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我曾在時光里聽過你》

文/耳東兔子

2016.07.10

楔子

2016年春初,雅江市。

謝山墓園。

二月末 ,正是春寒料峭時期,萬物齊吟,南風暖窗 ,山上的空氣稀薄,霧氣彌漫,圍繞著參天樹木 ,大地皆為春開 。

清晨時分,天公不作美,偶爾飄下幾顆雨珠 ,飄飄停停。

云霧之間,依稀能看見墓園的九十九級臺階,一眼望不見盡頭 ,仿佛在云端的那頭 ,似要與天相接,蘇盞走著走著,幾乎誤以為這是一條通往天堂的林間小路。

二月春風似剪刀 ,這句話一點兒都沒錯,南邊的風,此刻刮在臉上還有點像生鈍的刀 。

她扣上羽絨服的帽子 ,把花抱在懷里,捂著手呵了口氣,使勁兒搓了搓 ,掌心慢慢傳來熱度,這才又重新拿起花,繼續走著。

每上一級臺階 ,她都在低低念著:

“Loveispatient.”

愛是恒久忍耐。

“Loveiskind. ”

又有恩慈 。

她低著頭,又跨上一級臺階,輕薄的唇一張一合 ,默默念著:

“Loveisnotenviousorboastfulorarrogantorrude.”

愛是不嫉妒 ,愛是不自夸,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

漫無盡頭的臺階 ,她慢條斯理地走著,偶爾抬頭看一眼,繼續念著;

“Itdoesnotinsistonitsownway.”

不求自己的益處。

“Itisnotirritableorresentful. ”

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人的惡 。

……

“Loveneverends.”

愛是永不止息。

……

“Enteryeinatthestraitgate:forwideisthegate,andbroadistheway,thatleadethtodestruction,andmanytherebewhichgointhereat.”

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 ,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

終于爬上最后一階,蘇盞抱著花站定 ,轉回身,看向又高又陡的臺階下,長長吐了口氣 ,平緩地念出最后一句:

“Becausestraitisthegate,andnarrowistheway,whichleadethuntolife,andfewtherebethatfindit. ”

引到永生 ,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

她找到墓碑 ,干干凈凈,似乎剛剛打掃過 。此時,碑前正擺放著一束新鮮的菊花 ,證明在她之前,有人來過。

蘇盞沒有在意,緩緩蹲下 ,把花放在旁邊,拿手輕輕撫了撫墓碑上的照片,

輕聲開口:“好久不見。”

墓園安靜 ,沒有別人,蘇盞把準備好的花放好,又從包里拿出一小瓶紅酒 ,沿著墳冢倒了一圈 ,重新蹲回墓前,說起了家常小話,她的聲音柔軟又細膩 ,輕輕回蕩在墓園,像此刻的綿綿細雨,令人惆悵而又心安 。

不多會兒 ,該說的說完了,蘇盞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站起身 ,對著照片中笑靨如花的人兒說:“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她沿著原路從墓園下來,盛千薇正坐在車里玩手機 ,見她上來,把手機一丟,坐直 ,迫不及待地問出了剛一見她就想問的那句話:

“你怎么把頭發剪了? ”

盛千薇大學畢業跟蘇盞一起進了光特工作 ,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公司共事半年多,直到蘇盞離開。兩個都還是剛出社會的小姑娘,又是部門里唯一的女孩子 ,沒幾天功夫就已經是手拉手逛街的情分了 。

“三年前就剪了。”蘇盞不咸不淡地說。

她本就瘦,骨架又小,一米六六的標準身高 ,巴掌大的小圓臉,天生白,長得又美 ,皮膚細膩,低眉順眼的樣子看上去很乖巧,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 ,以前長發及腰,不聲不響的樣子就像個聽話的瓷娃娃 。

如今剪了短發,三分干練七分女人味。

但舉止間還是依稀能瞧見當年那個長發及腰少女的影子。

盛千薇一雙眼惆悵地望著她 ,感慨道:“蘇盞姐 ,你變了不少呢 。”

蘇盞正靠著副駕駛觀望著車外的風景,聽她這么一說,轉回頭看她一眼 ,又重新轉回去,“人吶,總會變的 ,會長大,會老去。 ”話里滿懷對過去的無限唏噓。

說這話的時候,車里正播著《往日時光》 。

恰好是那句:“……手風琴聲在飄蕩 ,如今我們變了模樣,為了生活天天奔忙,但是只要想起往日時光 ,你的眼睛就會發亮…… ”

氣氛在一瞬間變得很沉默,兩個小姑娘,都安安靜靜坐在車里 ,各懷心思 。

其實盛千薇不明白 ,他們當初那群人明明都那么好,那么張揚,那么坦蕩那么瀟灑。

怎么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蘇盞走了。

老大變了 。

“……如今我們變了模樣 ,生命依然充滿渴望,假如能夠回到往日時光,哪怕只有一個晚上……”

綿綿細雨忽然變成了傾盆大雨 ,蘇盞收回視線,拍拍旁邊小姑娘的腦袋,“嘿 ,想什么呢,還不走?”

盛千薇小心翼翼打量著她,見她面無異色 ,這才小聲地說:“其實,我都看見了,那天隊里給老大辦退役酒會的時候 ,他把你按在洗手臺上親…… ”

蘇盞沉默瞥她一眼。

在見盛千薇之前就做好了心里建設 ,明知道會聽見這兩個字,可就這么直白地從她嘴里說出來的時候,蘇盞心里還是微微一震 ,要不是這么幾年在外面鍛煉得刀槍不入,只怕她此刻裝得再冷淡回家還得柔腸寸斷。

盛千薇忙罷著手解釋:“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是碰巧遇見的 。”

其實那天 ,盛千薇是想借機表白來著,想表達自己對他這十年的仰慕之情,權當偶像的崇拜 ,她迷茫時的精神支柱,不巧,就撞見了那么香艷的一幕。

“……”

“我粉他十年 ,從沒見過他這樣。 ”此時的盛千薇想來還有些激動,因為那種吻法真是霸道又深情,隨后她又笑了下 ,“不管怎么說 ,跟那樣一個人談過戀愛,你這一生是不是值了?”

值吧 。

談過那么刺激的一場戀愛。

再往后,她無論遇上誰 ,都覺得索然無味,平平無奇。

忘不掉他,也愛不上任何人 。

*

蘇盞新劇開機 ,作為編劇她走了十幾個地方采景,雅江是最后一站。

第三天,制片方也來了 ,蘇盞被拉去喝酒,屋子里坐了一溜的領導,小輩們紛紛上演溜須拍馬 ,阿諛奉承的絕活,蘇盞出了名的不會說話,就安靜坐著 ,撐個門面 ,觥籌交錯,幾杯下肚,蘇盞腦子已經有點昏沉沉了。

好不容易撿了個空隙 ,忙跟領導請示去個廁所 。而上完廁所的蘇盞并不想回到那個紙醉金迷的包廂,胸口微癢,想了想 ,轉身走到酒店門口去抽煙 。

大衣被她落在了包廂,上身只穿著一件寬松的薄薄線衫,小腳長褲 ,短靴,一雙腿又長又直,就這么倚著酒店門口的石柱 ,點了支煙,仰著頭,吐出一口煙霧 ,一雙眼冷漠地看著來往的行人。

她身段兒好 ,人又美,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看了兩眼。

而此時,路邊正泊著一輛車 ,圍著三個男人 。

蘇盞一眼就看到了那道身影,僅是一個側影,她肯定 ,那是他。

雅江本就不大,相遇是早晚的事。

她轉過身,用肩膀頂著柱子 ,抽了口煙,吐著煙霧,瞇著眼 ,開始細細打量起來 。太久沒見,她目光貪婪,仿佛那是一片幽幽深海的浮萍。

那人倚著車門 ,側對著她 ,正跟面前的兩個男生說著話。

頭發似乎又短了點,額前有幾根碎發微微垂著,卻擋不住飽滿的額頭 ,五官英挺,那是一張清雋柔和的臉,上身穿著一件干凈修身的白襯衫 ,衣領規整的翻著,露出一截白凈的脖子,襯衫袖子被他卷了幾下搭在手肘的位置 ,長褲皮鞋,禁欲十足 。

能把白襯衫穿這么禁欲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三人不知道說了什么 ,他彎了下嘴角,俯身探進車窗,取了包煙出來 ,抽了支捏在手里 ,在煙殼上輕輕磕了磕,摸了兩下褲袋,發現打火機在西裝口袋里。

有一個男生拿出自己的打火機 ,送到他嘴邊 。

他微微偏頭,火光在黑夜里瞬亮,照著他半張臉更清晰 ,側面的弧度看上去更柔和,煙含在嘴里,隨后又靠回車上 ,扯開了領口第一顆扣子,仰著頭吐了口煙霧。

這時候的樣子,才有點像從前 ,略帶點痞氣的男人。

蘇盞把煙擰滅,扔進垃圾桶,轉身上樓回包廂 ,不能再看下去了 ,回憶這東西,有毒,碰不得 。

以前 ,他很少穿白襯衫,喜歡穿連帽的線衫或者衛衣,然后走在路上永遠都是扣著帽衫的帽子 ,戴著口罩 。而現在,他穿著正兒八經的修身西裝,襯的整個人精神又帥氣 ,卻比以前少了痞氣,多了風光霽月。

*

又在包廂里坐了兩個多小時,領導們才意興闌珊地準備離開。

蘇盞陪到最后 ,全包廂大概只有她還清醒著,連她的直接領導也醉得一塌糊涂,就差把她往那些高級領導的床上送了 ,到底是知道她的脾氣和名氣 ,也不敢太過分 。

她駕著領導胳膊給人扶進電梯里,后者有點喝高了,面色通紅 ,站都站不穩,嘴里還在念念不停:“小蘇,有些話我得給你捋捋 ,現在你有名氣,大家愿意買你賬,等你哪天沒有名氣了 ,就是你去求別人的時候,王處看得進你,也是你的福氣 ,別把自己看的多清高,清高能當飯吃?”

蘇盞只當做沒聽到,“您還成么?我給您找代駕? ”

領導一揮手 ,“你到底聽進去沒?”

