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見
“略略略,你個狗東西,小雜碎 ,來求你爺爺我呀,哄的爺爺我高興了,自然就將這碗粥給你 ,哈哈哈哈……”閹人說話時仿佛都掐著嗓子發聲,纖細的音調刺人耳膜,太監一只手叉著腰 ,另一只手高舉著一碗冷掉的薄粥。
太監的腳底下匍匐著一個男子,他身上的衣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也破碎的不成樣子 ,看身形莫約是十六七的男子,一張臉上沾滿了污漬和灰塵,只能望見一雙黑的發亮的眸子 。
他仰頭 ,露出修長的脖頸,張開干裂的嘴唇,喉嚨沙啞的如地獄的惡鬼一般,“求……你………了…… ,給我……給我……”
太監大笑不止,故意拿手中的碗逗弄他,做了個掏耳朵的動作 ,大聲問道:“求誰?你說得含含糊糊的,誰聽得懂? ”
男子垂眸,遮住里面翻涌著的情緒 ,無波無瀾道:“求……爺爺您……”
太監故意抬腳踩上他滿是傷痕的手背,然后蹲下身子,與他平視 ,見他一聲不吭的模樣,太監更是惡意的加大了腳底的力度,如愿看見他瞳孔中的刺痛 ,才將手中的碗放下他的身側,拍打了下他的臉,然后說:“既然你叫我爺爺,那這碗粥就當是本爺爺賞你的吧。”
男子的身軀磨著冰冷的地面 ,一點點向那邊爬著,直到手指碰上碗沿時,才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
不過就在男子張嘴想將冷粥灌進去時 ,手中的碗又被人抽走了 。
太監居高臨下的站著,兩腿拉開了些距離,他指了指自己沒根的襠下 ,笑瞇瞇的說:“來,從爺爺這鉆過去,今日就多賞個你一個饅頭。 ”
他說著 ,便從寬大的衣袖里掏出一個白饅頭。
男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饅頭,又看了看他的襠下,最終四肢匍地 ,膝蓋跪在堅硬的地面上,掌心對著地,緩緩的,沒有任何掙扎的從太監的雙腿下鉆了過去 。
太監一陣陣的笑的 ,笑聲停了之后,他將手中的饅頭隨意往地上一扔,白色的饅頭立馬滾上了一層灰。
“沒用的東西 ,還皇子呢?還不是得從爺爺襠下過活,爺爺讓你做什么那就得做什么,你就是爺爺我養的狗!”
太監在男子身上出了一通氣 ,之前在皇后宮里受的陰霾一掃而光,他“呸”的朝地上的人吐了一個唾沫,粘稠的黃狀物沾在男子的頭發上 ,看起來惡心無比。
太監又加了一句,“惡心的狗東西 。 ”隨后便轉身離開這個已經讓人遺忘的角落。
太監身后還跟著幾個來看熱鬧的“新人”,只聽見其中一個問道:“劉公公 ,他好歹是個皇子,咱們如此欺辱他,怕會惹禍上身啊。”
名喚劉公公的太監嘲諷的笑了笑,“呸 ,他算哪門子的皇子?不過是當年皇上臨幸浣衣局奴婢生下的一個賤種,再說了,皇上的兒子多的一只手都數不過來 ,哪里還會記得他? ”
他口中的皇上便是當今涼國的主君元帝,元帝生性放蕩,單是臨幸過的宮女都記不清有多少個了 ,哪些人替他生過兒子,他就更記不得了 。
他有三十多個皇子,那些皇子的母親地位若不是極高的 ,根本活不下來,因為沒人會在意他們。
方才這個被太監欺辱的人,只是其中的一個。
他只有一個名字 ,叫趙雋寒。
至于他是幾皇子?誰知道呢?原帝都分不清了 。
太監們洋洋灑灑的離開,落日的余暉灑在他們佝僂的背上,趙雋寒忍著身上的疼,靠在朱紅的宮墻上 ,他睜開眼,漆黑的眸中閃著妖艷的光,凝視著那群人的背影 ,漸漸的,黃色好像變成了紅色。
過了很久,趙雋寒才將視線收回來 ,他望著手里的這碗粥,狼吞虎咽的開始吃,他早就餓得胃已經在抽搐了。
他所處的地方離冷宮很近很近 ,這是皇宮中最黑暗的地方,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看見過多少人死在這一角了 。
趙雋寒只知道,他不能死 ,他想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當條狗又如何?
粥并不能裹腹,趙雋寒想起來剛才被扔在地上的那個饅頭,環繞四周 ,他都沒有看見,他面色一冷,低著頭在角落里就開始翻。
趙雋寒在宮門的東角望見了那個被丟棄的饅頭 ,他拖著痛的早已沒什么知覺的腿移過去,蹲下身子,手還未觸碰上 ,饅頭便被人踩在腳下 。
趙雋寒仰起脖子朝上望了一眼,那是個女孩子,看身形大概十一二歲 ,女孩穿著粉色宮裝,圓圓的臉蛋氣色十足,女孩子蹲下圓滾滾的身子 ,漆黑的瞳孔直視著他,卻一句話也不說。
趙雋寒愣神半刻后便用極其沙啞的嗓音出聲,“松開。”
和鈴一怔,卻紋絲未動 。
他垂眸 ,目光如狼一般泛著綠光死死盯著她腳下碾著的漆黑的饅頭,徑直撲了上去,就要將地上的饅頭搶過來。
和鈴見了他的動作 ,反而用紅色精致小巧的宮鞋連連的踩了好幾腳,直到碾成碎屑。
趙雋寒只能惡狠狠的盯著面前的和鈴,低沉的聲音仿佛要勾人魂魄 ,他一字一句道:“滾、開 。”
和鈴這才慢悠悠的抬起腳,側過身。
趙雋寒半跪在冷硬的宮磚上,趙雋寒的膝蓋方才被太監狠狠踩過 ,現下他跪著都是一種鉆心的疼,可是他的表情里卻看不出任何的痛意。
趙雋寒漆黑的眸子好似能將人凍死,他扶著膝蓋慢慢站起來 ,掀開眼皮,淡淡的掃了和鈴一眼,而后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冰冷的手突然掐上她的脖子 ,手上不停的在使力。
和鈴的腳漸漸偏離地面,喉嚨間的空氣也越來越少,她掙扎著 ,面前的男人卻不為所動 。
和鈴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和鈴靠著最后一絲清明的意識,趁他松懈的瞬間 ,瞪著堅硬的腳狠狠的踢上他受過傷的膝蓋。
果不其然,趙雋寒疼得往后退了兩步,手也順勢松開 。
和鈴彎著腰 ,大口大口的吸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覺著自己胸腔的窒息感少了許多 ,余光一掃,見他還是不死心的想過來掐死她。
和鈴喝了一聲,妄圖震懾他,“別過來! ”
趙雋寒罔若未聞 ,鞋底踩在地面上,發出沙沙的響聲,他似乎笑了一聲 ,嘴角略翹,仿佛在看一個垂死掙扎的獵物一般。
他一人敵不過剛才的一群太監,但對付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還是綽綽有余 。
和鈴聽著他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直起腰,抬眸瞪了他一眼,說道:“有毒!”
趙雋寒停住 ,指尖一抖,這才開始正式的打量她,杏眼淡眉 ,目光卻冷冷的。
和鈴生怕他不相信,又添了一句,“真的,我沒騙你 ,饅頭里下了毒。”
她家世代為醫,這種毒對她來說太過小兒科,一瞧就瞧出了端倪 。
其實和鈴已在暗處站了許久 ,她本想當作什么都沒看見的走過去,但奈何去冷宮只有這一條路,她一直躲在門后。
和鈴進宮一月有余 ,弱肉強食,無論在哪里都是這個道理。
和鈴的話總算是打消了趙雋寒的殺意,但他的神態中絲毫沒有感激的意思 。
趙雋寒的目光突然落在她手中拎著的食盒上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沙啞的聲音像是被刀割了一般 ,他說:“給我。”
和鈴將食盒放在身后,忍下心中的懼意,搖頭,“不行。 ”
趙雋寒舔了舔唇 ,露出潔白而又鋒利的牙口,深幽的眼神轉到她露出的脖頸上,低聲道:“那我就咬死你。”
和鈴與他直視著 ,兩人是無聲的對峙,她的背后是被鎖死的宮門,她在心里默默計算著 ,能不能飛快的跑出去 。
趙雋寒仿佛看出她內心所想,纖瘦的身軀攔住了她的去路,語氣沒了之前的耐心 ,他又說了一遍,“給我。”
和鈴咬牙,邁開步子越過他就往遠處沖 ,她的手臂被人狠狠拽住,他粗魯的將她往墻壁上一扔,用兩指掐住了她的手腕。
和鈴疼得齜牙咧嘴,手里的食盒“咣當 ”的掉在地上 。
趙雋寒沒再管她 ,拿出食盒里的食物,連筷子都沒拿,直接用手抓起就塞進嘴里 ,沒一會兒,便讓他吃了個干凈。
和鈴冷眼看著他,抿唇 ,手掌悄然在袖子中握緊。
那是送給冷宮里的娘娘的午膳,司膳嬤嬤若是知道了,自己今天肯定少不了一頓打 。
趙雋寒又靠近了她兩步 ,和鈴甚至都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酸臭味,當下就皺緊了眉頭。
趙雋寒抬手往前伸了伸,和鈴下意識的退后了一步。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 ,他啟唇,吐字清晰,“明天 。”
和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她橫了他一眼。
和鈴不想同他再說什么 ,她不悅的彎下嘴角,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方才自己就不該多管閑事 ,活讓他給毒死好了。
趙雋寒說完這句話,轉身就朝冷宮更深處走 。
和鈴瞇著眼凝著他遠去的身影,他的背影蕭瑟、冷然 ,挺拔的背卻像是能頂起一片天空。
破舊的衣袍,潦倒的生活,毫無尊嚴的討好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不像是個皇子該有的。
和鈴搖了搖頭,撿起地上的食盒緩步離開了冷宮。
長長的宮路,仿佛看不到盡頭 。
紅墻青瓦 ,白雪落梅,朝天的飛檐上鑲嵌著幾顆龍珠,昨夜的一場大雪將整個皇宮點綴的銀裝素裹,金黃色的余暉灑在地面上 ,將地上的余雪漸漸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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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再遇
和鈴走了一刻的時辰才回到司膳堂 ,小小的身子拎著笨重的食盒還是有些吃力,額頭上冒出絲絲細汗,原本蒼白的小臉此刻也染上些許粉嫩的顏色。
和鈴見了不遠處的司膳嬤嬤 ,握著食盒的手緊了緊,嬤嬤走上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問道:“可送過去了?”
和鈴垂下眼眸,聲音小小的,“嬤嬤 ,方才奴婢不小心跌了一跤,吃食全都灑出來了 。 ”
嬤嬤銳利的眼神掃到她身上,粗暴的從她手中奪過食盒,打開看了看里面干干凈凈的盤子 ,面上一怒,一腳就踹上了和鈴的小腿上,“不中用的腿!好端端怎么會摔著?”
