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投奔
青磚路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皚雪,這還是不久前剛打掃過的 。昨夜的雪虐風饕過后 ,今兒個上午又紛紛揚揚飄了半日的雪,此時方歇了。本是紅磚青瓦、草木林立的景,如今全被白色吞了小半口。
兩位婦人沿著高墻并排走在青磚小路上 。外側的婦人懷中抱著兩捆綢緞 ,里側的婦人懷中抱著的卻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全身用一件霜色斗篷裹著。那斗篷雖是半舊的,卻做工精致,沒什么繡紋裝飾 ,只用石青色的華緞滾了邊兒 。素雅得很。
方瑾枝摟著衛媽媽的脖子,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使勁兒睜大了眼睛盯著空中。她漆黑的眸子隨著細小的雪沫滑動了一下 ,然后急忙抬手,白皙的小手從袖子里鉆出來,露出手腕上用紅繩系著的一個純金小鈴,發出兩聲清脆的聲響來 。她扯過寬大的兜帽遮了丱發 ,奶聲奶氣地說:“唔,雪沒停,還下著呢!”
可衛媽媽和吳媽媽誰也沒接她的話 ,兩個人正小聲埋怨著 、爭執著。
方瑾枝在心里悄悄嘆了口氣,將臉貼在衛媽媽的肩上,去聽她們兩個這幾日總是重復來重復去的話。
“地上滑 ,你可得小心著點,別摔了手里的料子。 ”衛媽媽如往常一樣絮叨 。
另一邊的吳媽媽卻翻了白眼,“不過是平常的兩塊菱錦罷了 ,以前在家里的時候要多少有多少。再瞧瞧這顏色,一塊鴨卵青的,一塊藍灰的 ,簡直就是別人挑揀剩下的。咱們姑娘才幾歲,留下兩塊顏色這么暗沉的料子!”
“咱們姑娘身上有重孝,哪能穿大紅大綠的 。”衛媽媽一邊小聲勸著,一邊四處打量 ,生怕被別人聽了去。
吳媽媽消停了一會兒,又開始說:“我瞧著那塊妝花緞可適合咱們姑娘,淺淺的丁香色 ,很趁咱們姑娘的臉色。又不是大紅的忌諱色 。再說了,老夫人的壽辰趕巧是年三十,雙喜臨門的節骨眼 ,咱們姑娘就算是帶著孝,也不能穿一身素服吶! ”
衛媽媽說不過她,只是胡亂勸著:“行啦 ,行啦,別說啦。這里是國公府,又不是咱們家里……”
吳媽媽早看不慣衛媽媽滿口的“行啦 ,行啦”,本來就強壓著的憋屈就全涌了上來。“國公府怎么了?那也是咱們姑娘的外祖父家! ”
吳媽媽聲音拔高,引得前頭垂花門那邊掃雪的兩位婦人抬頭望了一眼 。衛媽媽心頭一跳,忙小聲囑咐:“別說啦 ,別說啦。再叫人聽了去,說咱們不知好歹……”
好在吳媽媽勉強住了口。
直到穿過了垂花門,衛媽媽又開始絮叨起來 。“咱們在家里的時候鮮衣美食樣樣豐裕 ,可脫不了商賈之家的名。高門大戶都瞧不上行商的,何況是這國公府了。再說了,咱們夫人只不過是國公府里庶出的女兒 ,如今能收留咱們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
“砰 ”的一聲鈍響,吳媽媽竟是直接摔了懷里的兩捆料子。駭得衛媽媽抱緊懷里的方瑾枝,方瑾枝腰背被她勒得都有些疼了 。
“你這是做什么呦!這料子再不好也是賞下來的 ,快撿起來,別叫人看見了!”衛媽媽急說。
吳媽媽已經忍了六七日了。她在方家的時候是頂體面的媽媽,可是到了這國公府卻處處看別人臉色 。這里的奴才個個明里來暗里去地欺負人 ,甚至有人說她是“銅臭坑里爬出來的老嫗”。
“商賈之家怎么了?合著他溫國公府上上下下不用花銀子?一邊看不起咱們,一邊收了咱們家的鋪子!”一提到鋪子,吳媽媽更氣了,“什么叫做‘能收留咱們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有本事不要方家的鋪子!那才叫收留!足足二十二家鋪子!十一個莊子!四處府邸!全霸占啦!我看呦 ,就是盯上了咱們方家的家產,欺我方家沒人了! ”
吳媽媽說到憤怒時,眼圈都紅了一層。她雖性子莽撞 ,人也不夠圓滑 。可畢竟上數三代都是方家的忠仆。
“別嚷,別嚷啊!”衛媽媽急得跺腳,“回去再說 ,回去再說成不成吶?”
