美劇《犯罪心理》

1

凌漠捂著胳膊 ,向前狂奔。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背后的腳步聲來源于“幽靈騎士” 。蕭朗剛才說了,要和他分頭跑 ,分散注意力,沒有想到,“幽靈騎士”連想都不想 ,就選擇了凌漠。按理說,這個自負的壞蛋,應該選擇更有挑戰力的蕭朗才對。

凌漠從小混跡于市井 ,也沒少被欺負過,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是時有發生 。不過這次不一樣,凌漠不僅受了不輕的傷 ,還得帶著這些傷去逃命。“幽靈騎士 ”是個窮兇極惡之徒 ,殺人不眨眼,從剛才的動作就可以看出,招招致命。幸虧人在求生欲望極強的時候 ,可以激發出無限的潛能 。腎上腺素的分泌,讓凌漠忘卻了傷痛,奔跑的速度甚至超過了平時沒有受傷時訓練的成績。

凌漠一路狂奔 ,繞到小山腳下的另一邊。那一邊是一片廢棄的拆遷瓦房,可以看出,以前這里是一片小村落 。瓦房破舊不堪 ,斷壁殘垣、滿目瘡痍,瓦房之間的小胡同,更是羊腸九曲。凌漠的腦子轉得飛快 ,是在對這一片胡同的方位進行分析。天很黑,周圍沒有任何光源,凌漠的電筒也在搏斗中不知道丟哪里去了 ,月光又如此慘淡 。凌漠沒有夜盲癥 ,但是在這個幽黑的胡同里,也發揮不出自己辨別方位的“超能力” 。

他只有埋著頭往前跑,身后的“幽靈騎士”緊追不舍。

胡同兩側的墻壁在凌漠的兩邊飛快地向后掠過 ,而凌漠很快便發現自己拐了一個彎,便逃進了一個死胡同。胡同很快就要到頭了,兩邊有幾戶敞開的房屋 ,都已廢棄,正前方則是一面高高的圍墻 。

手臂受傷,翻過前面的圍墻是不可能的。“幽靈騎士 ”緊逼在后 ,想重新拐剛才那個彎,也是不可能的。

天要絕我嗎?凌漠的心如死灰 。

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這幾間敞開的廢屋了 ,如果在“幽靈騎士”拐過剛才那個彎之前,凌漠能逃進屋內,屋內恰巧有藏身之地 ,或許能有一線生機。事已至此 ,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在“幽靈騎士”拐過最后一道胡同彎之前,凌漠鉆進了其中的一間屋子 。

很快,凌漠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因為這一片都是等待拆遷的房子 ,屋內的擺設早已被搬空。凌漠鉆進的這間屋子,因為年久失修,屋頂的瓦礫甚至都已經塌陷至地面 。屋內除了磚壘的火炕和灶臺 ,還有一屋子的磚石瓦礫,空空如也。

無論凌漠躲在屋內的哪個角落,只要“幽靈騎士 ”一踏進這座屋門 ,便會立即發現他。

“今日一劫,算是躲不掉了 。”凌漠站在屋子的中心,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環視四周 ,想找一柄合手的工具,做最后的反抗。他知道,拖延的時間越長 ,他能夠存活下來的概率就越大。即便這個概率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

黑暗之中 ,凌漠仿佛看見磚壘的灶臺旁邊有個什么金屬物件,于是走過去探身想拿起來。可沒想到,不等觸到這個金屬物件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坑洞。坑洞口探出一個腦袋,不是蕭朗是誰?

原來凌漠看到的這個金屬物件居然是一個暗門的把手,暗門的后面 ,是一個隱蔽的地下暗室,而蕭朗早已藏匿在那里 。

蕭朗一把拽住凌漠,把他拖進了暗室 ,關上了暗門。

雖然還沒有脫離險境,但是凌漠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心里有些激動 ,說起話來就有些結巴了。

“你你你,你怎么在這兒?”凌漠低聲問道 。

“這巷子也太夸張了!住戶就是住戶,有必要做成迷宮嗎? ”蕭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說 ,“跑進來我就迷了,自知跑不出去,不如找個地方藏起來。我還在擔心你呢 ,沒想到你也跑進來了。‘幽靈騎士’都跑不過你,看來我小覷你了 。”

“哪有,跑死總比被捅死強。”凌漠看了看四周 ,啥也看不見。但是從空曠的聲音來看,這里應該是一處封閉的地窖 。

“他正在挨個房屋尋找 。 ”蕭朗把耳朵貼在暗門的壁上,說。

“不愧是感官超于常人 ,我服了,我啥也聽不見,啥也看不見。 ”凌漠伸出右手 ,果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這么黑,你怎么找到這個暗室的?”

“有目的的話 ,就好找 。”蕭朗一邊側耳 ,一邊低聲說,“之前我辦了個案子,那嫌犯就躲在這種地窖之中。從派出所那邊獲取的信息 ,一般這邊的茶農,家中都會有這樣的地窖。說是為了什么濕倉什么的,就是賺快錢的意思吧 。這邊的小山是茶山 ,前面是茶廠,后面住的這些,應該都是茶農吧 ,所以我覺得這些廢舊的屋子里應該有地窖。前面幾間我都找了,沒有,好在這一間有。 ”

“厲害 。”凌漠豎起了大拇指 ,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想,反正黑暗之中 ,啥也看不見。

“你的大拇指指甲該剪了 。”蕭朗看出了凌漠的心思 ,有意炫耀一下自己的感官能力,又說,“再厲害也沒這個‘幽靈騎士’厲害。如果我不受傷說不定還能和他打一打 ,這受傷了,看來是打不過了。 ”

凌漠呵呵一笑 。

蕭朗見狀,說:“不信啊?若不是剛才他用催眠 ,他也不至于傷了我 。”

“沒有不信。”凌漠一臉真誠,“我得謝謝你,不然剛才他那一腳就能要了我的命。而且 ,若不是被你拉進這里,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命喪他手了 。 ”

“哎呀,那就不用客氣了。”蕭朗擺擺手 ,說,“其實也你救了我一命。”

“哦? ”

“我被催眠了,但是潛意識還是有的 。”蕭朗說 ,“就是全身動彈不得。如果不是幻覺的話 ,我看他用匕首即將刺到我的心臟的時候,突然有一道白光閃過。估計是他緊張了,所以他刺偏了一點兒 ,刺到了我的肩膀下面 。最關鍵的是,他沒有時間再補我一刀取我的小命了。沒有猜錯的話,那道白光 ,是你的吧?”

凌漠會心一笑,心想真是瞎貓碰見個死耗子,說:“嗯 ,那是我的電筒,不過現在電筒也丟了。 ”

蕭朗說:“不過想來,也真是邪門 。我聽聶之軒說 ,催眠最多是讓人說真話。‘幽靈騎士’的這個催眠,可真是有些邪門,瞬間讓我失去反抗能力。而且 ,看案情 ,他還能讓所有人在潛意識狀態下堅定越獄的決心,太邪門了 。 ”

“很多東西,是科學不能解釋的 。”凌漠嘆了口氣 ,說,“怪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早就懷疑他用的是這個邪術了。我以前在社會上混的時候 ,就聽說有這種催眠術。不過掌握這種催眠術的人,在長相上,尤其是眼睛 ,和別人不一樣 。我也請教過我們組的程子墨,她說我形容的那種眼睛,叫作虹膜異色。一個人的眼睛全是黑的 ,看不到瞳孔,如果盯上一個人,本身就讓人發毛。再加上他的語言啊、動作啊什么的 ,就變成邪門之術了 。”

“你聽說過? ”蕭朗挪了挪身子 ,換了個體位,“怪不得你沒被他催眠,有沒有什么破解之道?”

凌漠點點頭 ,說:“也不算什么破解之道,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就會好很多了。之前 ,我也看了‘幽靈騎士’入獄之前的信息采集照片,那種半身照是看不清瞳孔具體的情況的,所以也沒法印證。不過你剛才說的他直接用催眠術策劃逃獄也不太可能 ,我覺得可能是催眠術加上刺激每個人心中的執念,才順利得逞 。”

蕭朗突然伸手捂住了凌漠的嘴,看來他聽見“幽靈騎士 ”進了這間屋子。

凌漠很緊張 ,他感覺到捂住他的嘴的蕭朗的手心里也盡是汗水,說明蕭朗和他一樣緊張。凌漠是被蕭朗的動作弄緊張的,其實他和剛開始一樣 ,什么也聽不到 ,什么也看不到 。

過了好一會兒,蕭朗松開了手。

“走了?”凌漠低聲問道,心里很是激動。

蕭朗搖了搖頭 ,說:“我感覺他在搬東西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有可能是在收集助燃物準備點火燒了我們 。”

凌漠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說:“我們掌握了他那么多信息 ,甚至已經打了照面,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

“你的手機呢?”蕭朗靈機一動。

凌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是醍醐灌頂 ,連忙從內口袋里掏出了手機,不過,眼神很快又重新黯淡了下去 ,說:“沒信號,你的呢 。”

“哎,我該想到這里不可能有信號 ,我的手機剛才給B的二奶了 ,讓她報警。 ”蕭朗說,“不過,那婆娘估計是給嚇瘋了 ,看來是指望不上她了。也不知道剛才那個小區里的那些人有沒有報警 。”

“估計沒有,那個小區我也去了,他們都好像沒事人一樣。”凌漠說 ,“不知道送我來的那個司機會不會報警。對了,你見到B了嗎? ”

“我去晚了,被‘幽靈騎士’殺了 。 ”蕭朗的語氣滿是挫敗感。

“‘幽靈騎士’果真有本事 ,知道警力都去了A那邊,他可以高枕無憂地殺B。”凌漠說,“我越來越對我們能逃出去不抱希望了 。”

“不管怎么說 ,姥爺他們完成了海城市的任務,沒有發現‘幽靈騎士’,肯定會想辦法來救我們的。 ”蕭朗說 ,“不過 ,前提是,我們能扛到那個時候。唉,想想挺對不起姥爺的 ,他對我那么慈愛,我卻絲毫不聽他的勸 。我看這次我們不聽指令,單獨行動 ,即便能活著回去,也會被開除的吧?”

“現在看,和被開除相比 ,被‘幽靈騎士’殺掉更糟糕 。”凌漠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蕭朗 ,要是一個月前有人告訴我,我會跟你一起被困在這里,我大概會覺得生不如死吧。但現在想想 ,人生最后一個見到的人是你 ,好像也不賴。 ”

“生不如死,哈哈,要是一個月前 ,我應該比你吐槽得更狠一些 。說實話,今晚知道你突然消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就是我們內部的內鬼。畢竟你騙了鐺鐺一次。不過咱說好啊 ,即便跑出去,這事兒我也不原諒你 。算了,先不擠對你了 ,畢竟你救了我一命。”蕭朗聽著凌漠頹喪的聲音,反而激起了自己心中活下去的強烈欲望,打斷他說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發表臨終遺言吧?”

“哈哈。 ”凌漠坦然一笑,“我爛命一條 ,無所謂生死 ,不過死之前還是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比較好 。”

“咱們打個賭,我說我們肯定能逃得出去。”蕭朗重新把耳朵貼上了暗門,“所以你那些不吉利的話 ,暫時先咽進肚子里去吧。 ”

“我們之前就打過賭,誰抓住‘幽靈騎士’,另一個人就退出守夜者組織 。”凌漠說 ,“沒想到,我們一起找到了他,卻要一起命喪他手。”

蕭朗的戰斗激情被凌漠的這一句話煽動得更熱烈了 ,說:“那個賭現在不作數了,現在咱們重新約定一下,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 ,咱們就去喝酒,做朋友。除了騙鐺鐺的事兒,其他前嫌不究 ,怎么樣? ”

“他就在門口 ,即便逃出去,我們也打不過他 。 ”凌漠說,“對了 ,你出來為什么不帶上你的槍?”

“剛才你還沒有來的時候,就被打掉了 。”蕭朗說,“‘幽靈騎士’一直沒用槍 ,說明他也沒有拿到我的槍,槍應該還在工廠大院中間。 ”

“你剛才怎么不找!”凌漠說。

“剛才醒過來就看見他要踢爆你的頭!”蕭朗說,“如果我去找槍了 ,你也就沒命了 。 ”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能跑得出去,能拿到槍 ,就可以擊斃他!”凌漠心里一暖,說。

“喂,大哥 ,外面的巷子和迷宮一樣 ,又沒有手機地圖,就是跑出去,早晚也得再鉆進死胡同你信不信?”蕭朗說。

“我倒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外面的巷子該怎么走 。 ”一向以記憶力超群 、對地形敏感度超群的凌漠自信地說 ,“不過,外面太黑了,我們的速度發揮不出來 ,還是會被‘幽靈騎士’追上的。”

蕭朗一拍大腿,說:“咱們倆現在的情況,不就是瞎子和瘸子嗎?只要我們用好瞎子的腿和瘸子的眼睛 ,肯定可以逃出去啊!”

“你是說,你背著我跑? ”凌漠說。

蕭朗說:“我還抱著你呢!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倆一起往外跑 ,我在前面跑,因為我可以看得清楚路;你跟著我跑,不用看路也不會撞壁 ,那么你就可以利用你的記憶力 ,指揮我左拐還是右拐!只要能到大院里,我肯定能很快找得到我的手槍 。”

“與其等死,不如一試。”凌漠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說,“可是‘幽靈騎士’就在門口,我們怎么逃出去? ”

“他在來來回回搬動東西。 ”蕭朗說 ,“一會兒他返回胡同口搬東西的時候,我們就出去,你把你的手機調一個鬧鈴 ,放到對面的屋子里 。鬧鈴一響,‘幽靈騎士’肯定會沖去那個屋子,這樣我們就有機會逃跑了。”

“好的。”凌漠對蕭朗的鬼點子很是佩服 。

蕭朗的超人聽覺果然不是吹的 ,在蕭朗拉著凌漠走出暗室的時候,凌漠的心里還在打鼓 。不過出來一看,果然沒有看到“幽靈騎士 ” ,看到的是滿屋的枯枝稻草。

按照計劃 ,凌漠把手機調整好鬧鈴后,放到了距離他們房屋最遠的一間屋子里。在凌漠重新回到蕭朗身邊的時候,凌漠手機丁零零地叫了起來 。

在極其安靜的夜幕當中 ,刺耳的手機鈴聲很快引起了正在胡同口收集助燃物的“幽靈騎士”的注意。他飛一樣地沖向最遠的那間房屋,同時從腰間拔出了匕首。

見“幽靈騎士”進了圈套,蕭朗拉起凌漠向胡同口狂奔 。

“到岔口了! ”

“左拐。”

“丁字岔口!”

“左拐。 ”

“靠 ,五岔胡同口 。”

“右前方那個胡同。”

“又是岔口! ”

“直行。”

“正前方是墻壁,怎么回事?”

“可以繞過去,左拐后馬上右拐 。 ”

“我看到遠處的工廠了 ,最后一個岔口! ”

“右拐。”

凌漠在身后精確指導,蕭朗像是破冰船一樣在前面領路。

“幽靈騎士”知道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后,立即返身向兩個人追去 。一路上聽見前面兩個人的聲音一高一低 ,甚是詫異 。不過更讓他詫異的是,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在黑夜里能鉆出去的胡同,居然被這兩個人輕松破解了。

沖出了胡同巷 ,越過了小山 ,蕭朗看見了大路盡頭的茶廠。

一路上,剛才的打斗痕跡和血跡都還在那里,熟悉而后怕 。

蕭朗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茶廠 ,眼睛掃射在大院的各個角落。不遠處,一處雜草叢生的灌木叢中,有一個黑色的金屬物件的光芒閃了出來。

“寶貝兒!我找到你了! ”蕭朗心中一喜 ,沖到了灌木叢中 。縱使灌木無情地擦劃著蕭朗的胳膊和臉,蕭朗還是用最敏捷的動作從草叢里拎出了他的手槍。

“凌漠,我們可以反殺了!”蕭朗興奮至極 ,一跳三尺高,蹦出了灌木叢,端著槍說。

可是身后的凌漠卻不見了 。

“凌漠!凌漠!”蕭朗高聲叫道。

“放下槍 ,說不定我們還有的一談。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蕭朗看見工廠大門的一側閃出一個人影 。

“幽靈騎士”用前臂勒著凌漠的脖子,從工廠大門一側閃進了蕭朗的視野。“幽靈騎士”肯定是經過特殊訓練的 ,他機敏地躲在凌漠的背后 ,甚至連一根頭發都沒有露出來。不管蕭朗的槍法有多絕妙,都不可能透過凌漠擊中“幽靈騎士 ” 。

“幽靈騎士”的臂膀應該是很有力量,凌漠不斷扭動身體 ,卻無法掙脫,甚至嗓子眼里都擠不出聲音 。

“幽靈騎士”的匕首狠狠地抵住凌漠的頸動脈,稍一用力 ,凌漠必死。“小朋友,我們談一談吧。 ”“幽靈騎士”故作老成地說,“我們之間沒有矛盾 ,甚至我們的目標都是一樣的 。”

“誰和你一樣! ”蕭朗反擊道。

“怎么不一樣? ”“幽靈騎士”冷笑了一下,說,“我們都是為了胸中的正義。”

“你那是正義? ”蕭朗說 ,“私刑是正義?挾持警察、準備謀殺警察,也是正義?”