和鈴在回來的途中已想好了說辭 ,“冷宮陰森,奴婢實在是怕的緊。”
司膳嬤嬤冷哼一聲,“算了 ,這次便不同你計較了,你可不會有第二次摔跤的機會了。 ”
和鈴連連點頭,“多謝嬤嬤 。”
“再去拿一份 ,一點都不能少的給送過去,冷宮的娘娘也依舊是主子,不可懈怠。”
當年被打入冷宮的趙才人因一曲艷舞 ,又重獲盛寵,并一躍而上直接被封為了趙貴妃。
當初在冷宮里怠慢過趙貴妃的宮人們,死是最好的下場,其中有一個宮女被用刀活活剮了一千多刀 ,還沒斷氣,最后被扔進瓦罐直接養在里頭,趙貴妃讓人撐著她的那一口氣 ,要她生不如死的活著 。
不管是內宮還是朝堂,局勢都是瞬息萬變的,指不定曾經得罪過的人就攀上高枝了。
而皇宮中最大的高枝啊 ,那就是皇上了。
和鈴許了好處讓另一個小宮女代她去送了膳食,自己就回到了的屋子,小腿疼的在發抖 ,她咬牙硬是沒讓任何人看出異樣 。
和鈴坐在床邊,慢慢的卷起褲子,小腿上有了一個很明顯的淤青 ,她用自制的金瘡藥涂了上去,冰涼的藥膏融在肌膚上,頓時就消退了不少的痛意。
和鈴靠著床沿,閉眸沉思著。
方才司膳嬤嬤的一腳是警告 ,她大概認為自己是將食物給偷吃了,也不怪嬤嬤會想岔,若真是跌了一跤 ,盤子早就碎了。
冷宮的差事沒什么人愿意去,這也是方才嬤嬤沒有為難她的緣故 。
和鈴的腦海里突然響起趙雋寒嘴里吐的那兩個字,他說 ,明天。
明天還想繼續吃白食嗎?
想的美!
和鈴是和另一個傳菜的宮女住在一間屋子里,身體的勞累和白日里的驚嚇,使得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入睡了。
和鈴做了一個夢 。
“和氏名端 ,不法祖德,醫者毒心,謀害皇嗣未遂 ,枉法不尊,難為宮規所容,奪其官職,賜毒酒一杯 ,欽此。 ”
夢里面刀光血影,錦衣衛染血的刀明晃晃的立在她面前,那人身著飛魚服 ,腰間系著玉帶,和鈴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記得那人的下顎冷峻無比 ,鋒利的刀口斬在母親的背上,逼的母親松開了父親的手。
和鈴仿佛身處一個迷霧當中,她拼命的往前跑想捉住父親的一腳 ,那個穿著飛魚服的男人好像回頭看了她一眼,漆黑銳利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她,那雙眼睛陰沉死氣 。
和鈴被他的眼神看的一驚 ,陡然從夢中醒過來。
和鈴睜大了眼,直在喘氣,仿佛還置身于夢境中血色彌漫的世界。
過了很久,和鈴的情緒才漸趨平靜 ,她拍了拍胸口,暗暗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夢 ,而自己也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可怕的夢境了 。
和鈴從床上坐起來,好在沒有驚醒睡在另一個床上的人,她雙目無神 ,視線落在半空中,紙窗外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微弱的光芒透過窗縫灑進屋子里 ,腦海里白光閃過,她這才發覺自己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冷宮偏僻,極少有宮人會跑到那邊去 ,昨天她看見的那幫太監也不像是無事可做的樣子,看他們穿著的衣服大概是司禮監的人,那個為首的太監至少也是在從七品以上,那個饅頭中是剪刀樹的毒 ,這種劇毒即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那個太監不是為了取樂于自己,他是真的想要那個皇子死 。
和鈴的臉色漸次白了下來 ,這么說來,一旦太監發覺那個男人還沒有死,查到自己頭上 ,那自己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這里,她的手揪緊了床單,真的是不應該動了那么點惻隱之心 ,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已經是惹禍上身了。
和鈴起床,穿戴好衣服之后便朝廚房走去 ,廚子已經開始在準備早膳。
“冷宮的膳食擱在案桌上,你自行取吧 。”廚子見了和鈴,邊揉面團邊說道。
和鈴走到案桌旁,拎著食盒準備出去時 ,又停住了腳步,她轉身,回頭對廚子笑了笑 ,“師父,能不能多給我一碗粥?”她說著,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昨夜睡得早,現在餓的不行了。”
老廚子人也很好,忙揮手 ,“成,你自個去鍋里倒一碗,可別讓別人瞧見了 ,我可告訴你,這粥平日里你可喝不著,這可是后宮娘娘親自點的 。 ”
和鈴一愣,眉眼笑開之后很好看 ,她說:“您說的我都不敢喝了。”
其實司膳堂里的飯菜很少能有被上面的人吃到的機會,各宮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廚房,至于皇上 ,那就更不用說了。
“趕緊送去吧,晚了時辰又是討你嬤嬤的罵了 。”
和鈴點了點頭,這才朝冷宮的方向走去。
和鈴走的提心吊膽 ,一路上安靜的能聽見她腳步落在地面上的聲音,她緊繃著身子,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和鈴在看見趙雋寒的那瞬間 ,懸掛在心里的石頭重重的砸了下來,果然是躲不過嗎?
趙雋寒還是頂著那張臟的已經看不出面貌的臉,裹著單薄落魄的衣衫 ,腳底下的鞋子已經破了一個洞,有幾個腳趾頭已經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
他似乎對和鈴笑了笑,發亮的眸光落在和鈴的手中,他伸出手 ,沙啞的喉嚨發出的聲音與惡鬼無異,“拿來。 ”
和鈴心里作著一股氣,用目光和他對峙了半晌 ,終還是敗下陣來,她沒好氣的打開盒蓋,將里面還熱乎的粥端了出來 ,遞給他,碗里還放著一把勺子。
這是她剛剛特地問廚子多要的那碗粥 。
趙雋寒挑眉,接過粥 ,仰頭就要一口吞下去,她冷然的聲音落在耳畔,“用勺子吧。”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使得他頓了一下。
趙雋寒端著碗,低頭不語,不知在想什么,他抬起頭 ,張嘴想說話時,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眼神一冷 ,他拽過和鈴的手腕,飛快的躲在了暗處。
和鈴的嘴巴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此時 ,她已經發不出聲了 。
兩人才躲好,腳步聲的主人就走過了這里。
是昨天太監們中的兩個。
“誒,你找著尸體了沒?”
“得了吧 ,這陰森森地,我上哪找去啊,鬼知道那小畜生死哪去了 。 ”
“你說他會不會沒死?”
“喲 ,你這不是說笑呢吧,就他那個餓死鬼投胎的樣,能不吃嗎?依我看,咱們也不用找那小畜生的尸體了 ,冷宮能藏人的地多了去,他就算是尸體爛了,咱們也找不著。”
“那劉公公那邊咱們怎么交代? ”
“就說那小畜生死了唄 ,尸體沉井里頭去了。”
兩人漸行漸遠,聲音也慢慢的聽不清了 。
和鈴感覺自己腕上抓著的手緩緩松開了,他們口中的小畜生就是他 ,可是他卻出奇的平靜,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旁邊的男人低聲笑了起來,漸漸的 ,笑聲加大,讓人聽的毛骨悚然。
他忽然停住笑聲,轉頭問和鈴 ,“你說他們為什么要殺了我呢?”
如走狗一般的自己,為何還是有人死盯著他這條命不放?
和鈴抿唇,沉默 。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樹葉 ,轉身離開之際,不知怎么的,淡淡的說了一句 ,“趁熱喝吧。 ”
趙雋寒還維持著剛才的動作,深眸凝著她的纖纖麗影,自嘲一笑 ,低頭將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凈,溫熱的粥滑進他的胃中,他突然狠狠的將瓷碗往朱紅的墻壁上一砸 ,瓷碗四分五裂的破碎在地上,清脆的響聲像是送葬時的悲樂。
趙雋寒閉上眼,仰靠在宮門后的角落里 ,清晨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冰冷的身軀卻得不到一絲暖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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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瑯珮
一所精致宮殿緊靠著皇帝住的永安殿旁 ,太監卑膝弓軀的站在門外,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多看 ,他拔高了聲音朝里面問了一句,“督主,劉公公求見。”
即便隔著一道門 ,劉晉還是恭恭敬敬的跪在門外。
屋里傳來一道清冷至極的聲音,“進。”
劉晉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推開門 ,嘴角扯出謅媚的笑容 。
屋里彌漫著檀香的味道,金色的香爐里放了沈香木塊,木架上擺放著琉璃瓷器 ,案桌旁放置了一個軟塌,純金鑲邊的塌上用雪狼純白的皮毛覆蓋著,看上去華貴而又保暖。
軟塌上斜躺一個人,他撐著頭 ,手指有意無意的敲打著大腿,眼皮都未抬起,聽見了劉晉的聲響 ,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事情可辦好了?”
劉晉抬頭,“督主 ,人已經死了。 ”
宋端緩緩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問:“尸體呢?”
劉晉打了一個哆嗦 ,“只找到些許殘骸,怕是讓冷宮里的野狗給啃了 。”
宋端“嘖嘖 ”兩聲,聽不出是可惜還是嘲諷 ,嘴角綻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他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頓了一下,他突然問:“這是第幾個了?”
“回督主,已經是第十一個了。 ”
宋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恩,下一個就輪到徐才人的那個兒子了吧?”
劉晉已經沒了起初時的害怕,“是 。”
宋端轉動著手腕上的佛珠 ,眉心舒展開來,“早些去辦吧。 ”
劉晉忙不迭的點頭,“奴才知道。”
“出去吧 。”
劉晉松了一口氣 ,心里的石頭這才算是放下了,關好門之前,他看見了軟塌上坐著的人那張絕世的面容。
無瑕的輪廓 ,面孔白皙的幾近透明,劍眉之下是一雙微挑的丹鳳眼,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直接看進人的內心。
劉晉每見宋端一次 ,就要感嘆一番,怪不得皇上會如此寵信他,甚至為了他還特地新設了西緝事廠,風頭比起東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
生的這樣的一張臉 ,即便是個沒根的男人,也是討人歡心的。
劉晉走后,宋端睡意消退了不少 ,他隨手披上放在身旁的貂毛斗篷,低低的笑了起來,好看的眸子深處冰冷的如冬日飛霜 ,他微抬下巴,目光落在自己修長的手指上,笑容逐漸加深。
這十幾年 ,死在他手里的皇子少說也有數十個了。
加上剛死在冷宮的那一個,他的手里又添了一條人命 。
殘害皇子這種事,擱在別人頭上就是死。
但對他宋端來說 ,真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些沒有母族庇護的皇子,連宮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皇上記不起他們 ,他們就算是死了也沒人過問。
即便將來皇上心血來潮提了一句,那個時候,這些人也基本都死絕了 。
宋端在朝堂上如今無人敢惹 ,卻有許多文官咬牙切齒的想將他剝皮抽筋,暗地里詛咒他不得好死。
他不僅是西廠督主,他還是皇上身邊的第一寵臣 ,就連奏章的朱批都是經由他手。
宋端收回下顎,余光掃到銅鏡里那張讓人驚艷的俊臉,眸光一狠 ,手里的佛珠飛了出去,準確無誤的砸了上去,銅鏡立馬裂開 ,看不清里面照著的人 。
宋端冷笑一聲,十幾年了,自己這張臉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若是他不說 ,誰又知道,他今年已經三十有五了?