吳媽媽最不愛看衛媽媽窩囊的樣子。她也知道自己過火了,又怕老淚掉出來,抹不開臉 。直接轉身往回跑。
“這…… ”衛媽媽立在原地 ,瞅著吳媽媽跑遠的背影,不知怎么辦好。她拍了拍方瑾枝的背,低低勸慰:“沒事兒 ,咱們姑娘不怕 。”
方瑾枝并不怕。
吳媽媽的脾氣一向不好,尤其是方家只剩方瑾枝一個主子之后,她的脾氣就更不好了。
方瑾枝趴在衛媽媽的懷里,靜靜看著地上的兩塊被雪泥染臟的菱錦。她剛剛還在籌劃著用這兩塊料子做些什么好呢 ,真是可惜了 。“先把那兩塊菱錦撿起來吧。”
“誒!誒! ”衛媽媽這才反應過來,她將懷里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撿起了那兩捆菱錦。菱錦外面一層都弄臟了 ,而且衛媽媽的衣襟和雙手也都染上了雪泥,沒法再抱著方瑾枝了 。
衛媽媽四處張望,這里離回去還有一段距離呢。若是平常 ,方瑾枝倒是可以自己走路。可如今她大病初愈,又天寒地凍,滿地積雪的 ,衛媽媽哪里敢讓她自己走路 。
瞧著衛媽媽揪著個眉頭的樣子,方瑾枝知道她又沒主意了,便說:“不急 ,你先把這兩捆菱錦抱回去,一會兒再來接我。”
她又加了一句:“弄臟的那一面貼著身,別讓人看出來。”
這話說完了,方瑾枝自己都覺得好笑 。如今她竟淪落到不如兩捆料子重要了。
“好 ,老奴一會兒就回來。姑娘您別亂走哈! ”
“你不要跑,也不要慌慌張張的 。如果有人問起了,就說我貪玩。你回去給我拿大氅的。”方瑾枝娓娓說來 ,聲音是脆的、甜的。
“誒!誒!”衛媽媽應了,抱著兩捆菱錦往回走 。
寬大的兜帽遮了方瑾枝一雙漂亮的眼睛,也遮了她眼睛里的一抹愁容。垂花門那邊的兩位老媽媽也不知道聽去了多少。再說了 ,吳媽媽剛剛大吵大嚷的,指不定又被誰聽去了 。若真是被哪個下人聽見了,要不了多久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她雖來到溫國公府不過六七日 ,可也知道這里不比家里。規矩多著呢,算計也多著呢 。也正是這六七日的光景,讓她明白了好多之前不曉得的事兒。
原來做生意是要被瞧不起的。可是舅舅們為什么要走了那些商鋪代為打點?
原來妾室所生當為庶出 ,她爹爹沒有妾室,她之前并不明白嫡庶之分 。她母親是溫國公府庶出的女兒,所以被外祖母所不喜。外祖母自然也不喜歡她。
至于外祖父?她的外祖父是溫國公的幼子,府里的三老爺 。她來的這六七日并沒有見到 ,許是忙吧。
方瑾枝有些頭疼,她不喜歡這里,她喜歡她自己的家。
家?
可是她已經沒有家了。
幾句孩童嬉笑聲打斷了方瑾枝的思緒 ,她很快聽出來這聲音是無磯、子坤兩位表哥的 。若是被他們兩個撞見,少不得要問她為何一個人在這里。
方瑾枝不喜歡撒謊,更不喜歡搪塞敷衍。更何況這兩位表哥 ,一位七歲,一位與她同歲,都是十分調皮貪玩的 。她剛來溫國公府的那日 ,就被他們兩個捉弄過了。
方瑾枝四處瞧了瞧,悄悄走向身后的一條小徑,想要避開這兩位表哥。可不想這兩位表哥竟也是朝這個方向走來 。方瑾枝匆匆又向后退了幾步 ,忽見幾棵松樹后竟掩著一道月門。她急忙鉆過月門避身。待兩位小表哥走遠了,她才松了口氣 。
方瑾枝想著得早些趕回去,免得衛媽媽回來見不到她要慌神。她仔細回憶了一遍,約莫可以找回去。可是等她從月門走出去的時候 ,竟發現多了一條路 。她過來的時候太過慌張,大抵是沒注意到。
一時間,她竟是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繞著繞著 ,她又繞回了月門處。她有些苦惱地敲了敲頭,閉上眼睛仔細思索 、回憶 。方瑾枝睜開眼睛,驚訝地看著出現在小路盡頭的人。那個人什么時候來的?還是在那兒許久了?