“挾持你們、殺你們也是逼不得已 。”“幽靈騎士 ”說,“是你們逼人太甚 ,為了大業 ,只有犧牲你們。”

“大業?”蕭朗說,“把犯罪稱為大業的人,還好意思擱我這兒嘚瑟。 ”

“張口一個法律 ,閉口一個法律,法律真的公平嗎?真的保障了善良的人嗎?真的懲治了惡人嗎?你們比我更清楚吧!”

“沒有法律,你能確定你保障的一定是善良的人嗎?你能確定你懲治的一定是惡人嗎?”蕭朗毫不退讓 。

“幽靈騎士 ”咬了咬牙 ,對這兩個死咬他的年輕人恨之入骨。不過,畢竟蕭朗此時手中有槍,他不得不行緩兵之計:“這樣吧 ,我們達成一個協議。你放下槍,我也放下刀 。我不殺你們,你們也別抓我。你們可以活命 ,我也可以離開,豈不是兩全其美,何必那么較真?”

“別那么多廢話。讓你放了他 ,是我癡心妄想 ,讓我放下槍,是你癡心妄想 。”蕭朗看似不耐煩地說,其實他的腦袋正在冷靜地飛快地轉著 。

2

面對這樣的情景 ,其實蕭朗的心里是很有底氣自信的。

司徒霸在查緝戰術的課上,專門對挾持人質的情況進行了教學和演練。按照規程,如果案犯挾持了普通群眾 ,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十足把握,是絕對不能開槍的 。但如果挾持的是本組織的同事 ,則有制服或者擊斃對方的機會。司徒霸說過,遇見這種情況,看似持槍者掌握主動權 ,實則該由被挾持者掌握指揮權。

司徒霸教給大家的辦法,就是要被挾持者控制節奏,在挾持力量稍弱的時候 ,大喝一聲 ,蹲下或者側避,讓身后的案犯露出腦袋 、胸膛 。而持槍者應該之前就對案犯的身位進行預判和瞄準,在聽到大喝一聲的同時 ,對案犯的腦袋開槍。

這可能就是一種配合吧。

蕭朗牢記了這種辦法,也練得很熟練 。但是此時的他想,“幽靈騎士 ”的犯罪行為 ,肯定不止他一人所為。也就是說,“幽靈騎士 ”的背后還有別人。既然這樣,他的口供比任何證據、推理、線索都要有效 。所以 ,他必須留下活口。然而,“幽靈騎士”是何等可怕之人?如果不能一槍就讓他喪失攻擊能力,凌漠的生命也就面臨著極大的危險。想來想去 ,蕭朗握緊了手中的手槍,做出瞄準動作,他預判了“幽靈騎士”的身位 ,瞄準的則是他的脖子 。

蕭朗聽聶之軒說過 ,脖子是一個很復雜的部位 。重要的血管位于頸部的兩側,只要不打中兩側,不會立即失血死亡。但是頸部后方是頸椎 ,而頸椎里面是脊髓,如果子彈打中的是脊髓,有可能會導致死亡 ,但因為厚實的椎體減弱子彈的威力,更大的可能則是高位截癱。

如果有機會開槍,一定要打中“幽靈騎士 ”的頸部正中 。蕭朗和“幽靈騎士”之間有二十多米的距離 ,要求射擊精度這么高,蕭朗也沒有把握。

突然,蕭朗的心底一股失望的情緒涌了上來。因為他突然想起 ,第一堂查緝戰術課的時候,司徒霸就是演練這個情景 。但是當時的凌漠,像是發了瘋一樣 ,不僅亂開槍 ,還跑出了場外,甚至傷了唐鐺鐺。這個神秘的凌漠,心里到底有著什么樣的結?是對劫持人質這種事情 ,有精神厭惡或者過度恐懼嗎?

想到這里,蕭朗透過夜幕,把眼神挪到了凌漠的臉上。果然不出所料 ,此時的凌漠臉色蒼白,下唇顫抖,就像是心臟病病人發病的前期癥狀一樣 。如此狀態的凌漠 ,還記得司徒霸教授的一切嗎?

左肩重創的蕭朗,幾乎已經端不動手槍了,他在堅持著 ,讓手中的手槍不要顫抖。然而,心里的失望更甚,這讓他幾乎想放棄了。

“啊!”突然 ,來自凌漠的一聲長嘯 。聲音是從他被壓閉了的聲門處強行擠出來的。與此同時 ,凌漠的上半身猛然向左偏移。顯然,長時間的格斗 、追逐,讓強大的“幽靈騎士 ”也體力透支 ,此時勒住凌漠脖子的手也放松了一些 。

而這輕微的放松,卻給了凌漠機會 。

“砰!”槍聲和長嘯同時響起。蕭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扣動了扳機,這幾乎就是下意識的反應。

槍響的同時 ,蕭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讓他喜悅的是,凌漠居然在強烈的心理陰影之下,依舊記得司徒霸教的一切。讓他擔心的是 ,這一槍能打中嗎?能不打死“幽靈騎士”嗎?能讓“幽靈騎士 ”瞬間失去攻擊能力嗎?凌漠會被誤傷嗎?

隨著“幽靈騎士”的身軀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蕭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立即向凌漠狂奔過去。

凌漠跪在“幽靈騎士”的身邊 ,借著重新出現的月光觀察“幽靈騎士 ”的傷勢 。雖然“幽靈騎士”還在地面上扭動著,但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從他上翻的眼珠來看,他的意識也逐漸不清楚了。

“打中頸部了!真有你的 。”凌漠用手摁住“幽靈騎士 ”的頸部 ,急匆匆地說 ,“好像擦著了靜脈,血流得挺厲害,應該不會馬上死 ,但拖久了肯定得喪命。有辦法叫救護車嗎? ”

凌漠居然也想著留下活口,說明他和蕭朗又想到了一塊。

“我受傷了,不然效果肯定比這個強 。”蕭朗還是嘴硬 ,他一邊仍然警惕地端著手槍指著躺在地上的“幽靈騎士”,一邊說,“沒手機 ,怎么報警?車在外面,你一個人在這里行嗎?這家伙不會又爬起來吧? ”

話音剛落,工廠外面的小巷里仿佛傳來了繁雜的腳步聲。

“嗨!”蕭朗依舊端著槍指著“幽靈騎士” ,頭也不回地喊,“我們是南安市公安局的,快來這里!誰能報警? ”

腳步開始加快 ,顯得更加雜亂不堪。不一會兒 ,幾道白光齊刷刷地把端槍的蕭朗和跪在地上的凌漠照得雪亮 。

陽北市公安局特警支隊的增援到了 。

“奶奶的,拍電影嗎?”蕭朗說,“都完事兒了你們才來。”

不一會兒 ,一陣轟鳴聲從遠至近,把更加強烈的光束送來。南安市公安局空中警察支隊的直升機也趕到了 。

蕭朗和凌漠幾乎同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四仰八叉地躺下。疲勞、失血、傷痛 、劫后余生 ,這一切都可以在他們突然放松之后,讓他們分分鐘虛脫。

兩個人仰面看著天空中的半輪月亮,任由醫生在他們的身上檢查 ,也不說話 。突然,蕭朗笑了,凌漠也跟著笑了 ,兩個人越笑聲兒越大,到最后甚至笑得前仰后合。

“幽靈騎士 ”被加戴手銬、腳鐐后抬上了救護車,警察們紛紛側目看著那一對躺在地上傻笑的年輕人。

沉沉地睡了一覺之后 ,身上的傷反而疼得厲害了 。第二天傍晚 ,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按時坐在會場準備開會的蕭朗和凌漠,都是這樣的感覺。

整個會場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大家都在高聲交談著,復述著過去這三個月的驚心動魄和艱苦卓絕。蕭朗和凌漠已經被視為守夜者組織中的英雄,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僅靠兩人之力就找到了B的所在 ,抓獲了身手不凡的“幽靈騎士”,更是因為他們查清楚了整個逃脫事件的起因動機和策劃手段,更是因為他們光榮地“掛彩”了 。

這時候 ,年輕的守夜者組織成員們終于明白了“疤痕是男人的勛章 ”這一說法。

守夜者組織的保密性依舊延續,所以外界的媒體記者并不知道有這個組織存在,所以更多的鮮花、掌聲和閃光燈都給了作為公安局局長的蕭聞天。守夜者組織內部 ,雖然沒有這些,但是蕭朗和凌漠依舊受到了不一樣的禮遇 。組員們都圍著兩人追問追捕的細節,眼神里已不僅僅是對組長的遵從 ,更多的是對英雄的景仰 。

“我們倆就像離弦的箭一樣 ,從兩個方向同時攻擊過去,一拳一腿同時送到,沒想到‘幽靈騎士’左擋右避居然躲過了一招。說時遲那時快 ,我們倆的第二招又同時趕到,直接打得‘幽靈騎士’滿地找牙啊。”頭上和肩上打著厚厚繃帶的蕭朗,若只看上半身 ,就像是一個木乃伊 。不過他絲毫不閑著,一邊侃侃而談,一邊比畫著。

凌漠微笑著不說話 ,擺弄著胳膊上的紗布,側耳聽著蕭朗報喜不報憂的夸張說法。

“那你們怎么都受傷了?”聶之軒笑著拆臺 。

蕭朗脖子一梗,說:“那聶兄就不知道了!雖然這個‘幽靈騎士’身手不如我們 ,但是他有刀啊!我們兩個赤手空拳,自然吃了一虧。加之這個‘幽靈騎士’實在狡猾得很,利用我們心軟 ,冷不丁地刺殺我們。我們開始倒是不想傷他性命 ,沒想到他如此不知死活 。所以最后,對不起了,我也就不手軟了 ,直接一槍打爆了他的脖子。而且我的槍法就是那么精準,打成了昏迷,但沒死!等他醒來 ,一切都有定論了。 ”

“按理說,這個‘幽靈騎士’心中也應該有所謂的正義,不應該傷你們性命 。可沒想到 ,他如此惡劣,招招致命。 ”聶之軒當然知道蕭朗的描述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夸張的。

“大小姐 ,你是不知道當時有多兇險 。”蕭朗見唐鐺鐺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發呆,便挪到她的身邊,說 ,“那一刀 ,眼看就要扎我心臟上了,我就這么一個鯉魚打挺……”

“蕭望哥還是聯系不上 。 ”唐鐺鐺打斷了蕭朗的話,抬起頭看著蕭朗 ,蕭朗才發現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頓時把自己的牛皮咽回了肚里。唐鐺鐺說,“按理說 ,他昨天就應該和我們聯系了。”

蕭朗被猛然打斷,有些發愣 。因為唐鐺鐺擔心蕭望而不擔心他,他有些心酸 ,也因為唐鐺鐺的表情而心碎。于是蕭朗故意裝著酸里酸氣地說:“可能是哥哥在執行什么任務吧?我這小命差點兒就廢了,你也不擔心擔心我。”

“你好好地坐在這兒呢,望哥還聯系不上 。 ”唐鐺鐺沒有理睬蕭朗的醋意 ,依舊擔心道。

“可能蕭望不知道‘幽靈騎士’已被捕,還在秘密偵查,我們也著人正在找他!”蕭聞天穿著一身整齊的警察常服走進了會議室 ,打斷了學員們的聊天。

聽蕭聞天這么一說 ,唐鐺鐺的心里稍感安心,她點了點頭,默默地擺弄手機 ,可能是在抉擇是否需要再打一個電話 。

跟隨著蕭聞天一起進來的,還有所有守夜者組織的導師。

學員們頓時安靜了下來,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挺身坐好。

蕭聞天坐在導師講臺的正中間,滿臉驕傲和自信 。從閃光燈中“全身而退”的蕭聞天,此時已經自信心爆棚。導師們整齊地坐在講臺之上 ,要么神采奕奕,要么看不出表情。比如傅元曼,一臉淡然 ,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 。只有對他非常了解的蕭朗,才看得出他并不是淡然,他的眉宇之間 、眼神之內 ,除了心疼蕭朗 ,更加散發著憂心忡忡 。

在蕭朗看來,姥爺那種表情,不是對他判斷失誤 、指揮失當的內疚 ,而像是對前途的擔憂,一種深深的擔憂。可是現在形勢一片大好,逃獄案完美解決 ,“幽靈騎士 ”重傷被捕,組織上也應該依照承諾恢復守夜者的職權,這種擔憂又從何而來呢?

蕭聞天清了清嗓子 ,朗聲道:“我現在宣布一下組織上的決定。鑒于預備學員們在南安市看守所逃脫案件中的出色表現,組織上決定,即日起 ,恢復守夜者組織職權 。”

蕭聞天當局長當了多年,對于這種領導講話的方式把握得得心應手。此時,他停頓了一下 ,給學員們機會 ,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看著守夜者組織這一支光榮的隊伍在自己手中,即將重新啟動,這讓所有的學員都異常激動 。

導師們其實更加激動。因為學員們并不知道守夜者組織當年是為什么會中止職權 ,所以他們也就不知道守夜者組織重啟的意義所在。而在導師們看來,他們用自己十多年的心血去挑選了一個個優秀繼承者,又用三個月的時間把繼承者們一個個塑造成精英 ,扶持著他們立下了如此赫赫戰功 。真可謂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學員們就是他們的希望,也是他們的自豪。

“組織的章程、宗旨和職權范圍沿用1997年之前的章程、宗旨和職權范圍 。”蕭聞天接著宣布 ,“依據新《刑法》和新《刑事訴訟法》,對章程和職權范圍進行相應修改。組織由蕭聞天擔任組長,司徒霸擔任副組長 ,傅元曼擔任顧問。最后一輪淘汰競賽的表現,導師們已經評分完畢,并淘汰了最后一名學員 。組織成員由目前入選的十二名學員中產生 ,產生方式為綜合考核 。考核由公安部刑偵局會同人力資源部共同組織進行 ,定于五天后進行。考核通過的學員將授予人民警察編制以及守夜者組織成員徽章,依法依規履行職能。 ”

“現在是逢進必考的年代了,只要進公務員隊伍 ,必須進行公平 、公正的考核 。”蕭聞天補充道,“但是,五天之后的考核 ,絕對不是簡單的公務員考試,還有很多涉及專業技能、生平素養以及其他方面的考核。依照我的經驗,你們十二個人中間 ,不一定能全部留下,大家也要有心理準備。”

會場開始出現議論聲 。

有些學員開始擔心自己的前途,是否能繼續留下來;有些人開始議論組織上的要求太嚴苛 ,經過三個月的地獄式訓練和考核,這十二個人個個都是精英,這還需要再考核實在讓人不解;有些人則注意到了蕭聞天宣布的通知里 ,只把蕭聞天、司徒霸和傅元曼這三個元老納為守夜者組織成員 ,是因為這三個人仍是警察身份,而其他導師則已辭職抑或是轉行,所以導師們也依律完成培訓工作 ,退出守夜者組織。

蕭聞天掃視了一下在座的十二名學員,說:“我現在希望大家能夠充分休息 、認真準備,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們該準備些什么 ,但是大家對自己的過往要有評價,對未來要有憧憬,這樣才能在考核中立于不敗之地。我希望大家都可以通過考核 ,因為守夜者組織多一個人,就能多一分力量!更何況現在的你們,都是人中之龍 ,都是可以為社會和諧穩定發揮耀眼光芒的優秀孩子!我希望你們都能留下! ”

掌聲過后,蕭聞天接著說:“導師組,只留下我們三個人 ,其他老師 ,組織上會依據具體情況來決定是否邀請作為外聘教師來進行教學 。 ”

傅元曼站起身,說:“大家辛苦了,這五天的時間 ,大家可以回家休息,順便省親。五天后,我們這里再見。”

說完 ,率先離開了會議室 。

傅元曼的舉動,讓蕭朗確定了姥爺存在憂心的判斷,他決定明天回家后 ,再好好地問問他。不過現在,他首要的目的,是要履行昨天晚上在危機之中和凌漠定下的約定 ,和凌漠喝酒去。

學員們都在收拾桌面,準備離開,蕭朗暗中給凌漠使了一個眼色 。

凌漠淡淡一笑 ,微微點頭 。

3

蕭朗在學校的時候自稱是“烤肉啤酒小王子” ,酷愛路邊攤的感覺。

此時正值國慶假期,閑來無事沒有出去旅游的人們,開始思念燒烤的味道 ,所以整個小吃一條街已經座無虛席。蕭朗和凌漠已經換下了作訓服,穿著輕松的便裝,并肩踱到了小吃街 。他們倆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要了三升的生啤和一些烤串。

蕭朗和凌漠兩人的頭部、胳膊都包著雪白的紗布,不禁引來周圍攤位食客們紛紛側目。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忍俊不禁 。哪有包扎成這樣的人跑出來吃燒烤、喝啤酒的,顯然就是兩個吃貨從醫院里逃出來撒歡嘛!