這么些年,宋端的確性情大變 ,但唯一沒有變過就是他還一如既往的討厭自己的這張臉。
……
和鈴在司膳堂中的為人處事極為低調,可即便是這樣也招架不住別人將眼光打到她身上。
與和鈴同住一屋的那個宮女叫瑯珮,兩人同歲 ,關系卻不怎么好 。
瑯珮雖是個宮女,但心氣高,一向是看不慣去冷宮伺候的和鈴。
瑯珮這天中午辦完事回來 ,容光煥發,小巧的臉蛋上粉紅一片,她的發髻上多了一個打造精致的簪子。
見和鈴抱著剛洗好的蔬菜 ,看著她的目光中帶著得意,但更多的是不屑 。
瑯珮被眾人圍蔟在中間,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在空氣中。
“瑯珮姐姐,你頭頂上的簪子可真好看啊。 ”
瑯珮暗中瞥了一眼和鈴 ,見她淡然的神色,心里掀起一股怒氣,她將頭頂上的簪子拿了下來 ,“你說這個?這是方才貴妃娘娘賞我的,今兒午膳娘娘心情好,隨手便讓人拿了個簪子給我。”說到這里她便捂唇笑了起來 ,“你們也不用急,等將來嬤嬤讓你們去各個宮里頭送食,這樣的好處也時常會有的 。”
和鈴抱著木盆站在原地 ,她們一群人擋在門檻前,她進不去。
瑯珮炫耀一番之后,如愿看見周圍的人眼中的驚羨 ,她笑了笑,眸光冷了冷,稍瞬既逝。
她突然撥開人群,朝不遠處的和鈴走來 ,“和鈴妹妹,你這樣眼巴巴的盯著我,也是很喜歡這個簪子吧?”
和鈴驚詫 ,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
瑯珮勾唇,將手中的簪子帶上她干凈的發上 ,語氣親昵,“想要就說嘛,姐姐我也不是小氣的人 ,就先借你戴兩天吧,只要不給我弄壞了,隨你怎么折騰 。”
和鈴只覺著莫名其妙 ,她伸手將簪子拿了下來,冷冷道:“瑯珮姐姐的東西還是自己放好吧。”
瑯珮見自己的目地達到了,也沒惱,笑的不懷好意 ,心里暗暗道,總有一天要你好看!
和鈴穿過眾人,端著蔬菜朝廚房走去。
眾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只認為她是嫉妒瑯珮卻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 。
瑯珮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她可不是一般的厭惡和鈴,司膳堂長的出彩的不過幾個人 ,其中姿色比她更甚的只有和鈴。
一山不容二虎,長的越標志就越有可能會被派去伺候得寵的妃子,即使是最低等的宮女 ,誰都也想往上爬。
如果不是她給了司膳嬤嬤一大筆銀錢,又加上自己待在司膳堂的時間比和鈴長了幾個月,怕是送飯去冷宮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就要輪到她頭上 。
瑯珮想往上爬 ,只要她時常去趙貴妃那里露個臉,不怕見不著皇上。
見到皇上之后,憑她這張臉,飛上枝頭就更不是難事。
而和鈴是她最大的阻礙 ,不過十二歲,那張臉就顯露出了精巧的輪廓,將來長開了 ,兩相對比之下,自己就黯然失色了 。
瑯珮摸了摸藏在袖子中的簪子,眼底劃過一絲狠戾 ,她回了屋子,和鈴還在廚房中,一時半會回不來 ,她關好了門窗,拿出簪子一步步靠近和鈴的床鋪,飛快的將簪子放在和鈴的枕套里頭。
瑯珮也不是傻的 ,栽贓陷害這樣的事不能做的太過顯眼,司膳嬤嬤一眼就能瞧出真相,可若做的聰明些,司膳嬤嬤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簪子若是放在枕頭下就刻意了。
這個簪子是瑯珮冒了大風險從司膳嬤嬤房間里偷出來的 ,記得嬤嬤曾無意提起過這是她母親的遺物,在市面上不值錢,但對嬤嬤意義非凡 。
瑯珮也知道自己這個手段上不得臺面 ,可這是最有效的,最好嬤嬤一怒之下就將和鈴給趕到掃灑處去,再也不能在她面前礙眼。
……
和鈴在廚房里摘菜時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知道瑯珮一向看不上她,兩人平日里連話都說不上 ,瑯珮今天和她一副很親近的模樣,很不尋常。
和鈴想著想著就入神了,直到廚子喚了她一聲才回過神 ,“和鈴,芹菜摘好了沒? ”
和鈴忙回道:“好了好了 。”她邊說邊將手中洗凈的菜遞給廚子。
和鈴在司膳堂算是個雜役,什么粗活都得干,她每天都有午休的習慣 ,廚房空閑了之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掀開被子準備休息一會時 ,望見干凈的枕頭,她瞳孔一縮,湊近又仔細看了一眼 ,嘴角沉了下來,枕頭上的頭發沒有了。
和鈴自小就聰慧,進宮之前 ,她的大伯也曾教給她一些在宮中自保的法子,對于瑯珮,她從來沒有放下心中的防備 ,每日起床時,她都會特意在枕頭上放上幾根頭發,以防有人動了她的床 。
和鈴掀開枕頭,看見枕頭底下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她皺眉,想了想之后她拿過枕頭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和鈴拆開枕套 ,仔細翻了一遍才翻出一個簪子,她記起來,她在司膳嬤嬤的梳妝臺上見過這個簪子 ,她想到今天瑯珮對她說的莫名其妙的那句話,立馬就想通了。
和鈴的眼中溢滿了嘲諷的笑,這是打算陷害她偷東西?
她得承認 ,若非自己足夠細致,就著了瑯珮的道了 。
和鈴將簪子收了起來,她垂下眼 ,心里已經暗暗有了打算。
這天夜里酉時,瑯佩就早早的回了房,她推開房門時,和鈴已經靠在床上了 ,和鈴手里捧著一本書,她全神貫注的看著醫術,視瑯佩為無物。
這個晚上 ,早早就熄了燈,兩人連平時的客套話都沒有說 。
瑯佩自覺陰謀就要得逞,馬上就能剔除和鈴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自然不愿意和平時一樣的去做戲,至于和鈴,她一向就不是多話的人。
第二天正值和鈴休沐 ,她遲遲沒有起床,其實她早就醒來,多年來的習慣致使她從不睡懶覺 ,每天卯時便睜開眼,她沒有起床的原因就是在等著瑯珮。
瑯珮是很聰明,但是她也是沉不住氣得那個,怕是今天一早就會找人來捉贓。
卯時三刻 ,和鈴聽見一陣朝這邊而來的腳步聲,從聲音的匆忙都能聽出主人的急切之心,和鈴的頭藏在被子里 ,她無聲的笑了笑,突然想起來昨天那個人問她的那句話 。
那些人為什么非要他死呢?同樣的,她為什么要害她呢?
脆弱的木門被人從外面大力的踢開 ,隨之而來的是瑯珮的聲音,“嬤嬤,昨夜奴婢曾見到和鈴偷偷摸摸的從您的院子出來。”
嬤嬤一臉怒容 ,就要發作的時候,和鈴慢吞吞的從被子里出來,單薄的身子上套著白色的中衣 ,她的目光落在司膳嬤嬤的身上,綠色的上褂上繡著一朵簇擁而放的紫花,濃重的妝容將她襯的更加嚴厲。
“嬤嬤怎么來了? ”和鈴的聲音極淡,聽不出一點慌亂 。
司膳嬤嬤瞪著她 ,“我問你,昨夜你在哪里?”
和鈴套好衣服不慌不忙的從床上起來,漸漸靠近她們 ,視線若有似無的掃過瑯珮,“昨夜奴婢一直在房里,未曾出去過。”
話音剛落 ,瑯珮立馬就打斷了她的話,“和鈴妹妹,你莫要撒謊了 ,昨夜直到亥時你才回房,這是我親眼所見。 ”她頓了頓,換了一種語氣 ,苦口婆心道:“和鈴妹妹,昨天是我不好,你若是實在想要我那個簪子,我應該送你的 ,要不然你也不會想著去偷,你聽我的,把嬤嬤的簪子交出來吧 ,那簪子對嬤嬤極為重要 。”
和鈴眼角眉梢處浮現一抹笑,“瑯珮姐姐在說什么呀?我怎么一點都聽不懂。”
瑯珮扯著她的手腕,“你不要執迷不悟。 ”語落 ,便轉頭看向司膳嬤嬤說道:“嬤嬤……”
司膳嬤嬤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給我搜 。”
瑯珮得意的笑了笑,大步朝和鈴的床鋪走去 ,她拿起和鈴的枕頭,抖了抖,臉色白了下來 ,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打開枕套仔細的搜尋了一遍。
什么都沒有!?
怎么會!?
瑯珮還在驚詫中沒回過神,那邊就響起一道聲音,“嬤嬤找到了!”
司膳嬤嬤順著聲音看去 ,另一名宮女在瑯珮的梳妝盒中找到了簪子,她的目光如利刃般射在了瑯珮身上。
瑯珮的臉完全白了下來,顫抖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她眼眶通紅 ,手突然指向淡然站立在原地的和鈴,咬牙道:“是她!嬤嬤一定是她冤枉奴婢的 。”
司膳嬤嬤從最底層的宮女爬到如今從七品的女官,自然不是蠢笨的 ,她當然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瑯珮這顯然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一個蠢貨!
司膳嬤嬤拿回了簪子,臉色卻沒有好轉 ,她淡淡的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瑯珮,冷聲道:“滾出來。”
瑯珮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的跟上司膳嬤嬤的腳步。
很快 ,屋外便傳來了瑯珮凄厲的慘叫聲,和鈴開了一個窗縫,冷淡的看著宮人手中的杖打在瑯珮的身上,看了一會兒 ,她便關了窗戶,不過杖責二十罷了,只是一種警告 。
至于警告的人是誰呢?不是瑯珮 ,而是她和鈴。
司膳嬤嬤故意挑在和鈴的屋前,就是為的殺雞儆猴,給她一些警示而已。
屋外很快就沒了聲響 ,和鈴聽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沒一會兒,那一大幫人就又回來了 ,和鈴也被喊了出去 。
和鈴一出門檻,就聞到一股血腥之氣,地上鮮紅的血跡甚至都還沒有清洗 ,司膳嬤嬤站在中間,犀利的眼打量著她。
這個小姑娘自進入司膳堂開始,自己便沒有重視過她,不過今天倒是要讓她刮目相看了。
這么通透和利落的手段真的不像是毫無心機 、斗爭之心的宮女 。
司膳嬤嬤對著和鈴的笑很冷 ,過了很久,和鈴才聽見她出聲,她說:“你很聰明。 ”
和鈴愣了一瞬 ,隨即低垂下頭,“嬤嬤謬贊了。”
“可是和鈴,嬤嬤我討厭笨人 ,但更厭惡聰明的人 。”
蠢人犯的是小錯,聰明的人稍有不慎犯下的就是大過。
和鈴方才讓她看清楚了瑯珮的蠢,被人擺了一道還毫不自知 ,可蠢人才是好拿捏的,擺布聰明的人需要耗費更大的精力,這就是她不喜和鈴的原因。
和鈴的心一直往下沉 ,笑意漸漸消退,她攥緊了手,喉嚨干澀得緊,最終她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
原本她是打算用這次的事 ,換一個差事的,她不想再去冷宮,更不想遇見那個糾纏上她的男人了 ,那是個不小的麻煩。
司膳嬤嬤離開之前,輕飄飄的留下了一句話,她說:“和鈴 ,從今往后,你便一直留在冷宮當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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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變化
偷簪子的事就像是一場鬧劇,眾人都三緘其口,誰都沒有再提。
打在瑯珮身上的那二十下板子并不是很重 ,瑯珮休養了沒幾天就能下地走路了,自她好了之后就搬出了屋子 。
和鈴不知道這是不是司膳嬤嬤的指示,不過屋子里少了一個人確實清凈了不少,但和鈴不可能情愿一直在司膳堂里當一個可有可無的宮女 ,她進宮的目的從來都不單純。
當年的那一場大案,幾乎將她的家族摧毀,失了雙親 ,兄長也迫不得已的離開京城,從小父親教給她的就是醫者仁心,她不相信他父親會做出殺害皇嗣的事!