見她還是沒反應 ,這才不滿地嘀咕了一句:“這臭脾氣,不知道給誰慣的。”

……

那個人正在外頭抽煙呢。

電梯在五層停下 。

“叮咚—— ”門緩緩朝兩邊打開。

蘇盞駕著領導的胳膊靠在電梯的后墻上,聽見聲音 ,她眼瞼一抽,下意識抬頭,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口 ,身后還跟著剛剛幫他打火的男生。

心跳、呼吸驟停 。

剛剛只敢隔著夜色偷偷打量的人,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完完全全曝露在燈光下。

這么近看 ,頭發短了很多,精神了許多,一雙黑眼仁平靜無波 ,眼眶很深,皮膚白了,五官更加硬朗 ,成熟了許多。此刻 ,搭配著白襯衫黑西褲,腳上一雙锃亮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穿著修身的正裝 ,身體的線條更為流暢 。

早就說過。

他會是全世界穿西裝最好看的男人。

徐嘉衍正在打電話,電梯門打開,抬頭往里面掃了眼 。

四目驀然相對 。

沒有預想的震驚。

沒有預想的驚喜 ,狂怒。

看向她的那雙眼眸中,讓人讀不出任何情緒,蘇盞記得 ,他是一個脾氣暴躁沒什么耐心更不會掩藏情緒的人 。

而她徹底意識到,

他的冷漠與疏離,都是發自內心。

他從容不迫地走進來 ,目光只淡淡從她身上略過,很快就別開,走到電梯另一邊站著 ,繼續打電話 ,權當她是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

他不太說話,一直都是電話那頭的人在說話,他很有耐心很好脾氣地低聲發出單音節 。

“嗯。”

“好。”

蘇盞記得 ,以前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他的耐心都用來喂狗了 。 ”

他掛了電話,電梯持續往下 ,里面只有他們四個人。

男生忽然問那人:“你等會去接我姐么? ”

“恩。”

“那我跟你一起去,你不會怪我打擾你們吧?”

徐嘉衍這才側頭看他一眼,一貫玩世不恭的語氣 ,謔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通情達理了? ”

男生嘿嘿直笑 。

電梯到達一樓。

“叮咚”聲傳來。

“徐嘉衍 。”

這一聲是在齒縫間叫出來的,她幾乎快要把自己牙齦咬出了血沫,可到底還是沒控制住自己 。

人只停了一瞬 ,沒應答,也沒回頭看她。

蘇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么,可就是覺得 ,如果不叫住他 ,有什么要在她心里消失,沉沒,然后不見。

全世界仿佛都靜了 。

似乎在等什么宣判。

下一秒 ,徐嘉衍繼續邁開步子,一言不發地離開。

男生追上去,“好像有人在叫你 。 ”

“你聽錯了。”他平靜地仿佛沒有見過她。

蘇盞閉了閉眼 。

滿意了吧 ,這場鬧劇你滿意了吧?

她使勁兒咬牙,終于嘗到一點兒腥味。

不回來多好啊,采景哪里不可以采 ,為什么偏偏選了這里。

其實她早就明白 。

不過就是想著再見他一面。

垂在身側的手,又握了握。

現在,見到了 。

滿意了吧?

該死心了吧?

那奄奄一息的希望終于可以撲滅了吧?

莎士比亞曾說過:“不速之客只有在告辭之后才受歡迎 。”

是該跟過去徹底告別了。

*

電梯門重新合上。

蘇盞還未回神 ,領導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蘇,你認識啊? ”

蘇盞腦子里全是那人修長挺拔的背影 ,他走的極快 ,毫不猶豫,仿佛在逃離她這片荒地 。

隨即,她低聲笑了下 ,不語。

一眨眼,一顆淚水“啪嗒”落在手背上,自己也愣了。

怎么就哭了?

“叮咚——”電梯提示音再次響起 ,到了地下一層,蘇盞忽然說了一句:“是他 。 ”

領導沒懂,一臉發懵地看著身邊小姑娘。

她輕嘲地一笑 ,眼里還閃著瑩瑩淚花,那小模樣真令人心疼。

“您剛剛不是說,我這臭脾氣誰慣的嗎?”

“是他慣的 。”

是誰說有多愛就有多恨?她不知道當初的徐嘉衍到底愛不愛她 ,她只知道,

當時的他,是真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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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01

01

蘇盞第一次遇見徐嘉衍,是在2012年的冬天,北潯機場。

那年 ,她剛大學畢業一年 。

大概是之前盛傳世界末日的緣故,北潯那年入冬特別早,冷空氣一場接一場 ,溫度驟然下降十幾度,凜冽的北風呼呼的刮著,怒嚎著 ,如同咆哮的獅子。

這天,可真冷。

蘇盞在新一輪寒潮來臨之際,光速卷鋪蓋逃回了雅江 。

她訂的是南航的飛機 ,從不準時的航空公司,航班延誤了兩個小時 。那時,她正坐在機場休息室百無聊賴地翻雜志 ,轉首之間 ,被一群男生吸引住目光。

他們穿著相同的白色隊服,胸前印著幾個英文字母似乎是logo,隊服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及膝羽絨服 ,肩上斜背著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色大包,幾個大男孩邊說笑著邊從航站樓入口走進來。

蘇盞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后頭戴著口罩的徐嘉衍,他沒有背包 ,一只手玩著手機,一只手插.在黑黑的發梢里,正揉著頭發朝著休息室這邊過來 。

他比這群男生都高 ,頭發烏黑,短發干凈利落,一雙眉眼英氣十足 ,卻清冷如一潭深水。鼻梁高挺隱在黑色口罩下,再往下,只能看見一截白凈的脖子 ,喉結分明 ,他并沒有穿著logo隊服,里頭是一件灰色帽衫,外面套著跟他們一樣的黑色及膝羽絨服。

模樣相當英俊且不羈 。

對 ,不羈,那是蘇盞看見徐嘉衍第一眼,腦子里蹦出的第一個關鍵詞。

然后才是誘惑。

不得不承認 ,這個男人對她是有誘惑力的 。

因為是晚上凌晨的航班,貴賓休息室內人并不多,除了蘇盞和那群類似某種職業運動員的男生之外 ,還有一對你儂我儂旁若無人的情侶及兩名交談甚歡的老外。

貴賓室里都是細碎的說話聲。

蘇盞重新低下頭翻閱手中的雜志,可她再也看不進一個字 。

心思和腦子都已不在了。

因為徐嘉衍坐在她對面,敞著腿 ,很不羈的坐姿。

他從一進門開始就低頭玩手機,視線沒一刻從手機上離開過,此刻靠在座椅上 ,也是低頭刷著手里的游戲 。他身邊坐著一個染著黃毛的男生 ,翹著腳,偶爾跟人發個語音,大多還是看身邊的人打游戲 。

那邊時不時傳過來黃毛的幾句臥槽 ,蘇盞好奇望過去,那人始終低著頭抿唇玩著手機。

一個小時后,他忽然關了手機 ,隨手塞回羽絨服口袋里,搓著后頸跟身邊的人說:“我瞇一會兒。 ”

帶著睡意的聲腔低沉又好聽,蘇盞聽見聲音才抬頭望去 ,口罩不知什么時候被他摘了放在一邊,露出了整張臉 。

鼻梁筆挺如柱,雙唇很薄 ,輪廓硬朗。

好看是真好看,可惜是天生寡情的長相。

黃毛看他一眼,了然道:“昨晚又熬夜了? ”

他淡淡嗯了聲 ,重新戴上口罩 ,靠著座椅開始閉目養神 。

黃毛搖搖頭,又勸:“我說您倒是注意點兒身體。”

他這回連眼皮都懶得抬,哼笑了一聲 ,以示回應。

黃毛撇撇嘴,繼續跟人語音 。

接下來的十分鐘,蘇盞把男生們零零碎碎的話語組織了一下 ,提取到了重點,他們是電競職業選手。

蘇盞對職業電競選手這個詞并不陌生,因為她以前的助理 ,謝希,就是一個妥妥的電競迷,從周圍人的交談以及他們對那人的態度 ,蘇盞也能看出來,那人似乎不一般。

蘇盞身后的兩名老外,從那人進這門開始 ,就一直在用英文低聲說:

“omg ,他是pot!”

“TED隊長,pot. ”

“我看過他每一場比賽.”

“……”

“他是中國目前最有價值的職業電競選手. ”

“要個簽名?”

蘇盞在心里默默劃起了重點 。

TED隊長?

國內最有價值電競選手?

登機提示響起。

徐嘉衍剛醒過來,就聽見倆老外正跟自己身邊的同伴商量要簽名的事兒 ,他揉了揉頭發,站起來,大大方方簽完名遞給他們 ,還簡單的交流了兩句。

談話中能聽出老外是真粉,從他開始打游戲就一直關注他 。

確實也關注過他的每一場比賽 。

三人交談甚歡。

蘇盞忍不住聽了會兒,奈何什么也沒聽懂。

機場里的廣播又播了一邊登機提示 ,徐嘉衍禮貌表示自己要先走了,老外一邊沖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戀戀不舍地用英文說:

“你是我最喜歡的電競選手 ,沒有之一 。”

不得不說,老外還挺懂套路的。

徐嘉衍忽然就笑了,露出標準八顆牙 ,像個大男孩一樣 ,朝他們揮揮手,轉身走了。

他走路很挺拔,跟剛剛那個不羈的坐姿 ,簡直兩個人,轉身之際,他把半掛在耳朵上的口罩拉上了 。

*

蘇盞剛出機場 ,就被成雪的車燈閃瞎了眼。

一輛騷包的紅色小奧迪,成雪坐在車里,低.胸短裙 ,手里還抽著煙,沖她一勁兒地招手,蘇盞拖著行李走過去 ,把行李丟上后備箱,人坐進副駕駛里,一上車 ,成雪就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她的臉頰 ,“你他媽倒是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一進城就忘了我們這些大山里的孩子了。 ”

兩人十年好友,也有許久沒見了,高考結束 ,成雪考上了本地一所師范大學;而作為當年的理科狀元蘇盞,則獨自一人去了北方最好的學校上大學 。

畢業后,在北方呆了一年 ,又匆匆拿起行李滾回來了。

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兩個小姑娘坐在車里又是笑又是哭 ,等緩過勁兒來,天光大亮,成雪開著車七彎八拐 ,帶著蘇盞吃了雅江最具特色的生煎包。

兩人以前念書的時候最愛吃的就是這家店的生煎,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 ,這家店居然還開著 ,蘇盞真是意外驚喜 。

成雪也不可思議:“沒想到吧?這生煎真的超級好吃,當初說要拆遷拆遷,我一直以為這家店要關了呢 ,沒想到后來也沒拆成,老板就喜歡這個地段,要是換了別的地兒 ,也就吃不出那股味道了,你看,隔著這條小河 ,咱還能看到當初咱們逃課去摘小果子吃的那座小山呢。”

老楊生煎店在小河邊的胡同口,老板在這兒做了二十幾年的生意,每天早上準時準點開張 ,晚上準時準點收攤,身邊所有的物價都漲了,愣是這兒的生煎包都沒漲價 ,依舊是五毛錢兩個。

多少熟客都勸 ,“老楊,你這樣能養活孩子么?”