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冰涼的啤酒喝進了肚子里 ,刺激得蕭朗一個激靈。

“爽啊。 ”蕭朗擦去唇邊的泡沫,說,“咱們這算是一杯泯恩仇了嗎?”

“你不是說那件事情永遠不會原諒我嗎?”凌漠故意提示 。

蕭朗說:“啊 ,對啊!這事兒是原則問題 ,咱們的恩仇不能泯不能泯。 ”

“其實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騙唐鐺鐺。”凌漠說,“只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

“你要說你也是被誤導的對吧? ”蕭朗半信半疑地說,“鐺鐺說你就是南安市南口人 ,你還能不知道南口區有那么個建筑樣板群?”

凌漠攤攤手,說:“雖然我的戶籍在那里,其實我在南口只住了一個禮拜。我受不了家里的人 ,所以跑出來了。以前混世的地方,并不在南口 。而且那個建筑群那么隱秘,我是真的沒有見過 。”

“那你說你去過東林?你不一直都在南安嗎? ”蕭朗仍然半信半疑。

凌漠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尷尬的表情 ,說:“我九歲才來南安。之前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告訴任何人 。抱歉,蕭朗。”

蕭朗是個直腸子 ,他察言觀色,覺得凌漠這一句真的不像是在騙人。而且他轉念一想,如果凌漠真的要欺騙他們戰鷹組 ,為何到后來又要幫蕭朗一把 ,把他留在了組織?說不定他真的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于是,他問出了自己胸中最后一個疑問:“你說你找到那張照片,是因為一只流浪狗?難道你記憶力能好到對一只狗都過目不忘?”

凌漠苦笑了一聲 ,飲盡了杯中的啤酒,說:“并不是記憶力好,而是我覺得我自己 ,和那只狗差不多。 ”

凌漠的滄桑表情和這一句話,直接喚起了蕭朗的惻隱。他此時已經決定相信凌漠 。

“行了,行了 ,誰都有不堪回首的事情。回到正題,你救了我一命,這一杯 ,我敬你。 ”蕭朗又倒滿了一杯,一口喝下 。

凌漠沒有說話,默默地又干了一杯。

“不知道 ,我會不會有一天也能比‘幽靈騎士’還能打。”蕭朗有意岔開話題 ,說,“他確實蠻厲害的 。”

“你不是說三個月一到,你就退出嗎? ”凌漠盯著手中的肉串 ,說,“退出了,估計就沒戲了 。”

蕭朗低頭思索片刻 ,說:“不知道為什么,我居然忘記了要退出的想法。”凌漠呵呵一笑。

蕭朗擼下一串,用力地嚼著 ,說:“反正還有五天,我想想再說吧 。現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我姥爺為何悶悶不樂。 ”

凌漠顯然也在開會的時候看出了傅元曼的不悅 ,說:“是因為他分析錯了嗎?”

“錯了?什么錯了?”蕭朗又喝下一杯,說,“你是說對‘幽靈騎士’的行蹤分析嗎?你認為我姥爺錯了 ,我可不這樣認為。 ”

凌漠放下烤串 ,坐直了身體,認真地聽蕭朗分析 。

蕭朗侃侃而談:“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姥爺,擺在你面前的事實就是 ,A的位置很清楚,B的位置不清楚。組織里很有可能有‘幽靈騎士’的內線,組織的活動 ,‘幽靈騎士’都可以提前掌握 。警力就那么多。現在,你要做出決定,如何進行圍剿。”

凌漠聳了聳肩膀 ,做出一副愿聞其詳的樣子,但并沒有回答蕭朗 。

蕭朗接著說:“如果姥爺選擇了A,‘幽靈騎士’很有可能去殺B。如果姥爺選擇了B ,那么‘幽靈騎士’可以更加方便地去殺A。如果姥爺把警力平分,A和B確實都有可能抓到了,但是‘幽靈騎士’絕對就不會出現了 。逃犯已經抓完了 ,‘幽靈騎士’也會因此就銷聲匿跡 ,或者去做更大的 、我們更無法掌握的案子 。換句話說,無論姥爺怎么做,都是不可能抓得到‘幽靈騎士’的。相比于這些逃脫案犯 ,‘幽靈騎士’的威脅更大。他不僅僅威脅到了別人的生命,更是威脅到了法律的尊嚴 。”

“你是說,我們的私自行為 ,其實傅老爹早就已經預料到,甚至說,是傅老爹一手策劃的? ”凌漠說。

蕭朗神秘兮兮地微微一笑 ,說:“以姥爺的聰明才智,絕對不會放著全盤取勝的棋不下,而去退而求其次。”

凌漠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之前你和我說你懷疑我是內鬼 ,我還很不服氣呢 。那天,傅老爹第一次單獨約見我倆的時候,我就表明了我的態度 ,傅老爹絕對不會認為我是內鬼。所以 ,他知道我去B那邊,故意讓我去的。”

蕭朗接著說:“嗯!從姥爺在那次會議上的言語來看,就是明確告訴‘內線’ ,我們要去A那里了!我們要抓A和‘幽靈騎士’!這分明就是把‘幽靈騎士’趕去了B那邊 。會議結束后,我留了下來,找姥爺辯論 ,從剛開始,我就感覺姥爺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過,后來的辯論 ,實際上,姥爺并沒有取得上風。那么,他的胸有成竹是哪里來的呢?現在我想明白了 ,他是對我會違反組織決定,悄然私自行動的行為胸有成竹 。他太了解我了。你想想,如果姥爺不想讓我倆走 ,又知道我倆肯定要走 ,我倆有本事那么容易地逃離基地嗎? ”

“可是,傅老爹為什么不能多派一些人幫助你? ”凌漠說,“而默許你單獨一個人來幫助我?”

蕭朗說:“我覺得吧 ,之所以放任我們倆的行為,是因為姥爺除了我們倆,就沒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他必須用我們倆的實力 ,來賭一把 。為什么那么興師動眾地把隊伍全部拉去海城?這明顯就是一招煙幕彈嘛 。”

“榮幸之至。 ”凌漠淡淡一笑,說,“我不覺得傅老爹會這么信任我。不過 ,就連在一起戰斗那么多年的老伙伴們,傅老爹也不能信任嗎?”

“在我和我姥爺談話的過程中,我也提出了內線有沒有可能是導師的疑問 。他沒有為導師們辯解的依據 ,只是說他個人相信他們。”蕭朗說,“從這一點我可以看出,其實姥爺的心里并不相信他們。姥爺對我是充分信任的 ,對于你 ,他拿不準 。但是他有一點可以確定,如果你是內線,去通報守夜者組織的行動決定 ,那么‘幽靈騎士’更會落入圈套,被我緝拿;如果你不是,那么你的擅自行動必然會幫助到我。 ”

“明白了 ,這一招就叫作順其自然吧。如果我真的是內線,我這個內線也被你連鍋端了 。”凌漠說,“不過 ,傅老爹低估了‘幽靈騎士’的能力。”

“現在看起來,‘幽靈騎士’確實高明得很。 ”蕭朗說,“在他做的每一起案件中 ,總有把殺人偽裝成自殺或者意外的跡象,這個跡象存在,卻又能讓高明的法醫或者警察揭露 。這讓警方看起來 ,會覺得這個‘幽靈騎士’手法很業余 ,從而放松對他的警惕。另外,他又達到了制造影響、給網民顯露名聲的目的。一方面,他的行動出名了 ,獲取了網民的支持和美譽;另一方面,他又造成了警方的低估 。”

“正是因為這樣,傅老爹低估了‘幽靈騎士’的能力 。他本以為你這個被司徒霸精心調教、又帶著手槍的人 ,足以制服‘幽靈騎士’。”凌漠點點頭,慢慢地說,“他不告訴你目的 ,裝作和你觀點不一,讓你憋著一口氣要贏他,這樣才能激發出你的潛能。傅老爹真是用心良苦 。 ”

“行動這么順利 ,這么成功,我們也就受了一點點小傷。”蕭朗說,“所以 ,我才對姥爺為什么憂心忡忡感到疑惑。”

“我猜 ,他是在疑慮我們內部的內線,該怎么拔除 。 ”凌漠獨自喝完了一杯。

蕭朗揉著太陽穴,說:“我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不過 ,這不算什么問題吧?我猜,五天后的考核,很大成分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非警察身份的導師都沒有直接進入新的守夜者組織 ,我想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既然組織上都這么重視了,這個內線應該不難拔除吧?而且,‘幽靈騎士’已被捕 ,這個內線應該已經沒有了犯罪的能力。再說,等‘幽靈騎士’醒來,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姥爺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

兩個人紛紛沉默了。

“你覺得 ,就是只有內線這么簡單嗎?”凌漠幽幽地說。

蕭朗沒有回答,而是在思考 。

凌漠又飲盡了一杯,慢慢說:“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第一 ,‘幽靈騎士’既然要殺死所有逃獄的案犯 ,那為什么不在他們剛剛逃脫后就殺?如果說逃脫的人太多 、場面太雜亂,‘幽靈騎士’無從下手的話,經過調查顯示 ,在逃脫后,‘幽靈騎士’是和A或者B在一起伴行了一段時間的。他身手這么好,為什么不那個時候就殺?豈不是會給他省去很多麻煩嗎?第二 ,‘幽靈騎士’的越獄計劃是建立在一輛大客車撞擊看守所院墻這一行動之上的,而且有個必要條件,就是了解那個被判刑的看守所原所長更改了看守所操作規程。這么縝密的計劃、這么多外援配合 ,豈是一個內線就可以做到的?第三,‘幽靈騎士’不僅僅每次都能獲知我們的行動方向,更是能夠在我們之前 ,尋找到這個方向內的精確位置 。方向研究很難,精確定位也不簡單。這可不是一個內線,或者一個‘幽靈騎士’能獨立做得到的事情。”

從蕭朗認識凌漠以來 ,是第一次聽到凌漠說一整段話 。在此之前 ,凌漠給蕭朗的印象就是孤僻、陰冷 、少話。但是凌漠剛才說的這一段話,像是揭開了蒙住蕭朗眼睛的面紗。

蕭朗很是興奮,說:“如果你單獨問我第一個問題 ,我無法作答,但是結合你后面的問題,我知道了你的意思 。‘幽靈騎士’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殺死A或者B ,是因為他還沒有接到命令。結合你后面的問題看,‘幽靈騎士’應該是一個犯罪組織中的一員。那么,逃脫案是他接受的第一個任務 ,這個任務并沒有殺人的命令,所以他沒有在剛剛逃脫之時就殺人 。根據我哥哥的情報,他逃脫之后 ,去了趟東北,然后又回來了。這說明,在他去東北復命后 ,領到了第二個命令 ,那就是殺害這些逃脫的犯人。因為有組織,那么就不是一個內線 、一個‘幽靈騎士’那么簡單了,有多人合作 ,又在暗處,紀律嚴明,步驟清晰 ,所以才能策劃出天衣無縫的計劃,才能定位出精準無比的位置,才能造出社會影響 。 ”

“可是 ,為什么有組織,他們不直接派人去看守所外面把柵欄撬開,而是要讓A和B冒充警察冒險混出來 ,自己去撬呢?”凌漠問 。

蕭朗說:“很明顯,他們是要警方把策劃者的懷疑對象定位在A和B的身上。如果有別人撬開了外面,警方的偵查重點肯定就是撬柵欄的外人了。A和B確實是冒險 ,不過一旦A和B失敗 ,他們依舊可以有后手,就是讓自己人去撬 。”

凌漠嘴角微微上揚,一副驕傲的表情 ,說:“有組織犯罪,這就是傅老爹的憂心所在吧。 ”

“也不至于吧?”蕭朗繼續擼串,說 ,“邪不壓正!‘幽靈騎士’現在是在昏迷,但是又不是植物人!他不過是失血過多罷了。一旦治療得當,‘幽靈騎士’必然會在幾天內蘇醒 ,那么,這個組織的面紗也就慢慢地被揭開了 。有南安警方、有我們守夜者組織,什么褥瘡都能給他挖掉。不過 ,自己的組織里出了內鬼,在挖出來之前,姥爺總是會煩惱的。”

“也是 。 ”凌漠附和了一句。

兩個人繼續大快朵頤。

“但 ,如果‘幽靈騎士’被滅口了呢?”凌漠突然瞪大了眼睛 。

蕭朗停止了咀嚼:“不 ,不會吧?警方派出了重兵守在醫院。”

“防一個人可以,防一組人呢? ”凌漠的神色已經變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扔下手中的竹簽 ,向停在不遠處的蕭朗的座駕奔去 。

蕭朗和凌漠把車急剎在醫院的大門口,雙雙跳下了汽車 。醫院的大門口,散落著一些金屬、玻璃和塑料的碎片 ,周圍還有人在對著醫院的大門口指指點點。看起來,這里好像剛剛發生了什么意外。

這讓兩個人的心里猛地震動了一下 。

兩個人不顧一切地奔上了急診大樓二樓,關押“幽靈騎士”的急診ICU病房。和蕭朗心中的不祥之兆相比 ,這里安靜了很多。

樓道干凈 、整潔,ICU的大門口,站著幾名武裝整齊的警察 ,還有受命于守夜者組織,在病房配合監控的聶之軒 。

看著聶之軒若無其事的表情,蕭朗和凌漠的心瞬間放了下來。

“你們怎么來了?”聶之軒一臉茫然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用那完全看不出來的假肢,走到了兩個人的身邊。

“這里都還好吧? ”蕭朗問 。

“沒事啊。 ”聶之軒對兩個人驚恐、焦急的表情表示不解。

“我看看他 。”蕭朗在聶之軒的介紹后,穿過警察守衛的大門 ,走到了里間。

里間是一個封閉式的無菌病房,通過一扇大的玻璃隔斷,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間的情況。“幽靈騎士”躺在中央的病床之上 ,紋絲不動 。臉上帶著透明的氧氣面罩,壓在被單外的左邊胳膊上還帶著軟管,這是方便隨時進行靜脈注射用的靜脈通道 。

“幽靈騎士 ”的身上連著很多電線 ,電線連接著一旁的生命體征監控儀。監控儀上的數字和波浪線都很穩定,看起來他的生命體征良好。估計以此治療,不出二日 ,“幽靈騎士”就會蘇醒過來 。

“放心吧,沒事的。”聶之軒用假手拍了拍蕭朗的肩膀,說 ,“監護儀的音量調到了最大 ,輸出口,除了放在醫生值班室,我們手上也有。一旦他的生命體征出現波動 ,監護儀的報警端就會報警,我們也會第一時間察覺 。 ”

看到穩定的綠色數字,不懂醫學的蕭朗也放下心來 ,和凌漠、聶之軒一起坐到了ICU門口的連排椅上。

“你怎么一頭是汗啊?”蕭朗問聶之軒。

聶之軒拿下帽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哈哈一笑 ,說:“剛才出了一場事故 。”

“事故? ”蕭朗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不過他很快想到了監護儀上的數字,隨即又放松了下來。

“半個小時之前 ,在醫院大門口,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聶之軒說,“一輛小轎車和一輛三輪車撞了 。估計是三輪車沒開燈吧 ,而且三輪車嚴重超載了 ,坐了六七個村民。”

“嚴重嗎? ”蕭朗問。

“嚴重,倒是不嚴重 。”聶之軒說,“不過三輪車傾覆了 ,六七個人都不同程度受傷了 。最重的,額頭上縫了十幾針。”

“那也挨不著你什么事情啊。 ”凌漠說 。

聶之軒自嘲似的一笑,說:“學醫的人 ,醫者仁心吧,看到有人受傷,我就比較關注。當時受傷的人比較多 ,因為這是晚上了,值班醫生有限,我們這個樓層的醫生 、護士都趕去支援了。可沒想到 ,開轎車的人又比較橫,雙方在醫院大堂就打起來了 。為了防止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很多人去勸架。本來就受傷了 ,誰也不敢保證不出意外。我見守著這么多警察 ,如果不去拉架,群眾會說我們不作為,所以我就帶著一個民警去勸架了 。 ”

“所以跑了一頭汗?”蕭朗嘲笑地說。

凌漠則隱隱地覺得哪些地方不對 ,說:“然后呢?”

“勸開了,包扎好了,雙方就走了 ,應該是去交警隊了吧? ”聶之軒說。

“那二樓這邊,有動靜嗎?”凌漠問 。

聶之軒看了看站在ICU大門兩側的警察。

一個民警說:“沒事,安靜得很。”

另一個民警說:“哦 ,中間有護士進去給他打了藥 。 ”

“什么?”蕭朗和凌漠一起叫道 。

“怎么了?”民警說,“按醫囑,這時候確實是有一針要打的。而且 ,護士持著我們公安局核發的證件。 ”

“你不是說,這個樓層的醫生護士都趕到樓下去支援了嗎?”蕭朗心里一涼 。

“是啊。”民警說,“可能是留下了一個人吧。 ”

“如果這起交通事故是人為策劃 ,為的就是把醫生護士都給引走 ,然后趁一樓雜亂偷取證件、趁二樓沒人混入病房呢?”凌漠低聲對蕭朗說 。

聶之軒也聽見了,說:“不會吧,監護儀是正常的啊。”

“打針了。 ”一名護士持著證件 ,端著注射用的盤子走到了大門口 。

“不是打過了嗎? ”民警說。

“打過了?”護士從口袋里拿出記錄本,慢慢地翻看著。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感覺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三個人不約而同又重新跑進ICU ,隔著玻璃看著里面的“幽靈騎士”。

“幽靈騎士 ”還是紋絲不動。監護儀上的數字依舊穩定 。

“難道是我們想多了?”蕭朗自言自語道 。

三個人在玻璃隔斷前站了一會兒,突然,聶之軒驚呼道:“不好!多了根線!”