當年那件事的背后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 ,將和家推進了萬劫不復之地,錦衣衛包圍和家的火光猶還映在她眼前,那些過往她從未曾忘過。
和鈴倒也不急 ,將來總還是有機會的,現下她安安分分的照著司膳嬤嬤的吩咐做事,行事風格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 。
三日后 ,嚴酷的寒冬落了今年的第二場大雪,天氣一下子冷了下來,和鈴畏寒,每天去冷宮之前都要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會動小圓球。
大雪這天,和鈴還是要拎著食盒去冷宮,剛出司膳堂的大門 ,就被冷著臉的瑯珮攔在半道上。
“那天,你早就知道了吧?”
和鈴抿唇一笑,點頭 ,“恩,至少比嬤嬤要早一些 。”
瑯珮上前一步,淬著毒一般的眸子盯著她 ,語氣中有責怪有憤恨,“你故意陷害我的!你看著我像個跳梁小丑一般的表演,和鈴 ,你真狠毒。 ”
和鈴收了笑,涼涼的瞥了她一眼,“犯事的是你,你如今卻來怪我?你自己技不如人 ,又有什么好說的呢。”
瑯珮收斂了情緒,“和鈴,我比誰都先看清你 ,對,是我不夠聰明才被你反將一軍,那你就比我高明嗎?”她湊近和鈴的耳畔 ,一字一句的說:“你跟我是一樣的,你也想往上爬 。 ”
和鈴的身子僵硬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等她反應過來時,瑯珮已經錯過身往反方向走了,她吐唇 ,清冷的聲音落在空氣中,“我和你,才不一樣呢。”
瑯珮停住腳步,回頭 ,看見她慢慢的離開自己的視線。
和鈴迎著刺骨的寒風往前走著,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臉頰上,她指尖一顫 ,收起了萬千思緒,
淺紅色的翹頭繡花靴不輕不重的踩在積雪上,留下一個個腳印 。
和鈴昨天無意中發現了一條通往冷宮更加偏僻的道路 ,不對,那都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是路了,只是兩座宮殿之間的夾縫 ,還好空間足夠大,通過一個人尚還有余。
和鈴不由的咬了下唇,有些事的確要做個了結。
和鈴小心的通過那條細小的夾縫 ,一抬眸,就望見她視線中定定站著的人。
他身上穿著的還是那一身破舊的衣袍,薄唇已經被凍得泛著死白,他發亮的眼睛深深的凝視著她 ,一句話都不說 。
和鈴泄氣了,秉著破罐破摔的念頭,她覺得被他堵住也沒什么 ,和鈴還對他笑了笑,看著他的依然看不清的面孔,突然想 ,他是不是很久沒有洗過澡了?
趙雋寒往前移了兩步,腳步聲清晰可聞,他笑著問:“你想擺脫我?”
和鈴垂眼 ,“我同情你,可我對你也只能到同情而已了,我幫不了你什么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你還會害死我。”
那些太監遲早會發現他沒有死,若自己不早日撇開關系,他們一定會將她一起殺人滅口。
和鈴抬起頭 ,直視著他,目光中有不忍,“說白了 ,是你自己不夠強,才會輪的人人踐踏的地步 。 ”
趙雋寒笑了起來,笑容隨著她的話也越來越深 ,他一把抓過她的細腕,湊下頭,露出鋒利的牙齒 ,狠狠的咬了下去。
和鈴被突如其來的痛疼的發出了聲音,她用力甩開他,往后接連退了好幾步 ,眼眶漸次紅了。
趙雋寒舔了舔嘴角的血絲,嘶啞道:“你不能背叛我 。”
和鈴捂著自己手腕出血的傷口,“憑什么呢?”
“憑你比我還弱。 ”
“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 ,反而硬要將我拖下水,有這樣的道理嗎?”她問。
趙雋寒嗤笑一聲,不為所動 ,“我沒有禮義廉恥之心,你同我說這些沒有用,你只要還在冷宮當差 ,就不能想著擺脫我 。”
和鈴滿臉怒容的瞪著他,喉嚨里的話還沒說出口,身后就響起一道尖細的聲音。
“喲 ,雜家說呢,這小畜生的尸體怎么就是找不著了,原來這條賤命還在呢! ”太監咬牙切齒的說道。
話音剛剛落地 ,就有人附和他的話,“就是,害的咱們一頓好找,真是個麻煩 。”
太監的視線望向和鈴手中的食盒 ,冷下臉,“雜家說呢,這小畜生就算是沒吃那個饅頭 ,也早就該活活餓死了,原來是你這個小宮女在幫他啊。”
和鈴在他殺意騰騰的目光中倒退了兩步,示弱 ,“公公,奴婢只是……只是見他可憐。 ”
“不知死活的東西。”說罷,太監便朝身旁的人示意 。
另一名太監立馬上前 ,搓了搓手,不懷好意道:“雜家先送你上西天享福,再把這個小畜生一并送上去陪陪你 ,如何?”
“公公,饒了奴婢吧。 ”和鈴邊退邊想著對策。
一旁佇立著的趙雋寒在此刻突然沖了上來,兇猛的模樣像是一個野獸,他一雙瘦弱的手掐上太監的脖子 ,猩紅的眼眸對上和鈴,對她低吼道:“走!”
和鈴怔了一下,隨即腳步踉蹌的開始往后跑 。
她的身后還有斷斷續續的悶哼聲 ,她聽見那兩個太監將他摔在地上的聲音,拳頭砸在他腹部時的聲音,腳步變得越來越沉重 ,她的速度慢了下來,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趙雋寒蜷縮在地上,兩名太監邊打邊罵 ,“竟然敢對雜家動手!看雜家不得打死你。”
和鈴咬牙,轉身往回跑,誰都沒有注意到她 ,她揚起手中的食盒狠狠的朝其中一個太監的頭部砸去 。
堅硬的實木砸在太監的額頭上,他眼前的畫面開始恍惚,他摸了額頭上的血跡,面目猙獰 ,算是暫時放過了躺在地上的趙雋寒。
和鈴喘氣,臉白的如紙張一般,她渾身都在抖。
“雜家還是頭一回被人砸破了腦袋呢 。”太監說話陰森森的 ,他不善的目光打量著和鈴的全身,“雜家瞧著還是個生的好的,來 ,湊近了讓雜家聞聞香不香,雜家也好久沒有碰過女人了。 ”
另一名太監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筷子,隨意拿了一條的綬帶出來將筷子綁在一起 ,他逼近和鈴,眼神放肆的放在和鈴的胸上,漸漸的往下掃。
“來 ,這兒不是西廠,沒那么多刑具給你用,只能湊合著用這把筷子了,待會捅、進你那個地方 ,雜家讓你哭都哭不出來 。”
和鈴抖著唇,孤立無援,她喃喃道:“別過來……別過來……”
趙雋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好似沒了聲息一般。
和鈴被逼到墻角,太監們的手覆在她身上,她被壓制著不能動 ,力氣上的懸殊在此刻完全體現了出來。
外衫已經被解開,和鈴甚至感受到太監的手指爬上她背,她抬起頭 ,掙扎不動,通紅的眼眶落下幾滴淚來。
誰都沒發現,趙雋寒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
心如死灰的時候 ,和鈴看見了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景象,覆在自己身上的太監停住了動作,一雙眼睜的極大,嘴角滴著血。
和鈴往下望去 ,一根筷子直接的穿過了他的咽喉,控著她四肢的手也松開了,她大夢初醒般 ,攏好了衣服就趕緊從角落里出來了。
趙雋寒的手里還有一根筷子,他對另一名已經傻眼的太監笑了一下,當著他的面將那個已經死的太監的頭踩在腳底 ,碾壓著 。
“你猜猜你是不是我的對手呢? ”他漫不經心的問。
太監驚恐的捂著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轉頭就要跑。
趙雋寒似乎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 ,抬起手,眼睛都未眨,直接將筷子插進了太監的天靈 ,只聽見“砰”的一聲落地響 。
死寂了半晌之后,趙雋寒確定兩名太監已經沒了氣息,才放松下來,他捂唇咳了兩聲 ,吸氣間腹部都泛著痛。
和鈴呆滯了片刻,喃喃問道:“他們死了?”
趙雋寒止住咳嗽,掃了她一眼 ,“死了。 ”
隨后,他默不作聲的拽上太監的頭發,拖著尸體往其中一個夾道里走去 ,紅色的血被磨在地面上 。
“你佇在原地做什么?”
和鈴臉色難看的緊,沒有回話。
趙雋寒低低笑了,“也對 ,你應當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血腥場面吧?”
“過來,幫我搬下尸體。 ”他的聲音比起之前冷了不少 。
和鈴頓了一下,眉頭微皺 ,卻依言蹲下,一雙手搭在太監的肩膀上,用了力氣卻死活都拖不動。
“算了,你跟我過來吧。”他淡淡道。
和鈴松開手 ,追上他的步子,她望著他有力的臂膀,爆出青筋的手腕 ,問:“你明明沒有那么弱 。”
一丁點都不像初見時那搖尾乞憐的落魄樣。
趙雋寒帶著她穿過一道長長的宮路,七轉八轉的到了一個荒廢的宮殿,推開門 ,灰塵撲鼻而來,嗆得人難受。
趙雋寒將尸體丟進了院子里的枯井里頭,才回答她方才的問 ,“槍打出頭鳥 。 ”
他仰起下巴,露出下顎,眉宇間的陰郁之氣就結不散。
他隱忍蟄伏十余年 ,為的就是一朝升天。
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他還要再等等 。
和鈴深吸一口氣,“你說,這兩具尸體會被人發現嗎?”
趙雋寒笑 ,“不會,這枯井里頭都不知道有多少具尸體了,一夜恩寵的宮女生下的皇子 ,曾榮冠后宮的皇貴妃,都在里頭。”
朱紅色的宮墻里面,尸骨成堆。
他說完這句話便朝著角落里的房間走去 ,和鈴跟著他進去,入眼的便是簡陋的木床,屋里空間狹小 ,木窗前有一張案桌,上面的劃痕顯現了年月已久 。
“你一直住在這里嗎?”和鈴問。
趙雋寒打了一盆水進來,聽見她的話 ,微微靜默,“這個地方別人輕易發覺不了,也沒有人敢輕易進來。 ”
和鈴垂眸,望見他腳下整個皮被剝下的老鼠 ,血跡和骨肉粘在一起,惡心非常,她驚駭 ,瞳孔猛地一縮,面前的這個男人能活到今天從來不是運氣,他是拼了命的想從深淵里爬出來 。
趙雋寒用水洗了自己贓污的臉龐 ,清水將他面容上的穢物都帶走了,漸漸的,他原本的樣子就露了出來。
這是和鈴第一次見到他的長相。
怎么說呢 ,她看呆了。
他長的無疑是出色的,常年不見光的臉潔白如紙,精致無暇的五官拼湊出傾城的面孔 ,涼薄的嘴唇,挺拔的鼻梁,秀氣的眉頭之下有一雙細長的丹鳳眼,里面像是含著光一般熠熠生輝 。
趙雋寒頷首 ,精巧的下巴微微翹起,他似笑非笑的問:“你剛剛為什么要回來?”
