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宜寧被人害死了 。

三月韶光時節,長嫂請她去寺廟上香踏青。她在山半腰看杜鵑花的時候被人推下去了。羅宜寧都沒有看清楚推她下去的是誰 ,魂兒已經歸西了 。

她身為一個普通的嫡出小姐,母親早亡,嫡出和庶出的姐妹眾多。她能嫁給寧遠候的庶子陸嘉學為妻實屬不易 ,雖然是庶出,又懦弱不堪,但也是正經的簪纓世家出身 ,雖說不能與她高嫁的二姐比,但好歹是不錯了。沒想到她竟然這么白白的死了 。

宜寧死后魂散不去,附在了長嫂的一只玉簪子上。

這般沉浮紅塵幾十余載 ,竟教她看到了好生不得了的事。原來自己那個懦弱不堪的丈夫陸嘉學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 ,她死之后五年,竟叫他害死了自己的兄長,又去了幾個威脅 ,繼承了永寧侯位 。這還不算,竟然又用了兩年成為了左軍都督府都督,手段了得 ,一時權傾天下,人人忌憚 。

宜寧附在她大嫂的簪子上,常見有人對著她的牌位嘆道:“這個倒是可憐 ,要是沒死得這么早,如今也是侯夫人,都督夫人 ,走到哪里不是眾星捧月呢。 ”

宜寧每每聽到這話,就想跳起來戳這人的脊梁骨。

到了如今,她怎么會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是因為自己擋了陸嘉學的路 ,才叫他下狠手給除去了 ,還把她的死栽到了長嫂頭上,叫長嫂愧疚了一輩子。

這才叫強中自有強中手,一浪拍死前一浪。

便是有人說他為了悼念前妻 ,竟不曾再娶時,宜寧心里也滿是嘲笑,她可是不信的 。

又這般的過了十五年 ,他依然是權勢在握,除了一個內閣首輔羅慎遠能與之較衡,兩大權臣把持朝綱 ,彼此對峙,一時間也是朝綱震動。但是長嫂已經不行了,宜寧這般陪了長嫂一輩子 ,日后這些時光都陪在長嫂在內宅度過,再也沒見過陸嘉學。

長嫂彌留之際,他來見了長嫂一面 。

陸大都督好大的派頭 ,穿著銀狐皮的鶴氅 ,玄色直裰,腰間掛了墨玉。隨著年歲的深沉,他的身姿竟然還越發的俊朗。開口就緩緩道:“長嫂放心去吧 ,長兄在下面等你呢……”

長嫂瞪大眼,隨即又慢慢闔上,與世長辭 ,手垂在了地上,手里握著的玉簪也滾落,啪的一聲碎成了數截 。

玉簪上的一縷冤魂 ,宜寧做了二十多年,現在終于玉碎人亡了。

四月春末,乍暖還寒。

保定府羅家今日忙作一團 。

羅家的嫡出的七小姐傷寒了 ,病得極重,甚至一度沒了氣息 。

羅家上上下下都焦心不已,年過七旬的羅老夫人坐在她那床前 ,捏著手帕擦眼淚。姐姐們都圍在她床前看著 ,貴重的湯藥流水一樣的送進來,花盡了銀子也要把七小姐給救回來。

羅老夫人看著七小姐那胖嘟嘟的小臉消瘦許多,真是心肝兒肺都疼:“我眉眉兒要是不好了 ,你們也讓我去算了 。我就這么個嬌嬌的孫女,可不能出事啊!”

一眾孫女們表情都微僵了,老夫人一開始就寵七小姐 ,在她眼里只有這個孫女得她的疼,那別人都是草芥。

就這個眼珠子得她的疼,別人都不是她的嬌嬌孫女了?

雖是心里這么想 ,眾人還得上前去安慰。

“祖母啊,您可得保重身子 。 ”

“您年紀大了,可不該這么操勞了。”

羅老夫人擦了擦眼淚 ,牙一咬冷冷道,“那個孽畜可在祠堂跪著了?”

嬤嬤點頭道:“已經讓師父看著他了,正跪著認錯呢。 ”

羅老夫人面色更冷 ,扶著嬤嬤的手道:“你隨我去看看他 。”嬤嬤應喏 ,扶著老太太出門去了。到門口又回頭四下一看,這屋子里塞得滿滿當當的人,哪還是病人修養的地方。把小姐們都遣回去了 ,吩咐照看七小姐的婆子丫鬟們:“好生照顧七小姐 。”

羅宜寧混沌剛醒的時候,就聽到這句話。可這時候她還神志不清,眼一閉又昏過去了。

這一昏又是一天 ,中途她也有清醒的時候,丫頭們偶爾在她身邊哭 。羅宜寧腦子里多了個女娃娃的記憶 。雜七雜八的,并不全面 ,大多數是各種各樣的吃食,什么清燉乳鴿糖澆雪梨醬烤鵪鶉紅燒獅子頭。這是餓的,小女娃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她也清楚了 ,自己重生在了死后的第七年,陸嘉學已經成了左都督府都督的時候,這孩子是十五年前保定羅家的七小姐 ,與她同名 ,也叫羅宜寧,小名眉眉,也是母親早亡的孩子 。

她今年七歲 ,剛因落水得了風寒,病情過重而去了。

她身份貴重,父親是朝中四品大員 ,嫡親的姐姐羅宜慧嫁了侯門,家里又有祖母疼愛,簡直是能上了天去。就因為這份嬌寵 ,雖然才七歲,但可是要什么有什么,想欺負誰就欺負誰 ,惹了不少的禍事,遭了不少妒恨 。

要不是年紀還小,尚能用頑皮可愛做個說辭 ,那簡直就是活脫脫的驕縱跋扈了。

就說這落水一事 ,就是她自己威脅三哥羅慎遠帶她出去玩,因頑皮不聽話而落水的。落水之后被羅慎遠救回 。回來就一病不起了。

羅老夫人得了這個消息大怒,讓羅慎遠罰跪祠堂半月。

……

羅宜寧看到這里很驚訝 。

哪能不驚訝呢。

這小姑娘可是羅慎遠的妹妹。

十五年后大名鼎鼎的文淵閣大學士 ,吏部尚書,內閣首輔羅慎遠 。唯一能與陸嘉學抗衡的人 。

這小姑娘果然是身份貴重,可惜早早的就沒了。

羅宜寧記得這位首輔當年是個庶出 ,少年時吃了不少苦,幸虧驚才絕艷才得出人頭地。卻是個生性冷酷陰沉的,這心性與陸嘉學也是有的一比 。

從這小女娃的記憶里看 ,她是嫡出,羅慎遠是庶出,他平日里又慣是沉默不語的類型。宜寧看不起這個庶出的哥哥 ,沒少暗中給他下絆子,她與羅慎遠的關系的確是相當差的。身邊的嬤嬤也不把羅慎遠放在眼里 。

羅宜寧看著就心里一顫,這羅家膽子也是大 ,未來的內閣首輔也敢這么折騰。

不知道現在挽救來不來得及……人家十五年后可是內閣首輔啊。

想著想著羅宜寧也有些困了 ,她現在精神不太好,竟慢慢睡著了 。

半日后,宜寧聽到耳邊似乎有人說話 ,才漸漸醒了過來。

幾個剛留頭的丫頭看到了,撲在她床前嗚嗚地哭,非常高興。

要是再不醒 ,她們這群小丫頭就要被賣給人牙子去給人家當童養媳了 。哪能不激動呢。

羅宜寧迷茫地看了一下這些小丫頭,張了張嘴,她想喝水。但是喉嚨腫痛 ,話又還說不得,幾個丫頭就抱著她的手:“小姐想說什么?奴婢們都在呢 。 ”

她想喝水啊,能不能來個有眼力的 。

槅扇被打開了 ,又有個丫頭進來了,一看衣著打扮,穿的是藍綠色比甲 ,白色挑線裙 ,耳朵上戴著銀丁香,手腕上套了個成色極好的玉手鐲。這一看便是大丫頭的打扮。

這丫頭見羅宜寧醒了十分高興,忙端了水來喂她喝 。又斥責那些小丫頭:“姐兒醒了也不知道倒水 ,怎么做事的? ”

幾個小丫頭忙跪地認錯。

羅宜寧終于不渴了,她從沒覺得水如此甘甜,就是嗓子還不太行。她看了那大丫頭一眼 ,鵝蛋臉,細眉彎彎,面若芙蓉 。這丫頭的長相倒是出挑極了。

這丫頭叫雪枝 ,是羅宜寧已經出嫁的大姐,羅宜慧留給她的丫頭。

雪枝把她身后的枕頭墊高了些,跟她道:“ 。奴婢這就去告訴老夫人您醒了 ,您好生歇息著。”又側頭對那些小丫頭冷冷道,“如今是你們將功贖罪的時候,好好伺候姐兒 ,若是有怠慢的 ,立刻就要賣她去山溝子里,叫她一輩子都吃不上頓好的。明白嗎?”