“什么線? ”蕭朗還沒有反應過來 ,聶之軒就邁動假腿沖進了無菌病房。

順著聶之軒并不靈活的假肢,蕭朗和凌漠看得清楚,聶之軒捋出了一根黑色的長線。這根長線和貼在“幽靈騎士”身上的諸多電擊相連 ,最終連接在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上 。

猜得出來,這個黑色的小盒子里安裝了一種程序,可以通過各電擊把一個假的生命體征信號傳輸到生命體征監護儀上 ,偽造出一個正常的生命體征信號。監護儀不是人腦 ,無法識別真偽,所以并沒有發出任何報警聲。

為什么要連接這個?

顯而易見 。

聶之軒健側的手顫抖著扶上“幽靈騎士”的頸動脈,另一只假手小心地撥開了“幽靈騎士 ”的眼瞼。雖然此時的幽靈騎士身上尚有溫度 ,看不出異常,聶之軒也無法從“幽靈騎士”那個虹膜異色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瞳孔的變化。但是從他毫無動靜的脈搏、向上翻著的白眼,還有緊閉的牙關來看 ,他早已一命嗚呼了 。而且在死亡之前,更是經歷了無比的痛苦。

“快報告指揮部!”聶之軒一個轉身,沖出了病房的門 ,朝著門口已經驚呆的民警喊道。他的表情里充滿了驚恐和內疚 。

驚訝的感覺已經過去了,蕭朗和凌漠感到無比的沮喪。

這是一起精心謀劃 、毫無破綻的滅口行動,讓人咋舌。縱使他蕭朗和凌漠同在 ,也不敢保證“幽靈騎士 ”不被殺害 。

蕭朗和凌漠分別站在病床的兩側,上下觀察著,希望能找得出一些破案的線索 。不過 ,現場除了那個偽裝生命的黑匣子 ,還有那一具逐漸僵硬的尸體,似乎什么都沒有留下。

是啊,這么精心的預謀 ,自然不會留下什么。

“一個會催眠的人,還是被人弄得長眠了 。不管怎么說,我們都交過手 ,握個手算是永別吧。”蕭朗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儀式性地從白色的被單里拿出“幽靈騎士”的右手,輕輕握去。

手還沒有握上 ,卻看見“幽靈騎士 ”右手的掌心之中滑落下一個卷起來的紙條 。

蕭朗和凌漠趕緊撿起紙條,打開一看,兩個人一臉驚愕、面面相覷。

紙條上打印著三個字:守夜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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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1)

在孩子的眼里,星星距離地面也似乎比看到的更過遙遠 。

―(英)狄更斯

1

2016年7月11日下午。南安師范大學家屬區。

趙健是和學生們踢了一場比賽后才回家的 ,滿身臭汗 。進門后 ,他悄悄地鉆進了衛生間,把滿是泥水和汗水的球服扔進了洗衣機,再洗了把臉 ,才來到了臥室。

妻子李曉紅也是體育學院的老師,但是對他熱衷于足球卻總是很不屑。這也很正常,這種只會教學生們跑跑跳跳的老師 ,哪里會懂得足球的魅力?不過說實在的,妻子的身體素質,還真是自己不能比的 ,反正3000米以上的長跑,自己絕對不是妻子的對手 。

妻子最近在休年假,她坐在床邊 ,正在教兒子認字兒 。兒子似乎繼承了他倆的全部特點,才兩歲,就可以打鬧跑跳一上午而絕不摔上一跤 ,跑步的速度也比同齡的孩童要快上許多。就連學院里其他的老師都夸贊兒子以后一定是個世界冠軍的料。不過 ,說到文化課的學習,兒子仿佛都沒有多大的興趣,就這么張只有十幾個字的畫報 ,兒子這么久還是認不全 。

趙健坐到床邊,輕輕地吻了吻妻子。

“又踢球了吧? ”李曉紅笑著把趙健推開,“洗完澡再進來。”

“你是當警察的嗎?怎么啥都知道?”趙健嘟囔了一聲 。

“你一身臭汗 ,加上青草和泥巴的味道,不是在足球場上蹭來的,還能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 ”李曉紅數落著丈夫 ,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兒子,她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臉蛋。

“足球。”兒子指著畫報上的足球圖案說 。

“乖兒子,你終于認識這倆字兒了!”李曉紅高興地說 ,卻一眼看見兒子指了指足球的圖畫,又指了指另外一格里的“籃球 ”兩個漢字。

“哈哈!認識圖就行了!來,兒子 ,親一口。”趙健噘著嘴 ,朝寶寶紅撲撲的臉蛋上吻去 。

“去去去,寶寶嫌你臭!”李曉紅一巴掌托住趙健的下巴。趙健想盡辦法繞過她的手掌去親兒子,卻一直沒法得逞 ,最后只有垂頭喪氣地回到了衛生間,兒子在一邊笑得打滾。

“晚飯吃什么啊? ”趙健在衛生間里喊道 。

李曉紅把兒子輕輕放回搖籃里,收拾著床頭柜上的奶粉和玩具 ,說:“你昨天買了什么菜,今天就吃什么菜 。”

“你給的買菜的錢,真的不夠買肉啊 ,我想吃肉!”趙健說。

“吃肉。 ”兒子牙牙學語,附和道 。

李曉紅撲哧一笑,說:“那就把你的課帶好 ,多拿點課時費回來,別天天就想著組建什么足球隊,贏球也掙不了錢。”

“天氣真熱。”趙健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 ,岔開話題說 ,“你別那么費勁搞什么學前教育了,兒子明年才上幼兒園呢,就憑咱們大學附幼的師資水平 ,絕對能把咱兒子教好 。 ”

“那咱們也得先學起來。 ”

“笨鳥先飛嗎?”

“你才是笨鳥!”

“笨鳥,爸爸是笨鳥。 ”兒子舉著雙手不斷搖晃,手腕上的小銀鈴鐺閃閃發亮 ,惹得趙健夫婦一陣大笑 。

一家人邊打邊鬧地吃完了簡單的晚飯,夫妻二人又依偎在廚房的水池旁邊洗碗。兒子一個人在臥室的床上擺弄著他心愛的玩具手槍。

兒子學著電視里人物的模樣,拿著手槍對著房間四處瞄準 。“砰 ,砰,砰。”他自言自語道。

他的槍口指過了電視機,指過了衣服架子 ,指過了頂燈 。槍口再次瞄準窗簾的時候,他猛地打了個激靈 。他發現窗簾的夾縫中間,仿佛有個什么東西在閃光。窗簾沒有拉好 ,兩扇窗簾的中間露出了大約十厘米的夾縫 ,屋內的燈光照射到夾縫中間,照得一個物件閃閃發亮。兒子仔細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只眼睛 ,正在凝視著他 。眼睛的下面,仿佛還有咧開的半張嘴巴,像是在對著他獰笑。

“哇啊!”兒子嚇得號啕大哭。

幾乎在兒子發出哭聲后的零點一秒 ,李曉紅摔了碗,閃電一般地奔到了臥室 。

兒子抱著手槍,坐在床上 ,毫發無損,仰面大哭。

“怎么了,乖兒子? ”李曉紅抱起兒子 ,輕輕地拍著他的脊梁,“沒事,沒事 ,媽媽在這里。”

“壞人!壞人!”兒子指著窗簾 。

趙健隨后跟進了臥室 ,一把拉開窗簾。外面已經夜幕降臨,隨著窗簾的拉開,窗前被室內的燈光照亮 ,并無一人。

“寶寶你看,啥也沒有啊,對不對? ”李曉紅指了指窗外 。

趙健打開玻璃窗 ,用手指敲了敲緊貼著窗戶的防盜窗,說:“兒子快看,防盜窗 ,壞人進不來!”

說完,他把頭頂著防盜窗的欄桿間隙,示意沒人能夠鉆得進來 ,回頭又做了個鬼臉。

兒子破涕為笑。

“你說,兒子今晚是怎么了?”把兒子在他的小床上哄睡著后,李曉紅坐在床邊 ,一邊抹著護手霜 ,一邊有些擔心地說 。

趙健抱著手機打著游戲,說:“小孩子不就一驚一乍的嘛,你別大驚小怪的 ,打碎了一個碗,明天多給我十塊錢買碗 。 ”

“就知道錢啊錢的。”李曉紅笑罵道。說完,她起身走到客廳的大門邊 ,檢查了一下大門的門鎖,又回到了床上 。

“睡覺嘍。”趙健四仰八叉地躺下,“明天還有一場比賽。 ”

“整天和孩子一樣 ,除了足球就是游戲 。 ”李曉紅翹首看了看大床旁邊小床上的兒子,關上了燈。

慢慢地,這個寧靜的家里 ,響起了溫馨的鼾聲。

此時,這個本身就是鬧中取靜的家屬院里,已經沒有了燈光 ,沒有了人跡 。

一樓的趙健家的大門內鎖咔嗒了一聲。

一根像是鋼絲樣的東西慢慢地塞進了趙健家大門的門鎖 ,來來回回地探著。突然,鋼絲停住了,門鎖的反鎖裝置隨之被解開了 。

又是“啪”的一聲脆響 ,大門上貓兒眼的玻璃碎裂了,一只機械手從貓兒眼里伸了進來。進來后,這只機械手垂直向下 ,頂住了大門的把手。機械手再一用勁,門把手向下彎壓,大門咔嗒一聲打開了 。

門外的黑影停下了動作 ,靜靜地等待著 。

透過客廳,臥室里的鼾聲并沒有停止。黑影輕手輕腳地將機械手從貓兒眼孔里抽了回來,折疊好 ,放進了衣服口袋。

黑影從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慢慢地戴上,又拿出一支不帶針頭的針管 ,取掉了封閉管口的管帽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 ,慢慢地靠近了小床。針管里的液體,滴下一滴在地面上。

李曉紅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頭有著巨大翅膀的惡魔飛到了她的家里 ,把她的兒子撕碎,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

吱呀一聲。

僅僅是很輕很輕的吱呀聲,就把李曉紅從夢魘里拖了出來。

“壞人!壞人!”之前兒子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 ,李曉紅一時搞不清楚那是現實還是夢境 。

驚魂未定的李曉紅睜開眼睛,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重重地喘了口氣。胸口原本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 ,此時突然減壓,讓她輕松無比。

她支起上半身,看了看旁邊的小床 。

這是一個床架 ,中間懸吊著一張小床。孩子小的時候,可以當成搖籃。長大后,也可以將搖籃固定 ,變成一個小床 。兒子喜歡睡在搖搖晃晃的小床上 ,所以一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將這個搖籃固定住 。

此時,搖籃正在輕微地晃動。

李曉紅坐起身 ,朝搖籃里看去。黑暗中,她看不真切,但是仿佛那床紅花小被子被掀開了 。她心里一驚 ,趕緊伸手去摸。

溫暖的小被窩,卻沒有摸到肉呼呼的兒子。

“啊! ”李曉紅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一躍而起 ,赤著雙腳向臥室外面沖了出去 。

被李曉紅的叫聲驚醒的趙健,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下意識地看一眼搖籃,頓時寒毛直立 ,立刻緊隨妻子追了出去。

夫妻倆一前一后邊跑邊喊,剛追出家屬區大門,就看見不遠的前方有一個黑影正馱著一個人形物在行走 。黑影顯然聽見了身后的動靜 ,他不慌不忙地回頭看了一眼 ,將人形物往背上一縛,開始狂奔,在道路的盡頭鉆進了一個小胡同。

作為從小到大都是體育特長生 ,并以體育為謀生手段的夫妻倆寸步不讓,緊跟著沖進了胡同。

雖然黑影身攜累贅,但仿佛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速度 ,縱然是這一對體育健將,也絲毫沒有能在這將近一公里的奔跑距離內更接近他一分 。

眼看胡同到了盡頭,黑影左手護住背后 ,一個騰躍,左腳已經踩上了院墻,右手順勢鉤住墻頭 ,再是輕輕一躍,便像是翻越柵欄一般輕松地跳過了一人多高的圍墻。在翻越圍墻的那一刻,圍墻上的路燈照亮了黑影的背影 ,他背上的人形物因為慣性作用 ,揚起了一只小手,手腕部的小銀鈴鐺被路燈照得閃了一下,格外刺眼。

那不是兒子還能是誰!

消失在視野中的黑影 ,加之小鈴鐺的閃爍,讓李曉紅徹底失去了精神支柱,她猛地一下向前摔倒 ,翻了幾個跟頭,躺在地上 。

趙健沖上院墻,向墻外張望 ,錯綜復雜的小巷子盡頭,哪里還有黑影 。

回到妻子旁邊,李曉紅正蜷縮在墻角哭泣 ,看起來她除了腳掌上的殷殷血跡以外,其他部位并沒有什么嚴重的傷。鄰居們此時都聞聲趕了過來。

“怎么回事?”體育學院的院長說 。

“有人,有人偷了我的兒子!”趙健感覺全身發軟 ,已站立不住 ,靠著墻根慢慢地滑坐在妻子的旁邊。

“什么樣子?有什么特征嗎?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了院長的意料,一向沉穩的他也慌張了起來。

“不是一般人!”李曉紅哭著說,“我們根本近不了身 ,看不見他什么樣子 。”

“快,你們幾個騎摩托在四周尋找,看見抱孩子的一定要給攔下來。 ”院長指著幾個年輕教師說 ,“馬上!快!”

“我去報警!”一個女教師說。

“不是說失蹤24小時才能報警嗎? ”另一個女教師說 。

“那是謠言!”女教師說,“小孩子走失,隨時可以報警!更何況這不是走失!這是搶孩子啊!我的天!都是新聞里天天放搶孩子搶孩子的!都把人教壞了!”

“別廢話了!趕緊報警! ”院長的聲音都在發抖。

五分鐘后 ,體育學院周圍的大街小巷,遍布了十幾輛閃著警燈的警車,見人就盤查、就詢問。還有一輛警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李曉紅家門口 ,幾名穿著現場勘查服的警察,用足跡燈一點點地向房間照射推進 。

“41碼的鞋子,全新。 ”一名痕跡檢驗員邊看足跡邊說 ,“而且是那種市面上常見的鞋底花紋 ,這些足跡幾乎沒有任何鑒定價值。”

“門框 、床沿都找遍了 。”另一名痕跡檢驗員說,“案犯是帶著細紗布手套作案的,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 ”

“案犯這是精心準備啊。”刑警中隊長靠在走廊上說 ,“精心策劃、極強的反偵查意識,顯然是個慣犯。不知道我們通過排查有類似前科劣跡的人員,能不能有所發現 。”

“現場沒有可以甄別犯罪嫌疑人的證據。 ”技術中隊長脫下手套 ,點起一根煙,說,“唯一的希望 ,就在于孩子本身了。”

“孩子的照片已經拿去印了,派出所請示分局,出了十萬元的懸賞來征集線索 。”刑警中隊長說 ,“而且附近兩個派出所、一個特警大隊和一個責任區刑警中隊的人馬基本都壓上來了,只要孩子一露臉,肯定就能找得到。 ”

說完 ,他走進屋子 ,看了看滿屋子的玩具,輕輕嘆了一聲。

“他不是一般人!絕對不是一般人!”李曉紅在派出所里號啕大哭,“省運會的1000米長跑紀錄是我的 ,而他抱著我的孩子跑得比我還快,還能那么輕松地翻過兩米高的圍墻!他不是一般人!我相信你們肯定能找得到他!”