和鈴別過眼,指頭微蜷 ,抿唇道:“那你為什么要我跑呢?”
明明可以將她一同拖下水,卻硬生生的將她推開了。
趙雋寒愣神,嘴角的笑容緩緩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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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大雪
趙雋寒愣神,嘴角的笑容漸漸退散 。
“因為我知道我不會死。 ”
他懂得生存之法 ,只有將自己放在低入塵埃的地位,才能活下來。
他會被人輕慢,被辱罵 ,被傷害,但只要他做出反擊,便是一招致命 。
和鈴低垂眼眸,掐著掌心 ,好半天沒說話。
趙雋寒也沒在管她,走到窗邊將漏風的窗關上了,屋里瞬間就黑了不少 ,昏暗的房間里兩個人的面貌都看的不怎么清楚了。
和鈴抬起頭,愣愣的看著他,這個少年 ,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 。
心智和身手都比她想象中要好。
和鈴唇角干澀,問道:“你是不是自己知道那個饅頭不能吃?”
趙雋寒頓了一下,隨即笑開 ,“我不會醫。”
簡而言之就是他不知道 。
和鈴皺眉,望著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空,低低道:“我該回去了。 ”
幸好瑯珮已經搬了出去 ,她平日里也沒什么交好的人,就算晚歸,怕也沒什么人會發現。
趙雋寒點燃了半個燭火,昏黃的燈光下照映著他半張側臉 ,擁有著姣好的弧度,白皙的皮膚。
“明日早些過來,路上注意下身后的耳目 。”
那兩個太監的死瞞不住多久 ,遲早會被劉晉發現。
趙雋寒負手而立,眉心微攏,他原以為劉晉不過是仗著自己如今得勢 ,閑來無事羞辱他一番,倒是沒想到劉晉對他真的有殺心。
劉晉身后勢必還有人,那個人是誰 ,他目前還不知道 。
和鈴提了燈,推開門,腳步還未邁開 ,便又回頭,看著他的目光有些赧澀,“我不會路。”
寒烈的風透過門窗吹到他單薄的身軀,他渾身都是冰冷的 ,過了半晌,他清冷道:“我送你。 ”
走的還是來時的那條宮路,和鈴甚至還看見了宮門前干涸的血跡 ,深紅色的血跡落在潔白的雪上,顏色艷麗 。
趙雋寒方才只搬了一具尸體,另一具還沒來得及去動 ,和鈴輕輕一掃,就看見了那名太監仰躺著死不瞑目的臉,青黑的臉色 ,尚未闔上的瞳孔里還包裹著無限的恐懼和怨恨。
和鈴一驚,飛快的別開視線,腳下的步子沉重了不少。
其實 ,她的內心遠沒有她表現的這般淡然 。
她害怕,怕的要死。
因果輪回這樣的事,她是相信的。
趙雋寒突然停住了步子,他蹲下來 ,修長的手指搭在太監的衣領上,而后一點點將太監身上青色的外袍扒了下來 。
和鈴訝然,“你做什么!?”
趙雋寒沒有回答她的話 ,只是默默的將手中這一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清瘦的身軀套上這身衣服之后顯得寬大,看的出來并不合身。
等到扣好最后一顆紐扣 ,他才抬起頭,定定的凝著她道:“我送你回去,這樣穿方便些。”
縱使是在路上碰見些什么人 ,也好掩飾。
“你說什么!? ”
送她回去!?他瘋了嗎?
趙雋寒似乎覺著她大驚小怪,涼涼的望了她一眼,“怎么 ,不愿意?”
如果是之前,打死和鈴她也是不會同意的,可現在她得想想 。
“那你一定不能被人發現。”
他仿佛笑了笑,淡漠的眉眼瞧不出情緒 ,“好。”
他如同鬼魅螻蟻一般在冷宮里存活了十幾年,躲藏和俯首已經成為他最熟悉的事 。
他像個影子似的,了無蹤跡。
漆黑的宮道上不見人 ,更聽不到一丁點生息,雪花掉在他們的頭頂上,和鈴一只手掌著燈 ,薄弱的光照著他們面前的一小塊路,趙雋寒不聲不響的跟在她身后。
和鈴捏緊了手指,一顆心上不上下不下的 ,緊張的很 。
涼颼颼的風呼呼而來,風聲刮過耳邊像是厲鬼的叫聲,讓人膽戰心驚。
和鈴默默篡著自己的衣袖 ,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趙雋寒突然上前,將他周身冷冽的氣息一并帶了過來,他伸出手,穿過她的指縫 ,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
和鈴掙扎了一下,聲音里帶了些許惱怒,“松開。 ”
趙雋寒不松反而加大了力氣 ,在她耳邊呢喃道:“你不害怕?”
和鈴當然是害怕的,方才那名太監的死狀還印在她的心里,凸出的眼球 ,糾怨的目光,穿過咽喉的筷子。
和鈴穩住心神,沒有再動 。
他的手冰冷的像沒有一絲人氣 ,摸上去也只有骨頭而沒有肉,但是卻很有力。
經過幾個過道之后,他們漸漸的出了冷宮 ,便能瞧見幾盞宮燈,和鈴便趁著這個時候,將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
和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周圍,見四下無人 ,才推開她的房門,快速的將趙雋寒推了進去。
和鈴吹滅了搖搖晃晃燈芯,又隨手將燈籠放在案桌上 ,她才去柜子里找余下的蠟燭 。
趙雋寒站在屋子中間,仔細的瞧了一番,屋子太黑 ,什么都看不清,他垂下眸子,遮住了心中所想。
和鈴點燃了殘燭 ,明明滅滅的燭火點亮了屋子,雖然不夠明,但已經夠看清擺飾了。
和鈴方才在宮道上 ,并沒有去看趙雋寒的模樣,他肆無忌憚的在她面前換衣服,以至于她不得不背過身,縱使他換好了之后 ,她也沒有勇氣再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生怕看見什么不該看的 。
如今看上一眼,加之趙雋寒早前刻意洗了臉 ,便真真切切的瞧到他本來的面貌和身量。
青色的圓領窄袖袍衫,腰間系著白玉勾黑帶,看服飾便知道那兩個太監來頭不小 ,至少不是最低等的連品級都沒有的雜役。
青色衣袍為正八品,那兩個人應是十二監里邊其中的掌事太監 。
死的時候無聲無息,死后必有人追查。
而追查的那個人 ,怕就是想毒.死趙雋寒的那個人。
“你不走嗎?”和鈴問 。
趙雋寒漫不經心的抬起眼,這才看清楚她的房間,擺設也很簡單 ,比起他的住處多了幾床被子,和幾個柜子罷了。
女子的房間仿佛都溫暖些,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香氣,不是刻意在香爐里燒出來的那種 ,而是那種自然的讓人舒服的味道。
趙雋寒凍的僵硬的身軀慢慢暖了起來,因凍傷而漸次泛痛的膝蓋也緩和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 ,開腔道:“我怕是走不了 。 ”
出冷宮不是心血來潮,他是躲命來的,他不能繼續待在冷宮里 ,那里早就被那些人發現了,現下最好的去處就是在她這里。
和鈴嘆了口氣,也沒有多少意外 ,沖動之下讓她過來便想到了如今的狀況。
他堅硬的下顎,精致的輪廓還帶著稚氣,只是眉間的鋒芒已經初露 ,幽深的瞳孔好似能將人吸進去一般。
和鈴是見過他笑的,假意的,真心的,或者是嘲諷的 ,每種笑,都是好看的 。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讓人頓時失了所有的防備。
初見時 ,除了那雙執拗的帶著光的眸子吸引著她,還有那一個清澈的無雙的笑容。
和鈴的視線從他的臉上移到他的手掌,他的指縫還是很臟 ,掌背也被蹭的漆黑,其實方才兩人靠的近時,她就聞到了他身上一股陳舊的氣息 ,雖然不是惡臭的那種異味,但也實在說不上好聞 。
“我去打些熱水,你洗一下。”
趙雋寒微愣 ,深深的望她一眼。
原以為又要一番威脅,卻是不用 。
和鈴燒了一桶熱水,又打了冷水放在浴桶旁,這才催促坐在位置上不動的他 ,“快去。”
“我沒衣服。 ”他答 。
這倒不是假話,他身上這套衣服穿不出去,掌事的衣袍太過顯眼 ,稍有不慎就讓人認出來。
和鈴頷首,摸了摸下巴,靈光一現 ,“我柜子里有一件廢舊的中衣,你先湊合著穿,明日我去問廚子師父討一套。”
她風風火火的去翻箱倒柜 ,那件衣服她記得還是瑯珮留下來的,瑯珮是縫制給她當侍衛的兄長,后來覺著繡的不好看 ,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沒帶走 。
前兩天瑯珮搬的急,這件衣服也沒有帶走。
和鈴很快就翻到了衣服,她回過身,眸子瞪大了 ,不知做何反應。
趙雋寒默不作聲的脫好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光裸的胸膛,白凈的皮膚上遍布傷疤 ,有鞭傷還有燙傷,已經有些年月了。
那些疤痕縱橫交錯在他的背脊上,可怖 。
和鈴猛地背過身 ,咳了一聲,“你怎么不去屏風后面脫?”