她威嚴的目光一掃,小丫頭們皆低頭抖抖索索地應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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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雪枝一出去了,屋子里的小丫頭們都圍擁過來 ,七嘴八舌問她要不要吃什么。

不一會兒小幾上就擺了琳瑯滿目的菜色,都是日常小宜寧愛吃的。

烤得金黃,外皮酥脆的鵪鶉 。濃油赤醬的紅燒獅子頭 ,撒了一層糖霜,裹著紅豆餡兒的糯米糕 。還有切得細細的,拿芝麻炒香的牛肉絲。

羅宜寧一見這滿桌的菜 ,也不奇怪這小女孩為啥小胳膊小腿都圓滾滾的,肥嘟嘟的。再這么養下去,養出一個胖子簡直是指日可待的事 。

這時候門簾被挑開了 ,守在門口的丫頭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徐媽媽。

徐媽媽是在羅老太太身邊伺候的 ,府中很有威望。

徐媽媽走過來看到羅宜寧正在吃的東西,又立刻把丫頭們都訓了一頓 。一頓忙碌之后羅宜寧面前小幾上的東西就換成了雞肉糜粥,配上爽口的嫩黃瓜 ,兩碟醬菜。

徐媽媽坐在羅宜寧身邊柔聲細語地哄她:“姐兒的病剛好,那些油膩的東西克化不了。來,多喝些稀飯 。 ”徐媽媽喂她喝完小半碗雞肉糜粥 ,又喂了半碗燉的梨子糖水。

羅宜寧吃得打飽嗝了,才啞著嗓子說:“徐媽媽,我飽了。”

徐媽媽聽她這說話這把沙啞的聲音 ,就忍不住的心疼:“七小姐,您是金貴的身子,下次可莫要這樣頑皮了 。別說老太太傷心 ,就是遠在京城的大小姐也是焦急得不得了啊。要不是懷著您的小外甥,肯定是要回來看您的。”

隨即話鋒一轉,又道:“三少爺帶您出去玩 ,才闖下這樣大的禍事 。老太太已經罰他跪半個月的祠堂了 。若不是大爺攔著 ,老太太還要賞三少爺一頓板子才可! ”

小宜寧在羅家受到上至羅老太太下至丫頭婆子的寵愛,別人就算與她有沖突,那老太太的心眼是偏了十萬八千里的。誰都錯先別管 ,她嫡親乖乖的孫女是肯定不會有錯的,就算有錯也是別人帶的,總之乖孫女沒錯。

羅慎遠日后雖然是官居一品的當朝首輔 ,殺伐果決手段狠辣 。但現在只是個卑微的庶子,又沒有人庇護,對上他嫡出的嬌貴妹妹沒有絲毫分辯的余地。

說來羅宜寧覺得羅慎遠也是可憐。看到她落水了 ,羅慎遠二話不說跳下來就救她 。剛把她帶回去,兩個人都是渾身濕透發著高燒,小宜寧被抱去醫治 ,而羅慎遠卻當即就被罰去跪祠堂。羅老太太是根本不聽他解釋。

徐媽媽說罷不再提羅慎遠,柔聲地哄她休息 。

羅宜寧躺下之后卻在想小羅宜寧這落水一事。

十個落水里七八個都有□□。

羅宜寧甚至忍不住猜,憑小宜寧這四處樹敵的性格 ,搞不好也是個有□□的 。

羅宜寧這一躺下竟又睡了過去。醒來時 ,看到羅老太太正坐在她床邊守著她,老太太這些天愁孫女的事,精神不大好。她如今也是快七十的人了 ,穿了一件檀色緙絲百吉文對襟長褙子,翡翠眉勒,頭發梳成整齊的發髻 。眉目間有絲疲憊 。

看到孫女醒了 ,羅老太太忙讓丫頭拿絞好的熱帕子來,親自給她擦臉。又問她嗓子還疼不疼,口渴不渴。

宜寧都搖搖頭 ,羅老太太看著她就眼眶一紅:“眉眉兒,自打你長姐出嫁,你便來跟著我同住 。我慣常是寵著你的 ,要什么給什么。我年紀大了,精力也是不濟的,時常看不住你。沒想到你竟然鬧出這樣的亂子……”

宜寧看著這頭發花白的老婦人一臉疲倦 ,心里竟有些動容 ,低聲道:“祖母,是我不好 。”

宜寧也是沒有母親,自己磕磕絆絆長大的。小宜寧還是好命的 ,至少有祖母和長姐護著。

“你知道自己怎么錯了? ”

宜寧給小姑娘評價:“頑劣調皮,惹祖母和姐姐傷心了 。”

羅老太太伸手把小孫女抱進懷里,看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 ,也就含笑道:“祖母是護著你的,也寵我的眉眉兒。好了,眉眉兒可別難受了 ,快來喝藥。”

羅宜寧小姑娘自幼喪母,長姐出嫁后就跟著羅老太太同住,羅老太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別的孫子孫女都比不上 。這番老太太覺得孫女受了教誨,神色也輕松許多。

剛喝兩口藥,就有人上門來看宜寧。

羅老太太卻一看此人就沉下臉 。

來人是小宜寧的繼母林海如 ,進門也快有五年了 。穿了件水紅色緙絲褙子 ,頭上簪金釵,相當富貴華麗。一進門就讓丫頭們搬補品進來,把桌上堆得滿滿當當的。

羅老太太沉聲訓她:“你這做什么呢? ”

林海如給老太太行禮:“老夫人 ,我給姐兒拿了些補品,叫她好生調養 。”

羅老太太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 ,指了凳子讓她坐下。

林海如卻又從懷里掏出個手鐲,拿起宜寧的手套在上頭:“眉姐兒,我聽人家說 ,金銀之物是富貴,能強身健體。你戴著這金鐲子,說不定能好得快些 。”

宜寧看著指節寬的大金鐲子 ,只覺得自己手腕越發沉重。

這位繼母林海如著實是個妙人,她家中十分富庶,但是無奈樣貌不出眾 ,熬到二十還沒出嫁 ,這才給羅宜寧的爹做了繼室。這進門了五年,也沒生下個一兒半女,求醫吃藥都不好使 。羅宜寧的爹也不怎么喜歡她 ,她日子越發的無聊,干脆經常朝羅老太太這里跑,把宜寧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疼愛。

羅老太太總覺得她行事太直接 ,不太喜歡她。看她倒是對羅宜寧一片真心,又沒有討厭到哪里去 。

宜寧晃了晃鐲子,有點哭笑不得地道:“謝謝母親了。 ”

林海如揮了揮手:“這些都是身外之物 ,算不得什么,姐兒病中要是有想吃的東西,盡管來跟我…… ”

剛說到這里 ,又有丫頭通傳,說喬姨娘帶著五小姐過來看宜寧。

這下子羅老太太和林海如臉色都不好看了 。

宜寧抬頭看,只見一個穿著淡青色纏枝紋褙子 ,雪白挑線裙子 ,裊裊娜娜的身影走進來,長得是清秀無匹 。身后并跟著個模樣與她七八分像的小姑娘,看上去柔弱婉約 ,也是個美人坯子。

這位小宜寧的五姐姐人如其名,喚作羅宜憐。

而喬姨娘就是羅宜寧父親的貴妾,平時很是得寵 。

喬姨娘對著羅老太太屈身行禮 ,看向林海如道:“太太來看七小姐倒是先了一步,我還在屋外等了太太許久,卻不想是您是先走了。”

宜寧還沒說話 ,林海如性子直接,就冷冷道:“我可叫你等我了?”

喬姨娘頓時淡淡一嘆,面露憂愁:“太太說得對 ,等不等的都是妾身的本分,妾身知錯。 ”

羅老太太不贊成的目光又看向林海如 。

雖然她不喜歡林海如,但是更不喜歡喬姨娘。可惜林海如是個心直口快的 ,喬姨娘又是七竅玲瓏的心思 ,這些年林海如被喬姨娘壓得死死的。

林海如卻覺得自己占了上風,立刻就要拍案開說:“本就是你做妾的……”

羅老太太立刻按住林海如的手,免得她往人家陷阱里跳 。

林海如才訕訕沒有說下去。

喬姨娘又繼續道:“老夫人 ,妾身這番來,除了想看看七小姐,也是想說三少爺的事。”她語氣一頓 ,“聽說三少爺在祠堂跪著,現如今高燒不退 。妾身斗膽一求,請三少爺出祠堂治了病再繼續跪。要是再這么高燒下去 ,怕是有性命之虞…… ”

羅老太太卻淡淡地道:“就是要他跪著,才能給我跪清醒些。”

喬姨娘聽后無奈一笑,才行禮:“那是妾身說多了 。”

林海如等喬姨娘帶著羅宜憐退下去了 ,才壓著怒氣說:“整日就裝得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不曉得是要給誰看 。偏偏老爺疼她疼得不得了。 ”

羅老太太瞪了林海如一眼:“你給我少說些話。”

林海如卻又拉了宜寧的手:“宜寧,你說是不是?”

宜寧還有點迷茫 ,任誰沒搞清楚人物關系就要開始被迫加入掐架戰場 ,都會有點迷茫 。

她定了定才說:“母親,您這么對喬姨娘……要是叫父親知道了。恐怕會更心疼她了。 ”

羅老太太覺得自己孫女平日也愚笨,和林海如有得一比 ,沒想今天還有幾分明白 。她對林海如嘆氣:“宜寧一個小姑娘都看明白了,你未必還不知道?”