“你說的線索很重要 。 ”派出所所長倒了兩杯茶,輕輕放在面前這一對小夫妻的面前 ,想安撫一下夫妻倆的情緒,說,“我們會向刑警部門報告這個線索 ,從有體育特長的人員中進行排查。我們會竭盡全力破案的。”

“現場呢?”趙健說,“你們找到證據了嗎? ”

派出所所長搖了搖頭 。

“你們也太沒用了!他進了我家,偷了我家的孩子 ,怎么會不留下證據?你說,怎么會不留下證據? ”趙健揮舞著拳頭說。

所長摁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說:“別沖動。我完全理解你們的心情 ,但是證據這個東西 ,能找到就算有,找不到就是沒有 。并不是你說的那樣,一定會有而且肯定會被發現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工作 ,還是得先找到孩子!我們派出了大量的警力,也掛了懸賞,群策群力 ,我們也希望孩子可以平安歸來。”

“他為什么要偷我的孩子?為什么?”李曉紅把臉埋在手掌里,嗚嗚地哭著。

“拐賣兒童這種事情,近些年來 ,也是每年都有發生,我們盡全力打擊,也打掉了很多團伙 ,但還是有人為了錢干這種挨千刀的買賣 。 ”所長咬著牙說。

“他那樣瘋跑,兒子為什么動都不動?對!兒子沒有動啊!沒有掙扎!他應該知道他是壞人!”李曉紅突然抬起頭來,一臉淚痕 ,“兒子不會……不會……”

“放屁! ”趙健吼了一聲 ,看見妻子一臉悲傷,又于心不忍,坐在她身邊摟了摟她的肩膀。

“怎么辦 ,我們該怎么辦!我好想他!”李曉紅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哭得死去活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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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2)

2016年7月13日凌晨。南安市郊區 ,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

新上任的市局監管支隊副支隊長兼看守所所長王小明正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看電腦上放映的電影 。

在市局機關,像王小明這樣三十多歲就被提拔為正科實職的干部,實在不多。因此 ,王小明也一直自負得很。

王小明是做政工工作提拔上來的,到了實戰單位,發現實戰單位也不過如此 。每天也就辦理一些收監 、提審 、管教這樣的工作 ,可以說根本就沒有什么技術含量。慵懶也好,積極也罷,看守所的大院墻還是屹立在那里 ,墻頭荷槍實彈的武警還是日夜值守 ,幾盞高瓦數的探照燈也架在那里,幾百臺攝像頭二十四小時無間斷地工作,待審嫌疑人們也都老老實實地蹲在號子[號子 ,指監獄里關押犯人的房間,每個房間有統一編排的號碼。

]里,甚至連全部的下水道都上了鎖 。這個連只鳥都難飛出去的高墻大院 ,絲毫不會因為他們是否積極工作而發生多大的改變 。

組織部門決定提拔他的時候,市局黨委顯然對他不太放心,找他談了好幾次話。請注意 ,是“好幾次”!哪有提拔個正科級干部要談好幾次話的?真是第一次聽說!領導說的不過就是許多諸如要加強管理、優化性能等的一大堆官話,老生常談,搞得他還以為實戰部門真的有那么緊張嚴肅呢。

其實呢 ,真的不過如此 。

市局黨委找他談話的時候,要求他上任一個月內,必須吃住在看守所 ,一來熟悉看守所內的各項工作 ,二來也是磨煉磨煉他的意志,讓他吃吃苦。熟悉業務倒是沒問題,吃苦?呵呵 ,現在的在押人員吃得都那么好,我這個一把手還能差到哪里去?

想到這里,王小明冷笑了兩聲。

現在各個監區的看守 ,都在空調房里睡著了吧?我在這里堅守著,也算是恪盡職守了 。

他想。

這部電影還是蠻有意思的,開頭那么隨意 ,慢慢地,居然漸入佳境了。

電影的情節即將達到高潮的時候,突然外面轟隆一聲 。

看守所辦公樓的隔音系統不錯 ,能聽見這么大的動靜,可見外面顯然是出了不同凡響的事情。

沒關系,厚重的高墻、一個連的駐守武警 、幾十條槍 ,在這個和平年代 ,即便有什么膽大包天之徒,又能成什么氣候?

王小明這么想著,伸了伸懶腰 ,拉開窗戶往外看去。

外面顯然是亂成了一團 。

看守所墻頭上的六盞探照燈全部齊刷刷地向東邊院墻外照射過去,墻頭上的哨兵端著八一式沖鋒槍,一邊瞄準著 ,一邊大喊著什么。院內的武警已經開始整裝,帶著槍守在了大鐵門內,負責大門通道的民警也都掏槍出套 ,在通道口堅守。

“再大的事情也沒什么問題 。 ”王小明想 。

“所長!出事了!”副所長秦兆國沖進屋來。同時,桌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指揮部,指揮部 ,這里是哨兵,一輛淡藍色重型卡車沖擊我所東邊院墻,請指示 。”

“卡車上有多少人? ”王小明問。

“不清楚 ,現在卡車周圍沒有動靜。”

“沒動靜?沒人下車嗎?”

“沒有! ”

“出所圍剿 。 ”王小明說。

窗外的民警和武警都沒動 ,顯然對這個命令有些猶豫。

“不行!所長,不清楚外面的情況,還是先堅守吧 。”秦兆國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 ,但已經是監管工作的老桿子了。

“那就暫時不動。”王小明采納了秦兆國的意見,“哨兵準備朝卡車射擊 。 ”

“不行!所長!”秦兆國趕緊制止,“如果卡車上是炸藥怎么辦?如果這只是個普通的交通事故 ,司機是無辜百姓怎么辦?”

“暫停射擊吧。 ”王小明有些惱火,對著對講機說,“各監區看守同志們注意 ,大門東墻發生變故,所有人員,所有人員 ,請立即到大門口院內集合,帶槍增援。”

“不行……”秦兆國第三次打斷了王小明 。

王小明眼睛一瞪:“你是所長還是我是所長? ”

秦兆國還想說些什么,忍住了 ,只能拿起對講機說:“各監區看守出發前請檢查通道防護系統、隔離系統 ,檢查各監室隔離門,保證安全 。”

“那要磨蹭到什么時候?”王小明不滿地說。

不一會兒,各監區的看守們都通過內部通道趕到了院內 ,亂哄哄的。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而且按照緊急事務的規程,也沒有調用監區看守來防御大門的道理 。

“這么亂 ,真是烏合之眾! ”王小明低聲說道。

好在增援的特警已經趕到,王小明聽見院墻外面由遠而近的警笛呼叫聲。他登上哨兵臺,準備看一出好戲 。探照燈把重卡照得雪亮 ,不過因為車頭緊貼墻壁,并看不到駕駛室和貨倉內的人。

幾輛特警車輛瞬間將重卡圍了起來,戴著鋼盔、穿著防彈衣的特警從車上跳下 ,緩緩向重型卡車靠近。幾十條手電筒光束照向重卡 。

“駕駛室沒人。”

“貨倉沒人。”

“底盤安全 。 ”

“沒有危險物質。 ”

聽著特警一聲一聲地喊聲,王小明冷笑一聲:“都緊張什么?你們都緊張什么?真是笑話。”

“可是沒人的卡車怎么能開過來撞到院墻?”一名特警問道 。

特警隊長腦子靈活得多,指了指卡車屁股后面一條長長的斜坡 ,說:“應該是有人把車停在了坡頂 ,沒有拉手剎,然后卡車就這樣慢慢地沿著斜坡加速,最后撞上了院墻 。 ”

“一場烏龍。”秦兆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如釋重負。

“指揮中心,看守所這邊沒事,請交警拖車來把車拉走 ,然后查一查卡車的歸屬,和責任人取得聯系 。”特警隊長對著對講機說。

“是啊,亂停車!看守所附近能停車嗎? ”王小明站在哨兵臺上說 ,“責任人要嚴肅處理!目無法紀!”

大約十五分鐘后,重卡被交警拖走,看守所四周也由特警進行了一遍搜索 ,并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于是特警也就收了隊。

“各監區看守同志從通道閘門出所,檢查周圍院墻情況 。”王小明再次下令。

民警們帶著訝異的表情 ,亂哄哄地從通道開始出所。讓監區民警自行檢查防御設施 ,又是個第一次 。這個新所長還真是謹慎性急,敢于開拓創新。

秦兆國見王小明又不按規程自作主張,一頭惱火又不敢插話 ,卻一眼看到總控室的民警正在啟動通道閘門,說:“你不在總控室待著,來這里干什么? ”

“王所長說了 ,要定職定編,每天晚上通道閘門也不開,還弄兩個人守著 ,沒必要,所以把總控室和通道室的職責合并了。”民警說,“剛才一出事 ,按照緊急事務處置規程,必須檢查并確保通道閘門的安全,所以我就過來了 。”

秦兆國聽完 ,心里一緊 ,拔腿趕到了總控室。

總控室的視頻監控墻上,整齊地碼著二十幾臺顯示器,每個顯示器都連接著看守所內部各個關鍵通道的視頻監控。監控中 ,每個通道都安靜如常,并沒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看完,秦兆國心里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

“東面院墻輕微受損 ,不會影響院墻結構。 ”

“西面院墻正常。”

“南面院墻正常 。”

“北面院墻正常。 ”

“大門正常。 ”

“緊急出口正常 。”

一聲聲的報平安,讓秦兆國徹底放下心來。王小明則一路批評眾人大驚小怪。

隨著監區看守陸續回到看守所內,王小明和秦兆國分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 ,又是深夜,真是夠熬人的。明天還要起大早上班,都怪這些個人沒見過世面 ,遇事一點兒也不冷靜,成不了大器。王小明想 。

秦兆國躺在床上,思來想去 ,總覺得哪里不對 ,但是各方面檢查也都很正常。奇怪……可能是自己過度擔憂了吧。在這個充滿壓力的工作崗位上,十幾年來,他似乎都沒有睡過一個像樣的踏實覺 。

想著想著 ,秦兆國困意襲腦,意識開始逐漸模糊 。

突然,他的辦公室電話響了起來。秦兆國一骨碌從行軍床上跳了起來 ,跑到辦公桌邊,抓起電話。

“喂!看守所!”

“指揮中心 。 ”

“什么指示?”

“我們一直試圖聯系重型卡車的車主,但是手機一直無人接聽。直到剛才 ,我們才打通了電話,他是在睡覺。”

“他為什么把車停在看守所東邊的坡頂,還不拉手剎? ”

“他否認自己把車停在看守所附近 ,”指揮中心說,“所以我們要求他去檢查他的車輛 。剛才,我們接到他的電話 ,他說他的車被偷了!”

“被偷了? ”秦兆國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一輛被偷來的重型卡車 ,莫名其妙地停在看守所東邊的坡頂,不拉手剎。這怎么說也沒法用巧合來解釋啊 。

“看守所現在是否一切正常?”

“啊?”秦兆國有些恍惚,他努力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一切。雖然事出突然 ,王所長的指令也有明顯違規之處,但是仿佛并沒有捅出什么大婁子啊!是不是所有環節都正常?秦兆國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

“看守所現在是否一切正常? ”指揮中心重復了一遍 。

“正……正常。”秦兆國答道。

“那就好,有事再報 。”指揮中心遲疑著掛斷了電話 。

秦兆國重新躺在行軍床上 ,無法入睡。

突然,他仿佛想到了點兒什么,穿著拖鞋沖到了總控室里。

正在值班的民警被秦兆國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

“怎么了秦所? ”

“正常嗎? ”

“沒動靜。”民警指了指顯示器上顯示的各個關鍵通道。

“看看各個監室里 。”

“哦 ,晚上熄燈了,紅外監控的清晰度有限。 ”民警一邊說著,一邊切換到各個監室的監控。因為監室比較多 ,所以一個整屏不能全部顯示,只能逐個刷新 。

等刷到第六監區的時候,秦兆國揮了揮手:“等一下!”

第六監區有三個號房 ,共關押22名犯罪嫌疑人。顯示屏墻面上其中的六個屏幕 ,從不同方向顯示著這三個號房的景象。

床上的被子都是鋪開的,但是和其他監室相比,并沒有明顯的隆起 。雖然紅外探頭照射黑暗的監室影像并不是那么真切 ,但是秦兆國還是一眼就看出了異樣。

秦兆國顫抖著手拿起桌上的對講機喊道:“總控呼叫第六監區。”

沉默 。

總控室的民警一臉茫然地看著全身顫抖著的秦兆國 。

“總控呼叫第六監區。 ”秦兆國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了。

沉默 。

“第六監區請速回話!”秦兆國幾乎是在嘶吼。

依舊是沉默。

秦兆國抬腕看了看手表,時針定格在凌晨五點零七分 。

“出事了!出大事了!”秦兆國一拳重重地砸在總控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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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1個孩子(1)

被隱藏的所謂真實,不管在何種場合下,大多都是殘酷的。

――(日)石田翠

1

床頭柜上的手機嗡嗡作響 。

一只胳膊從被窩里掙扎著出來 ,跟著冒出來的還有蕭朗的一頭亂發。

他皺著眉,在床頭柜上摸了一把,終于扣住了依然震動不止的手機。一大早的 ,不知道進了多少個電話,好好的暑假,睡個懶覺怎么這么難?

蕭朗一身的起床氣正要發作 ,卻一眼瞥見手機屏幕上的三個大字:“唐鐺鐺 ” 。

他一骨碌坐起身來 ,下意識地揉著頭發,清了清嗓子,接通了電話。

“蕭朗 ,你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唐鐺鐺的聲音。很久沒聯系,聽到她清亮的聲音,蕭朗依然忍不住揚起笑容:“唐大小姐 ,都一個學期沒見了,接您電話前,我總得沐浴更衣 ,梳妝打扮,以示我的景仰之情吧!”

“別鬧,學了一年考古 ,真把自己當成古人啦! ”唐鐺鐺在電話那邊咯咯地笑起來 。蕭朗想著她此刻臉頰上的酒窩,不自覺心情大好,一邊拿著手機通話 ,一邊歡快地把地板上散亂的臭襪子一一撿起 ,丟進筐子 。

“對啦,你回南安了嗎?”唐鐺鐺問。

“回了,在我姥姥家呢。”

“要不 ,你來找我吧! ”

聽到這句話,蕭朗差點兒被自己絆倒:“哎?唐大小姐,你不是想我了吧? ”

“想什么呢 ,我是想拜托你帶我去看看蕭望哥,”唐鐺鐺的語氣忽然害羞起來,“蕭望哥這個暑假開始當實習民警了 ,你不想去看看他嗎?”

電話這邊,蕭朗已經失去了繼續整理房間的興致,他聳了聳肩膀:“這樣啊……去看我哥可以 ,我這個帶路的,有什么好處沒? ”

“嗯……回頭我請你吃大餐,餐廳你挑!”唐鐺鐺笑起來 。

唐鐺鐺顯然是悉心打扮了一番。

一年前兩人各自出發去上大學的時候 ,唐鐺鐺還是怯生生的高中生模樣。然而此時 ,站在蕭朗面前的唐鐺鐺,出落得亭亭玉立,竟然還稍微化了一點兒淡妝 ,看起來竟有種少女初長成的感覺了 。

“天哪,誰教你化的妝?我都差點兒不敢認你了!”蕭朗一驚一乍地端詳著唐鐺鐺。

“好看嗎?奇怪嗎? ”唐鐺鐺被看得一臉緊張,“化妝這種事 ,我爸一點兒都不懂,所以我也只能看視頻自學了,看起來還好嗎?不奇怪吧?”

“看起來就還好 ,但是這味道吧……”蕭朗一本正經點評道,“這味道啊…… ”

“什么味道?”唐鐺鐺緊張地嗅了嗅自己,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異味。

“這味道……”蕭朗一臉狡黠 ,“我聞著怎么是金針菇燉排骨味呢? ”

唐鐺鐺撲哧樂了,緊張的神態一掃而空:“你真是狗鼻子!”她打開手中層層包裹的保溫桶,掀開蓋子讓蕭朗看了一眼 ,滿是得意 ,“怎么樣?早上給你打了那么多電話不接,差點兒以為這湯沒法送到蕭望哥手里了 。這可是我一大早起來照著菜譜燉的,百分百真材實料啊!”

“唉 ,我算是服了。 ”蕭朗無奈,“還以為這好吃的是酬勞我的呢,你啊 ,還是百分百我哥的小迷妹!走吧走吧,我帶你去找他! ”

“蕭朗,你最好啦。”唐鐺鐺梨渦蕩漾 。

轉眼間 ,車子停在了南安市大學城派出所的門口。

盡管父親和姥爺都是警察出身,蕭朗卻從未去過他們辦公的地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接觸派出所,蕭朗不由得大失所望 。門口值班處 ,坐著一個看報紙的保安,除此之外,整個院子靜悄悄的 ,像是放了長假的校園 。

“找誰?”保安抬起頭 ,隔著玻璃窗問。

“找我哥,蕭望。 ”蕭朗說 。

“蕭望?”保安轉了轉眼珠,說 ,“哦,刑警學院的那個實習生吧,有證件嗎?沒證件就登記下。”

蕭朗和唐鐺鐺乖乖照辦。

保安粗略一檢查 ,給他們指了下蕭望辦公室的位置,示意他們倆可以進去了 。

“他們居然不知道你哥是公安局局長的兒子! ”蕭朗邁開步在前面走,唐鐺鐺緊隨其后 ,小聲說道。

“這有什么好知道的?”蕭朗說,“要是我,我也不會說的 ,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更何況我哥那么低調的人。”

唐鐺鐺認真地點點頭,想到自己惦記的蕭望哥就在走廊盡頭的某個辦公室里,不由得臉上又浮起兩朵紅暈 。

這個辦公室還真的地處偏僻。本以為派出所這么小 ,很容易找到哥哥的辦公室 ,沒想到東繞西拐之后,蕭朗才在靠近樓梯間的角落里,找到了保安所說的“信息采集室 ”的字樣。推開門 ,通風不暢的潮熱感撲面而來 。這間辦公室不算大,靠里的墻邊是一排老式的文件柜,密密麻麻地塞滿了檔案。

房間的小窗邊 ,靠墻橫放著一張孤零零的辦公桌,上面有臺老式電腦。

電腦后面,坐著一個瘦削的男子 。門一開 ,他便本能地直起身來,順手扶了扶眼鏡 。

“哥?”暑假回來后,為了逃避父親的目光 ,蕭朗一早就跑去姥姥家住了。這還是這個暑假他第一次看到久別的哥哥。蕭望看起來瘦多了,臉色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微微泛白,眼鏡搭在他鼻梁上 ,顯得那么斯文 ,簡直不像是個警察 。

“你們怎么來了!”蕭望滿臉意外。他從座位上起來,迎上前去,看看高大的弟弟 ,又看看嬌小的唐鐺鐺,忍不住笑了。他挨個摟了摟兩人的肩膀,然后轉向蕭朗:“臭小子 ,是不是又長個兒了? ”

唐鐺鐺被擁抱了一下,臉色緋紅 。蕭朗怕蕭望下一句話就要說出“為什么躲在姥姥家”的問題,趕緊轉移話題 ,四下張望了下,說:“喂喂喂,哥 ,這就是你暑假實習的地方嗎?你一個堂堂的刑警學院準畢業生,怎么被打入冷宮干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了?”