“忘了。 ”
和鈴喉嚨一噎,將衣服丟給他 ,“你好好洗洗吧。”
屋子里空間有限,和鈴脫了鞋襪上了床,窗外的風雪沒有要停的意思 ,這個冬天比以往要冷出許多,她的被窩里現在還是冰冷的,蜷縮著腿,這樣會更暖一些 。
和鈴聽著屏風里的水聲 ,睡意漸漸襲來。
趙雋寒被溫熱的水包裹著,霧氣從浴桶里飄起,他合上眼 ,繃緊的身子放松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舒服過了。
在塵埃里掙扎的日子,并不好過 。
他拿著布仔仔細細的將自己的身體洗了一遍 ,霧氣籠罩在他俊秀的面龐上,朦朧而又誘惑。
半柱香后,他擦干了之后從浴桶里站起來 ,套上白色的中衣,赤腳踩在地面上,涼意從腳心往上透 ,他一出來就瞧見倒在床上和衣睡過去的和鈴,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自己的視線。方向
床邊放著一雙鞋,看款式和尺碼都應該是他的 ,他不知道她從哪里找來的一雙男人穿的鞋 。
套上鞋,隨意找了件衣衫披在肩上,推開門 ,迎著風雪一步步朝著冷宮的走。
他還沒忘,還有一具尸體要處理。
深夜的宮中,寂靜的讓人心生畏懼 ,淡淡的月光照著朱紅色的宮墻,斑駁的墻壁像是年老之人臉頰上的皺紋 。
趙雋寒的腳步忽然間停了下來,一只通體潔白的貓出現他眼前 ,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對上他,還“喵”“喵 ”的叫了兩聲。
細碎的發落在他的耳邊,遮住了他半張臉 ,他勾唇一笑,弧度略有深意,他蹲下身子,對貓招了招手 ,“過來。”
白貓還只是用眼睛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伸出爪子慢慢的朝他更近的地方移動。
趙雋寒的修長的指掐上貓的脖子 ,將貓提了出來,另一只手摸著貓的頭頂,語氣溫柔不已 ,像是情人間的呢喃,“亂跑什么呢?會死的 。”
鋒利的指甲毫不遲疑的刺進貓的咽喉,直到再也聽不見讓他厭煩的叫聲 ,他才將染了血的指甲抽出來。
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不少,沿著咽喉的口子生生的用手指將白貓的皮完完整整的剝了下來,扔到一邊。
趙雋寒的手指扣著貓的沾著血的皮肉 ,輕輕閉上眼,聞了聞,有些腥味,暗自皺眉 ,總是有些嫌棄的 。
不過,今晚他還什么都沒吃過,他睜開眸子 ,冷淡的眸子沒有一丁點情緒,張嘴,牙齒咬上了生肉 ,咀嚼吞咽。
事畢,趙雋寒剛準備用衣袖擦擦嘴角的血跡,手卻頓在了半空 ,這件衣服,是剛才她興高采烈的拿給他的。
她那下的神采,他還記得 。
還是不要弄臟了。
趙雋寒用手背擦干凈嘴 ,拖著沉重的步伐往深處走。
狹窄出口上的血跡還在,可剛剛還在的尸體卻不翼而飛了 。
趙雋寒盯著那快雪地,冷漠的目光仿佛要盯出一個洞來。
他的心不斷的往下沉,發現的人比他要快許多。
他朝著自己的住所走去 ,誠然如他所想,里面已經被毀的不成樣子了 。
也虧的他跑的快,要不然怕是躲不過這一場浩劫。
趙雋寒輕抿唇角 ,面色冷了幾分,他知道,這些年不受寵和沒有存在感的皇子 ,死的死,消失的消失,能找到尸體都算好的 ,這樣的手筆只會是后宮中的人。
他能猜到一個是御馬監掌司兼任東廠提督的汪全,另一個就是近些年來頗為受寵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兼任西廠提督的宋端。
兩人心狠手辣的程度不相上下,但論城府還是宋端更勝一籌 。
只是趙雋寒一直沒弄清楚這件事是誰的手筆 ,要將皇室的人趕盡殺絕。
汪全近來被宋端打壓的厲害,東廠的風頭也不甚西廠,可汪全與皇后利益相聯,他若是為了保全皇后獨子大皇子奪嫡而對其他人痛下殺手 ,倒也合情合理。
可趙雋寒始終傾向于宋端 。
那個男人冷酷無情的近乎刻薄,又是大權獨攬的第一人,加之喜怒無常的性子 ,更讓人猜不透。
只是他還尚未找到宋端這樣做的理由。
趙雋寒退出一片狼藉的屋子,冷笑一聲,快速離開了這片荒涼之地 。
……
和鈴睡得并不安穩 ,她又做噩夢了。
她又夢見了那個的錦衣衛,只是這一次他身上不再是飛魚服,而是用金絲繡著的蟒袍 ,蟒蛇的張揚的爪子繡在衣服的正中央,她的眼前有層層迷霧,她拼了命的想撥開眼前的遮擋 ,看清楚那人的樣貌,卻始終都不行。
和鈴聽見一道聲音,“指揮使大人,人已經全部都帶來了 。”
和鈴順著聲音看過去 ,那是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她生著一張女子的臉孔,卻是男人的裝扮。
和鈴只能看見被稱為指揮使大人的男人的嘴唇 ,他動了動唇角,吐出一個字,“殺! ”
“不……不……不要!”和鈴驚叫出聲 ,一雙手在空中揮舞著。
她睜開眼,就瞧見趙雋寒坐在床邊,眼神復雜的凝著她 ,她的一雙手還被他抓著 。
“你什么時候上來的?”和鈴冷聲問。
“洗好。 ”末了,又補了一句,“我沒地方睡。”
和鈴的聲音冷到極點 ,“下去!”
“能讓你待在這里已經是極限了,你不要得寸進尺 。 ”她的額頭還冒著汗。
趙雋寒長手長腳的抱著她,不讓她動彈,罔若未聞 ,“睡吧,我困了。”
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我說讓你下去 。”
趙雋寒說話時的熱氣盡數灑在她的脖后 ,“天冷。 ”
“我給你被子。”
趙雋寒從床上起來了,乖乖的接過她的被子,站在床邊 ,表情無辜的很,“我只是剛剛看見你做噩夢才自作主張的上去的 。”
和鈴低著頭,沒看他。
他舔了舔唇 ,像是回味著什么,“我餓了。 ”
和鈴無奈,她是知道他今晚什么都沒吃的 ,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從抽屜里拿出了幾塊糕點擺在他面前,又倒了一杯水,“吃吧 ,別吵我了,明兒我還要干活 。”
趙雋寒捏著糕點,停頓了一下才吞下去。
他是真餓 ,一只貓填不了肚子。
……
劉晉一夜未眠 。
他原是文書房里小小的一名聽事,是督主將他提為司禮監六科廊掌司,掌內外章疏以及有關內官管理事物。
但督主平日里讓他做的都不是份內之事 ,而是去殺人。
殺的還是有著尊貴血統的人。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親手除去的是年僅六歲的九皇子,當時九皇子的母親許才人惹怒了皇上被禁足,誰都知道許才人再也沒有復寵的那天 ,他用一顆糖將九皇子哄騙至荷花池旁,然后抖著手將他推了下去,直至水里沒了動靜他才離開 。
第二次做這種事便淡然了許多 ,眼皮都不帶動的。
直到今晚,他手底下兩個找小畜生尸體的掌事久久未歸,他心里隱隱不對,才帶著人去冷宮尋。
幾乎是將冷宮翻了個遍才找到那個偏僻的地方 ,掌事躺在地上,死相可怕 。
咽喉空了一個大洞,涓涓的血都干涸了。
他咬碎了牙 ,讓身后的人將尸體處理了。
那個畜生竟然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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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風云
劉晉第二日早早就起了 ,眼睛底下青黑一片,手底下的人聽見他起身的聲響,忙端著水盆進來伺候 。
洗了把臉之后 ,劉晉腦海的混沌甩去不少,整個人都清醒了,他揮了揮手 ,讓屋里的小太監退了出去。
劉晉昨夜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到什么好法子來解決這件事,若是一直瞞著,他不敢,督主的手段不是嚇唬人的 ,思來想去,如今他也只能實話實說了。
他嘆了口氣,心底那股子不甘心盡數翻涌上來 ,他在后宮底層摸爬滾打了好些年,這才爬到如今從四品內官的職位,若是因為這一次的過失而丟了官職或是性命 ,他當然是不愿的!
劉晉穿好墨色內官官服,踩著黑靴就往長安殿偏殿而去,好歹要搏一把 ,指不定督主大發慈悲的會饒了他一回 。
劉晉在門外等了很久,臉頰都被冷冽的風吹的疼了,屋里才有了些許動靜。
莫約一刻鐘的時辰之后 ,宋端才梳洗好,聽聞劉晉在外求見時,手中的茶杯一頓,隨口問了一句 ,“他可曾說了所謂何事?”
內侍搖搖頭,“劉公公沒說,奴才也不知道。”
宋端好看的手指頭敲著茶杯邊緣 ,想了一會才說:“讓他進來吧 。 ”
剛好,他也剛好有事要吩咐劉晉。
劉晉躬著腰進入屋內,來時飲了杯茶 ,此刻卻還是覺得口渴的緊,所有話都堵在喉嚨口,此刻面對眼前這個不怒自威的督主 ,竟然一個字都不敢說。
宋端坐在楠木座椅上,身著月牙色的長袍,玉面王冠 ,腰處系著金色的綬帶,上邊還掛著一個雕刻精致的玉佩,他挑了挑眉頭,好半天沒聽見聲音 ,等得有些不耐,“怎么不說話?”
劉晉直起腰,卻是不敢直視眼前的人 ,“督主,文書房里的兩個掌事死了。”
宋端抿唇,眉頭微斂 ,劉晉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知分寸,也是個心狠的 ,這才坐穩了自己給他的位置,文書房隸屬于司禮監,若是死兩個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更不要說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職位 。
如今劉晉刻意提了兩句,其間必定是有什么端倪。
“怎么死的? ”
劉晉咬牙,雙膝跪地,一雙眼睛望著他的腳尖 ,聲音好似在抖,“督主,奴才讓那兩人去搜尋三皇子的尸首 ,兩個掌事遲遲未歸,奴才去尋,就只剩下兩具尸體 ,死相慘烈。”
所有皇子的排名都是內官按生辰年月來排的,當然吩咐這件事的人是宋端,他行事乖張 ,就連殺人也是,做了三十幾個木牌,抽到哪一個就殺了哪一個 。
宋端沉默 ,而后竟慢慢笑了出來,笑意冷然,抬眼掃了地上跪著的人,“你不是跟本督說那人已經死了嗎?”
劉晉俯首 ,“督主,奴才也沒想到三皇子沒死啊。 ”
宋端氣極反笑,揮揮手讓他從地上起身 ,而后問:“他人呢?”
“跑了。”
宋端冷笑一聲,吊起的鳳眼冷冷清清的,“皇宮就這么點地方 ,他能跑到哪里去? ”
這個三皇子倒讓他刮目相看了,也是,沒有母妃的庇護能活十幾歲 ,當然不會簡單 。
“督主,這人一時半會還真的沒找著……”
宋端轉著手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 ,沉吟片刻,“他叫什么名字?”