林海如委委屈屈地繼續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個樣子……”

羅老太太也不指望林海如有喬姨娘那等心思,眼看門外天黑了 ,叫丫頭們點了燈,留林海如吃個晚飯。

宜寧上輩子雖然作為人只活了十七年,但是她作為玉簪子還活了二十幾年呢 ,后宅女人們掐架看太多了。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都是常有的事 。反正她們也無聊,整日斗嘴也聊以慰藉。

只不過從小宜寧的記憶來看 ,這位喬姨娘有兒有女,心機頗深。就連正房林海如都壓不過她,反倒讓她制得死死的 。那位庶姐羅宜憐嬌弱可憐 ,更是深得小宜寧父親的疼愛。小宜寧本來就性格驕縱 ,看不慣她們母女。這樣一來,她與喬姨娘母女的關系就更不好了 。

如今倒是好了,小宜寧連同身邊的人 ,估計都是厭惡羅慎遠的 。人家喬姨娘卻要來拯救未來首輔了。

宜寧心里倒也想為羅慎遠求情,只是小宜寧原來十分厭惡羅慎遠,她貿然說出口反倒惹人懷疑 ,但她總得說才是。且不說羅慎遠日后的身份如何,在小宜寧落水這件事上,他確實也沒做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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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初夏的時候天氣還不熱,小宜寧由雪枝服侍著洗腳 ,羅老太太在一旁念經。有丫頭端著帕子進來,宜寧認出這是她的另一個大丫頭松枝。

丫頭們給宜寧擦腳,她就看著羅老太太這屋子 。

地上鋪著五蝠獻壽的絨毯 ,金絲楠木高幾上擺著青白釉梅瓶 ,斜插了幾支海棠花。正堂用一架白玉翡翠百鳥朝鳳的檀木屏風隔開,長幾上供奉了一尊菩薩。

老太太房里的東西很貴重的 。

單說那一尊菩薩,整塊色澤溫潤、無絲毫瑕疵的白玉雕成 ,高有一尺,便是價值不菲的。

她轉過頭喊了一聲祖母。

羅老太太抬頭問她:“怎么了? ”

她抬起自己玉白的兩只小腳丫說:“洗好了,要睡了 。 ”她又加了一句 ,“我想和祖母睡,可以嗎?”

羅老太太覺得她可愛,笑著來抱她。“當然可以 ,徐媽媽,在我床上加一床被褥。”

宜寧自然想給羅慎遠求情,但是這和小宜寧往日的作風比差太多了 ,肯定要被懷疑的 。想了想,她婉轉地問羅老太太:“祖母,三哥被罰跪 ,晚上也要跪嗎? ”

羅老太太說:“晚上不跪 ,每日晨才去 。”

感情這罰跪還有上工時間的。

宜寧便又接著說:“喬姨娘說他高燒不退……要不咱還是找個大夫去看看他吧。”

雪枝在旁噗嗤一笑:“姐兒平日里對三少爺頗不待見,怎的如今幫他說話了? ”

宜寧知道小宜寧對羅慎遠不太好,她也找好了借口 ,冠冕堂皇地說:“要是他病倒了,就不能繼續罰跪了 。”

羅老太太聽了失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這小東西 ,心思倒還多。你放心吧,你喬姨娘怎么會不給他找大夫,我看到她下午就差人去請了 ,我也沒有叫人攔著,權當默認她做了。”

罰歸罰,羅老太太也不會真的讓羅慎遠有性命之憂 。

宜寧聽了暗自佩服 ,這喬姨娘手腳太快了,果然能混到今天是有本事的。

雪枝又接著說:“您瞧平日,三少爺攢許久的錢買的孤本 ,您給要來折紙鶴玩 ,還讓奴婢送三少爺幾只。奴婢那時候送到三少爺手上,瞧他臉都青了 。再說上次,您非說要吃棗兒 ,讓三少爺給您摘。那樹這般高如何能爬,三少爺好不容易摘下來,您又當場給扔了 ,說不想吃了…… ”

宜寧聽得冷汗津津,這位小姑娘的日常實在是太作死,她要是真能成功長大 ,絕對是祖墳冒青煙了。

羅老太太聽著又揪她的小臉:“聽聽,平日你就是這么嬌慣的 。”

羅老太太的語氣完全就是寵溺縱容,根本沒半點怪孫女的意思。

可這不是嬌慣 ,這是作死啊。

宜寧只能點點頭,抓著被褥往床上爬去 。

老太太叫丫頭吹了燈睡了 。

林海如從羅老太太那里回來,卻一點都睡不著。手擰著汗巾幾乎咬牙切齒:“老爺一回來就去了那小蹄子那兒?”

貼身丫頭瑞香道:“喬姨娘下午便去書房守著了 ,巴巴地等 ,聽說回來的時候老爺摸著她身子冷,還給她披了自己的披風。 ”

林海如冷笑:“那書房就沒有個避風的地兒,偏要在風擋口上等著?”

瑞香小聲說:“可不就是個小賤人作風 ,明明就是從揚州買回來的瘦馬,老爺偏說是落魄官家之后,還做了貴妾——哪個官家教得出這么不要臉的小姐 。”

林海如贊賞地看了自己的貼身丫頭一眼 ,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她頓了頓,慢悠悠道:“我可不學那等沒臉皮的做派,你明日下午燉只乳鴿 ,用人參細細燉。我給老爺送過去 。 ”瑞香正要去吩咐,林海如突然又叫她,“等等 ,還是燉兩份,一份給宜寧送過去,她在養病。 ”

瑞香想了想 ,回頭問主子:“奴婢聽說三少爺也病了 ,要不做三份?”

林海如不在意地道:“不過一個庶子,老太太都不管,我管他干什么。”

瑞香應喏去吩咐廚房了 。

一大早 ,宜寧就被雪枝從熱被窩里攛起來,然后被灌了整碗藥,連吃幾個芝麻糖才把苦味壓過去。卻見早起的羅老太太已經穿戴整齊 ,在旁邊念佛經等她。

羅家有晨昏定省的規矩,一會兒兒女孫輩要來拜見羅老太太 。

寧迷迷糊糊地坐在圓凳上,等雪枝給她梳頭。外面天還沒亮 ,依稀聽到幾聲雞叫。

“一會兒大家要來給老夫人請安,您是跟著老夫人住的,但是禮數可不能少 。 ”雪枝邊梳頭邊跟她說 。

宜寧現在畢竟年紀小 ,犯瞌睡難免的。聞言強打了精神,努力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宜寧小姑娘的生母聽說當年是有名的才貌雙全,因此小姑娘的五官很出眾 ,小小年紀 ,皮膚粉嫩雪白,包子一樣的臉頰,五官極其清秀 ,眉梢長了一顆紅紅小痣,更顯得玉雪可愛,如福娃娃般 。

雪枝給她梳了個雙丫髻 ,戴了個金項圈。

羅老太太瞧小姑娘坐在太師椅上,拿粉團似的小手揉眼睛,不由得好笑:“你昨晚睡得這么早 ,還困嗎?”

宜寧說:“祖母,瞌睡哪有嫌少的。”

羅老太太接著笑她:“貪吃好睡的,跟個小豬崽子一樣 。 ”

變成小孩之后 ,貪吃好睡她也不能控制啊。宜寧心里也有些無奈,再者她也二十多年未曾睡過了,自然貪睡了些。徐媽媽叫雪枝把宜寧抱起來 ,跟著羅老太太去了正堂 。

請安的人已經次第來了。

羅家有兩房 ,宜寧和父親和宜寧的大伯。宜寧的大伯官位比宜寧父親還高一階,從三品的官 。而宜寧的大伯母陳氏更是書香門第之后,宜寧看到一個衣著華貴得體的婦人帶著兩個女孩兒進來 ,就知這是自己的大伯母陳蘭。

兩個女孩兒都是宜寧的姐姐,都是陳蘭親生女,四姐姐羅宜玉 ,六姐姐羅宜秀。兩個姑娘與母親一般的衣著得體,給羅老太太行了禮坐下 。

宜寧朝兩位姑娘看去,羅宜玉卻把眼睛瞥到一邊 ,根本不想看她的樣子,羅宜秀卻對她擠眉弄眼 。這兩位長房的姐姐性格差別很大,羅宜玉自持尊貴 ,又飽讀詩書。羅宜秀性格活潑,和宜寧卻是臭味相投,她倒是跟自己的親姐姐羅宜玉水深火熱的。

很快林海如又領著庶出的羅宜憐 、以及喬姨娘的兒子羅軒遠進來了 。羅軒遠才三歲大 ,被姐姐宜憐牽在手里 ,奶聲奶氣地喊祖母好。

羅老太太再不待見喬姨娘,也不會不喜歡孫兒,把羅軒遠抱到懷里好生親熱。

宜寧的大伯卻和宜寧的爹羅成章一起過來的 。

宜寧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宜寧的爹 ,羅成章年近四十,臉龐清秀儒雅,身材瘦削 ,看上去非常斯文。大伯父卻要威嚴一些。

羅老太太問羅成章:“怎的今日和你大哥一起過來?”