老楊笑著說:“咋養不活,娃兒不都好好長大了嗎?我們在這兒做了一輩子的生煎 ,街坊鄰居都熟,相互照料著,你們大家愛吃就行 。 ”

成雪工作后也天天來這兒買早飯 ,跟老楊也熟,一走進店里,就沖他咋咋呼呼道:“老楊 ,你看今天誰來啦?”

老楊從廚房門口探出個頭來:“小雪啊?你把誰帶來了啊?男朋友么?”

成雪笑:“才不是呢! ”

話音剛落,老楊就瞧見成雪身后的蘇盞,驚喜地咧開嘴 ,笑呵呵道:“這不是小蘇么?都變這么漂亮啦? ”

蘇盞微微俯身,禮貌地問候:“老楊叔,好久不見 。”

老楊看了她一陣 ,眼里也是無限感慨:“你這丫頭 ,真是好久沒見了,聽說你去了北方上大學啦?怎么樣?那邊的生煎好吃嗎?”

蘇盞笑了:“自然沒您這兒正宗。 ”

“那是。”老楊驕傲一拍胸,招呼她們坐下:“你們找張桌子坐吧 ,想吃啥?”

老楊生煎吃到嘴里第一口,蘇盞才有一種真正回到家鄉的感覺 。

吃完飯,告別老楊 ,成雪帶著蘇盞回家。

停車的時候,蘇盞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弟弟今年高三了吧? ”

成雪看著后視鏡 ,倒車,說起這小子來她就咬牙切齒的:“別提了,都快高考了 ,還沉迷游戲呢,前段時間,還跑去報了個什么電競少年班 ,整天就知道打游戲。”

成輝成績不好 ,沉迷游戲這事兒,蘇盞一直都是知道的,這幾年兩人斷斷續續也聯系過 ,成雪每次提起這個問題都是一陣頭疼 。

這回,蘇盞沉吟了片刻,說:“可能也許是條出路呢?”

成雪停好車 ,拔下車鑰匙,拿手探了探她的腦袋,驚訝地口氣:“寶貝 ,你沒事吧?以前你可不是這么跟我說的。 ”

“我怎么說的?”

成雪一本正經模仿她端著的口氣:“你說,游戲這東西,碰不得 ,就和煙一樣,碰不得。”

說著話的時候,蘇盞腦子里下意識就蹦出那道不羈的身影 ,還有那雙清冷的眼 。

她找了個讓自己滿意的理由:“每個行業都值得被尊重。 ”

成雪收起玩鬧的姿態 ,一本正經道:“有些東西,你改變不了社會的成見。”

是這理 。

但也有意外的時候。

*

成雪早上還有會議,吃完早飯就趕去了學校 ,等蘇盞收拾好行李,成輝才慢慢悠悠起床,滿臉困頓的少年揉著臉 ,看了眼蘇盞以為是成雪草草打了聲招呼,就往洗手間走去,過了一會兒又從洗手間折回 ,返回到到蘇盞面前,盯著看了老半天,驚喜道:“小蘇姐?”

蘇盞站在原地 ,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笑出聲:“快去洗洗吧,我們給你帶了老楊叔的生煎。 ”

少年聽到老楊叔的生煎 ,瞬間清醒大半 ,歡快應了聲:“好嘞 。 ”

一邊刷牙還一邊不忘探出頭跟蘇盞說話:“您怎么這么早就來了?聽我姐說是晚上的飛機啊?”

蘇盞靠著窗臺點了支煙,隔著晨霧,西光明亮 ,她撣撣煙灰不以為意地說:“打游戲打昏頭了吧,你姐要是你這么迷糊,我現在還在機場挨凍呢 。”

成輝洗漱完整理好出來 ,站她面前,蘇盞打量了一陣,點點頭 ,還跟小時候一樣輕捏著他的臉說:“小樣,還好沒長殘,沒給你姐丟人。 ”

成輝嘿嘿笑著 ,看了眼她手里的煙,討好地問:“還有么?”

蘇盞朝著他腦袋就是一記:“吃早飯去,小屁孩學什么壞?”

成輝往后一躲 ,“哼 ,你還不是高中就抽煙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都看見了 ,你跟我姐兩人,瞞著阿姨,偷偷躲在小巷子里抽煙呢。 ”

蘇盞作勢又要揍他 ,成輝連忙跑進客廳去吃早飯 。

成輝吭哧吭哧把兩籠生煎包全吞下肚了,蘇盞抽完煙,走過去 ,拉了張凳子在他身邊坐下,

“你喜歡打游戲?”

成輝嘴里還咬著生煎,聽到游戲兩字 ,迷迷糊糊直點頭。

蘇盞又問:“那你知道p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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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02

02

“知道啊! ”成輝囫圇吞棗般地把最后一個生煎一股腦兒吞下去 ,匆匆喝了口豆漿 ,眼神都發著亮,含糊不清地說:“我跟您說,電競圈沒人不認識他。”

蘇盞遞了張紙巾給他 ,“慢慢說 。”

成輝接過紙巾,忽覺不對,眼神奇怪地打量她一陣 ,“哎——您怎么問起他來了? ”

“下飛機的時候好像碰見他了。”蘇盞說的平淡,毫無破綻。

成輝驚呼,“偶遇大神了?臥槽 ,那你怎么沒要簽名?”

“我又不認識他 。 ”

事實上,她想要電話來著。

“也對。 ”成輝哦了聲,這才拿紙巾隨意抹了下嘴 ,就迫不及待跟她說了起來,口氣莫名變得肅然起敬,“您聽我跟您說啊 ,論電競 ,我只服兩個人,一個是t.o,還有一個就是他 ,pot 。他們倆以前一個戰隊的,國內最頂級的戰隊ST,主力隊員。后來因為t.o的退役 ,ST戰隊宣布解散,pot就自己組了戰隊,帶著當時幾個元老一直到現在。他可神了 ,16歲入行,18歲拿了人生中第一個冠軍,19歲組了自己的戰隊 ,然后一直到現在,風風雨雨十年,頭幾年 ,并不那么好過 ,你看我姐就知道了,這行業社會成見那么嚴重 。”

說到這兒,成輝苦笑了一下 ,“他那時候也不過是高三的年紀,還在念書吧,跟家里鬧了很多次 ,反正各種不順利,他手里握著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命運,還有隊里那么多人 ,那么多張嘴要吃飯,要訓練,更何況那時他還什么都沒有 ,結果他偏偏都扛下來了,一步一步帶著他的隊員,走到現在 。”

直到如今 ,榮耀和名譽才為他加冕。

蘇盞沉思片刻 ,不經意地說:“好像他的粉絲挺多的。 ”

成輝冷笑了一下:“真喜歡他的人是一路看著他走來的,你說那些女的真是因為打游戲喜歡他么?屁!她們根本連中單GANK都不懂!”

“還……有女粉絲?”蘇盞佯裝不可思議 。

成輝一臉“你不知道吧 ”的表情。

“有啊,女玩家很多 ,喜歡pot的女玩家就更多了,別說女玩家了,就有些長得漂亮游戲勉強打得還行的女主播都曾公開表示過要追pot這樣的男人 ,而且像我男神這種長得帥游戲又打得好的人,你以為多啊?迷妹們分分鐘往上貼的好么?這個圈子的粉絲段數根本不比娛樂圈低。”

“……”

“但真正有電競情懷的,只有我們這些第一代游戲玩家才有的熱血 。 ”

她們都是些什么鳥蛋玩意兒。

成輝心里想。

蘇盞看了眼墻上的壁鐘 ,“……行了,你趕緊去上學吧,等會該遲到了 。”

成輝這才意識到自己早上還有課 ,喝完最后一口豆漿,背起書包,急匆匆走了 ,臨走還不忘對著餐桌邊上的蘇盞邊揮手邊喊:“小蘇姐 ,等我放學回來再給你講!”

成輝走了,蘇盞又靜坐了片刻,桌上手機“嗯嗯—— ”震起來 ,她低頭看一眼,是助理謝希打來的,掛掉 ,望著窗外,點了支煙。

電話又響起,她再次掛掉。

如此循環幾次 ,電話堅持不懈的響著,謝希這人有多執著,蘇盞是了解的 。

直到電話響起第十次 ,蘇盞這才惱怒地把煙掐滅,按下綠色的通話按鈕,壓低聲音 ,透著微微不悅:“小謝。”

謝希趕在她發飆之前喊:“姐 ,我被綁架了!”

要不是經過這么幾年的相處,熟知謝希這人最拿手的就是“苦肉計 ”,蘇盞差點就上當 ,隨冷笑:“哦?發個視頻給我看看?看哪個不長眼的要綁架你這個窮鬼? ”

謝希是“卡奴”,如此拼命工作只為了還那十八張被刷爆的信用卡,工資獎金發到手從來不過夜 ,全搭在卡債上,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褲兜比臉干凈。

電話那邊愣了下,謝希自知技倆被拆穿 ,訕訕一笑,忙轉移話題:“小蘇姐,您去哪兒了?怎么把房子都退了 ,要是沒什么靈感,您就當放個假出去走走,回來咱還跟以前一樣!”