蕭朗說的沒錯,信息采集室的另一面墻壁上縱向貼著刻度標尺 ,桌上除了蕭望的電腦 ,還有一臺指紋捺印儀。說白了,派出所抓回來的涉案嫌疑人,都會在這里先捧著個名牌照相 ,然后捺印指紋。信息采集室就是做這個用途的,這里面的警察,也就負責這點兒小事 。

“派出所人手不夠 ,內勤都要去處警,我又沒有執法權,所以就被放在這里了。 ”蕭望笑笑。

“我本來還以為來派出所 ,可以圍觀你破案呢,再不行,圍觀你審問個小偷什么的也挺酷的 。 ”蕭朗沒有察覺到哥哥笑容里的不自然 ,一邊四下瞄著屋子里的陳設,一邊大大咧咧地開著玩笑,“看來這兒的事兒不多 ,咱們是不是可以提前下班 ,溜出去一起吃個飯呀?唐鐺鐺說她請客呢!”

“還有半個小時才到飯點呢。”蕭望無奈地笑笑,岔開話題,“你們要是餓了 ,要不先去點菜?沒事,這頓飯我來請,鐺鐺來一次也不容易。 ”

“沒事 ,我可以在這里等你一起 。”鐺鐺連忙說道,她瞄了一眼蕭望的電腦,小聲說 ,“你的電腦……沒事吧?”

蕭望回頭看了一眼電腦的藍屏,搖了搖頭:“電腦出了點兒問題,試半天了也沒動靜 。負責電腦技術的同事今天正好沒在。你們進來那會兒 ,我剛重啟了一遍,但看來還是沒什么用啊。 ”

唐鐺鐺的積極性一下子被調動起來了:“要不……讓我來試試?”

蕭望有些猶豫,看到唐鐺鐺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 ,于是笑了笑:“好 ,你試試 。能順利開機就好。這臺電腦太老了,我感覺我應該是它最后一位主人了。”

看起來嬌小可愛的唐鐺鐺,雙手一接觸到鍵盤 ,整個人的氣場就不同了 。她手指翻飛,屏幕上跳動的字符像是自動生長的光點,起起落落 ,忽明忽暗。幾分鐘,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蕭朗伸手開個窗戶的工夫 ,沉睡的電腦像是忽然吸進了一口新鮮的空氣,一下子精神煥發起來。

“嘀 。 ”

電腦進入了正常的開機畫面。

然后,屏幕上跳出了蕭望之前瀏覽的文檔。

“2016年7月11日南安市入室盜竊幼兒案”的大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

蕭朗忍不住湊過來 ,讀著屏幕上的文字:“這是……昨晚的事?”

“是啊。 ”蕭望說,“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到現在,派出所六個警組 ,除了兩個警組交替接警值班以外 ,其他四個警組的人馬全部取消休假壓到這個案子上了。”

“你沒去?”

“所長說信息采集室不能離人,沒讓我去 。 ”蕭望說,“這個案子 ,我還不太了解,只是聽出警回來的師兄們說過兩句,入室偷孩子 ,這倒真是不多見 。我本來想進辦案協同系統看看這個案子的具體情況,沒想到剛打開頁面,電腦就崩潰了。 ”

“入室偷孩子啊……”蕭朗揉了揉鼻梁 ,“這個人膽子好大。”

唐鐺鐺也被勾起了興趣,她好奇地看看桌面上的系統窗口:“所以,警察的辦案系統都已經聯網了嗎? ”

“十五年前 ,基本就普及公安網辦案了 。”蕭望指了指旁邊的檔案柜說,“但法律手續上也還是需要實體文書的,那里面就保存了派出所二十多年里辦過的所有案件。”

“這么多啊。 ”唐鐺鐺感嘆 。她將遠眺的目光收回 ,再落到蕭望身上時 ,蕭望卻已經專注地看起了屏幕。從小到大,每次蕭望認真地做著什么事的時候,他那種專注的表情總是讓她心跳加速。她曾經偷偷許過愿 ,以后一定要讓蕭望用這樣認真的眼神看一次自己,哪怕一次也好 。

蕭朗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哥哥一直是個要強的人,想做的事 ,無論如何都要做到。蕭望的電腦一修好,他的心就已經跑到那個偷小孩的案子上了,就算拉他去吃飯 ,他的心也不在那兒 。于是他咳了幾聲,成功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然后笑道:“哥 ,我知道你這會兒滿腦子都是這案子。中午這頓飯,你可以不跟我們出去吃,先欠著 ,沒事兒。但是 ,今天有人大清早起來燉了湯給你,你要不嘗一下啊,某人可能就要哭了……”

“喂喂 ,誰會哭啊……”唐鐺鐺臉一紅,不打自招 。

蕭望笑了 。他接過唐鐺鐺手里一直提著的保溫壺,一層一層揭開 ,直到一壺熱騰騰的排骨湯赫然出現在面前。看得出來,唐鐺鐺的確費了不少心。

“沒想到鐺鐺都會自己做飯了 。 ”蕭望感嘆。他小心地從保溫壺里盛出一碗來。

唐鐺鐺又是得意又是害羞 。蕭朗一邊附和,一邊覬覦著哥哥碗里的湯:“是啊 ,小時候唐鐺鐺老來咱們家蹭飯,我媽可說了,你吃了我們家飯 ,以后就是我們家的人了。”

“說什么呢!”唐鐺鐺的酒窩都快燃燒起來了,她伸手打開蕭朗躍躍欲試的手,“你著什么急嘛 ,能不能讓你哥先喝完這一口啦! ”

蕭朗偏要搗蛋。從小他就覺得東西搶著吃最好吃 ,但哥哥總是讓著他,于是他只能跟跑來他家玩的唐鐺鐺搶吃的,雖然最后每次都免不了被母親訓斥一頓 ,他還是樂此不疲 。或許他就是喜歡看到唐鐺鐺那么緊張在意的樣子。

但這次他似乎玩過了火。蕭朗躲開唐鐺鐺的那一刻,不小心撞上了旁邊的檔案柜 。蕭朗不像他哥哥那么瘦弱,這一撞 ,整個檔案柜都被撞得一晃,搖搖欲墜。蕭朗和蕭望眼見不妙,趕緊伸手去扶 ,但已經來不及了,不僅沒有扶住檔案柜,反而打翻了辦公桌上的保溫桶。第一個檔案柜哐當一聲向后倒去 ,撞得后面的幾個檔案柜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逐一倒下 。檔案柜里的檔案嘩啦啦全部散落了出來,而一桶熱湯一股腦兒地全部澆在散落出來的檔案上 。

幾個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怪我 ,怪我 ,我來收拾。”蕭朗第一個蹲下身去收拾檔案 。

唐鐺鐺也跟著蹲下來,一聲不吭地撿起檔案來。房間里彌漫著排骨湯的香氣。她越是不說話,蕭朗就越是心慌 。

蕭望趕緊把兩人都勸起身來:“好啦好啦。都別忙了。這里的事兒 ,你們都別管了 。”

“可是蕭望哥,這么多檔案…… ”唐鐺鐺心疼地看著一地的狼藉。

“沒事。你們不知道這些檔案的順序,在這里也是幫倒忙 。一會兒其他人回來了 ,看到你們在這里忙活,還得跟我說說文檔保密的事呢。我比你們熟悉這些檔案的位置,一會兒就弄好了。 ”

“可是……”唐鐺鐺還想說點兒什么 。

蕭望按住她的肩膀:“鐺鐺 ,你親自給我煮湯,我已經很感動了 。抱歉今天不能陪你們去吃飯,改天補上吧。最后 ,交給你一個任務,替我把這臭小子帶回家去。”

“啊? ”蕭朗措手不及 。

蕭望拍拍他的肩:“臭小子,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躲在姥姥家這么多天了 ,也該回家看看爸爸媽媽了。”他將兩人半推半勸 ,送到門口,“回去吧,晚上見 。”

那兩人終于走了。蕭望蹲在地上 ,一邊撿起檔案夾,用抹布輕輕地擦拭,一邊想著這兩個弟弟妹妹的點點滴滴 ,心里涌起了萬般的溫暖。

猛然間,他在散亂的文件中看到了一本卷宗 。

“2007年7月21日南安市國慶小區入室盜竊嬰兒案 ”。

一樣的案件?蕭望想著,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 ,再次定睛一看 。沒有錯,九年前,大學城派出所也受理了和昨天發生的極為相似的案件。不知道案情如何 ,但僅從案件名稱來看,確實十分相似。

卷宗的封面上蓋著一個紅章,上面有“未破”兩個字 。這說明是一起未破的積案 ,說明它真的有可能和昨天的案件有著一些聯系 。

蕭望加快了速度 ,把散落在地面上的上千本卷宗一一整理起來,想從這些卷宗中,再發現與之相似的案件。

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 ,蕭望終于把檔案柜里的檔案整理好了。不過可惜的是,這些陳年舊案中,除了一起拐賣兒童被群眾現場抓獲然后扭送到派出所的案件以外 ,就再也沒有發現拐賣兒童的案件了 。想想也正常,這畢竟只是一個管轄著十來萬人口的派出所而已,如果發生的類似案件太多了 ,就太不正常了。

蕭望慢慢地直起腰,把手中的那本卷宗使勁拍了拍,頓時塵土飛揚。蹲了一下午 ,腰很疼 。蕭望想,如果自己的身體能像弟弟那么健碩結實就好了。然而,那一場高燒之后 ,他的身體就一直處在如此虛弱的狀態。就算這些年自己不懈鍛煉 ,也只是勉為其難維持住健康而已 。稍有松懈,就疾病纏身。

他一直記得,自己五六歲的時候 ,父親周末帶他去警局加班,把警帽拿下來戴在他的腦袋上。父親那時候說,以后 ,你就是我的接班人 。生病之后,父親再也沒有提起過他們之間的這樁約定。或許父親是不忍心給他太多的壓力,但蕭望始終記得。

當他努力考上刑警學院的時候 ,當他在學校里不斷靠自己拿到一個又一個獎學金的時候,當他拒絕學校的留校邀請,簽了南安市公安局的時候 ,他看到父親一貫嚴厲的臉上露出的笑容 。他就知道,父親和他一樣,從未忘記過這個約定 。

有時候 ,他很羨慕自己的弟弟。弟弟比他晚出生四年 ,卻和他截然不同。仿佛是上天將他所缺少的全部都給了弟弟,蕭朗從小能蹦會跳,調皮搗蛋 ,有使不完的力氣,耗不光的精神,就連嗅覺 、聽覺、視覺都比一般人靈敏 。如果蕭朗要當警察 ,比自己所走的路或許要順暢很多,但偏偏他不想。不管是叛逆也好,興趣不夠也好 ,蕭朗一直拒絕父親的建議和安排。一年前他填報大學志愿,不管是第一第二還是第三志愿,一個警校的影子都沒有 ,瞎填了一氣,最后上了考古系 。為了這事,父親整整一年都沒有跟蕭朗說話。

蕭望苦澀地想 ,如果自己擁有弟弟那樣的身體 ,或許事情又會不一樣吧。

大學最后幾個月,蕭望被分配到了大學城派出所里實習,負責信息采集 ,管理卷宗,連辦案都沒有參與 。在學校時候的滿腔熱血,被這幾個月的實習澆得透心涼。

好在七月份是實習期最后的一個月。也就是說 ,再過十八天,他就可以把肩膀上的一拐(學員)變成兩拐(見習警察)了;再過一年,兩拐就變成一毛一(三級警司)了 。更重要的是 ,實習期一結束,他這個刑警學院的高材生,應該就不會被困在派出所里整理資料了。他需要的是進入刑警隊 ,他需要的是證明自己。這個幼兒偷盜案,或許就是一次轉機 。

夜幕已經不知不覺降臨了,蕭望看見窗戶被院內的警燈閃爍得紅藍相間 ,知道又有警情了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使勁地搓了搓手,然后打開辦案協同系統,慢慢地瀏覽著這起案件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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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1個孩子(2)

趙健夫婦以及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鄰居老師們,都被叫到了派出所 ,每個人都做了筆錄。加在一起,有二十幾份 。蕭望抬腕看看表,一份一份地開始看了起來。

趙健夫婦在學校很有名氣 ,準確地說,在整個南安市甚至全省都是小有名氣。李曉紅到現在仍然保持著省運會1000米長跑的紀錄,也多次在省運會各類長跑運動中獲得金牌 。而趙健雖然是球類項目老師 ,但他最擅長的還是足球。他曾經入選過國家隊,后來因為總是遭受辱罵而毅然退隊。

兩人結婚四年,誕下了這個可愛的兒子 。

鄰居反映 ,這個孩子長得非常可愛 ,而且繼承了兩人的優良傳統,從小就看出他在體育方面天賦異稟。

趙健夫婦的家在學校家屬區中央的一棟六層樓房的一樓,后門有個院子 ,前面則正對家屬區主干道。從蕭望看過的那些案例中,他總結了一個規律,流竄作案的案犯 ,通常會選擇位于密集住宅區的邊緣進行作案 。因為邊緣區域得手后容易逃脫,大大減少了進入和離開的路程。然而,這一起案件的現場 ,雖然處在一樓,容易被盜,但是整體位置卻是處于小區的正中間。雖然毗鄰主干道 ,但是仍不足以用流竄作案來解釋 。

本地作案就更不可能了,盜竊可以本地作案,哪有偷小孩也是本地作案的?

蕭望發現的問題遠遠還不止這些 。

現場門鎖沒有任何毀壞的跡象 ,但是從趙健夫婦的描述看 ,案犯是從大門進出的。那么,這個案犯就不符合生活窘迫、利用販賣孩子來牟利的特征。擁有這么高超的開鎖能力,即便是開個鎖鑰店 ,也比頂著天大的風險賣孩子賺得多 。

利用派出所的便利,蕭望查閱了體育學院家屬區的戶籍人員狀況。這個小區的住戶主要是學校老師,也有學校老師分配到福利房后 ,將產權賣出的個別情況。小區共有73戶,按每戶三人計算,也就兩百多人的小區 。這個小區里 ,0~5歲的孩童有十幾個,為什么案犯選中的是趙健家?因為他們小有名氣?偷孩子和小有名氣有什么關系?不會有哪個買家因為孩子的父母小有名氣而出高價。

現場勘查得出的結論,更是讓蕭望不解。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 ,案犯甚至穿了嶄新的鞋子逃避警方發現其磨損特征 、戴著手套完成全部作案過程 。可見,這是一個有著豐富作案經驗和反偵查能力的案犯。

技術中隊的同事也發現了趙健家大門貓兒眼破損的情況,但僅僅是做了記錄 ,而并沒有深入分析。“閱”歷豐富的蕭望 ,則輕而易舉地知道,這是一種利用貓兒眼作為工具入口,從內打開房門的技術開鎖手段 。

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不給警方留下任何線索。這樣大搖大擺入室偷盜小孩,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作案有著充分的信心。當然,根據趙健夫婦的描述 ,他對自己的身體素質也充滿了信心,因為他完全具備逃離的條件 。

這些疑點不說,就案件性質來講 ,也是疑點重重 。拐賣兒童行為,并不少見。雖然近些年來,公安部門加大力度打擊這一惡劣的犯罪行為 ,但還是時有發生。而且這類案件偵辦難度非常大,所以破案率并不高 。

可是,所有拐賣兒童案件所具備的一個突出特征 ,就是目標的不確定性。蕭望想 ,這是書上說的。一般拐賣兒童的案犯不會確定目標,伺機而動,看到落單的小孩 ,趁人不備,直接抱起或者誘騙,帶至無人之地 。充其量 ,也就是一些膽大包天的混蛋,光天化日之下,乘坐摩托車飛車搶小孩。這些案例 ,在微博、微信和網絡新聞上也時有報道。

就連飛車搶小孩的行為都是極其罕見,更別說這種入室盜竊小孩的,簡直是聞所未聞!更關鍵的 ,既然是入室盜竊孩童,那么我們就有理由相信,本案是有針對性地偷盜孩童;本案案犯的作案動機 ,并不是拐賣兒童 。

那么 ,不是拐賣兒童,會是什么呢?綁架?那應該挑一個有錢人家吧,綁一對窮老師的孩子 ,能索到什么錢?