羅成章回道:“我跟大哥正商量陸都督到保定府的事 。”

羅老太太有些好奇地問道:“是那寧遠侯侯爺陸嘉學? ”

宜寧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心里猛地一跳。

對這個曾經的丈夫,如今陌生的寧遠侯爺陸都督 ,宜寧的感覺很復雜。她當然恨他心狠手辣,殺了自己 。但是如今她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而他是正二品手握兵權的都督 ,他們云泥之別,也不會再有交集了。

羅成章點頭道:“正是他,皇上派陸都督到保定巡按 ,我等官員都要去迎接。”

“那陸嘉學是侯門權貴 ,如今又是都督的身份,輕易怠慢不得 。”羅老太太養大兩個當官的兒子,自然也不是吃閑飯的 。“不過你等又不是保定府頭等大官 ,也不能近侯爺的身跟從,無需多操心。 ”

“母親說的是。”羅成章對羅老太太的態度尊敬有加 。

隨即羅成章看向宜寧,見她毫無動作 ,便眉頭微皺。“眉眉,我與你大伯前來,你怎不行禮?”

羅宜寧這才回過神。

剛才進來這么多人 ,她都沒有行禮啊 。

羅老太太為孫女心疼:“成章,宜寧的病還沒好,還是不要行禮了。 ”

羅成章很不贊成 ,他一向覺得就是羅老太太那寵溺的養法,才把宜寧養得越來越驕縱。“您別這么寵著她,她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看看她的姐姐 ,宜玉、宜憐 ,哪個不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的。只有她整日的胡鬧,沒有個閨秀的樣子。 ”

被漏了名的羅宜秀扭了扭屁股 ,好生坐端正了些 。

宜寧知道這位父親一向對小宜寧嚴苛,平日也更喜歡庶姐宜憐一些。

還是算了吧。

宜寧正要下座行禮,卻見又有個人跨進門來 ,也是下跪行禮,淡淡道:“祖母安好,孫兒來晚了 。”

他抬起頭來 ,宜寧突然就怔了一下 。

今日太陽好,正堂的槅扇都打開著,金光透過木欞斜灑下來 ,落在他肩膀上。他穿了件淡青色暗紋的直裰,背脊挺直瘦削,個子很高 ,側臉俊秀 ,有幾分蒼白。

多少年前,她隔著人海也看到過一眼,不過那時候羅慎遠已經是內閣閣老 ,被眾人簇擁著 。而她聽到那些官家小姐們私底下都在討論這位年輕的閣老如何的陰沉,性子又如何狠厲。

不想這位閣老年少的時候竟然是如此俊秀,只是眉眼還有些青澀。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年 。

那股權傾天下的霸氣 ,卻不知何時才能顯露。

宜寧還沒回過神,羅老太太已經慢慢道:“你既然病著,又何必來請安。”

羅慎遠默默道:“這是孫兒的本分 ,不敢怠慢了 。 ”

羅老太太才表情一松,輕輕點頭:“你起來吧。”

羅慎遠站起身,又給眾人請安。半晌目光才落在宜寧的臉上 ,向她淡淡點頭:“七妹妹 。”

宜寧才笑著道:“三哥。 ”

見人都來齊了,徐媽媽才叫傳菜。這頓早餐非常豐盛,碟子里放著各式各樣的點頭 ,酥餅、蜜糕 、紅豆棗泥卷 ,也有豆包和炸的金黃的薄餅 。又有醬鵝肉、醬鴨肉拼成的醬菜,每個人又都有一盞燕窩、一碗稀飯,兩只切開的鴿蛋 。

大家都是極有規矩的 ,吃飯之時只有碗筷的動靜。宜寧便抬起頭觀察,宜憐與羅軒遠是庶出,坐在林海如身側 ,宜憐時不時給弟弟夾菜。羅宜玉則盯著羅宜秀,她要是有不規矩的地方,就用眼睛狠狠瞪 。羅宜秀沒有絲毫察覺 ,叫身邊的丫頭給她盛一個紅豆棗泥卷來,這道菜離她有點遠夾不到。

羅慎遠卻一直都是沉默地吃飯,只吃面前的兩盤菜。宜寧卻注意到他是用左手握筷子 ,右手拿碗 。

宜寧突然有點食不下咽。

這位未來能與陸都督比肩的權臣,現在也太落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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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等人都紛紛告退了 ,宜寧才松了口氣 。叫雪枝把脖子上的金項圈取下來。

羅老太太靠著迎枕,看她朝自己湊了過來,抬起了眼皮。

宜寧有些好奇:“祖母 ,我怎么以前沒注意到三哥是左撇子呢?”

羅老太太頗有些怪異地看了孫女一眼,繼續說,“他不是天生的左撇子 ,是右手受了傷,不如左手靈活,他才苦學用左手寫字吃飯 。一開始的時候也練得不好 ,吃了些苦頭,現在左手用著已經和右手無異了。”

宜寧更加好奇:“他受了什么傷? ”

羅老太太慢悠悠地說:“你真是不記得了?你五歲那年,頑皮爬房梁上去玩 ,掉下來的時候正好是你三哥接住你。他那個時候也才十二歲,你手里拿著的小剪刀戳傷了他的手……”

“有你三哥給你墊著,你倒是沒有受什么傷 。只是你三哥的右手總是沒有這么靈活了 。那時候你哭得厲害 ,誰都不敢說你一句。”

小宜寧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宜寧簡直服了這位小姑娘了 ,就這樣她還對羅慎遠不好 。也難怪人家對她冷漠了。可以想象,如果宜寧小姑娘真的成功長大了,恐怕與閣老交惡也夠她受的。

丫頭上了一盞茶讓羅老太太潤喉 。

宜寧更想勸老太太不要再罰羅慎遠了 ,但是這事該怎么說呢。

她總不可能直接跟老太太說,被您罰跪的庶子其實以后是個大權臣,權傾朝野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所以為了咱們倆日后不被他尋仇 ,還是別再懲罰他了 。

所以宜寧想了很久,還是咳嗽一聲真誠地說:“祖母,那這樣看來 ,三哥還是對我挺好的,要不別罰他了…… ”

羅老太太聽到宜寧的話卻愣住了,隨即淡淡地嘆了口氣 ,問:“你真的這么想?”

羅老太太直看著自己的孫女,有一瞬間,宜寧甚至覺得她已經看出自己在想什么了。

宜寧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 ,三哥待我也挺好了 ,祖母您也看見了,要不是他救我,我估計是活不成了。”

丫頭端了盤洗得干干凈凈的櫻桃上來 。羅老太太讓小孫女吃櫻桃 ,然后才說:“你三哥這個人我向來不喜歡。別說祖母是偏心你,實在是你三哥心機頗深,以后必然不是個良善的人。 ”

這倒是讓羅老太太說中了 ,日后羅首輔做的那些事的確算不上良善 。

老太太并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 。她首先是想到羅慎遠的心機,還有宜寧的不慎落水。總而言之大家都是從內宅里掐架掐出來的,這點手段實在是很明白的。

所以她才這么生氣 。

羅宜寧卻知道并不是這樣的 ,那日發生的事倒真和羅慎遠沒什么關系。而且日后能掌控朝野的人,又怎么會對一個小姑娘下手,總不會連這點智慧都沒有。

這時候她頓時感覺到了一股寒氣 。如果小宜寧真的死了 ,這個殺害嫡妹的嫌疑羅慎遠真是一輩子都擺脫不了。

宜寧又道:“三哥心機深不深我不知道。我但卻知道,我只是高燒您都要罰他跪半個月,要是我真的沒命了 ,您還不知道要如何懲罰他呢! ”

羅老太太便也笑了笑:“罷了 ,罰他跪祠堂也只是警醒他而已 。這事總歸他還是有責任,畢竟是你的長兄。既然眉眉兒覺得不用罰跪,那便不跪了。”

說罷吩咐徐媽媽派人去祠堂說一聲 。徐媽媽片刻之后回來稟報:“……奴婢傳話 ,說念在三少爺往日待七小姐也算真誠的份兒上,老太太便不罰他了。三少爺聽了也沒有說什么,站起來便走了。守祠堂的仆人說 ,三少爺每日都定時來,從沒有說過什么抱怨的話 。”

羅老太太聽了頷首,叫徐媽媽退下了 。

羅老太太不想多提羅慎遠的事 ,就問宜寧:“我看你晌午也沒吃多少飯,現在可餓了? ”

宜寧自然是餓了。

不過她看到鏡子里這小姑娘圓嘟嘟的臉蛋,覺得自己還是要盡量控制些比較好。

羅老太太卻覺得女孩兒胖嘟嘟的才可愛 ,叫擺了午膳 。吃完之后又是一盞冰糖銀耳湯,甜點則是擱在一個五格的盒子里,金黃的蟹粉酥 ,糍糯團子 ,雪白的桃片,樣式精致別致,一層層壘著 ,顏色和樣子都不一樣,一看就讓人食欲大開。

看來羅老太太是真的覺得她瘦了,想把孫女這幾天失去的雙下巴補回來。

宜寧吃得肚子圓圓 ,又灌了杯瓜片茶下去,更是動都不想動 。

吃過飯,陳氏帶著兩位姐姐來看她 ,林海如與羅宜憐緊隨其后。

喬姨娘是貴妾,但是身份再高,也不能時時往羅老太太這里跑 ,因此羅宜憐都是與林海如一起來羅老太太這里。

坐下之后羅宜憐拿出個香囊送給宜寧,柔婉地說:“七妹妹,里頭塞的是百合 ,我特意做來送你的 。”