“你沒長眼么?我遞的是辭職報告 ,不是休假表 。 ”

要說這世上誰最了解蘇盞 ,謝希喊第二,沒人喊第一 。

蘇盞大三的時候寫文遇上謝希,謝希那時候還是個小編輯 ,也算是伯樂識千里馬,一眼就看中蘇盞是棵文學界的好苗子,愣是把她挖來公司給好好栽培了兩年 ,給推薦,還給寫專欄。

逐漸的,蘇盞有了成績 ,而謝希是最了解蘇盞的脾氣,她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的主,有什么事兒要是好好跟她說她還能聽你的 ,要是跟她犟,她就是拼著頭破血流也不會讓你舒坦。

于是他放緩了語調:“小蘇姐,我知道您回了雅江 ,那是您老家 ,受了委屈誰不是第一個想著回家?您要是覺著累,沒關系,那就先歇一陣 ,咱也不管啥工作不工作的事兒,剛好前一陣,我那邊有個朋友出國了 ,有個房子空著的,明天我讓人來接您,您呢 ,就在那邊澆澆花養養鳥啥的,修修性子,我知道您肯定不喜歡跟別人一起擠著巴掌大的地方 。”

蘇盞的情況謝希當初挖她的時候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老家在雅江 ,可雅江沒有她的家,有個十年的好友,如今還帶著高三不聽話的弟弟 ,依著蘇盞這獨來獨往的性子 ,住一兩天還行,時間長了她自己也住不慣。

而她原本也打算過幾天出去找房子住 。

蘇盞也知道,謝希這人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就跟當初挖她的時候似的,不跟他走 ,死活粘著她,走哪兒堵哪兒,弄到蘇盞最后沒辦法 ,這才答應了去他那兒試試。

這要是不答應下來,明天他準能出現在她面前撒潑打滾鬧上吊。

蘇盞應下 。

“好嘞,您要想在朋友家住幾天先敘敘舊也成 ,明天先帶您過去看看環境或者買點家具先搬進去,等什么時候您想搬過去了,我再找人幫您搬。”

他交代得事無巨細 ,儼然是個八十年代的管家。

“是 ,謝管家 。 ”蘇盞打趣地說。

*

“謝管家”的工作效率向來高,第二天一早,就有輛香檳色的高檔車在樓下等。成雪扒著窗口看了眼 ,搖著頭驚嘆:“你助理什么來頭?這么好的車?”

彼時,蘇盞正坐在沙發上翻著最新一期的雜志期刊,頭也沒抬 ,淡淡說:“他是個欠了十八張信用卡被各大銀行追債的窮鬼 。 ”

“不能吧 。”成雪搖著頭表示不信,說話間,她又掀開窗簾往外探了探 ,“我說你這妞在外面別是被人…給…包了吧。”

蘇盞翻了個白眼,“你看我像么? ”

成雪拉著她的手,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圈 ,托腮沉思片刻,認真地點點頭:“像,真像 ,皮白貌美氣質佳 ,這身段兒,這小腰兒,嘖嘖……不包你包誰 ,我要是個男的,我就包你。”

成輝不知所謂地湊著熱鬧:“我也包,我也包 。”

成雪把他腦袋推一邊 ,笑罵著讓他滾一邊兒去,歡鬧間,門鈴被人按響。

成輝去開門。

門口站著西裝筆挺的男人 ,三十歲出頭,身材高大魁梧,沖他恭恭敬敬一俯身 ,“您好,蘇盞小姐在嗎? ”

房子在雅江市西郊的一個小區里,不繁華 ,也不僻壤 。

司機先生把車停進車庫里 ,然后下車繞過車頭給蘇盞開門,帶著她進了一樁公寓,房子在公寓的十樓 ,最頂層,整個環境確實不錯,清幽 ,不鬧騰。

十樓只有兩戶,對著門兒。

房子很大,復式結構 ,通透,敞亮,頂樓有個小隔間 ,隔間外是一個半弧形的小陽臺,一眼望過去,全是盤地而起的一樁樁高樓大廈 ,接踵相接 。蘇盞往下看 ,道路兩旁是一顆顆列隊的白楊樹,迎風佇立,像站崗放哨的士兵。

她轉身下樓 ,司機先生也跟下來。

蘇盞繞著房子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觀察,慢悠悠地思考 ,一樓的客廳不大,因為被一個吧臺占了空間,環形的棕紅色琉璃吧臺 ,背后靠墻是一個紅棕色的實木酒柜,里面陳列著各式各樣的酒瓶,都是些西洋酒:威士忌 ,伏特加,香檳…

…還有蘇盞最愛的雪利酒 。

她有失眠癥,晚上有喝酒的習慣 ,不喝就難以入眠。謝希果真是了解她的喜好 ,所以特地給她搬來了這樣一個酒柜?但蘇盞不信,謝希一個每月要還卡賬的窮鬼怎么買得起如此奢華的吧臺?

在某方面上,蘇盞有偏執癥。

比如她喜歡一樣東西 ,于是她就會滿世界搜集,買很多很多各種放在家里,但她從來不會去碰那些東西 。比如酒 ,她喜歡酒,就滿世界搜集各地的名酒 、烈酒,但她從不喝 ,睡前也只是喝一杯小量的雪利酒助眠 。

比如她喜歡煙,搜集各種名牌煙,雪茄……堆在抽屜里 ,但她只抽軟玉溪。

還有香水,她喜歡收集香水,dior,chanel,Versace……她也很少噴 ,除非出席重要約會時。

每次謝希陪著她逛街買那些東西 ,大包小包拎回家又從來都不用時,他只會罵她有病,有那些閑錢 ,還不如給他還卡債 。事實上,當謝希為了那么點蠅頭小利,點頭哈腰在人前裝孫子時 ,蘇盞提出過無數次幫他換卡債。

謝希都會跳起來罵她:“神經病,我要一個女人的錢? ”

蘇盞有錢,謝希知道。

這幾年雖說 ,她在文圈混的不錯,也賺了不少,但謝希認識蘇盞的時候 ,她就很有錢,她根本不在乎什么名望地位,更別說跟她談錢了 ,那時候都無法說動她 ,謝希只覺得這姑娘真不食人間煙火,就好像她是上帝遺落在人間的孩子,孤獨又落寞 ,可她偏偏又瞧不上這世間的一切 。

這次回來,蘇盞無非就是為了擺脫以前奢靡的生活,她試圖找回過去的自己 ,可謝希這一弄,又給她弄出個金絲籠來。

其實離開北潯之前,她跟謝希爭執過。

那時她就告訴過謝希 ,她想換種方式生活 。

謝希問她哪種方式。

她一時答不上來,就說:“就跟咱們組新來那姑娘的那種生活。”

公司里新來的姑娘樸實無華,穿著百來塊的淘寶 ,每天趕著公交上班,趕著地鐵下班,在外環跟男朋友租著二十幾坪的小房子 ,蘇盞好幾次看到她下班的時候 ,她男朋友在門口等她,然后兩人一起去坐地鐵回家 。

一點兒也不感覺孤獨。

至少比她不孤獨。

謝希一聽就啐她:“我呸,您就是一大小姐的命 ,過那種生活,不出三天,準歇菜 。”

蘇盞走到外面 ,靠著公寓的墻給謝希打電話,腦子正盤算著等會怎么說服謝希還了這房子 。

嘟嘟聲響過兩下。

她背靠著墻,一只手握著電話 ,一只手搭在墻上,食指無意識地敲著,對面就是電梯門 ,原本停在負一層的電梯,忽然開始往上升。

蘇盞盯著上升的數字,等著對面接電話 。

“叮咚 ”電梯在頂層停下 ,電話也在同時被接通了。

電梯門緩緩朝兩邊打開 ,蘇盞下意識看過去。

徐嘉衍拎著一袋啤酒從電梯里走出來,穿著一身黑,襯得他更加清瘦 ,頭發似乎剛洗過,還沒吹干,發梢還沾著水 ,閃著瑩瑩的光,比上次在機場看到的樣子多了一分慵懶 。

蘇盞望著出了神。

其實徐嘉衍也是楞的,前段剛拿下總冠 ,隊里說今天在他家開慶功宴,昨天他又飛舊金山談集訓的事,半夜飛回來剛躺下倒個時差 ,孟晨他們一群人就來了。

下樓買個啤酒的功夫,樓里就多了這么個大眼長發的小姑娘 。

其實別的倒也沒什么,

關鍵是他里面沒穿衣服 ,只套了隊里那件黑色及膝羽絨服 ,立著領子,拉鏈拉到頂。

小姑娘目光也是大膽,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電話里 ,謝希喂了好半天也沒人應答,“蘇盞姐!怎么樣,房子還滿意嗎?”

蘇盞盯著那道清雋修長的身影 ,慢慢擠出兩個字 。

“滿意。”

滿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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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04

04

蘇盞搬家那天并沒有通知謝希 。那天跟司機先生拿了鑰匙 ,就讓他回去了,司機先生很盡職地要把號碼留給她,讓她搬家那天再通知他 。

蘇盞說了聲謝謝。

第二天 ,蘇盞就收拾好所有的細軟,才剛回來幾天,東西也不亂 ,草草收了一下就差不多。

此刻 ,她站在鏡子前,正拿了幾件衣服在身上比劃著,成雪指了一件 ,說:“這件吧,這件適合你 。 ”

蘇盞很快換上,從房里走出來 ,上身一件一字領白色底衫,鎖骨精致,皮膚白皙 ,烏黑如瀑的長發散在腰后,胸部弧線圓潤,小腹平坦 ,下\半\身是一件黑色針織長裙,右邊岔開到膝蓋骨,露出一截光滑細膩的小腿肚子 ,腳踝纖盈 ,此刻沒有穿鞋,赤腳站在地板上,那雙玉足秀氣 ,瑩潤潔白,涂了一層淺色的指甲油,又亮又干凈。

成輝這時候剛打球回來 ,一打開門,手里還抱著個球,見到這樣的蘇盞也楞了下 ,嘴貧道:“喲,什么時候我們家也仙女下凡了?”