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白衣黑發,容貌如畫。墨發未束,傾灑如瀑 。蕭蕭肅肅 ,爽朗清舉。
方瑾枝呆呆望了他一會兒,才發現他坐在輪椅上,竟是個瘸子!方瑾枝的眼中不由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來。
方瑾枝沒有見過他 ,可是瞧著他身上的衣料就知道定是溫國公府里的某位少爺 。溫國公子孫眾多,四表姐前幾日還跟她說過府中有十二位少爺呢。想必面前這一位就是十二位表哥中的一位,又因為腿疾的緣故被人冷落。方瑾枝頓時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義氣 。
“哥哥,你身邊的下人也把你丟在這里不管了嗎? ”方瑾枝拉著斗篷前襟 ,小跑著過去,“哥哥要去哪兒?我推你去!”
陸無硯也在打量著這個闖進來的小姑娘。聞言,他微愣。緊接著 ,他嘴角不由勾了一下,低低地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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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荒唐
猛然見到幼時的方瑾枝,陸無硯還有些不適應。上輩子的時候怎么沒注意到她小時候竟是如此潤如珠玉。也是,上輩子的陸無硯性子不是一般的孤傲 ,他誰也不會注意到。
方瑾枝還是那個方瑾枝,可是因為陸無硯重回一世的緣故,有了那么多的情愫延展 ,如今再看她,只覺得她十分可愛 。
“哥哥?”方瑾枝又喊了他一聲。
糯糯的童音入眼,陸無硯有些恍然。他的目光又落在方瑾枝臉頰上一瞬,方說:“沿著這條路往前走 ,過一道月門再向左就到了我的住處 。”
“好。 ”方瑾枝抬手,將擋了視線的兜帽摘下來。抬手間,手腕上的金鈴鐺又發出兩聲悅耳的脆響 。引得陸無硯又多看了一眼。她繞到陸無硯身后 ,奮力推著輪椅。
方瑾枝人小,推得吃力 。好不容易才把陸無硯推到了他說的地方。她卻不知陸無硯暗中使了力。
方瑾枝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院子 。院子寬敞自不必說了,整個溫國公府就沒有小院子。令方瑾枝驚訝的是外面的小路上都覆著一層積雪 ,而眼前這院子里,別說是鋪著青磚的路面,就連邊角的土地上也是干干凈凈 ,不留一絲雪痕。
對,就是干凈。
這個院子干凈得有些不像話了 。
方瑾枝正詫異間,眼前忽然晃過一片白色。只見陸無硯緩緩起身 ,他往前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朝方瑾枝伸出手,“來。”
“你、你不瘸!”方瑾枝睜大了眼睛 ,驚訝地仰望著他 。
“我有說過我瘸? ”陸無硯唇畔笑意更甚。
方瑾枝看了看陸無硯筆直修長的腿,又看了看身前的輪椅,忽然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她心里有些別捏 ,可仍舊將自己凍得發紅的手遞給了陸無硯 。
陸無硯的手是溫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根收攏,將她整個小手包在掌心 ,使得她也變得溫暖起來。
前世牽她的手時,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重生一次,他藏在心尖尖里唯一喜歡了一輩子的人竟變成了如今小孩子的模樣 。
造化弄人。
“你叫什么?”陸無硯一邊牽著她往前走 ,一邊如念臺詞一般說出上輩子曾說過的話。
“方瑾枝 。”方瑾枝習慣性地小聲說了一遍,見陸無硯沒吱聲,怕他沒聽清 ,又大聲重復了一遍,“我叫方瑾枝。 ”
“嗯,知道了。瑾枝。”陸無硯垂眸望著她的側臉,她濃密漆黑的睫毛透過他的眼 ,如羽毛一般一根一根劃過他的心尖 。
他把她的名字念得很重,同時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陸無硯望向遠處的雪山,好像兩世的光景逐漸重疊 ,融為一個新的開始。
方瑾枝越是往前走,越是覺得此處院落的非比尋常 。除了干凈之外,還有安靜。這么寬敞的院落里 ,竟是一個下人也沒見著。她蹙著眉心望著前廳正門牌匾上的題字 。
“不認識那兩個字?”陸無硯的聲音忽從頭頂上傳來。
方瑾枝有些窘迫。她知道國公府里的姐妹們讀書甚早,就連比她小的七表妹都認識很多字了 。她小聲說:“那兩個字筆畫太多了…… ”
陸無硯瞧著她目光躲閃的樣子,也不拆穿 ,只是順著她說:“嗯,筆畫是不少。那兩個字念‘垂鞘’。”
話音剛落,陸無硯就感覺到掌心里的小手顫了一下 。
方瑾枝也不肯繼續走了 ,有些畏懼地望著那剛認識的兩個字。
“你、你是三表哥,這里是垂鞘院!”方瑾枝向后退了一步。她實在懊惱得很,府里有很多表哥,怎么偏偏撞上這一位 ,府里的院落也很多,怎么偏偏闖進了垂鞘院。四表姐曾跟她千叮嚀萬囑咐,府上這位三表哥身份特殊 ,不可招惹 。而他住的垂鞘院更是萬萬去不得的!