小宜寧對這個姐姐和羅慎遠是一樣的態度 ,嬌蠻跋扈。

羅宜憐卻從不嫌棄她,平日還各種關心照顧。有時候宜寧找她茬,宜憐也總是柔和委婉地忍了 。這些事總能七拐八拐地傳到羅成章的耳朵里 ,于是羅成章對宜憐更加各種疼愛,對這個嫡出的女兒又更加嚴厲。

羅成章甚至對小宜寧說:“宜憐雖然是你姐姐,但是她性子柔弱 ,身子也不太好。你雖然是妹妹,但平日也讓著她一些 。”

小宜寧聽了父親這種話哪能不委屈 。

宜寧仔細地看羅宜憐,心想的確是我見猶憐 ,尖尖的下巴,雪白的膚色,可見日后又是個美人坯子。

“謝謝五姐姐了。 ”宜寧笑著說 ,雪枝代宜寧把香囊收下了 。

林如海與陳蘭請了安就告辭了。幾個姐兒卻留了下來學女紅。這是幾個女孩兒的功課,老太太專門請了嬤嬤來教她們 。

羅宜玉今年已經十三了,快到了說親的時候 ,她倒是學得很認真。不過羅宜秀是個坐不住的 ,學了一會兒就累。教習的嬤嬤看她跟屁股下長蟲一樣扭來扭去,就笑著說:“四姑娘學了這么久也累了,歇息一會兒吧 。”

羅宜秀聽了很高興 ,拉著宜寧要出去喂魚玩。

羅老太太立刻叮囑道:“只能在小池子那邊玩,不可走遠了。”

宜寧還躺在床上消食呢,就這么被拉了出來 。

兩人帶著丫頭走到了假山那里 ,那小池子里養了許多錦鯉。羅宜秀把自己的丫頭打發去拿魚食了,皺了皺鼻子說:“上次出門都不叫我。我聽說你那個三哥帶你去了大慈寺,好玩嗎? ”

宜寧頗有些沒好氣地道:“差點沒回得來 ,你說好不好玩?”

羅宜秀卻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對了,說到你三哥 。我上次還偷聽我母親和媽媽談話來著”

宜寧對著位不著調的四姐也沒啥話說了,偷聽陳氏說話竟然說給她聽 。羅宜秀卻繼續道:“說的是你三哥的生母的事 ,你真的不感興趣? ”

宜寧終于抬起了頭看著羅宜秀,羅宜秀更得意了:“你想聽了吧?”

她是個急性子,立刻湊過來和宜寧咬耳朵:“聽說原來你父親房里有兩個通房丫頭。后來其中一個就有孕了 ,另一個嫉妒她 ,就在人家吃的補湯里下藥。被咱們祖母發現了,生氣極了,立刻就要把那個下毒的丫頭打死了 。誰知道卻查出下毒的丫頭也有身孕了--就是你三哥。”

“這下子打是不能打了 ,你母親又生性仁慈,還好吃好喝養著這個丫頭,說要是真的生下兒子 ,也饒了她不死。誰曉得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沒命了 。就因為這個事,大家都不喜歡你三哥 ,就連二叔都不喜歡他。說這生母都這般狠毒,生下的孩子又能如何? ”

宜寧聽后怔了怔。羅慎遠竟然是這樣的出身,難怪了 。

她就覺得奇怪 ,便是一般的通房所出,也不至于地位這么低微。羅老太太也不會這么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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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那日與羅宜秀喂魚回去遲了些 ,羅老太太便不高興,又拘著宜寧不要她出來了 。

她老人家親自帶著宜寧讀書寫字。

羅家書香門第,就是女孩也要會讀書寫字 ,為此宜寧的父親還特地請了女先生來教導家中的姑娘們。宜寧病著不能去進學,但閑著也是無事,干脆練練她那□□爬字 。

宜寧艱難地趴在小幾上 。

前世她還在閨中的時候也總是強逼自己練字 ,但是練了這么些年也只是勉強算工整,她想自己也許真是沒什么讀書的天分,干脆把精力投入學女紅中。現在這小嫡女身份太高 ,家世太好,不讀書恐怕還不行。

羅老太太讓丫頭把她的描本拿來了,又叫開了槅扇 ,自己在旁邊看著她練 。跟她說:“你父親是我的老來子,雖說大家都寵他,我卻不敢懈怠 ,所以他才寫得出一手好文章。你母親當年從顧家嫁來 ,也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你可不能丟了他們的臉 。 ”

宜寧巴巴地點頭,垂下頭練字。

羅老太太一會兒之后再看她,竟然趴在長案上睡著了 ,小女孩軟軟的臉頰靠在紙上,沾了墨跡。白生生跟包子一樣,眉梢那顆殷紅小痣卻十分的可愛 。

羅老太太看得笑出來 ,輕聲吩咐徐媽媽:“抱她進去睡吧。”

宜寧練字練得打瞌睡,醒來發現自己睡在碧紗櫥里。頗有些不好意思,她成了孩子之后 ,的確有了小孩的性子,居然練字都能睡著 。羅老太太見她終于醒了,便叫丫頭擺晚膳。

宜寧覺得練字真是消耗體力 ,吃完了一碗飯,還加整碗的糯米紅棗粥。羅老太太就道:“按說你父親 、母親都是出名的有才學的,怎的你就不行了?”

宜寧也很無奈 ,這輩子被叫才女是無望了 。就嘆道:“祖母 ,我也想好好練字,但是一看到書就打瞌睡,我也不想啊 。 ”

羅老太太笑著摸了摸孫女的頭 ,說:“你大哥、二哥要回來了,前些日子你不是總說,字練好也給你兩個哥哥看嗎 ,如今怎么越發的懶了。”

羅老太太說的大哥、二哥是長房陳氏的兩個親生子。說來陳氏真是個有福的,宜寧的大伯雖然有妾室,但是只生了兩個庶出的女兒 ,陳氏卻生了兩個嫡子嫡女 。

相反林海如便沒有這么好的福氣了,進門之后一直沒有孩子,就這點上她便沒有立場。才一直讓喬姨娘踩在她頭上 ,生了兒子之后,喬姨娘的腰板就更筆直了。

兩位哥哥一直讓陳氏教得溫文爾雅,平日對幾個妹妹都一般的好 ,小宜寧非常喜歡隔房的兩個哥哥 ,前幾日他們一起去拜訪什么老師了,小宜寧巴巴地想了他們好幾日 。

宜寧卻當然對這兩個哥哥沒什么興趣,隔房的兄長 ,再親也是隔房的,總不會比過自己的嫡親妹妹。

沒過幾日,果然兩位哥哥就回來了。

羅宜玉與羅宜秀也很高興 ,西次間里說說笑笑的很熱鬧 。羅懷遠與羅山遠又拿了許多禮物分給幾位弟弟妹妹,羅宜玉與羅宜秀得到的是一對嵌碧玉葫蘆的簪子,宜寧的是一對玉色非常漂亮的雙股和田玉手鐲 ,兩股玉交纏,戴起來叮叮咚咚,精致漂亮。宜憐的是福祿壽的玉佩 ,三歲大的羅軒遠得了一個長命鎖。

羅宜秀一向不在意細節問題,羅宜玉卻撇了嘴,幽幽道:“怎的七妹妹的禮物就好看些?”

羅宜玉今日穿了件淡粉白底的褙子 ,雪白的挑線裙 ,墨綠腰帶,顯得非常漂亮出眾 。

陳氏知道長女向來心氣兒高,放下茶盞淡淡道:“你妹妹年紀小些 ,比你們的禮物好也是自然的。 ”

宜寧晃了晃兩只鐲子,確實很漂亮。她讓雪枝給她收起來了 。

這時候丫頭進來屈身說:“老夫人,三少爺來給您請安了 。”

宜寧聽到這句話就下意識地往門口看。那高大清瘦的身影出現之后 ,別人也都不禁地看向他。羅慎遠不卑不亢地給老太太行了禮,羅老太太讓他坐下了 。

宜寧看他穿著一件淡青竹葉紋額直裰,心想他還挺喜歡竹葉紋的。丫頭上了茶之后 ,他用右手捧了茶杯,衣袖滑下的時候,宜寧分明看到他手背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想到這是因為救小宜寧傷的 ,宜寧總覺得這傷疤格外的猙獰刺目 。

茶杯的熱氣氤氳著,春末的陽光又好。羅慎遠少年俊秀的側臉更顯平靜,似乎對熱鬧的一切視若無睹。

羅老太太卻笑著說:“懷遠心疼咱們眉眉兒 ,這小丫頭也念著你們呢 。前幾日老說要練好字給兩位哥哥看 ,巴巴的盼著你們回來。你們瞧瞧,她的字是不是比原來好看些了。”

羅老太太讓雪枝把宜寧寫的字拿出來給大家看,羅懷遠看了笑著說:“是進步了許多 。眉眉 ,大哥送你的銀狼毫筆用著還習慣嗎? ”