成雪倚著房門,回頭白他一眼 ,罵了兩句,把他趕回房去復習,這才看向蘇盞 ,一副“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的表情,“打扮成這樣是要勾搭誰呢? ”

其實細細看,蘇盞平時很注重生活品質 ,她身上的所有東西都不是便宜貨,成雪知道她家有錢,一直以來 ,蘇盞用的都是最好的,不管在哪個方面,在學校的時候 ,她用的筆,用的本子,背的包 ,穿的衣服,都是一些成雪見都沒見過的外國牌子。

蘇盞有只派克鋼筆,是她父親送給她的 ,讓人從法國帶的 。那時候成雪覺得特別裝\逼 ,那年代,誰寫字還用鋼筆啊。小姑娘的鉛筆盒里都是花里胡哨的自動筆,但蘇盞都就愿意用那支筆 ,那鋼筆寫出來的字,確實也漂亮,大氣。

老師時常念她的范文時會提起蘇盞的字大氣工整 ,有書法家風范,那位語文老師現在還時常跟同學們提起她,那小姑娘不僅作文寫得好 ,那字也是他見過最有大家風范的學生 。

于是,她就成了同學們課余的話題。

滿嘴的“那個小公主”,“那個小矯情” ,“那個有錢姑娘 ”,說她裝\逼,裝清\高 ,女生們之間的那點兒小九九 ,都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蘇盞從不把這些放在心上,但她那時候確實挺討厭上學的 ,唯一的叛逆期大概就是有一陣壓力大,又厭煩上學,那陣她跟成雪關系忽然親密了起來 。

因為成雪也成了那些女生茶余飯后的話題 ,不過罵的話就難聽多了,成雪呢懶得跟她們計較,是誰說女生的關系網就是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成雪帶著她學會了抽煙,那東西第一口進去的時候,把她嗆個半死 ,差點兩眼一黑,翻過去了,她喉嚨嗆著半口煙 ,眼淚水嘩嘩流出來 ,成雪以為她會哭著想自己求助,或者哭著喊著再也不抽煙了,可她并沒有 ,她擦完眼淚,第二口又把煙塞進嘴里,第三口 ,第四口……

成雪那時候想:這姑娘可真犟啊!一定很難相處。

事實上,蘇盞只在自己的事情上犟,真相處起來 ,她其實很好商量,話不多,問什么答什么 ,永遠記得你愛吃什么,喜歡做什么,不喜歡吃什么 ,不喜歡做什么 。而她腦子好使 ,什么事情都記得,成績優秀,安安靜靜 ,也不吵不鬧,總有男生喜歡問她題目,蘇盞也不煩 ,都會一一解釋 。

但除了學習上的,私下里,蘇盞從不搭理這些男生 ,成雪覺得納悶,那時候班里也有不乏“陽光帥氣”的大男孩,比如總愛找蘇盞去建材室搬東西的體育委員 ,找的次數多了,有男生起哄,“搬東西這種臟活累活 ,干嘛要蘇同學去啊 ,來,哥陪你去。”

體育委員搔掻腦袋,紅了臉 ,朝那男生踢了一腳。

而那時候,蘇盞坐在位置上,低頭翻書 ,一動不動,仿佛他們討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成雪有時候就是佩服蘇盞這副定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她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拿什么都不當一回事,一雙大眼睛干凈而澄澈 ,底下蘊藏的心事沒人能懂。

高考那年,父親送了她第一瓶香水,Chanel5 ,作為生日禮物。

蘇明朝一出國就滿世界各地給她帶禮物 ,小時候帶洋娃娃,長大就帶香水高跟鞋之類的,后來發現蘇盞其實把他帶回來的東西都一籮筐地丟在衣柜里 ,也不用,直到高考那年,蘇明朝在法國給她帶了一瓶香水 ,就發現她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偶爾噴點在手腕,然后去上學 。

于是,蘇明朝出門就給她帶世界各地的香水。

后來 ,蘇明朝出事了,再也沒人給她滿世界各地搜集香水了,于是她就自己給自己買 ,不僅買香水,還買煙買酒,蘇明朝喜歡各種名牌煙 ,陳年酒 ,連并著蘇明朝那份,她也算進去了。

無非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你們看 ,我還好好的活著吶!

*

下午,陽光大曬 。

大明正趴在二樓小陽臺的欄桿上曬太陽,徐嘉衍和孟晨從身后走過去 ,徐嘉衍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只腳踩在欄桿的小階上,彎下\身懶洋洋地問:“看什么吶? ”

“別動。 ”大明說 ,眼睛直勾勾盯著那邊。

徐嘉衍把手抽回來,和孟晨對視一眼,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孟晨把腦袋湊過去,試圖看出點什么,“聽阿ken說 ,你上來抽根煙 ,快一小時了吧?怎么,跟這兒偷懶呢?過幾天就比賽了,手速達到了標準了沒?你還想不想向你老大看齊了?”

徐嘉衍笑著轉過身 ,背靠著欄桿,拿了支煙含在嘴里,偏頭點煙的時候 ,忽然聽見大明激動喊:“來了來了!”

徐嘉衍按打火機的手一頓,火沒點起來,轉過頭 ,順著大明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

孟晨好奇:“什么來了啊? ”

“仙女啊!”大明興奮地說。

大明剛剛是真打算上來抽根煙就下去的,誰知道抽煙的時候,就看見隔壁的小陽臺上走出來一個“仙女” ,“仙女 ”似乎在曬被子,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她散著頭發 ,大明只掃過一眼 ,很快就被長發擋住了,不過那一眼,就叫他難以忘記。

孟晨不屑:“能有多美 ,保不齊卸了妝能嚇死你 。”

大明自信地說:“素顏 。”

在女人化妝這個問題上,孟晨是打死都不信的,寧愿相信這世界上有鬼 ,也不相信這世上有女人能素顏出門。

孟晨戳著大明的額頭,“隔這么遠,能看見素顏 ,你他媽這里開了天眼啊? ”

大明揉揉額頭,這人怎么就這么不相信這人世間存在的美好事物呢?

此刻,蘇盞墊著腳 ,側對著他們他正在晾衣服,衣擺時不時往上掀,露出側腰一小段肌膚 ,瑩白細嫩 ,長發散在身后,盈盈身段引人遐想。

“我賭一包玉溪,這絕對是個大美女 。”大明說。

孟晨冷笑 ,“弄不好是個背影殺手。”

大明仔細打量,說:“就這氣質,絕對不能是背殺 。 ”說完 ,看向一邊正在閑閑靠著欄桿抽煙的徐嘉衍,“是吧,老大你說。”

孟晨也看過去 ,徐嘉衍上身彎著,一邊手肘撐著欄桿,一邊低著頭把煙頭按在欄桿上擰滅 ,漫不經心地,

“是吧。”

那眼睛挺大 。

孟晨靠了聲,“不過也是 ,不然怎么會有大老板愿意花三倍的價錢給她租著房子 ,嘖嘖,還是女人好啊,靠臉活著就行 ,難怪舍得花大價錢往自己那張臉上貼那么多化學品。 ”

大明斜眼:“我怎么聽著這口氣那么酸呢? ”

孟晨踢他一腳:“滾,我長這么帥,我酸什么 ,要酸也是你酸。”

“你有老大帥么?”大明說,“電競圈的顏值擔當,技術擔當 ,你跟他比帥?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讓誰 。

不提這事兒倒還好,一提這事兒孟晨就生氣 ,本以為熬過今年就不用天天往電競中心那邊跑了,偏偏遇上這么個不守信用的房東。這事兒在他心里算是留下個疙瘩了。

*

晚上,孟晨跟大明爭執不下 ,最后被徐嘉衍提早放逐回家 ,他自己就窩在沙發上看起了職業聯賽 。

正看到興頭上,門鈴聲大作,響了好幾遍他才揉著頭發 ,站起來起去開門 。

拉開門。

他楞了一瞬,大腦反應了一陣,這才淡淡問:“有事?”

小姑娘怯生生地說 ,“你好,我家停電了,我能跟你借跟蠟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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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幾分鐘之前,蘇盞正洗著澡呢 ,忽然“啪 ”一聲響,所有燈滅,屋子陷入了黑暗 ,烏漆麻黑 ,伸手不見五指。

沒聽說今天要停電啊?她摸著黑把澡洗完,又摸進房間里,抽了件藏青色的長裙換上 ,走到陽臺上,借著月色,點了根煙 。

星火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蘇盞一只手夾著煙,一只手抱在胸前,望著燈火通明的對面 ,微微瞇起了眼。

*

“你好,我家停電了,請問你有蠟燭么?”

此刻蘇盞濕著頭發站在對門門口 ,發梢還在不停往下滴水,裙子被沾濕,薄薄的料子透出一點 ,她微微仰著頭 ,又重復了一遍。

徐嘉衍雙手環抱在胸前,倚著門,彎著嘴角笑了下 ,如果蘇盞沒瞎的話,大概能察覺出他笑得頗具嘲諷 。

“停電?”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神越過她 ,下巴微抬,指了指樓道口的電梯,電梯還在運行。

蘇盞這才明白過來 ,同一幢樓的線路似乎是一樣的,可能是保險絲燒了?

蘇盞打電話給房東,房東說今晚太晚了 ,明天會找人過來修。

她一邊打電話,一邊會時不時看徐嘉衍一眼,他此時正穿著一件灰色的羊毛衫 ,褲子是寬松的休閑褲 ,很居家,雙手插兜,背靠在門上 ,側著眼看她 。

電話打到一半就沒電了,蘇盞盯著黑漆漆的屏幕,鼓了鼓嘴 ,抬頭看看靠在門上的男人,甕聲甕氣地問,

“我能在你這兒沖會兒電么? ”

徐嘉衍直起身 ,低頭看著她,一雙黑眼靜如潭,片刻靜默 ,他慫了下肩膀,無所謂地說:“沖唄。”

“謝謝,我回去拿下充電器。”

蘇盞拿了充電器 ,又折回去拿了件羽絨服外套披上 ,這才又來到隔壁 。

門敞著,沒有關,徐嘉衍已經重新窩回沙發上看起了比賽 ,她關上門,走進去,他頭也沒轉 ,視線盯著電視屏,懶懶地說:“自己找地方沖。 ”

同樣是復式公寓,他這邊看起來就大很多 ,主要是蘇盞那個奢華的酒柜就占了半個客廳。

廚房是開放式的,其余格局差不多,臥室 ,客房,以及二樓的格局,除了轉角的地方 ,有一間用透明玻璃隔開的房間 ,里面擺放著一排清一色的電腦 。

大概看她站了老半會兒,徐嘉衍這才偏頭看她一眼,“自己找地方坐 。”

“謝謝。”

然后兩人誰也不說話 ,一個坐在沙發正中翹著腳,看著比賽,一個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看他看比賽。