要么是報復?可是無論是趙健夫婦或者是他們那二十幾個鄰居,都一致認為,趙健夫婦深居簡出 ,工作生活環境單純,不可能結仇。更何況責任區刑警隊的一個探組,今天一天調查了趙健夫婦所有社會矛盾關系 ,毫無發現。

那么,又有什么動機,讓這個案犯去有目標地作案呢?

如果僅僅是這一起案件 ,還得考慮精神病患者作案的可能性 。但是桌上的這本卷宗,直接否決了這種可能性。

那是九年前發生的案子。

國慶小區是屬于大學城派出所管轄的一個高級知識分子所住的小區 。這個小區的隔壁,就是軍方的一個高端科研院所 。而丟失孩子的 ,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副師長級軍官。

案發的具體時間 ,估計也是深夜。

當天,這個軍官在科研所里沒有回家 。第二天清晨,當他回家看女兒的時候 ,發現女兒已經不翼而飛。

這讓這個軍官非常納悶。熟睡的妻子,絲毫沒有察覺到快兩歲的女兒居然從她的被窩里消失了!而且整個現場并沒有發現任何外人進入的痕跡 。

雖然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跡,但是警方肯定不能相信是被隔空吸走或者外星人綁架的說法。所以 ,警方最終還是將這起案件定性為入室盜竊嬰幼兒的案件。很保守的定性,因為沒人敢說,人販子能進入有哨兵把守的軍管區里偷孩子賣 。

當時軍方反應非常激烈 ,大軍區的首長都做了批示,要求當地辦案警方盡快破案。可是即便是警方使盡渾身解數,軍隊保衛部門也投入了大量精力 ,本案最終還是石沉大海。

蕭望覺得,這兩起案件雖然時間跨度很大,但是完全具備串并的條件 。

其一 ,兩起案件的作案選擇相似 ,都是有目標地選擇侵害對象。其二,兩起案件的作案手法相似,都是入室盜竊。其三 ,兩起案件的作案能力相似,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現場,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無論這個現場有多么難進 。揮揮衣袖,不留下絲毫痕跡 。

2007年的案子,后來案犯也沒有來過電話、E-mail什么的索要錢財。那么 ,這起案子估計也最終排除了綁架索財的可能性。其實,本來這種可能性就很小 。

派出所的人員更換是非常快的。為了保證民警的純潔性,局黨委每兩年就會對全市派出所的民警進行大換血 ,東城的去西城,西城的去南城。所以,歷時九年 ,派出所所有人員幾乎都被換了一遍 。不然 ,總該有個老民警,能想得到這兩起案件的串并吧?

幸虧這個冒失的臭小子,讓撞倒檔案柜這件事情 ,變成了塞翁失馬。

不過,即便是串并了,又能怎樣?沒有證據 ,沒有線索,甚至連案犯的動機,也完全摸不清楚。

“說來也怪 ,這兩起案件居然全部發生在我們派出所轄區 。 ”蕭望想來想去,“不對!我現在看到的,僅僅是我們派出所的檔案。如果在全區或者全市甚至全省作案的話 ,我這里也看不到啊!一級民警的協同系統查閱權限有一級的水平。如果想找全省的,就必須去省廳 。”

可是,他只是一個實習警察 ,連執法權都沒有。

蕭望看了看手表 ,時針已經指向晚上十點鐘。同事們都還沒有回來,看來這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唉,沒有頭緒的排查 ,怎么可能有那么好運氣破案?

因為昨晚的緊急事件,派出所緊急召集了所有民警到所,包括蕭望 。算起來 ,蕭望已經兩天一夜沒有睡覺了,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捏著自己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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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1個孩子(3)

蕭望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也就十幾分鐘的時間 ,他被自己的一個想法給驚醒了。

父親有個至交好友在省廳,為什么不能尋求他的幫助呢?

蕭望抬腕看看手表,擔心時間太晚 ,打擾別人休息 ,但是畢竟破案迫在眉睫,顧不了那么多了,試試運氣吧 。

蕭望拿出手機 ,在通訊錄里尋找著。

“林伯伯好,我是蕭望。”蕭望打通了電話,試探道 ,“蕭聞天的大兒子 。 ”

“小望?”數年未見的林伯伯,仍和蕭望十分親近,這讓蕭望大感意外。

“林伯伯 ,我現在畢業了,很快就要正式進入公安隊伍了。”

“真是時光飛逝啊 。 ”林伯伯感嘆道,“打小看著你長大 ,一直覺得你是個機智 、沉穩、謹慎的孩子。你加入警察隊伍,實在是一大幸事。 ”

“林伯伯過獎了 。”蕭望笑了笑,說 ,“您現在在省廳哪個部門呢?”

“打拐辦。 ”

“真的?那可真巧!”蕭望喜出望外 ,“我今天在研究我們所轄區的幾起嬰兒失竊案,想去您那兒了解點兒情況可以嗎?明天?”

“你說的是體育學院家屬區的那事兒吧? ”林伯伯說,“我也在為此事加班呢 ,你現在就可以過來。”

雖然蕭望的心底,一直不認為這起案件是普通的拐賣兒童案件,不應該由打拐辦來負責 ,但是因為從林伯伯那里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料,實在讓他感到意外驚喜 。他立即打電話和所長請了假,打車來到了省廳大院 。

林伯伯老了許多 ,但從他穿著的“白襯衫”來看,他已經位居打拐辦的主任了。簡單寒暄之后,蕭望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并且要求林伯伯用他的高級權限,來查閱近年來,甚至近十年來全省兒童被拐案件的具體資料。

林伯伯對蕭望的設想很有興趣 ,但是畢竟蕭望還只是個學生 ,他不可能因為一個學生的言論而要求市局更改全部偵查措施 。在林伯伯看來,不用串并案件,還是要用警方布下的天羅地網直接抓現行。

但是 ,林伯伯還是給蕭望做了最大限度的授權,并且允諾蕭望可以在明天上班之前,待在這間辦公室里。這間辦公室里 ,除了有公安網電腦,還有建國以來所有仍保存下來的未破拐賣兒童案件的卷宗復印件 。

這么豐厚的資料,對蕭望來說 ,簡直是如獲珍寶。他一頭埋進了卷宗里,就連林伯伯下班回家,他都一無所知。

用電腦檢索 ,再在檔案柜里按號尋宗,這比他今天下午的大海撈針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倍 。

蕭望用入室、反偵査能力等關鍵詞搜尋相似的案件,很快 ,就搜出了十幾起案件。再根據這十幾起案件的編號 ,找出了卷宗,逐一查閱著。

2012年7月26日,兆豐市臨引縣入室盜竊幼兒案 。

2008年7月10日 ,南安市西林區入室盜竊幼兒案。

2006年7月3日,南安市南城區入室盜竊嬰兒案。

2006年7月3日,峰山市入室盜竊幼兒案 。

1997年7月12日 ,江南市長江區入室盜竊嬰兒案 。

……

蕭望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把這十幾本卷宗里的重要部分都讀了一遍。長期的閱讀習慣,讓蕭望的閱讀速度十分驚人。

很快 ,蕭望就從這十幾起案件,加上自己派出所轄區的那兩起案件中,找到了很多類似的地方 。

入室 ,目標明確,不計后果和難度,技術開鎖或者不知如何進入現場 ,不留痕跡物證 ,沒有索取錢財的綁架特征,最后石沉大海。

蕭望認為,這十幾起案件 ,是有條件串并的。不過,即便是串并了,又如何才能通過串并發現嫌疑人軌跡?看起來 ,絲毫沒有規律可言 。

而且,2006年兩個距離數百公里的市區,甚至同時發生了兩起類似的案件!據此可以推理 ,要么串并的想法是錯誤的,要么案犯不止一人。

即便是不止一人,也不至于要同一天偷孩子吧?偷孩子總是要尋找時機的吧?

同一天?同一天?蕭望想著 ,眼睛在他剛剛列出的案件列表上來回掃視。為什么都是七月份?因為七月份好作案嗎?

蕭望摸著下巴,用互聯網電腦打開了萬年歷 。

農歷壬辰年六月初八。

農歷丁亥年六月初八。

農歷丙戌年六月初八 。

農歷丙戌年六月初八。

農歷丙子年六月初八。

……

每在列表的最后一欄注上一個農歷日期,蕭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這些有著類似特征的案件 ,居然全部是在農歷六月初八作案!

這是為什么?

蕭望的思維不斷地運轉 。強迫癥患者?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什么特殊的日子呢?難道是和封建迷信有關?用孩子祭祀?我的天哪!

想到這里 ,蕭望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一定不止這些案件。

蕭望的困意被這可怕的想法徹底趕走 。他重新坐正了身體,調整好電腦的顯示屏 ,開始了新一輪的篩選和搜索。

這次,他選用的辦法,就是把每一年農歷六月初八的公歷日期輸入系統 ,僅以此為唯一搜索條件,進行搜索。

很快,他制作的列表上 ,一共列了31個案子 。

從1995年開始,一直到2016年,這22年中 ,每年都必然發生類似案件。有的年份發生了一起,有的年份發生了兩起。但是,無一例外 ,這些案子的發案時間 ,全部是農歷六月初八 。

蕭望好像是捕捉到了兇手的尾巴,他顫抖著從檔案柜里,按照編號找出了除剛才之外的另外十幾份卷宗。

據這十幾份卷宗記載 ,這些案件并不是入室盜竊,但是孩子丟得都很蹊蹺。

有的是逛商場的時候,孩子不知道怎么就不見了;有的是大人在打麻將 ,一轉眼工夫門口的嬰兒床就沒了;有的是孩子去上幼兒園,放學時間家長沒接到孩子,而老師說孩子下午一直在上課 ,狀態正常,不知道怎么就在放學接人的這個環節丟了孩子 。

總之,這十幾起案件 ,看似普通的拐賣兒童案件,其實有與眾不同之處。

什么人作案有這樣超凡的毅力?時間跨度竟然有二十多年之久!今年才23歲的蕭望,發現這樣的系列案件居然在他兩歲的時候 ,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了!他很慶幸 ,自己沒有被案犯偷走。

看完卷宗,已經凌晨三點了 。蕭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甚至不敢去猜測案犯的動機 。不對 ,丟了這么多孩子,如果是被殺害的話,為何從來沒有發現過一具尸體?一旦發現尸體或者尸骨 ,用失蹤人口DNA庫進行印證,就不會是這么蹊蹺了。

不知道是這個推理的可靠性,還是自己心底的對抗性 ,或者是為案件找到一個奮斗的支柱,蕭望強迫自己堅信,這31個孩童 ,都還活著。

如果不是封建迷信殘忍殺人,那么,孩子們都哪里去了?案犯的動機又是什么?

蕭望記得 ,拐賣兒童案件 ,一般發生在農村,因為村民們忙于耕種,孩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就疏于看管,這也讓一些不法分子有機可乘 。然而,這31起案件 ,無一例外,全部發生在城區,甚至有好幾起 ,都是在非常繁華的街道發生的。

而且,有些年份,在不同的地方 ,發生兩起案件。

會不會是偷孩子競賽?變態人所為?那么,問題又回來了,孩子去哪兒了?

蕭望腦子里一團亂麻 ,他讓自己平靜下來 ,把31本卷宗抱到復印機旁,把每本卷宗里最關鍵,也是最能概括案情的《案件調查報告》 ,一份一份地復印了下來 。

在復印機刷刷地工作時,隨著復印機光點的移動,蕭望突然靈光一現。

會不會被盜的孩子或者他們的父母有什么規律?蕭望努力地回憶著卷宗里的記載。姓氏?籍貫?血緣?黨派?社團?年齡?職業?統統不是 ,統統沒有任何規律 。

但是,但是他們的成就呢?對啊!成就呢?

體育健將 、高級工程師 、資深警察、杰出軍官、著名黑客……

每一名孩子的父母,都不是一般人啊!他們雖然有的并無權無錢 ,但是都還算是當地的名望一族啊!

這不是在挑選目標,而是在挑選基因哪!

案犯想干嗎?

雖然還不明確案犯的動機,但是蕭望對他這個“靈光一現 ”深信不疑。

他加緊了復印的進度 ,然后坐在電腦前面,開始把自己的所見所想擬成一個完整的匯報材料。他已經想好了,這個匯報材料 ,他不會給林伯伯 ,也不會給所長,他會直接交給自己的父親—南安市公安局局長,蕭聞天 。

因為 ,案件發展成這樣,不能排除公安內部有違紀透露案情的人,那么 ,蕭聞天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蕭聞天,也是最信任他的人。

胸有成竹,思如泉涌 ,筆下生輝 。

凌晨五點半的時候,蕭望完成了他這份系統的報告 。報告介紹了全部可疑案件的基本情況,并且對每起案件的重點部分進行了標紅。報告旁征博引 ,據理分析,最終得出了一系列的結論。

31起案件具有明確的特征和規律,總結起來 ,其固有特征規律有:日期 、性質、手法、目標 。因此 ,這31起案件應該串并偵查。

31起案件侵犯的個體,都是1~4歲的孩子,男女參半 ,且都是名望之族,有理由相信,案犯在挑選基因。

但是 ,并沒有任何依據來推測案犯的作案動機,沒有任何依據印證受害31名孩童(最大的到今年也25歲了)生存與否 。

寫下這句的時候,蕭望的心疼了一下。他絕不愿意相信 ,這是31起殺人案件,但是他不得不客觀 、有依據地去推理分析。

報告認為,下一步 ,應該拋開對案犯作案動機的揣測,直接從案犯的活動范圍,以及案犯的個體特征入手 ,進行排查 。同時 ,應該尋找地處隱蔽的、有孩童聚集的場所,逐一排查。畢竟近幾年被盜的孩子,還都很小。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生存環境 ,孩子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如果沒有一個聚集、隱蔽的場所,孩子們早就被警察找到了。

報告認為,更為重要的是與鄰近省份進行串聯 ,尋找類似的案件。雖然打拐數據庫早已建成,但是數據庫畢竟對案件特征 、案件發案時間等因素,沒有串并的能力 。這需要附近幾個省精誠合作、人工排查 ,才能發現端倪 。蕭望相信,案犯如此猖獗、跨區域地作案,很有可能跨省作案。而外省的類似案件 ,我們目前還沒有掌握。

這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蕭望雖然獲取了重大突破,但是 ,疑團卻越來越大 。他只是一個實習警察 ,他根本沒有能力繼續往下探究。

父親可以嗎?他可以說服局黨委,說服省廳甚至公安部嗎?

蕭望也并不確定。

他將這份二十幾張紙的報告打印了出來,附上31起案件的調查報告 ,整整一大摞 。然后,他默默地刪除了報告的電子版,捧著一大摞材料 ,熄燈關門,走出了公安廳大院。

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蕭望家住得離省廳不遠,他抱著材料快步向公安家屬大院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每天七點鐘就會準時離家去單位 ,而此時已經五點半了,他需要在父親出門前,大致地將自己的發現報告給父親。

如果父親支持他的看法 ,如果上級支持他父親的看法,如果全體警察都可以凝心聚力,如果再有那么一點點好運氣 ,最關鍵的 ,如果孩子們都還活著。

破案,將會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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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亡命之徒(1)

打翻了牛奶,哭也沒用,因為宇宙間的一切力量都在處心積慮要把牛奶打翻。

――(英)毛姆

1

蕭望躡手躡腳地打開家里的大門。

一樓黑洞洞的 ,窗簾外的天色已經泛白,但是并沒有照亮家里的客廳 。

門口整齊地放著幾雙鞋 。爸爸的 、媽媽的,還有那個臭小子的大球鞋。臭小子 ,穿的是45碼的鞋子。他自己說得倒好,腳大,才能重心穩 。

家里平靜如斯。看來 ,時隔一年,這個臭小子終于和爸爸媽媽和好如初了。不出意外,是唐鐺鐺的功勞 ,回頭得好好地謝謝她 。

蕭望費勁地把一大摞材料放到鞋柜上 ,然后開始換鞋。

二樓主臥室的門響了一下,接下來是爸爸那熟悉的下樓腳步聲。

“早啊,爸 。”蕭望說。

蕭聞天眉頭緊鎖 ,抬眼看了一下蕭望,聲音沙啞:“哦,才回來?”

“爸 ,我昨晚去找省廳的林伯伯了。 ”兩天兩夜沒有休息的蕭望依舊精神抖擻,“然后,我發現了一個重大的事件 。”

蕭聞天的眉頭仍沒有解開 ,他一邊急匆匆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一邊頭也不抬地問:“有什么重大發現?”