宜寧只得道:“習慣習慣。”

眼看要到晌午了,陳氏等也不好留在羅老太太這里吃飯,便帶著兒女告退了。

羅慎遠卻留了下來 ,他沉默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 。

“祖母,這是孫兒房里做的桃片糕 ,我嘗著香軟可口,就給您帶了一些過來 。”

他把紙包放在了小幾上。

羅老太太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小小點心 ,我房里也有做的,不用你費這個心,還是拿回去吧。 ”

羅慎遠坐著沒有動 。

宜寧正在喝水 ,差點被水給嗆到了。抬頭看著羅慎遠沉默平靜的神情 ,心里就跟小貓抓一樣,真想代替羅老太太把東西收了。

羅慎遠卻自嘲地笑了笑:“那是孫兒多想了 。”又把紙包放回了懷里,起身告辭。

宜寧終于忍不住了 ,咳嗽了一聲道:“那個,祖母啊,我突然想吃桃片糕了。還是讓三哥把東西留下來吧 。”

羅老太太刮了刮小孫女的鼻尖 ,寵溺道:“你剛才吃了小半只的醬肘子,喝了粳米粥,還能吃得下糕點嗎。小心不消食。 ”

宜寧眨了眨眼說:“我就是想吃啊 。 ”

羅老太太靜默了一下 ,直嘆氣道:“罷了罷了,你七妹要吃,便把東西留下來吧。”

羅慎遠又把糕點放在了小幾上 ,行禮退下了。

羅老太太把紙包拆開,掰了一小塊雪白的糕點喂給宜寧:“吃吧,你不是要吃嗎?好個沒出息的東西 ,這點糕點咱們做不出來 ,非要讓你三哥留下來 。”

宜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羅老太太手上的糕點咬來吃了 。緊接著羅老太太第二塊 、第三塊 、若干塊又送過來了,她才抱著羅老太太的胳膊說:“祖母啊 ,我都吃了小半只的醬肘子了,吃不下糕點了。 ”

“早看出你古靈精怪的有鬼。”羅老太太點孫女的眉心,“不消食了吧 。雪枝 ,去給眉姐兒煮酸梅湯來。”

西次間外,羅慎遠站在一棵初放的海棠花樹下,聽到里頭羅老太太和宜寧說話的聲音。

跟著他的小廝小聲問:“三少爺 ,小的就弄不明白了 。既然知道老太太與您不和,不會收您的東西,為何還要送呢。 ”

羅慎遠抬頭看著開放得簇簇擁擁的海棠花 ,緩緩地說:“你懂什么。”屋子里女孩兒的笑聲非常明快,好像真的沒有沒有絲毫憂愁的童稚一樣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道:“走吧。”

陳氏的次間里點著燭火。

從羅老太太那里回去之后,她就和自己的兩個兒子討論讀書的事 。羅宜秀困了 ,躺在母親的懷里睡覺。一會兒丫頭卻過來說 ,三小姐在自己房里委屈,不肯吃晚飯。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陳氏就不高興了 。叫人把羅宜玉叫來 ,看到她沉下臉就開始訓話:“你都是要及笄的姑娘了,怎的比秀姐兒還不著調 。可是長了脾氣了?和一個小孩兒計較,說出去可不叫人笑。你七妹妹年紀小些 ,又得你祖母的寵愛,讓著她一些怎么了。 ”

羅宜玉被劈頭蓋臉被訓了一頓,委委屈屈地說:“我就是氣不過大哥 ,憑什么對七妹比對我好 。”

陳氏簡直恨鐵不成鋼,冷冷道:“她羅宜寧沒有娘教,驕縱便驕縱些了。你可是我好生教養的 ,如今也慣出脾氣了。你怎么不想想,你模樣才學比她出挑,父親的官職比你三叔高 ,你的兩個哥哥讀書又好 ,以后若是能中舉中進士,她羅宜寧如何能跟你比?你看宜秀怎么從沒說過 。”

突然被點名的羅宜秀迷茫地從陳氏懷里抬起頭。

羅宜玉就是氣不過這點。

明明都是她的親兄弟姐妹,怎么羅宜秀更喜歡宜寧 ,就連兩個兄長都對宜寧更好 。她性子又高傲,總覺得宜寧樣樣不如自己,讓她占了上風如何能忍。

“他們三個都是喜歡宜寧 ,當宜寧是他們的手足了。 ”羅宜玉氣得眼淚在眶里打轉 。

羅懷遠柔聲安慰她:“妹妹,你這是什么話。我與宜寧畢竟是隔房的,與你卻是同胞兄妹 ,自然是和你親些。別說是和羅宜寧了,就是咱們二房里,我們兄妹倆也是最親近的關系 ,我肯定是最護著你的 。送些東西算什么,妹妹你好好想我為什么送她好東西 。”

羅宜玉只管張著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羅懷遠重重嘆氣:“你可知道,宜寧的姐姐慧姐兒嫁的事哪個侯門?”

羅宜玉說:“我自然知道 ,是定北侯傅家。 ”

“那好 ,你可知傅家與誰交好? ”羅懷遠又問,當然他沒想自己這個妹妹明白,直接道 ,“定北侯傅家與寧遠侯陸家是世交 。侯爺傅紹與陸嘉學更是有私交。那陸嘉學何等的權傾天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定北侯爺在朝堂上的地位才水漲船高。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大家都縱著七妹妹 ,還不是因為慧姐兒嫁了定北侯世子……”

羅宜玉覺得這關系七拐八拐的也是復雜,但她聰明,也算是勉強搞懂了 。總之其中的關系牽扯很復雜 ,關系到她哥哥們的仕途,她不要隨便插嘴就是了。

羅宜玉才含淚點點頭,小聲說她知道了。

陳氏嘆了口氣:“我最近也是放縱你了 ,罷了,以后你不跟著宜秀她們去進學了 。眼看著你也要說親事了,我好好地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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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宜寧這才知道羅老太太也是有脾氣的,要是她袒護羅慎遠過度了,羅老太太也是不高興的。

那天晚上宜寧消食不成功 ,吐得一床都是 。羅老太太又氣又笑地叫丫頭給她換被褥,遞水給她漱口說:“吃不下就不要吃了,我又不會真的逼你。 ”

宜寧緩過氣 ,才賴在羅老太太懷里問:“祖母,您為什么這么不喜歡三哥呢?都不收他給您的東西。”

羅老太太摸著宜寧的發,緩緩地嘆了口氣道:“我說你三哥不是良善之人 ,你以為我說這玩兒的?你年紀小不懂,我原來也不是這般對他的,只是后來我實在厭惡他的做派 ,才越來越不喜歡他 。”

宜寧問道:“那三哥原來究竟做過什么? ”

羅老太太才講了一件事 。

“……三年前,你大哥見他身邊少人伺候,便送了一個丫頭給羅慎遠。聽說那丫頭知道是去伺候他 ,不情不愿的 ,做事也不盡心。后來還對你三哥說了些不敬的話 。我知道之后把他叫過來,責罰了那個丫頭,那丫頭也是愧疚 ,說以后肯定會好好伺候他。我還勸他得過且過,他當時應承得好好的,也并沒有表現出不情愿的意思。回頭卻從外面買了一只惡犬 ,那惡犬不小心鉆出籠,活活將這丫頭給咬死了……”

“我看著那丫頭鮮血淋淋的身體,覺得渾身發寒 。把他叫來跪在我面前 ,問他為何非要下狠手。你猜你三哥怎么說?”

宜寧看著羅老太太,羅老太太頓了頓道:“他說,祖母 ,你覺得大哥把這丫頭放在我身邊是想干什么?我氣得打了他一個巴掌,叫他滾出去。他那個時候還小,才十二歲 ,行事不懂得收斂 ,這些年卻越發的內斂,誰又知道他究竟在思量什么,腦子里轉著什么念頭…… ”

宜寧心里也驚異 ,果然不愧是日后的內閣首輔,這等手段……實在是太血腥了 。

她那夜睡著了,也總夢到羅慎遠滿手的血。

第二日羅宜秀早早地來找宜寧 ,要一起去進學了。

教宜寧和宜秀讀書的這個女先生,來頭很大 。她的父親是一位進士,以才華聞名保定。不過是家道中落 ,她又是個清高的,不肯下嫁不如她的人家。因此生生熬到中年,在世家給小姐授課為生 。還是宜寧的父親聽了她的名氣 ,將她請到府上來的 。說是要好好□□自己的女兒一番。

小宜寧很不喜歡這位女先生,人家實在是不慕名利,對誰都一視同仁。而且曾經親眼目睹小宜寧是如何懲罰犯錯的小丫頭的 ,故非常看不慣小宜寧的驕橫做派 ,平日里沒少罰她 。上課的時候眼睛只管盯著她。

小宜寧還不能對這位女先生發脾氣,她對誰都可以不尊重,唯獨這位女老師 ,就是寵溺她的羅老太太都不站在小宜寧這邊。這是羅家的門風,尊師重道,絕對不能壞的 。

上課的第一天 ,宜寧就感覺到了丫頭們的緊張--一路上松枝給她整理了三次衣襟。

地方在前院的聽風閣,前一進是羅家的族學,不僅是羅家的 ,羅家所在胡同里好些世家也把公子送到羅家的族學里來。后一進才是宜寧她們上課的地方,從角門進,與前一進隔開 ,隔得很遠 。

一道屏風把次間和堂屋隔開,長幾上擺著筆墨硯臺。宜寧和羅宜秀來了之后,宜憐也姍姍來遲。宜玉要被陳氏拘著學規矩 ,來不了了 。三人落座 ,女先生才從角門里進來。四十來歲的模樣,梳了個小攥,穿了件藍色的褙子。臉頰清瘦 ,嘴唇緊抿 。

她們都要站起來喊顧女先生 。

顧女先生開始講《弟子規》,宜寧自然是滾瓜爛熟的。

當然她也不敢在這位女先生面前放松,坐直了身體 ,緊盯著顧女先生上課。

羅宜秀坐在她身后,卻用手指戳了她一下 。小聲喊:“宜寧,宜寧 ,你把書借我,我忘帶了,反正你也能背。我丫頭帶了蟹黃殼餅 ,中午分你吃行不行?”