終于 ,徐嘉衍站起來,把遙控扔給她,“你要看什么自己換 。 ”

蘇盞問 ,“那你呢? ”

“睡覺。”他揉揉頭發,轉身離開,末了 ,又回頭看她,叮囑:“等會走的時候,記得鎖門。”

蘇盞聽話地點頭 。

蘇盞一本正經地看起了電視 ,一部熱播偶像劇 ,男主跟女主因為誤會分開,于是兩人七年后重逢,重逢后又各種相愛相殺 ,纏纏綿綿愣是拍了八十多集。

徐嘉衍躺在床上刷手機游戲,盡管昨晚熬了一整個通宵,現在還是毫無睡意。

奇怪 ,這會兒連游戲都玩不進去了,他煩躁地丟開手機,下床 ,找拖鞋,穿上,打開門 。

蘇盞正一臉專注地看著電視。

徐嘉衍靠墻看了一支煙的功夫 ,電視里男主正在跪求女主原諒,一言不合就上演強吻戲碼,庸俗的劇情 ,他覺得無聊至極 ,就這,她還看得津津有味。

他發現這大眼妹也挺無聊的,生活挺無趣的 。

她不知什么時候把外套脫了 ,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深色長裙,頭發沒吹干,濕噠噠的掛著 ,后背濕了一片,文胸的帶子若隱若現。

他吐出最后一口煙霧,斂眉 ,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掐滅,轉身走回房間,不一會兒 ,又提著一個黑色吹風機走了出來,大步流星走到蘇盞面前,“咚—— ”一下丟在蘇盞旁邊的沙發上 ,

“你把頭發吹一下。”他邊點煙邊說 。

蘇盞從電視里回神 ,仰頭盯著他看,一雙眼睛明亮又清澈,一時沒動 。

那雙大眼盯得他一陣心煩 ,口氣略有不善,不耐煩道:“怎么,還要我幫你?”

感受到他的不悅 ,蘇盞回過神,收回視線,淡淡問:“去哪兒吹? ”

徐嘉衍撣了撣煙灰 ,指了指旁邊的充電插座:“就那兒吧。”

蘇盞點點頭,拿起吹風機就走過去,徐嘉衍就著她剛才的位置坐下 ,拿著遙控器按了幾下,畫面切換到游戲界面,把煙含在嘴里 ,彎腰從矮幾底下的一個抽屜里拉出一副游戲手柄 ,然后接到電視上,窩在沙發上玩了起來,是一款實況足球的游戲 ,蘇盞玩過幾次,都是陪謝希的。

她一邊吹著頭發,一邊往那邊看 。

他好像無論玩什么游戲都能玩的很好 ,這點,毋庸置疑。

他身高很高,足有185公分以上 ,此刻彎著背脊坐在沙發上,兩腿分開,手前臂撐在大腿上 ,游戲手柄握著手里,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手柄似乎已經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操作十分流暢,漂亮。

觀察下來,發現他迷妹多真是有原因的 ,他玩游戲的時候,確實挺……帥的,表情輕松冷淡 ,偶爾有失誤也不會像一般男生那樣嗷嗷大叫或者不耐煩地叫罵,他會有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輕舔一下唇角 。

不像謝希,一把游戲下來 ,妥妥的一年表情包。

一局結束,畫面提示正在加載中,進度條好像需要一點時間 ,他把手柄丟在一邊,從矮幾上拿來煙盒,摸空了 ,抖了抖 ,發現沒了,于是起身準備去拿一包。

蘇盞吹好頭發,剛把吹風機拔下來 。

徐嘉衍剛巧走到她身邊 ,“你等下。”

蘇盞立著沒動,他站到她面前,俯身拎起她手中的吹風機 ,重新把插頭插\\回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下巴朝后面指了指 ,

“轉過去。 ”

蘇盞聽話地轉過去 。

吹風機嗡嗡嗡聲瞬間響起,熱風轟轟吹到她背上,沒什么技巧 ,一通亂吹,心情還有點燥。

她也很燥。

后背漸漸干燥,也不再濕 ,他把吹風機一丟 ,聲音低沉,“行了 。”

蘇盞低著頭,臉頰紅撲撲的 ,低聲說謝謝 。

徐嘉衍嘲諷地彎了下嘴角,指了指邊上的手機,“充滿了。”

言下之意 ,是你可以走了。

蘇盞回到隔壁,黑漆漆的,開不了燈 ,她從酒柜里拎了一瓶雪利酒和一個空酒杯,來到小陽臺,伴著月色 ,她點了支煙,酒汨汨倒進酒杯里,一坐就是半小時 。

黑夜格外沉默 ,夜晚的寒風呼嘯著刮來 ,周遭的樹木被吹的窸窸窣窣直響。

第二天一早,房東阿姨就帶著人來修。

師傅找到總閘,拆開一頓倒騰 ,下結論說,

“可能是太久了,保險絲燒了 。 ”

蘇盞換了件黑色半袖長裙 ,外面披著大大的羊毛圍巾,端莊地站在一邊,問房東:“隔壁怎么沒停電?”

房東阿姨解釋說:“隔壁那個帥哥 ,聽說是個沒電就活不下去的主,他后來自己改裝過電路,有備用電源的。”

蘇盞哦了兩聲。

電梯叮咚一響 ,里頭忽然走出一群人,確切地說是一幫少年,帶頭的黃毛 ,蘇盞見過他 ,就是在機場那天坐在徐嘉衍身邊的那個 。

房東看見孟晨,眼神閃躲,身子往蘇盞身后挪了挪 ,結果孟晨一眼就看見她龐大的個子,門也沒開,直接朝那邊走過去 ,“哎——我說,房東阿姨。 ”

一群男生紛紛轉了向,全跟著他往這邊來。

孟晨打頭 ,壞笑著朝房東阿姨走去:“您這修啥呢? ”

房東算是怕了這小子了,敷衍地說:“保險絲燒了,你忙你的去吧 。”

蘇盞原先是背對著他們 ,聽見聲音也轉過頭去看,這一看,可把大明興奮了一下 ,眼睛一亮 ,他猛地朝孟晨一捅,意味深長地說,“一包玉溪啊!”

孟晨目光不悅地掃了兩眼 ,不屑,就是皮膚白了點,五官精致了點嗎?

他不依不饒地對房東說:“我說阿姨 ,您這可不厚道啊! ”

“沒看我這兒忙著呢吧,以后再說以后再說。”

孟晨不理他,繼續起哄:“這么漂亮一姑娘 ,晚上沒電了該多害怕呀,您租這么一破房子給人家,也忒不厚道了!”

房東:“這不在修了嗎?你這小子別給我添亂了。 ”

孟晨這話里的意思 ,大概只有蘇盞聽不懂了,不過就他這態度,蘇盞也知道這人不喜歡自己 。

弄了好半天 ,師傅總算是修好了 ,蘇盞客氣地送房東下樓,此時,對門三人倚著欄桿在抽煙 ,望著公寓門口那道笑盈盈的身影 。

大明得意地說,跟夸自己女朋友似的:“怎么樣?漂亮吧?”

孟晨不屑地,“漂亮個屁 ,就是騷。”

大明嗤之以鼻:“那么素,臉上粉都沒擦一點兒,哪里騷了? ”

孟晨就是刺兒頭 ,“誰他媽正經姑娘大冬天的穿成這樣?”

大明不解地望過去,哪樣兒了啊?不是挺正常地嗎?

大明說:“我說,你這是對她有成見了 ,覺得她占了那房子,咱們在哪兒訓練都一樣,我覺得你差不多得了 ,跟一個姑娘計較啥?”

“你懂個屁! ”孟晨啐。

真正到了比賽的時候 ,一分一秒都是時間,不然為什么國外每次集訓都全封閉式的,大家伙連吃飯上廁所都在一起 。

越想越不甘心:“要不我們想個辦法 ,把她趕走吧?”

一直都沒說話的徐嘉衍,倚著欄桿,把抽了一半的煙扔進煙灰缸 ,直起身,視線盯著樓下那道瘦小的身影,站在那里 ,孤零零,很小一只,又煩躁上了。

“行了 ,職業聯賽快開始了,別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孟晨不滿地小聲嘀咕:“靠,你不會也跟大明一樣 ,看上她了吧? ”

“……看上什么? ”他眼里都是警告 。

孟晨心虛低下頭 ,不說話。

“給你真趕走也就算了,要給人弄哭了,你負責哄?還是我負責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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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06

06

次日,蘇盞醒了個大早 ,換好運動服,下樓繞著小區晨跑,這個點兒 ,鍛煉的人真不多,大多都是一些老頭老太太。

蘇盞晨練的這個習慣那是蘇明朝從小耳提面命、一天一天盯出來的 。蘇明朝在別的事情上都很寬容,唯獨晨練這個事兒 ,一天都不許她拉下。其實,蘇明朝在的時候,蘇盞見天兒的找理由偷懶 ,無論蘇明朝怎么哄斥 ,她都不為所動,她脾氣倔,蘇明朝怎么說都不肯聽。

反倒是后來蘇明朝不在了 ,她跟轉了性似的,天天準時六點半起來晨練 。

冬天的六點半,天光微微亮 ,冷風呼呼刮在她臉上,往遠處看,都是一片白霧 ,道路兩旁是一排排佇立的白楊樹,挺拔而堅韌,霧氣繚繞 ,蘇盞沿著這條路跑了幾圈,上樓的時候,碰上了前來找徐嘉衍的黃毛 ,手里拎著早飯。

兩人都在等電梯。

過了一會兒 ,“喂——”黃毛喊她 。

蘇盞轉過頭看他 。

黃毛笑著,不怎么懷好意:“你聽說過么? ”

“什么?”蘇盞疑惑。

黃毛笑意更甚,“幾年前啊 ,有人從這幢樓里跳下去,咻——嘭,死了。”

他還惡劣地比了個手勢 ,為了更加方便她理解 。

蘇盞平淡地轉回頭:“……哦。 ”

電梯來了,她率先走進去。

黃毛忙跟進去,繼續跟她說:“是個女孩子 ,長頭發的,跟你一樣這么長——”

他還指指她的頭發 。

“……”

黃毛又說,聲音莫名變得恐怖 ,“聽說她之前就住在你那套房子里,就是從你二樓的那個小陽臺上跳下去的—— ”

電梯到了,門打開 ,蘇盞走出去 ,想了想,又停下來,轉過身看他。

“黃先生 ,我送你一句話,”

“……”

“心存邪僻的,尋不著好處。舌弄是非的 ,陷在禍患中 。 ”她說的平淡,說完,轉身就去開門。

孟晨瞬間炸毛 ,

誰他媽告訴你我姓黃?