劉晉微愣,虧的當初的木牌是他做的,要不然他還真的記不住名字。
“回督主 ,三皇子名為趙雋寒。 ”
宋端輕輕念了趙雋寒三個字,意味深長,“總是逃不掉的 ,沒人幫他,他躲不長,若是過些時日還是找不著 ,那就有意思了 。”
劉晉咽了咽口水,“督主,奴才……奴才……”他連句話都說不完整。
宋端放下手中的茶杯 ,杯子磕在桌面上發出了不小的響聲,“自己下去領二十個板子,三皇子找著了也不用急著殺了他 ,把他送到本督面前。”
劉晉連連點頭,“奴才知道了 。 ”
“滾出去。”
“是。”
劉晉退出暖閣后便自覺的去領罰了,二十下板子已經很輕了,前些年督主可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卯正時分 ,宋端換了一身深藍色的錦袍,青絲高高束在頭頂的玉冠上,面龐白凈精巧 ,目光森冷 。
宋端披著一件純白的狐貍毛做成的斗篷,迎著門外的冷風朝文苑閣走去,哪里是皇上審批奏折的辦公之地。
從前是元帝的書房 ,如今早已成了他的,朝廷中上書的所有奏章都要經由他手,才能呈上元帝的面前。
手握朱批之權 ,朝堂上那些言官哪怕是想彈劾處死他,也沒有門路 。
文苑閣里早就點好了暖香,殿內的溫度比殿外溫暖了許多 ,宋端方才未用早膳,他才剛坐在案桌前,便有宮人端上了熱粥,他吃了兩口就讓人撤了下去。
宋端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臣 ,他狡詐殘虐,所說之話稍稍逆著他,就將人拖到西廠狠狠處置 ,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無是處,天災人禍面前 ,他總是能想到法子。
當然,那些大臣對他的手段總是不恥的 。
案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奏折,宋端粗略的翻了翻 ,莫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手邊放著一張陳情書,那是正三品翰林學士王炳坤替前不久下獄的吏部員外郎朱齊的求情書。
宋端大致掃了陳情書上的內容 ,嗤笑一聲,這王炳坤不愧是進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詞造句頗有講究 ,他想,若是這張陳情書真的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朱齊恐怕真的就能有翻身的機會 ,可惜了,最先看見的人是他。
宋端眼睛都未眨眼,隨手就將陳情書丟進了火盆中 ,瞬間就燒的一干二凈 。
宋端看了一個時辰的奏折,才處理了一小半的折子,他抬眼 ,揉了揉自己發痛的太陽穴,眼睛有些勞累,還未等他放松多久 ,就聽見屋外的一陣腳步聲。
厚重的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個熟悉的面孔涌入宋端面前,那人錦衣華服,脖子處還帶著個貂皮圍脖 ,顏色發黑亮麗。
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長著一張圓潤的臉,大而圓的眼睛笑瞇瞇的 ,只留了條縫,看上去無害而又單純,說話時也沒有閹人的那股腔調 。
他將手中抱著的暖爐遞給身旁伺候的小太監 ,對著宋端開口道:“宋督主果真是替皇上分憂解難啊,勤勤懇懇的模樣真是讓雜家都覺著羞愧。 ”
宋端瞇著眼看著汪全,諷刺道:“既然廠公覺得羞愧 ,怎么還有空閑來找本督。”
汪全依然還是笑瞇瞇的,脾氣好的不得了,“這不是有要事想同督主相商嘛。”
宋端起身 ,高大的身軀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廠公有話直說 。 ”
汪全身材矮小,在宋端面前就顯得更加沒有氣勢,“吏部員外郎朱齊已經下獄一月有余 ,刑部已經查清,貪污枉法一事為子虛烏有,這調查結果也已經出來了 ,這人可還一直押在西廠,督主若還不肯放人,怕是服不了眾。”
宋端輕笑 ,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這慎刑司的案子何時輪到刑部來查了?”
朱齊是朝廷命官,按理說若是犯事了確實是可以交由刑部來查 ,但這個案子一開始便是元帝下令交給他的,他再將案子轉交慎刑司。
要說這朱齊他確實是清白無辜的,可誰讓他是皇后一派?
宋端沒什么特別恨的人 ,只除了皇后和吏部尚書,對其它人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折磨折磨也就放他們投胎去了,可是對吏部尚書曲萬,宋端可就不會那么輕易放過了 ,西廠里新發明的那些刑罰可都是為了曲萬發明的 。
宋端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將來曲萬能不能撐過一輪?
汪全為東廠提督,朱齊原是搭不上他的 ,但汪全對皇后獨子趙世棕可謂是忠心耿耿,這自然是要為趙世棕鋪路。
換句話說,汪全是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趙世棕身上。
如今的東廠早就不如從前 ,而汪全也已經被他壓制好些年了,汪全不會甘心的 。
“督主這就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
宋端點頭,吐字道:“不放。”
“也不是本督故意難為人 ,廠公若是有何不滿,可去慎刑司說道說道。”
汪全斂笑,神色冷了下來 ,說起話來也就不那么好聽了,“這慎刑司就歸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是督主的一句話嗎?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皆是為皇上辦事 ,若鬧出什么矛盾引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 ”
宋端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一丁點都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宮里頭大大小小的機關都是皇上的,你若覺著慎刑司不公 ,盡管可以去找大理寺或是錦衣衛來查。”
汪全心里怒極,騰起的火氣一時還壓不下去,誰不知道錦衣衛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閹人?
東廠和錦衣衛也是水火不容的關系 ,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來。
汪全本想著宋端會賣他一個面子,現下看宋端擺明了要下他的臉 。
好!他就不信宋端能壓制著他一輩子!
“既然如此,雜家也就不打擾督主了。”
宋端抬眸 ,凝著他的背影淡淡的提了一句,“公公看上去硬朗了許多啊。”
汪全腳步微頓,隨即大步離開,冷風灌進衣服里 ,他卻不覺著冷,手指摸上自己的臉,扯出一抹笑 ,看來吃了那些東西效果還是很顯著的。
他渾然不覺已經掉進了陷阱里頭 。
一個閹人最寶貝的,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已經被割下來的根。
汪全狡猾,做事也兩面三刀 ,他對你笑的時候沒準就是想著怎么把你算計死,這也是他一步步爬到定的緣故。
可再怎么聰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時候 。
前些日子,他無意中聽見底下有人說道:“食嬰兒腦髓 ,便可使陽.具再生。 ”這說的有模有樣的,他聽著都心動了。
那是他沒了的東西,若是能再長出來 ,簡直是相當于重生 。
汪全有了權勢和地位,就想著怎么做回男人了。
這就暗地里讓人偷也好搶也好的交了幾個嬰兒上來,挖出他們的腦髓吃了一月。
要說效果,那也是有的 ,可他自己是瞧不出什么的,但方才宋端的那句話倒是讓他自信了不少 。
等長出了那玩意,他看誰還敢壓制著他!
……
宋端宣了屋外隱在暗處的人 ,問道:“汪全對食髓之事有幾分信?”
“回督主,他未曾起疑。”
宋端笑了笑,“很好 ,過些時日便可以露出痕跡給錦衣衛的指揮使陸承遠。 ”
宋端和汪全斗了也有一年了,東廠和西廠的較量也沒有停過,總是要分出勝負來的 。
宋端向窗外望了一眼 ,紅梅開的正好,上面裹著一層白雪,芬芳的香氣鉆進他的鼻間 ,縈繞在溫暖的閣房中。
……
三日后,元帝下令錦衣衛徹查京城嬰兒失竊之事,限期一月,必須得破案 ,刑部輔助查案,大理寺審案。
此次失嬰案事關重大,且為多個大臣聯名上書 ,若是一般平民百姓丟了孩子怎么也不會驚動錦衣衛、刑部和大理寺三個重要部門,可這一個多月丟的都是朝廷重臣剛出生不久的男嬰,蛛絲馬跡都搜不著。
有些個孩子還是獨子嫡子 ,這一事件搞得人心惶惶 。
陸承遠是夜里被元帝召見的,錦衣衛是死忠于帝王,除了皇帝 ,無需聽從任何人的吩咐。陸承遠身著黑色蟒袍服,挺拔的身軀立在元帝身前,眉眼犀利 ,堅硬的臉孔上面無表情,唇角死死抿著,一聲不吭的像是一塊石頭似的,他的面龐不像宋端般邪肆 ,也不是趙雋寒那般的清靈,而是那種冷硬的俊朗。
元帝今年四十有余,眼角處的皺眉看上去老了幾分 ,那雙漸漸污濁了眼也沒了初登帝位的清明 。
折子是宋端親自遞給元帝的,當時看了一眼,他并未放在心上 ,這樣的小事交由刑部去做就好了,可接連好幾天都折子都提了這件事,他不重視都不行。
元帝人雖然放.蕩 ,可心里還是如明鏡般清楚,朝堂上的站派他大抵也是了解的,各個黨派的斗爭他也清楚。
他裝傻呢 ,你們斗的越兇越好,只有這樣他的位置才能坐穩 。
元帝充當的是平衡的角色,哪一派落了下風,他就幫一把 ,總歸是沒有贏家的。
至于太子人選?現在談這個還太早了。
宋端和陸承遠是元帝手中鋒利的劍,一把是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的,一把是光明的 。
這一點宋端也是清楚的 ,元帝必須得維持一個仁君的形象,殘虐的事只能交由他來做。
那些在金鑾殿自詡正義清明的官員,其實元帝內心厭惡的很 ,圣賢書說的一套套的,這個不讓,那個不許。
“陸愛卿 ,你需得速速破案,以免人心浮動,朕素來是相信錦衣衛的能力的 ,這次你也不要讓朕失望啊 。”
陸承遠上前,“臣定不會負皇上的期望。”
陸承遠三十歲就做到錦衣衛總指揮使的職位,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傳奇,這不單是因為他武功高強 ,能從眾多高手中脫穎而出,他的細心和機敏也是元帝當初提拔他的理由。
最早陸承遠是崤山北的一個習武世家后人,后主動歸順朝廷 ,甘當皇帝鷹犬。
上一任指揮使在位時,錦衣衛中的南北直隸暗中也在斗,誰也不服誰 ,以至于讓東廠占了先機,地位高于錦衣衛 。
可自陸承遠任職后,南北直隸才算和睦起來 ,一起對外。
陸承遠沉默寡言,不喜說話,他身上有股天生的威嚴 ,氣勢逼人,許是多年提刀的緣故,他整個人看上去戾氣都重了許多。
不過,他的臉還是很英氣的 。
鋒利的下巴 ,高挺的鼻梁,英俊的眉眼,如果忽略他周身凜冽的氣息 ,仰慕他的人怕是不會少。
“你出去吧。 ”
陸承遠退出內殿,眉頭緊蹙,他的腰間別著刀 ,掌心里生了重繭,他摸了摸刀柄,一路朝遠處走 ,腳底生風般的快 。
皇極殿宮門口已經有人守著,一男一女,不過他們身上穿著的都是錦衣衛的服飾。
男子道:“指揮使大人 ,內宮屬下等是搜得還是搜不得?”