羅宜寧剛側過頭,顧女先生就發現了。緊盯著她們倆,語氣一沉:“七小姐 ,您在做什么?”

宜寧老實道:“五姐姐找我借書 。 ”

顧女先生卻瞥了她一眼 ,淡淡道:“七小姐,我知道您父親是朝中大員,您姐姐又是世子夫人。您身份高 ,在我的課上不守規矩便罷了,可不要打擾了別人。也莫要找些借口來推脫 。”

宜寧簡直有點茫然,真的是羅宜秀找她借書啊!

羅宜秀也怕顧女先生得緊 ,早把頭縮回去了。

宜寧深吸了口氣,她總算明白小宜寧為什么不喜歡這位女先生了。她盡量擺正姿勢,好好聽女先生上課 ,羅宜秀也沒再敢叫她 。

顧女先生便不再管宜寧,實際上宜寧和羅宜秀她都不喜歡,她主要的上課對象其實是羅宜憐。

宜憐尊師重道 ,小臉跟著顧女先生轉。她雖然是庶出的姑娘,但是知書達理,氣度溫恭和順 ,看著比宜寧這個嫡女還嫡女 。

一晌午過去了 ,顧女先生講完課去休息了 。

宜寧和羅宜秀去了聽風閣的東梢間,在這里進午膳。

丫頭們次第的端菜進來,羅宜秀的丫頭把食盒打開 ,從里面拿了不少點頭出來。宜寧吃了羅宜秀請她的蟹殼黃餅,無奈道:“五姐姐,你上課可不要與我說話了 。女先生會訓我的。”

羅宜秀撇了撇嘴說:“她哪日不訓你了。 ”

雪枝端了碗茶過來給宜寧喝 ,笑道:“姐兒您可要擔待著,顧女先生可是二爺請來的 。咱們羅家又是最重師道的。 ”

羅宜秀卻又湊過來跟宜寧說:“你是不知道,我聽人說。顧女先生家道中落 ,是有個世家子弟靠祖蔭做官,把她父親的官職擠沒了,后來才漸漸衰敗了 。所以她對咱們這種才不喜歡。瞧她那一臉樣 ,真是……”

羅宜秀正要長篇大論地評價,立刻被她的丫頭扯了一下袖子,給坐回去了。

宜寧也只能寬慰自己 ,大不了課上守規矩些 ,不被女先生罰就是了 。這樣到下半日,顧女先生的確沒說過她一句話,就是臨走的時候單單叫住了她。

“七小姐 ,您上次抄的書我看了。”顧女先生淡淡道,“字跡太潦草,一定要好好練 。 ”

宜寧也沒說什么 ,應下了 。

顧女先生卻又道:“您的字實在太不好看,還是找字帖練著吧,平日讀書人寫的館閣體沒必要描。倒是可以找些梅花小楷練著。”

“謝女先生指點 。”宜寧給她行了禮 ,才讓雪枝和松枝拿著她的東西往回走。

從角門出去,卻看不遠處走過來的正是大哥羅懷遠,正和一個老先生說話。那老先生穿著一身布衣 ,又長了把花白胡須,樣子慈眉善目的 。

宜寧停了下來,想等羅懷遠走遠了再走。雪枝有些疑惑地看向宜寧。平日看到羅淮遠 ,宜寧早迫不及待地撲上去喊他了 。

宜寧看雪枝瞧著自己 ,就笑了笑說:“大哥和別人說話,我們還是別打擾他才是。 ”看羅懷遠已經走遠了,宜寧才走出去 ,余光一撇似乎看到了什么人。

宜寧走出幾步才猛地回過神,回頭一看,羅慎遠就站在漏窗旁邊 ,正靜靜地等她走遠 。

她在等別人走過去,沒想到人家也在等她走過去,也是不想和她照面。

見她回頭看自己 ,羅慎遠的表情也沒變,低聲對小廝道:“罷了,走吧。”

天氣明明已經轉暖 ,他可能還沒有完全好,穿著個披風 。羅慎遠走到她身邊的時候,還握著拳咳了幾聲 。

宜寧關切地道:“三哥 ,你的病還沒有好?”

羅慎遠看著她好一會兒 ,目光復雜難辨。宜寧都被他看得有點心虛。不過是想套個近乎而已……

羅慎遠半晌才淡淡道:“無事 。 ”

宜寧與他同行,但是羅慎遠人高,她不過到他的腰而已。就是一樣的步子 ,他也比她走得快,宜寧只得邁著小短腿跟著他,真的有點痛苦。

宜寧說:“剛才我看到大哥和一個老伯伯走在一起 ,卻不知道是誰,三哥知道嗎?”

羅慎遠又頓了很久,才說:“是族學里的老師 。”

宜寧哦了一聲 ,心想自己真是沒話找話,這下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宜寧想起剛才顧女先生要自己練字,這倒是個由頭。她又努力了幾步跟上他:“三哥……顧女先生叫我練字 ,但是我沒有梅花小楷的字帖 。你有嗎?能不能借我用用啊?我練完就還給你。 ”

羅慎遠卻沉默了很久,轉身用更復雜的目光看著她:“七妹,你又想做什么?若是借字帖 ,你大可找大哥、二哥借去。何必來問我呢 ,我可沒有什么好東西 。”

宜寧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小宜寧從不曾對羅慎遠好過,她甚至對隔房的哥哥更親近。這位沉默寡言的三哥,不過是她閑暇的時候逗逗樂子 ,隨便捉弄的對象而已 。她何曾真心對待過他?

宜寧在他的目光下有點心虛,只能小聲說:“真的只是借字帖而已……”

羅慎遠欲言又止,閉了閉眼才平靜道:“……既然你要 ,那我明日給你吧 。 ”

宜寧看到羅慎遠漸漸走遠,他的背影非常的清瘦孤拔。又想到羅老太太說他陰沉,卻更覺得他可憐。

她突然覺得吹來的風還是春寒的 ,有點刺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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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回到老太太那里 ,宜寧打了好幾個噴嚏。

羅老太太眉頭一皺,忙叫孫女坐在自己旁邊來:“怎的又不舒服了?病不是好了嗎。 ”

宜寧揉了揉鼻子,覺得是有點頭暈:“可能是吹著風了吧 。”

羅老太太瞧她小鼻子發紅 ,眼睛水霧氤氳 ,喊徐媽媽說:“叫小廚房再煎碗藥來。”宜寧上次落水真是傷了身子骨,還沒好透竟然又風寒了。

雪枝拿了床被褥出來,給宜寧周身裹上 ,宜寧今晚就裹在被窩里,叫羅老太太喂了晚飯和湯藥 。

老太太探了她的額頭,眉頭皺得更緊:“明日還是不要去進學了吧。 ”

宜寧卻想到羅慎遠明日給她字帖 ,怎么好叫他多等。何況才上了一日學,又要休息,顧女先生保不準還要怎么說她 。左不過就是有些不舒服 ,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她就頑強地搖頭:“我三天兩日的總是不去,反倒讓女先生怪罪。還是要去的 。”

羅老太太沒辦法,只得把孫女裹得更緊些 。宜寧像只蠶蛹似的坐在羅漢床上 ,她又從里面艱難地伸出一只手,撿盤子里糕餅上嵌的葡萄干吃。

宜寧邊吃葡萄干邊和羅老太太閑談:“祖母,你總說我母親知書達理 ,和我說說吧。”

羅老太太也沒有管孫女怎么吃糕點的 。想了想 ,笑道:“你的母親是個非常好的人。她十歲的時候你的外祖母劉氏亡故,還是你舅母把她帶大的。別人家的嫂嫂和姑子總是有矛盾的,你母親和舅母卻相處得非常好 。你母親出嫁的時候 ,你舅母哭了好幾天,拉著我的手囑托我,說我這小姑子最是心地善良 ,要我一定照拂她…… ”

羅老太太又聲音一低:“你母親嫁過來之后與你父親琴瑟和鳴,與家中眾人的關系都很好。那時候你父親還沒有中進士。后來……你父親在揚州為官,那年回來的時候 ,帶了喬姨娘 。”

宜寧撿葡萄干吃的小手停了下來,問:“就是現在的喬姨娘?”