*

是夜,涼如水。

蘇盞仰在沙發上,手機里正播放著一段視頻 ,是多年前拍攝的,像素模糊,視頻里的男人 ,戴著口罩 ,棱角分明,眉眼清秀,青澀難擋 ,確切地說,應該是一個少年 。

少年坐在一臺紅白機面前,游戲界面是俄羅斯方塊四十行競速 ,這段視頻,是蘇盞高三的時候截得,那是她唯一會玩的一款游戲 ,高三學習壓力緊張的時候,她偶爾會用來解壓,玩俄羅斯方塊的一般都知道 ,四十行競速世界記錄一直都是一個日本大叔保持著,直到,蘇盞高三那年 ,被這個帶著口罩的少年Y打破了 ,并且,首次闖進了二十秒。

幾秒后,蘇盞騰地坐起來 ,打開電腦,沉思再三,還是輸入——pot。網絡上關于他的信息很多 ,頁面瞬間跳出幾百萬條搜索信息 。

她首先點開百度百科,旁邊就是一張照片,是在一場比賽的領獎臺上拍的 ,身上披著國旗 。

Pot,1987年1月12日生于雅江市,職業電競選手 ,CS,lo1殿堂級選手,曾效力于SR(現已更名RISE)俱樂部 ,現任ted戰隊隊長 ,衛冕WG國際聯賽世界冠軍第一人,畢業于江大土木工程專業。

15歲第一次接觸電子競技,16歲加入SR俱樂部 ,18歲奪得人生中第一個SOLO大賽的冠軍,并且,同年 ,率領SR俱樂部二隊成員,奪下WG世界冠軍,首次打敗韓國。接下來是一個按年份排序的長長表格 ,每一年,幾乎都是數十個獎項 。甚至有游戲公司在每一年都會為他出一款量身定制的游戲角色,以他的名字來命名。

Lo1為他開設了私人俱樂部。……

業界似乎對他的評價 ,出奇一致,兩字——神話 。

有人說:“十年磨一劍,一朝出鋒芒。”

所有人都認為 ,這個圈子再也不會有第二個pot。

她一條一條往下翻 ,又驚奇地發現,接下來相關的七百萬條搜索里,他受捧的程度絲毫不亞于娛樂圈的當紅的小鮮肉 ,沒什么花邊新聞,粉絲大呼要為其生猴子之類的比比皆是 。蘇盞又登陸了作者南璇的微博,搜索pot ,發現還真有,粉絲一千多萬,關注6。

蘇盞點進去看 ,沒有原創博,基本都是一些轉發別人的微博,最近一條動態是轉發的ted戰隊官博 ,“下周末ted戰隊將出席CPL職業聯賽半決賽,周五晚十點的航班抵達舊金山,看有沒有哪只幸運的小伙伴能逮到男神pot!”

蘇盞看到一半 ,活動著脖子站起來 ,準備給自己倒杯水喝,剛一起身,“嘭—— ”一聲 ,整個房間瞬間陷入黑暗,只剩下窗外慘白的月色透進來。

她差點以為自己瞎了,好半天才反應回來 。

又特么斷電?!

整個房間只有手邊的筆記本還亮著 ,藍幽幽地光照出來,她靠著這微弱地光摸到門口,門一拉開 ,電梯那邊照常運行著,所以又是她這里斷電?!

當下她就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也納悶兒 ,一直說:“不會啊,這不可能啊?現在也沒辦法了,等明天 ,明天我再帶人過來看看。 ”

掛了電話 ,蘇盞有點泄氣地蹲在門口,回想這幾天的運勢,點兒背到極致。

寫文寫文寫不出來 。

住個房子還整天停電 。

望著黑漆漆的樓道 ,腦子忽然蹦出早上黃毛說的那句話:“聽說她之前就住在你那套房子里,就是從你二樓的那個小陽臺上跳下去的——”

背后的風涼颼颼的。

她忍不住低罵了句,操。

轉身從吧臺里摸了瓶紅酒 ,去敲隔壁的門 。

第一遍,沒人應。

她一手拎著酒,又輕輕敲了一遍 ,里面這才傳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下一秒,門被打開。

徐嘉衍似乎是剛洗完澡 ,脖子上還掛著一條黑色毛巾,頭發濕漉漉,凌亂隨性 ,上身套著一件大大的白色短袖t ,房間暖氣打的很足,下\\\\\\\\身是一條黑色的休閑長褲,撲面而來都是一陣沐浴露的清冽 。他雖然抽煙 ,但他身上永遠都是一股干凈清新的味道。

他散漫地抱著臂,靠在門上,問她:“什么事兒?”

蘇盞把酒瓶子拎到他面前 ,討好似的,“喝點兒? ”

徐嘉衍瞥了一眼,習慣性地微微蹙起眉 ,不悅:“就這事兒?”

蘇盞點頭。

他放下手,人重新站直,毫不猶豫要關上門 。

蘇盞忙伸手頂住門縫之間 ,整個人趴在門板上,可憐兮兮地說:“我能在你這兒呆會兒么?我請你喝酒啊!”

“不喝。 ”他撥開她的手,沒有絲毫猶豫 ,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留。

蘇盞急了 ,“我那邊又停電了——”

他好心建議:“那你就早點睡覺 。”

“我手機沒電了。 ”

“睡覺玩什么手機?”

“我……有點怕。”她微微低下頭 。

“明白了 。 ”他嘲弄地彎了下嘴角,“……你想睡我這里?”

蘇盞:“……”

“嘭—— ”一聲,他關得毫不猶豫。

——真沒有人情味兒啊!她想。

蘇盞靠著墻 ,站了會兒,頂了頂腮幫,剛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 ,身后門又被人打開,徐嘉衍神色不耐,沖她一偏頭 ,聲音略沉,“進來 。 ”

小姑娘霎時咧開嘴笑了,笑容明媚 ,“好嘞。”

“你自己先呆會兒。”說完,他就一邊拿毛巾擦著頭發,一邊往里頭走 ,蘇盞喊住他 ,“哎—— ”

他轉過來,手停住了,不耐:“又怎么?”

蘇盞指了指樓梯 ,“我能上二樓么?”

“隨你 。 ”他說完,然后頭也不回地走進臥室。

蘇盞明顯感覺到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徐嘉衍今晚確實心情不太好,原因是接到徐國彰的電話 ,讓他明天無論如何都要滾回家 。

父子兩個從他選擇打游戲開始,關系就一直不融洽,甚至演變到現在的惡劣。徐國彰對他冷言冷語 ,反正用盡了世上最惡毒的話去教訓他的兒子,而他呢,不說話 ,用最冷漠的表情回應他。

徐嘉衍上樓拿東西的時候,看見蘇盞正靠著小陽臺的欄桿柱邊上打電話,是上次曬衣服時的打扮 ,露肩的白色底衫加一條黑色開叉的包身長裙 ,露出一截纖瘦瑩白的小腿,月光打在她身上,整個人能白的發光 。手邊豎著瓶價格不菲的紅酒 ,還剩下一半兒。

他低頭看了下腕表,就這么會兒工夫,她喝了一半?

徐嘉衍覺得這姑娘有點意思。

蘇盞還在跟成雪聊著斷電的問題:“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也找人來修過了,今天晚上又斷了 。”

成雪給建議:“要不要我找人幫你看看?”

“不用吧,房東能解決的 。 ”

成雪:“好吧 ,你這次回來要不要找工作啊?最近我們學校缺人缺的緊,你要不來幫我幾天吧?”

“打算過幾天再找,學校就算了吧 ,我看見學生頭大。”

蘇盞其實做過蠻多零碎的工作,不過都做不長久,用謝希的話來說 ,她這哪兒是找工作 ,找靈感呢!一行換一行,寫起東西來有底氣。

靈感這東西吧,就跟做\\\\\\\\愛一樣 ,有感覺的時候,不停不歇,弄上個幾天幾夜都不盡興 ,沒感覺的時候,怎么弄都不盡興 。

比如她看見徐嘉衍的第一眼,

就已經想好了下份工作找什么。

忽然 ,蘇盞感覺肩上一沉,眼前一黑,一件松軟的羽絨服罩在她的腦袋上 ,身后傳來一道懶懶的聲音:“你們女人還真是不怕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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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盞背對著他站著 ,把羽絨服扒拉下來拿在手里 ,轉頭看見徐嘉衍插著口袋慢悠悠地走過來,身上套著件薄薄的灰色線衫,簡單 ,線條流暢。

“我不冷 。”她把衣服還給他。

徐嘉衍幾步就走到她身邊,轉身面對著她,后背靠上欄桿 ,手臂折起,前臂撐在橫桿上,微微后仰 ,一只腳懶散地搭在欄桿的小石階上,瞇著眼看她半會兒,半晌后 ,笑了,“不冷?”