陸承遠冷聲,“只要查到了,沒有哪里是去不得。”語罷,又冷眼問道:“昨夜你可追上了那人? ”
“屬下無能 ,讓他跑了,那人的蹤跡到了護城河便消失了 。”
陸承遠微抬下巴,儀態萬千 ,“尸首是從護城河內河里飄出來的,往宮內的人方向查。”
“是。 ”
錦衣衛的動作很快,幾乎是在當天就開始在內宮排查 ,僅憑尸體的方向尚不能論斷是宮內之人所為,不過總能找到端倪 。
司膳堂離內河遠的很,現如今也查不到這邊來 ,但總是會過來的。
和鈴聽見錦衣衛三個字心里就一緊,她是記得的,錦衣衛和她隔著兩條人命。
和鈴已經想不起來那個身穿飛魚服男人的面容了 ,就連夢里都看不清。
不過她想,她要是真的看見了,一定能認出來 。
那個殺了她父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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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宋端
趙雋寒這幾天一直都住在和鈴的屋子里,他不能拋頭露面,索性和鈴沒什么交好的人 ,這才讓他住的安全些。
和鈴不是沒想過將他趕出去,他這個麻煩若是不解決,遲早要引火燒身 。
可每當和鈴想到那天晚上他對她的那聲低喝 ,讓她趕緊跑,還從太監手下將她救了下來時,那點狠心就通通消失了。
何況 ,和鈴覺著趙雋寒沒那么容易妥協。
和鈴的父親當年以謀害皇嗣的罪名被處死,當年失掉孩子的就是如今風頭無兩的趙貴妃 。
詔書上寫的是賜毒酒一杯,且不牽連族人 ,可當年的事實并不是這樣,錦衣衛的人血洗了和家,并且一把火將和家燒的精光。
和鈴自五歲起就住在叔父家中,頂替表妹進宮為奴也是為了報答叔父一家的照拂 ,若是運氣足夠好,她還能弄清楚當年事情的真相。
錦衣衛的人來勢洶洶,他們可以自由出入內宮 ,排查的力度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底下的宮女太監們都在議論,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
和鈴同另一名宮女走在宮道上 ,兩人受了司膳嬤嬤的吩咐去尚宮局拿這個月發放的衣服和服飾,深冬將至,每個人都有兩套新的襖子 ,司膳嬤嬤品級高一些,還能去討幾對耳墜子。
回來時的路上,和鈴看見了時常夢見的那個男人。
她手里還捧著布料和襖子 ,小巧的腳踩在積雪上,吱吱作響,那個男人迎面而來,高大的身軀 ,冷硬的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孔,深色的朝服,腰間還別著一把繡春刀 ,下顎緊繃,目光直視著前方,一個眼神都沒有落在路旁的她 。
同行的人見了那人都立馬跪下了 ,發出“撲通”的響聲。
“見過指揮使大人。”
和鈴渾身冰冷,手上也失去了力氣,懷中捧著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就是這樣一個動作惹得男人的側目。
他淡淡的橫了一眼過來,眸色漆黑,里面像是深邃的漩渦 ,讓人看不到底,他輕輕抿了抿唇,眉間浮起絲絲疑惑 。
和鈴看著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張了張嘴 ,卻發現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她的眼前不自覺就浮現了當年的殺戮,血色的火光。
男人停住了腳步 ,站在距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和鈴心里的憤恨涌在胸腔之中,腳底發虛 ,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移不開。
直到身旁的人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腳下踉蹌這才跪了下來,可眼睛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這個男人 。
“你是不是想死啊!?”同伴在她耳畔低聲問。
和鈴深吸一口氣 ,指甲陷進自己的掌心,一聲不吭。
陸承遠腳步停頓了一下,收回目光 ,淡漠的高不可攀,直直越過她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多年的查案經歷練就了他的一雙火眼金睛,剛才 ,那名小宮女看他的眼神不對勁。
也罷,他現在還沒有閑工夫去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細節,竊嬰案才是他關心的。
搜查了一天 ,總算是搜出了些蛛絲馬跡 。
思及此,他銳利的眼睛瞇了起來,宮里有些人還真是膽大包天。
和鈴跪的膝蓋都疼了 ,眼眶泛酸,指尖都是白的,平復好心情她才站起來 ,撿起掉落在地的衣服,問身旁的人,“剛剛那個人……是誰啊? ”
“那可是錦衣衛總指揮使 ,正二品的大官呢!”說到這里,她笑了笑,“剛剛看你那樣子都嚇傻了,指揮使大人一表人才 ,而立之年卻還尚未娶妻,威儀堂堂的,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只是那雙眼睛太兇了。”
和鈴的掌心被掐出了血,卻感覺不到痛意,她點點頭 ,問:“你可知大人的名諱? ”
“姓陸名承遠 。”
和鈴斂好心神,重復了一遍,“陸承遠……”
“你怎么了? ”
“沒什么 ,我們回去吧。”和鈴搖搖頭說道。
回了司膳堂后,嬤嬤便將衣服分好了,每人兩套襖子 ,一件淡粉的,一件嫩綠的。
宮女的衣服和吃食都是按例發放的,一年到頭換來換去也就那幾件衣服 。
和鈴領了自己的衣裳就回屋子里去了,她還偷偷的討了一快布料 ,準備給趙雋寒做件冬衣。
屋子里比外頭暖和了許多,和鈴放下衣服,看著窗邊站著的人 ,她擰眉,也吃不準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
有時候她總覺得趙雋寒會飛出這小小的院子,至于將來他會成什么樣 ,她也不知道 。
她從抽屜里拿出量尺條,輕輕的扯了下他的衣角,“你過來 ,我量下你的尺寸。”
趙雋寒轉過身,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桌上的襖子,他將手抬至肩部 ,乖乖的讓她量。
和鈴粗略的量了他的肩寬和腰圍,“好了 。 ”
“你的掌心怎么了?”他方才注意到上面的幾個掐痕和小小的傷口。
和鈴下意識的將手往后一放,不想多提,“沒怎么。”
趙雋寒上前 ,不由分說的拽過她的手,眼神一冷,“自己掐的? ”
和鈴想抽出手 ,奈何他抓著的力氣大的很掙扎不動,她面色不悅道:“你松開 。”撇了撇嘴,加了一句 ,“與你無關。”
她的心情實在說不上好。
她聽見他細微的嘆息,而后他平攤開她的手,深深的目光從她的頭頂落下 ,細長的指在她掌心的傷口上慢慢的摩挲,“疼不疼?”
和鈴一愣,“不疼 。 ”
他輕笑 ,“騙人。”
怎么會不疼呢?
他那時狠狠咬過她的手腕,她疼得都紅了眼。
和鈴心下復雜難言,余光突然掃到他沒有穿鞋的腳。
“你怎么又不穿鞋?”
和鈴早就發現了他這個怪癖,喜歡光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 ,天寒地凍的他也不怕冷 。
也對,他應當是早就習慣了冷,衣不避寒 ,每每度過一個寒冬,便是又多活了一年。
“屋里暖和。 ”
“隨你 。”怎么說都不聽,她也不想管了。
趙雋寒笑了笑 ,卻是默不作聲的穿上放在床邊的鞋。
總歸是引起了她的一點注意 。
接連下了幾天的雪已經停了下來,日頭漸高,暖洋洋的陽光慢慢曬化了積雪。
趙雋寒將窗戶打開 ,涼風吹透了衣衫,涼涼的,屋子里的木香也被吹散了 ,和鈴垂著頭,坐在椅子上,專心致志的裁剪布料,露出姣好的側臉 ,他凝視著她,視線掃過她的唇,她的脖頸 ,直到……他猛然回神,將視線移開。
有些心思,早就在心底暗暗滋生了 。
……
瑯珮還是要去趙貴妃的宮里當值 ,簪子那件事之后,和鈴就沒再同她說過話。
瑯珮見了她,也是從來不理的 ,橫眉冷對的,還是那副高傲樣子。
瑯珮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沒有愧疚之心 ,只認為自己手段不夠高明,用了最蠢的法子,也低估了和鈴的心思 。
兩人互不往來在司膳堂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可即便是這樣 ,嬤嬤還是刻意安排她們兩個去做同一件事。
那便是去給西廠提督宋端送午膳,這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讓人避之不及的就是宋端。
新進宮的這波宮女都知道這個督主是惹不得 ,不僅惹不得,最好是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宋端心思難測,做事全憑心情 ,伺候他的宮女十個里頭有三個被處死 。
有時候是嫌宮女穿的衣服太艷了,有時候又是厭惡宮女畏畏縮縮的樣子。
總之,每次的處死杖斃的理由都不一樣 ,也都……很無理。
不過,督主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全看他當天的心情怎么樣 。
這天宋端心血來潮點了司膳堂的幾道拿手菜 ,原本他是從來不吃司膳堂做的飯菜,他的膳食都是他從江南招來的廚子做的,他的日子過的精致的很,什么都是要最好的 ,也從不肯委屈自己。
司膳嬤嬤難得囑咐她們一次,要謹慎小心,端好飯菜 ,就即刻回來,萬不可開罪沖撞督主。
和鈴不怎么緊張,瑯珮也算是見過世面的 ,從前在趙貴妃的宮里頭遠遠見過督主一面,倒不也不害怕 。
兩人走在宮道上,沉默的走了一段路 ,在快到偏殿的時候,瑯珮忽然出聲,她問道:“和鈴 ,你覺得我們會死嗎?”
和鈴皺眉,“不會。 ”
她仿佛笑了一聲,涼涼的瞥了她一眼,略有深意 ,“那可說不準,這督主聽聞不是好伺候的,指不定我們倒霉讓督主惦記上了 ,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和鈴停腳,轉身定定的望著她,吐字道:“是你 ,不是我們 。”頓了頓,繼續道:“何況你心思縝密,斷不會出錯的。 ”
瑯珮嘴角含笑 ,“那就借你吉言了。”
“說來那二十個板子倒是讓我長了記性,我就先謝過你了 。”
和鈴的腦海莫名閃過來者不善四個字,她退開幾步 ,不甘示弱道:“不客氣,吃一塹長一智,將來讓你長記性的機會多著呢。 ”
瑯珮目光冷了冷,逐字逐句在她耳邊道:“你待會可千萬千萬不要出什么錯啊。”
話中的深意讓人琢磨不透。
和鈴隱覺不安 ,垂眸,暗暗想,瑯珮對她再怎么咬牙切齒 ,也不敢在宋端面前造次 。
文苑宮的偏殿也是氣派的,高聳的飛檐,巍峨的閣廊。
和鈴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清香 ,不輕不重的味道讓人覺得舒服,她一顆心吊在半空中,宋端的名字如雷貫耳 ,她當然也是知道的,可她從未見過這個讓人聞風喪膽的督主。
東西兩廠的斗爭也是日趨激烈,西廠可以算是后起之秀 ,短短幾年就拔了東廠的大半根基,可見宋端此人的本事 。
和鈴之所以這么了解,全是仰仗其叔父,耳濡目染之下 ,她也聽過許多弄權之道。
宋端修長的身軀立在案桌前,他手執毛筆,低垂著頭 ,專心致志的在宣紙上練字,落筆有力,黑色的墨汁染在潔白的紙張上 ,他筆鋒張揚放肆,寫的一手好字。
和鈴匆匆掃了一眼,只瞧見了個大概的人影 ,不敢多看 。
她小心的從食盒里拿出盤子,放在桌子上都不敢弄出聲音。
瑯珮站在她的身后,冷眼望著她 ,眼珠轉了轉,像是在謀劃著什么。
和鈴直覺不對,背后發了一身冷汗,不是被宋端的氣勢給嚇得 。
最后一盤菜放上去時 ,她暗自松了口氣,還好沒出什么差錯,她合上蓋子 ,還沒來得及轉頭,身后的人便有了動作。
瑯珮低著頭,卑微的模樣沒有存在感 ,她忽的抬眸,瞇眼盯著和鈴的后背,勾唇一笑 ,她伸出腳,在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狠狠的踹上了和鈴的腿彎 ,動作快的讓人回不過神。
她踹的那一腳的力道極大,和鈴往前一撲,手下意識的就撞上了桌子,她跌坐在地 ,桌子也被她的沖撞力給推翻了,桌上的瓷碗打碎在地,里面的湯湯水水也一并灑了出來 ,靜謐的屋子里,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
和鈴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連嘴唇都是死氣的煞白。
她閉上眼 ,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剛才瑯珮對她說的那句話。
她讓她小心。
和鈴苦笑,不敢往宋端的方向看 。
這么大的動靜,肯定驚動了宋端。
和鈴斂神屏息。
而瑯珮就等著和鈴的死期 。
過了許久 ,空氣中響起一道笑聲,是那種嘲諷至極的笑。
“真是好玩,是嫌本督對你們太好了 ,過來送死了?”黑靴落地,他放下筆,從案桌后走出來,一步步靠近和鈴。
和鈴想說什么 ,卻想著是無用功,動了動唇角,還是沒吱聲 。
說什么都逃不過一劫。
他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 ,冷聲命令,“抬頭。”
和鈴緩緩抬起頭,一雙清澈的瞳孔才望上眼前的人 。
她一陣晃神 ,這個人長的真好看,還很熟悉,給她曾見過的錯覺 ,可她也可以確定,自己是不認識宋端這樣的大人物。
也許是凈過身的緣故,他不夠英氣 ,眉眼卻是精致的,逆著光的他讓人覺著霧里看花般迷醉。
宋端在看見她臉孔的瞬間,閃神了片刻,她的五官同記憶中的一個小姑娘重合了起來 。
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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