“關于前天晚上,我們轄區幼兒被盜案的事情。 ”蕭望站在蕭聞天的背后。

“哦 ,不錯 。 ”雖然蕭聞天對這個信息并沒有多大興趣,但還是勉為其難地鼓勵了兒子一下 。剛入警的警察,一腔熱血 ,必須要用不停的鼓勵 ,讓他們的激情不減。

“您有空聽聽嗎?”蕭望試探道。

“今天可不行,抽時間吧 。你可以先去和你們的所長匯報。”蕭聞天看了看客廳的掛鐘,“你小劉叔叔已經在樓下等我了。 ”

小劉叔叔叫劉安平 ,是南安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刑警支隊支隊長 。

“今天這么早嗎?”蕭望也看了一眼掛鐘,有些詫異。

“嗯。”蕭聞天想了想,既然蕭望已經加入了警察隊伍 ,沒有向他保密的必要了,“看守所,有人越獄 。 ”

“越獄?”蕭望大吃一驚 ,“幾個人?”

“二十幾個。 ”蕭聞天嘆了口氣。

“什么!”蕭望瞪大了眼睛,“建國后,這么大規模的越獄事件 ,還是很罕見的吧!中國的監獄內控外防、互相監督、分區管理 、內外有別,可以說管理機制是全世界最先進的 。就連前些年發生的呼和浩特‘10・17’越獄事件,還有哈爾濱延壽縣看守所越獄案件 ,也不過就是三四個人 ,二十多人那是什么概念?國際社會都會被震驚吧。”

“這事情不妥善解決,沒法向黨和人民交代。 ”蕭聞天收拾好了公文包,對著客廳的穿衣鏡 ,整理了他二級警監的警服領口,準備換鞋 。即便事情緊急,但是他還是覺得很欣慰 。看來兒子蕭望在刑警學院四年 ,閱讀了很多案例資料,對新中國歷史上的案例,滾瓜爛熟;對我國公安工作的機制 、方法、策略也是駕輕就熟。不管怎么說 ,雖然公安是一項實踐性很強的工作,但前輩的探索和心血,依舊是現代公安工作最好的基石。

“爸 ,沒有時間看看我的報告嗎?”蕭望說,“我發現的這件事情,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

“改時間吧。 ”蕭聞天又看了眼掛鐘。

“可是 ,這些嬰幼兒被盜案 ,很蹊蹺 。 ”蕭望用最快的語速說,“而且是絕對性的系列作案,從1995年就開始了 ,我清理了一下,光我們省,就有31名孩童被盜。如果他們都還活著的話 ,最大的,今年年紀比我還大。”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 。”蕭聞天說,“我們現在面臨的 ,是比這拐賣兒童嚴重一百倍的犯罪行為。 ”

“我不這樣認為。”蕭望說,“31名孩童的背后,是31個家庭 。暫不說這系列案件是不是拐賣兒童案件 ,就算是,我覺得拐賣兒童就是最惡劣的犯罪行為之一。他們危害了31個家庭!這些家庭,可能這數十年 ,依舊天天以淚洗面。此案不破 ,我們怎么和老百姓交代?”

雖然蕭望駁斥了蕭聞天的觀點,但是蕭聞天依舊對蕭望的一身正氣而感到欣慰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

兒子已經長大了,甚至比他還高出兩指。但是兒子繼承了妻子傅如熙的基因 ,雖然身體比他要瘦弱,但是邏輯思維和心思縝密都是他望塵莫及的。

蕭聞天打開大門,說:“兒子 ,放心,我和全市5000名民警,無時無刻不在傾盡心血 。雖然我們的破案率還不能達到百姓們的期盼 ,但是我們每年要偵破兩三萬起刑事案件和處置數十萬起治安案件,還有許許多多其他防控工作。我們可以說是問心無愧!公安隊伍需要你這樣的孩子,我也希望長江后浪推前浪 ,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讓更多的百姓信任我們、愛戴我們。現在,已經五點四十了 ,距離看守所發現越獄事件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可能案犯們已經擁有三四個小時的逃離時間,刻不容緩!我知道,這31個家庭都期待著我們能夠破案 ,但是,如果這二十多個案犯流竄到百姓中間,可能會對多少家庭造成危害呢?會讓多少人民感到恐慌呢?你說 ,孰輕孰重,孰緩孰急? ”

蕭望后面的話被蕭聞天的一席話全部堵了回去,但是也被這一席話感動 、激勵 。他點了點頭 ,說:“爸爸,注意安全。”

每個家庭,父子之間的互相噓寒問暖都很多樣 ,只有警察家庭的父子,幾乎都只有這么一句:“注意安全。”

蕭聞天盯著兒子點了點頭 。

雖然看守所那邊讓他焦急萬分,但是此時他卻非常溫暖。自己的兒子正直、硬氣 ,滿身的正能量 ,這是他最期待的。再過上十年,自己就要退休了,那時候 ,有兒子接過自己手中的槍,他也可以徹底放心了 。

突然間,他非常理解自己的岳父的心情。岳父傅元曼是老一代的刑偵名人 ,而獨女如熙卻堅持要去學生物技術。雖然后來如熙仍然加入了警察隊伍,但是畢竟只是在DNA檢驗這樣的技術崗位做一個幕后英雄 。因此,從蕭聞天和傅如熙一見鐘情的那一天開始 ,傅元曼就對蕭聞天非常用心 。他很看中蕭聞天事業的發展,對他扶持、教誨。即便他們兩人經歷了那件誰也不想去回憶的事情,但是最終定職在南安市公安局的蕭聞天 ,依舊依靠自己的扎實基礎慢慢地爬到了局長之位。定職之前的工作,是他積累沉淀的平臺,但是他不想去回憶 ,就連組織的名字 ,他都不敢去回憶 。一想到,就會心疼。

他知道岳父這一生,完完整整地獻給了公安事業。但岳父在退休的那一天 ,卻是笑著的,笑得由衷 。怎么說呢,那就是一種有人繼承的感覺。

父親關上大門 ,蕭望卻一直愣在門廳里。

以他的經驗看,這么大的一起越獄案件,肯定要動用全市所有能抽得開的警力以及武警 。那么 ,這系列嬰幼兒被盜案,暫時也就不可能被提上日程了。

如果能有個特種部門,擁有最高權限 ,擁有警界最頂尖人才,專門處置一些疑難案件,那就好了。不用占用過多的警力資源 ,卻能做更多的光輝偉業 。

即便是有這種部門 ,又怎么會聽從他這個最基層派出所實習警察的建議呢?

蕭望苦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鞋柜上的材料。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筆,把這個看似很幼稚的想法 ,工工整整地寫在了報告的最后面。

“望望 。 ”傅如熙穿著睡衣,站在二樓樓梯口 。

“媽媽。”蕭望微笑著看著母親。

傅如熙快步下樓,走到兒子面前 ,仰面看著兒子,愛憐地伸手捧著兒子的臉龐,說:“望望 ,你這兩天去哪兒了?”

“哦,所里有個案子,蠻復雜的 ,所長要求我們都加班 。 ”蕭望摸了摸母親的手。

“兩天兩夜沒睡覺?”傅如熙撫摸了蕭望的黑眼圈,說,“你還這么年輕 ,怎么可以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沒事的 ,我整理了一些材料,頗見成效。 ”蕭望拍了拍那一摞材料,說 ,“這些都準備給爸爸看的,不過他有別的案子了 。 ”

“唉,出大事了。”傅如熙顯然也知道了越獄大案 ,“這些天,你也小心點兒。”

“沒事的,媽媽 。 ”蕭望又拍了拍傅如熙的手背 ,以示安慰,“對了,媽媽 ,你們DNA實驗室,是不是也有打拐任務?”

“是啊。我們專門有一條檢驗流水線,是做打拐案件數據庫的。”

“那 ,你們的工作流程都是什么呢? ”蕭望好奇地問 。

“你先趕緊去睡覺!”傅如熙命令道 ,“年輕的時候熬夜,年紀大了就受罪。”

“你先告訴我,我就去睡覺。 ”蕭望壞笑道 。

傅如熙搖了搖頭 ,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 。實驗室工作流程不復雜。首先,各個派出所和刑警隊,在發現一些可疑被拐賣孩童 ,比如乞討兒童 、走失兒童什么的,就會采血,送來進行DNA檢驗。同時 ,在家屬對孩子報失蹤后,其父母也會被采血送檢 。你知道的,孩子的DNA來源于父母DNA的結合 ,從DNA數據上,可以計算孩子和父母的親緣關系比率。孩子的DNA和父母的DNA都被用純數字的形式,錄入打拐數據庫。數據庫會對龐大的數據進行自動比對 ,然后計算出一些親緣比例高的 ,再進行人工比對 。最后,我們會以一個概率數字的形式,出具鑒定報告。”

“也就是說 ,只要孩子和父母的DNA都錄入了系統,就有希望被發現?”蕭望問。

傅如熙點點頭,說:“肯定被發現 。我們實驗室每年也會比對上不少失散親人。 ”

“那 ,我們所……”

“你們所轄區前天的那起案件,我記的沒錯的話,父母分別叫作趙健和李曉紅對吧?”傅如熙神秘一笑 ,“昨天上午我們就入庫了。 ”

“不過,孩子沒有被民警發現,還是不行 。 ”蕭望低著頭 ,說,“如果民警發現的是一具孩子的尸體,也會進庫比對嗎?”

“都會比對的。”

既然這么多年 ,從來沒有比對上蕭望總結的這些案件的DNA ,說明這些案件的受害人,要么從來沒有現身過,要么就被害且沒有被發現尸體。

看來越來越蹊蹺了 ,這么多人,都哪里去了?

蕭望在心里又問了自己一遍 。

“對了,小朗終于肯回家了 。 ”傅如熙一臉滿足的表情 ,“其實這一年來,我天天做你爸的工作。有一個兒子當警察不就可以了嗎?小朗在別的崗位上,也一定可以做得和望望你一樣好。”

蕭望點點頭 ,笑著說:“那臭小子,古靈精怪的 。”

“但你爸你也了解,一張老臉 ,就是不愿意自己放下。 ”傅如熙說,“好在小朗這次表現不錯,沒有刺兒頭。再加上鐺鐺鋪的臺階好 ,兩個人就這樣握手言和了 。”

“鐺鐺也是冰雪聰明啊。”蕭望說 ,“等眼下這兩件事過去了,我們也請唐叔叔一家吃個飯。 ”

傅如熙點了點頭 。一家人的再次團聚,讓她的心里感覺到無比溫馨。

“不知道爸爸什么時候能回家。”蕭望看了看一摞材料 ,說,“爸爸回來后,最先進去的 ,應該是書房吧?”

“那間房間就是你爸的寶地 。 ”傅如熙撲哧一笑,“哪天回來,不先去看看他那一屋子的寶貝書?好了 ,望望,不準再熬了,必須馬上睡覺!”

蕭望順從地點了點頭 ,抱起材料上樓走進了書房。

他小心翼翼地把材料一份份地按順序整理好,擺放在書房的大書桌上,然后把他寫的綜合報告 ,放在書桌中央最顯眼的地方。不放心似的回頭看了幾眼后 ,蕭望離開了書房,畢竟自己的母親一直在背后監督著他 。

傅如熙讓蕭望喝了杯牛奶,吃了些餅干 ,盯著他鉆進被窩后,看著他打起細細的鼾聲,才悄悄地關掉了他的手機 ,帶上了他的房門 。

忙忙碌碌地做了些飯菜,傅如熙在客廳給自己兩個心愛的兒子留了張紙條,告訴他們她做了他倆最愛的飯菜 ,在冰箱里,自己熱熱就可以吃。弟弟不準貪吃哥哥的那份兒。

眼看要遲到了,傅如熙趕緊穿好警服 ,開門下樓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父親正背著手站在門口 。

“爸,你怎么來了?”

傅元曼一頭白發 ,但紅光滿面 ,精神矍鑠。七十多歲的人了,老傅站在那里依舊挺拔,依舊可以輕松走上十公里也不氣喘。

“上班啊? ”傅元曼干咳了一聲 ,“聞天去看守所了? ”

“你都知道啦,爸爸?”傅如熙面露愁容,“這么大事情 ,估計有他累的了 。”

“我就是來看看我的兩個外孫兒。 ”傅元曼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

傅如熙知道,一年未見的蕭朗,在他家里住了兩天 ,就回家了,這讓老傅仿佛望梅止渴,更加思孫心切 。所以老傅才一大早就跑到家里來看外孫 ,但又不好意思敲門。不知道為什么,相對于繼承了他和蕭聞天衣缽的蕭望,老傅卻更加喜歡那個整天沒個正形兒的蕭朗。

“他倆都在睡覺 。”傅如熙做了個噓的手勢 ,說 ,“望望兩天兩夜熬著沒睡,剛躺下。小朗的習慣,中午之前是不會起床的。”

傅元曼點了點頭 ,指著家里,說:“我也不會打擾他倆 。那我,去聞天的書房看看書? ”

傅如熙側身把父親讓進了門 ,說:“那正好,兩個小子起床,爸爸您幫忙給他們熱個飯 。現在的90后啊 ,自己啥也不會干。”

傅元曼換好了鞋子,右手按在左胸前,略微欠身 ,說:“樂意效勞。”

自己的父親這么大歲數,依舊童心未泯,讓小跑著下樓的傅如熙不禁啞然失笑 。

傅元曼徑直走到書房里 ,靠在軟綿綿的靠椅上閉目養神 ,準備等兩個孫子起床后,和他們好好聊一聊,好好地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無意間 ,他瞥見了書桌上整齊擺放著的材料,好奇心驅使著他拿起綜合報告看了起來。沒想到,蕭望那條理清晰的分析以及文采飛揚的敘述 ,很快吸引了他 。他一邊看著報告,一邊翻閱各個卷宗的復印件。

傅元曼是刑偵界的名人,一輩子都獻給了那個榮耀而又神秘的組織 ,卻從來沒有在各級公安機關刑警部門工作過,所以,這些卷宗都很陌生。

這些案件不僅吸引了傅元曼的注意 ,更是讓傅元曼對自己的外孫兒刮目相看 。真是后生可畏,蕭望簡直天生就是一塊當刑警的料!

案件分析報告讓傅元曼重新回到了刑偵的天地,更是重新激起了他潛藏在心底多年的熱血。

尤其是報告最后那一行蒼勁有力的鋼筆字:“是否可以向省廳、公安部報告 ,成立專門處置特大、疑難 、涉密案件的行動小組。集精英人才及警界優勢資源為一體 ,高效工作 。既可節約警力,又可攻堅克難。 ”

這一行字,引得老傅鼻子酸酸的 ,要不是自己極力控制,他恐怕是要在這個燈光昏暗的書房里,一個人老淚縱橫了。

他對著那行字 ,自言自語:“乖孫兒,你當然不知道,曾經有那么個組織 ,無惡不摧、攻無不克、戰功赫赫!然而,這個縱橫警界幾十年的秘密組織,卻在我 ,你們的外公手上,葬送了!”

傅元曼重新靠在椅子上,閉起了含淚的雙眼 。

時光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 ,他的舉薦人帶著他 ,走進了地處南安市的某個秘密角落 。雖然南安市只是個二線省會城市,卻從建國開始,一直都是組織的大本營所在。

傅元曼記得 ,1966年,當時二十出頭的他走進大門時,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那是一間紅磚小樓 ,從外面看,完全不會知道這是公安部下屬最精銳隊伍的大本營,甚至都不知道 ,這棟小樓和公安機關究竟有著什么樣的關系 。

小樓的門臉不大,也沒有警徽國徽,沒有門牌號碼 ,更沒有單位招牌。只有在門口的墻壁上,掛著一個圓形的標志。嗯,現在這個時代 ,應該把那種玩意叫作“logo”吧 。

這是一個圓環狀的標志 ,設計得非常簡潔。標志的中間,是一顆穩固的六角星,六條白色的線條從星星的中央伸展開來 ,支撐著整個圓環,閃閃發亮。

傅元曼記得,整棟紅磚小樓里 ,并沒有當時公安機關必須張貼的“為人民服務 ”“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等標語,只有在樓內的門廳里,一面雪白的墻壁上 ,有著三個大字:“守”“夜 ”“者 ” 。

傅元曼記得,當時守夜者組織的頭兒,老鄭 ,見到他和與他一起加入組織的董連和,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知道,我們的標志是什么含義嗎?”

他和董連和一齊搖了搖頭。

“星星就是我們。”老鄭義正詞嚴 ,“我們是萬家燈火的守護者 ,是可以讓老百姓們安穩睡覺的守夜者 。 ”

傅元曼記得,老鄭和他倆深入地談了一次,和他倆講述了守夜者十幾年的歷史 ,講述了守夜者為何而建,建了為何。談話中,他被建國前夕那起“九頭命案”所吸引 ,被守夜者組織的三位祖師爺的能力深深折服。

傅元曼記得,當他從老鄭的手里接過那身綠色警服的時候,是何等神圣 。當時公安部門剛剛換發66式警服 ,這和軍服類似的警服,承載了多少年輕人的熱血 。警服領口鮮紅的紅領章和帽子上閃閃放光的五角星,激起了傅元曼的萬丈豪情。

傅元曼記得 ,他披荊斬棘二十年,終于坐在了老鄭留下的位置上。可是他大展拳腳不足十年,這一切理想戛然而止 ,甚至 ,他的理想都無法被繼承下去……

傅元曼不忍再回憶,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海巖的小說《長安盜》,慢慢地讀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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