蘇盞拿手扇風,“正喝著酒呢 ,熱。 ”

他淺彎了下嘴角 ,從兜里摸出一盒煙,取了一支在煙盒上輕輕磕了磕,視線別向另一側 ,淡聲說:“穿上,別讓我說第三次 。 ”

人則懶懶地靠著,曲著一只腳 ,搭在小石階上,手里捏著一支煙,低著頭來回把玩。

在某些事情上 ,女人到底是及不過男人,比如黑夜,男人總比女人充滿力量。

而男人身上似乎總散發著熱量 。

她一言不發地把羽絨服披好 ,低頭看了眼,如果沒看錯是他上次在機場穿的隊服,全黑色及膝 ,左胸的位置有個白色標簽 ,

——pot。

簡單的黑色正楷。

衣服上有淡淡的煙草味,不難聞,混雜著清新 。

蘇盞身材纖瘦 ,套著他的衣服,遮的嚴實,腳上一雙細高跟兒 ,裸色,襯得她腳背的肌膚更白嫩 。男人的大外套,女人的細高跟兒 ,混搭的別有韻味。

見她穿好,徐嘉衍這才滿意地把煙含進嘴里,摸遍了全身才想起打火機也在羽絨服的口袋里。

他把煙拿下來 ,捏在手里,后背倚著欄桿,一只手撐著橫桿 ,重心往那一側壓 ,斜斜懶懶的站著,另一只手食指,沖她微微勾了勾 。

蘇盞往前走了一步。

他聲音散漫:“再過來點兒。”

蘇盞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大著膽子往前邁了一大步,這一步,他的身體近在咫尺 ,散發著熱量以及黑夜的力量,他背光靠著,月光灑在他背后 ,半個身體籠罩在陰影中,就這種朦朧的神秘,充滿了誘惑 。

此時的徐嘉衍看蘇盞就不一樣了。

她迎光而立 ,微微仰著臉,月光打在她臉上,眼瞼 ,睫毛 ,耳骨,鼻尖……每一寸,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兩人站得近 ,四周也很安靜,除了那月色,以及破碎的風聲 ,周遭幾乎沒有一點兒聲音,只聽見兩人淺薄的呼吸聲 。

緩慢清淺,熱氣四溢。

他收起那散漫地站姿 ,往她這邊靠過來。

蘇盞大膽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也看她,那雙漆黑的眼,比這黑夜還要沉 ,還要深 。

他微微往右側斜,耳畔散著熱氣。

只要蘇盞一偏頭,兩人就赤\裸\裸的碰上了。

她在偏頭與不偏頭之間猶豫 。

羽絨服的口袋鉆進了一只手 ,她下意識偏頭 。

徐嘉衍人已經撤離 ,熱氣消散。

他取出東西后就又懶洋洋地往后靠,手臂抵著橫桿,手里多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金屬質地的打火機 ,他低頭把玩著,漫不經心地說:

“不是說請我喝酒么?”

蘇盞把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杯遞給他:“你喝么? ”

徐嘉衍笑著搖頭,“得了 ,你自己喝吧。”

蘇盞收回酒杯,又倒了滿滿的一杯,一仰頭 ,灌進去就是半杯,徐嘉衍譏諷地嗬了聲,“在我這兒買醉呢?”

其實后來 ,蘇盞裝過多少醉,都被他一一拆穿,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

“醉不了。 ”她嘀咕。

紅酒后勁兒足 ,這誰都知道 ,一般人要是照著蘇盞這喝法來,不出幾杯肯定醉了,但蘇盞從小就這么喝 ,她就偏不按照蘇明朝那種文縐縐的喝法來,她就愛一口干 。

蘇盞喝酒容易臉紅,白里透著紅 ,比平時看上去活氣多了,這么一二十一歲的小姑娘,該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 ,她偏偏把自己整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別的沒什么,她喝酒之后就是話多,但人還清醒著呢。

她眨著眼 ,對徐嘉衍說:“你想喝什么酒,我給你拿 。”

徐嘉衍不太喝酒,第一打游戲的人喝酒會降低靈敏度 ,第二 ,喝酒容易誤事兒,特別是這么夜黑風高,孤男寡女的夜晚。

蘇盞睜著渾圓的雙眼看著他 ,眼睛亮閃閃,比天邊的月亮還有光,

“我有深海□□ ,去給你拿。”說完轉身就要出去 。

徐嘉衍一恍惚,立馬捏著她的后脖子一把將她拎回來,擰著眉教訓她:

“你給我安分點 ,你覺著三更半夜在一個陌生男人家這么喝酒合適嗎?還深海□□? ”

“不陌生啊,我們是鄰居啊?”

他眉擰得更甚,“不陌生?你知道我叫什么?”

“知道啊 ,你叫徐嘉衍,我叫蘇盞,蘇軾的蘇 ,金盞花的盞。 ”

“了解還挺清楚。”他失笑 ,人又往后靠 。

蘇盞想了想,說:“我問房東阿姨的 。”

搬進去第二天,蘇盞就知道這根本不是謝希那勞什子朋友的房子 ,只不過這事兒她不想去深究,也沒去深究。

“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他抽完最后一根煙,顯然不想再奉陪 。

下一秒 ,蘇盞被連人帶酒瓶一起扔了出來。

靠,什么脾氣,說翻臉就翻臉。

那頭 ,徐嘉衍關上門,才反應過來,隊服還在她身上 ,再次拉開門,門外空空如也 。

剛剛她說她叫蘇盞?。

不就一盞燈的盞么?還金盞花。

想到這,他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

……

電路在第二天就修好了 ,之后就再也沒斷過 ,蘇盞倒也沒放心上,不過沒斷電,就不能去隔壁找徐嘉衍了啊 ,這么想想,還是斷電好。

這天,蘇盞在樓下便利店買東西 ,找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沒帶零錢,剛想問服務員能不能用支付寶的時候,旁邊伸出一只手 ,“一起吧。 ”

蘇盞轉過頭去看,發現是個理著寸頭的少年,沖她嘻嘻笑著:“你好 ,我見過你,住我老大隔壁吧?”

蘇盞知道那少年叫大明,23歲 ,今年剛大學畢業 ,家里逼著他找工作,可他一心撲在電競上,經常往徐嘉衍這邊跑 ,大明是個很開朗的男生,每次看見蘇盞都主動打招呼,喜歡叫她“蘇小妹兒” 。這么一來二去 ,兩人就熟了,一有空閑,大明就愛往她這邊跑 ,愛找她聊天,比她見到徐嘉衍的次數還多。

年輕的少年就是什么話都敢往外說,說電競圈哪些女孩兒長得漂亮 ,哪些卸了妝就沒法看,還有哪些女主播暗戀他老大的,追過老大的。

蘇盞對后面的話題感興趣 ,搭腔:“有成功的嗎? ”

少年苦兮兮地說:“沒吶!老大說了 ,不找圈內的 。”

蘇盞笑:“你這啥表情,很希望你老大找圈內的?”

“也不是,就希望老大趕緊找個女朋友 ,這樣的話,徐老師也不會整天逼著老大去相親了 。 ”大明說。

蘇盞驚詫:“相親?!”

大明又說:“是啊,老大這幾天都不在 ,就是被徐老師逼回家相親啦。”

“相親?你們老大能看上么? ”蘇盞挑眉 。

“不知道,反正這次是回去了。”大明說,“哎——蘇小妹兒 ,你打游戲么?”

蘇盞:“打啊,怎么不打,我也是你們老大的粉絲。 ”

“得得得 ,全世界女人都是我老大的粉絲 。”

她輕描淡寫地一笑,

兩人就蹲在家門口聊天,蘇盞心口微癢 ,忽然想抽煙 ,這已經成為她的習慣,一煩躁就想抽煙,于是她問大明:“你有煙么?”

大明驚詫看了她一眼 ,還是從兜里摸出一包,說:“抽吧,我也想看看仙女怎么抽煙的。 ”

大明喜歡叫她仙女 ,他欣賞蘇盞就跟純粹欣賞一件美好的東西,就覺得這人美好,特別美好 ,美好到全世界都失了光彩,但要說有啥非分之想那還真不敢有,他再傻也看得出來蘇盞看老大的眼神 ,那都是綠幽幽的!

蘇盞剛把手伸過去,電梯門“叮咚 ”一響,門打開 ,兩人齊齊望過去。

徐嘉衍走出來 ,老樣打扮,帽衫休閑褲,整個人看上去比之前頹廢而陰鶩 ,可見,回家這場談判并不順利 。

大明興奮地沖他招手,“老大你回來啦?!”

徐嘉衍看過來。

蘇盞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站起來,沖他揮揮手,“回來啦。”

他嗯一聲 ,“你們蹲這兒干什么? ”

“聊天,蘇小妹兒剛剛跟我拿……”話還沒說完,被蘇盞一把捂住嘴 ,沖徐嘉衍一笑,“沒什么,就討論一下愛好 。”

她掐了下大明的腰。

大明吃痛 ,猛點頭。

徐嘉衍沒說什么 ,拎起大明回家,大明回頭看她,蘇盞沖他比手勢 ,意思是——敢跟他說我抽煙的事,絕交 。

*

一進門,徐嘉衍就松開手 ,到冰箱抽了灌飲料,起開易拉環,喝了口 ,閑閑地坐在沙發上審問起大明來,“在門口聊什么吶? ”

徐嘉衍是什么人呢,大明說不說謊 ,他一個人眼神就能看出來,大明從不敢騙他,老實招來:“聊你 。”

徐嘉衍搭著腳 ,慢悠悠地喝了口 ,“哦,聊什么?”

大明想了想說:“其實也沒啥,蘇小妹兒說她也是你的粉絲呢! ”

說這話的時候 ,許多日沒見的孟晨開門進來,剛好聽見個尾巴,興沖沖地問:“誰粉絲啊?誰是誰粉絲啊?”

大明說:“蘇小妹兒 ,她說她是老大的粉絲。”

孟晨立馬瞥了下頭,“拉倒吧,她這是想泡我們老大呢! ”

徐嘉衍偏著頭正在點煙 ,聽見這話,火打偏了,第一下沒點起來 ,第二下才點起來,星火一亮,他蓋上打火機 ,往矮幾上一丟 ,金屬質地的東西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人往后一靠,吐了口煙霧 ,不疾不徐地說:

“機票拿到沒?”

孟晨走到他身邊坐下,“妥妥的。哎,這次比賽這么重要 ,我們要不要多帶阿ken他們過去觀摩一下?”

徐嘉衍撣了撣煙灰,說:“顧不上了,讓他們留著訓練吧 ,下一場再帶他們 。 ”

“話說回來了,隔壁那魔女,還真想泡你啊? ”孟晨三句話又繞回來。

徐嘉衍無聊吐著煙霧玩兒 ,聽見這話,整個人坐直,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 ,“還堵不上你的嘴了?”

孟晨撇嘴。

*

晚上 ,蘇盞站在床前 。

床上攤著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胸前還標著白色的標簽。

她把這件衣服洗了曬,噴點她平時常用的香水 ,又洗了曬,來來回回幾番,總算是能聞到一點點她的味道 ,淡淡的,不仔細聞,倒是聞不出來。

這才抱起衣服 ,去敲隔壁的門 。

徐嘉衍這次開門倒是很快,似乎剛吹完頭,頭發松軟柔順貼著 ,閑閑散散地靠著門,一臉愜意地問她:

“又斷電了?金盞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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