羅老太太點點頭:“就是她。她是你父親從揚州帶回來,說是官家之后 ,卻沒有個正經出身。咱們又不是一般的人家,我與你母親怎么能同意她進門呢 。還是喬姨娘跪在你母親門前哭,哭了整整兩天你母親才松口準她進門了。喬姨娘進門后半年就有孕了 ,生下的就是你那個六姐宜憐 ,比你大兩歲--你長姐非常不喜歡她。 ”羅老太太突然一頓 。

宜寧不知道她停下來做什么,依舊看著她 。

羅老太太卻摸著她的頭說:“你母親同情喬姨娘,又看到嬌弱可憐 ,卻沒想到她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竟將你父親迷得神魂顛倒的,那時候你父親還有兩房妾室 ,竟然都不如她受寵。”

“不說你那個喬姨娘了。”羅老太太刮了刮宜寧的小鼻子,看她抬起一張稚氣的小臉,那五官樣貌的確是像母親的 。

羅老太太的語氣沉了些。

“后來 ,你母親生下你之后身子就漸漸不好了,半年內就去了……那時候她抓著我的手,哭著跟我說。我倒是什么都能舍下 ,就是這在襁褓中的孩子誰能照顧她 。你母親舐犢情深,非常舍不得你。我就跟她允諾說,只要有我在一天 ,便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你。 ”

宜寧靜靜地聽著 ,突然覺得鼻頭發酸 。

她原來的母親死的時候,應該也非常舍不得她吧。母親死了,襁褓里的孩子孤零零留在世上 ,沒有人照看,磕磕絆絆地自己長大,卻沒有想到后來的一生如此坎坷。

羅老太太又笑道:“祖母跟你說這些 ,可不是要你難受的 。”

宜寧朝羅老太太的懷里拱去,笑著說:“我現在有祖母寵我,還有長姐。母親九泉之下看到 ,想必也是欣慰的。”

這是她的真心話,和羅老太太一起住這些日子,她真把羅老太太當親祖母了 。

那她一定得好好的活著 ,誰都不能輕易來害了她 。

宜寧抱著羅老太太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喬姨娘卻正站在門口望眼欲穿。

不過一會兒她的丫頭小跑著過來跟她說:“姨娘,老爺過來了 。 ”

喬姨娘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趕緊讓丫頭扶著她回去。等羅成章到的時候 ,看到桌上僅擺著三盤小菜,宜憐在給弟弟的小碗里夾菜,三歲大的軒哥兒被喬姨娘抱在懷里喂飯。

看到羅成章來了 ,喬姨娘立刻上前接了他解下來的斗篷 。羅成章見她的菜色簡單,便問道:“怎的吃得如此儉樸? ”

喬姨娘柔柔地嘆了口氣:“老爺沒來,妾身如何舍得吃好的。妾身總覺得自己身份低 ,還是原來那個孤女,也不敢忘了老爺的恩情。”

不錯,喬姨娘這般奉承討好是因為 ,羅成章前兩夜歇在了林如海那里 。

羅成章看著她溫柔如水的眼眸,更被她的深情打動。不禁攬住了喬姨娘的肩,輕輕道:“月蟬 ,別人皆愛我權勢,我卻知你待我最真心,你不用說 ,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喬姨娘眉開眼笑 ,伺候羅成章坐下,羅成章見女兒乖乖地吃飯,軒哥兒坐在她懷里叫姐姐。就做出慈父的樣子問羅宜憐:“今日你們姐妹一起進學 ,可學得還好? ”

羅宜憐給幼弟喂飯,柔婉地說:“都挺好的,七妹妹今日也來了 。顧女先生教書仔細 ,為人也有原則,女兒實在是喜歡得很。就是七妹妹今日與五妹妹說話,惹得女先生有些不高興 ,當然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七妹妹是小孩兒心性,坐不住也是應該的……”

提到羅宜寧,羅成章就皺起眉 。這個小女兒實在是太散漫了 。

羅宜憐有些不安地道:“父親可不要怪七妹妹 ,她畢竟還年幼。”

“便年幼也是七歲了,該懂事了! ”羅成章覺得不能姑息,“你七歲的時候可比她懂事多了 ,她簡直不知所云。”羅成章擱下了筷子 ,覺得有點吃不進去了 。

次日起來,宜寧更加覺得頭重腳輕,自己試了試額頭 ,都知道是發燒了。

雪枝擔心她,到了聽風閣之后立刻叫小丫頭煮了熱茶給宜寧喝。宜寧端著杯子喝了好些熱水 。雪枝看她難受,實在是放心不下 ,俯下身柔聲道:“姐兒,不如我就留在里頭照看你吧。”

進學的時候,丫頭婆子都是不能留在里面的。

宜寧也擔心自己這小身子骨不行 ,要是有什么不適的雪枝也好照應著,點了點頭應了,叫松枝等人退了出去 。

顧女先生上課的時候便總盯著雪枝。

雪枝是什么人物 ,早年在羅宜慧身邊伺候的時候,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又是羅宜慧親自□□出來 ,特意留在妹妹身邊最得意的丫頭。對顧女先生的目光視若無睹 ,表情更是云淡風輕 。

顧女先生終于還是忍不下去了,放下書冊道:“七小姐,您可否讓您的丫頭退出去?這進學又不是來享樂的 ,是受圣人教誨,明理通達。您這番做派日后大家都學了去,這屋子里端茶的端茶 ,捶腿的捶腿,大家可還怎么學? ”

宜寧抬起頭看著顧女先生。

平心而論,她還是很佩服她的 。畢竟誰都不敢惹這小祖宗 ,顧女先生卻一派正氣,別人不敢惹,她偏看不慣小宜寧的作風 ,就要犯這小祖宗的不痛快 。

她強打精神,端正地答:“女先生,我今日有些不適 ,才讓雪枝在旁邊照看著。您放心 ,雪枝是個守規矩的,決不會擾了您上課的。”

顧女先生卻不領情,堅決道:“規矩便是規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 。若是以后五小姐也要帶丫頭上課--”

神游天外的羅宜秀再次被點名,茫然地回過神。而旁邊的宜憐又向來是個隔岸觀火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輕易說話的 ,只看著她們,把手里的毛筆抓得緊緊的。

顧女先生接著說:“我縱容一次,下一次別人也是這般的找借口 。難不成也要縱容? ”

雪枝屈身道:“女先生誤會。姐兒的確是不舒服 ,本來老夫人不要姐兒來的,她偏偏要堅持來進學。奴婢保證就這一次,且只是與七小姐端些熱茶 。若是不好就照看些。”

顧女先生見她說了這么多 ,兩人還是不聽,語氣有些不好了:“七小姐身子不適,不來進學都罷了 ,我權當自己的身份配不上教七小姐。何必找這許多的借口來與我說?”

這顧女先生極重規矩 ,又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羅成章就是看中這點,才請她來授課。不然尋常的女老師如何制得住小宜寧的脾性。

但是現在說得宜寧都有點怒意了 。

“雪枝,不用說了 。 ”宜寧淡淡道 ,“女先生說得對,你下去吧。 ”

雪枝看了宜寧一眼,卻見小主子目光平靜地看著自己 ,突然像是有了幾分大小姐的影子。她又放心了幾分,才應喏退下去 。

“女先生請講課吧,這下無人打擾你了。”宜寧虛手一請。

顧女先生見過這小霸王驕縱耍橫 ,還見過她欺凌庶女,卻沒見過她一臉平靜,卻眼神淡漠 。這般堅決的模樣竟然有幾分威懾力--顧女先生隨即覺得荒謬 ,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哪里來的威懾力。她又再仔細看宜寧,粉團一樣的小臉 ,分明就是個孩子。

“七小姐要是覺得我講的話沒有理 ,你不服,我也無話說 。”顧女先生還生出幾分針鋒相對之感,拿出了威嚴來訓話 ,“帶丫頭上課是不合規矩,一會兒請七小姐留下罰抄五遍《弟子規》,抄完才準吃飯。 ”

“謹遵女先生教誨。”宜寧淡淡應允 。

羅宜秀托著下巴打瞌睡去了 ,羅宜憐柔聲地道:“七妹妹,便是身子稍有不適,也不該壞了規矩啊。”

宜寧冷冷地看著羅宜憐 ,見嬌花一樣的庶姐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柔弱的笑容。

“六姐說的也是 。 ”宜寧平穩地道 。

到了下學的時候,女先生走到宜寧面前道:“我也不監督七小姐,若是七小姐找丫頭代抄 ,我也無話可說。但看七小姐是否信守承諾了。”

宜寧沉默不語,挽袖子研墨 。

顧女先生帶著小婢離開了,羅宜秀過來扯她的衣角:“宜寧 ,你還真抄啊。還是去吃飯吧 ,我讓我的小丫頭幫你抄。”

宜寧搖了搖頭,她倒真生出幾分倔強 。

這府里看不慣她的又何止顧女先生一個,不過都是看著她祖母、長姐的面子上佯裝著和氣 ,顧女先生只是表現出來了而已。小宜寧脾性極大。日后以這樣的名聲長大了,有得她吃苦的 。不過就是抄書而已,那就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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