陸無硯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此時驚慌的她與前世的小人兒逐漸重合。只是前世的時候,陸無硯見她因那些傳言而懼怕 ,直接讓人送她回去了。
方瑾枝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前廳的門從里面被推開了,走出來一個窈窕的少女 。瞧著她的穿戴 ,方瑾枝知道這是府里一等的丫鬟,可是她的容貌竟是比幾位如花似玉的表姐還要漂亮!
那少女看見方瑾枝也是很驚訝。她眼中的驚訝一晃而過,規規矩矩地朝著陸無硯行禮 ,道了聲:“爺。 ”
“她叫入烹,后面的那個叫入茶 。”陸無硯這是對方瑾枝說。
后面的那個?
方瑾枝疑惑地轉身,發現身后跟著一個更加漂亮的少女。她同樣穿著一等丫鬟的襖裙,懷中抱著一個翡翠雕竹紋手爐 。見方瑾枝望過來 ,入茶彎了彎膝,笑著喊了一聲:“見過表姑娘。”
方瑾枝懵懂明白,剛剛應該是這個入茶推著三表哥的 ,只是半路回去取東西了,并不是下人把他仍在那兒不管。更何況,三表哥身份特殊 ,府上的人只有被他趕走的,斷然沒有敢苛待他的 。想起之前說過的話,方瑾枝白皙的臉頰上瞬間飄上一抹緋紅。
陸無硯垂了一下眸 ,投下兩片皎影。他松開握著方瑾枝的手,說:“進來吧,垂鞘院里沒吃人的妖怪。”
言罷 ,他已跨入門中 。
方瑾枝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上去,她抬起腳剛要跨門檻又將腳縮了回來。因為她驚訝地發現正廳的地面上鋪著雪白的兔絨毯。
陸無硯抬腳間,方瑾枝發現他的鞋底都是白的 ,像是沒穿過的新鞋子似的 。她心中頓時生出一種荒唐的想法——三哥哥坐在輪椅上是怕雪泥弄臟了鞋子?
方瑾枝將身上的斗篷和里面牙色襖裙微微拉高,看著自己小巧的水色繡花鞋。她行了一路雪漬小徑,鞋子早就臟了。
“表姑娘 ,奴婢抱您 。 ”入烹笑著走過來,朝方瑾枝伸出胳膊。
方瑾枝任由入烹抱著她去了偏廳,她這才發現這垂鞘院里不止是正廳 ,而是院子里所有室內都鋪著不同的絨毯。樣樣都金貴得很 。她又想起四表姐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這里處處鋪著干凈的絨毯,應該是真的不歡迎外人吧?
入烹一邊給方瑾枝脫下鞋子 ,一邊跟她解釋:“我們少爺畏寒,冬日里才如此。”
方瑾枝點了點頭,屋子里爐火燒得很旺 ,果然比別處暖和。方瑾枝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股清香 。“真香!”
“是白松香。 ”入烹笑笑。
方瑾枝搖了搖頭,說:“不是,我說的是茶香。”
入烹將方瑾枝的鞋子脫下來 ,笑著說:“三少爺喜茶,是入茶又在點茶 。”
方瑾枝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跳下來 ,只穿著白襪繞過屏風,走到正廳。
陸無硯坐在一把黃梨木交椅里,雙手隨意搭在月牙扶手上 ,腿上放著一個鎏金雕鷹紋的銅手爐,已不是入茶之前抱著的那個了。窗口供桌上的博山爐里點了白松香,繚繞的云霧從孔洞中飄出來 。而陸無硯的目光就凝在縹緲的云霧上。
方瑾枝轉頭望向另一側的入茶。入茶正舉著細嘴水壺 ,用沸水沖茶盞中已經碾碎的餅茶 。而后一雙柔荑玉手忙拿起茶筅快速擊打,讓茶盞中浮現大量白色茶沫。
“繡茶。 ”方瑾枝走到入茶的身邊,看著案幾上還沒有收起來的餅茶 。
“表姑娘知道繡茶?”入茶有些驚訝 ,這繡茶是用精致材料做成五色龍鳳圖形裝飾的餅茶。這可是宮里的玩意兒。
陸無硯側首,睥了入茶一眼 。
入茶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急忙恭敬地將兩盞茶放在陸無硯面前的桌子上,而后動作麻利地將案幾上的東西收拾了 ,悄悄退出去。陸無硯厭惡跪地求饒的不雅。但凡是做錯事,無須多言,立刻在他眼前消失才是上策 。當然 ,得是小錯。
方瑾枝將兩個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走到陸無硯身邊,說:“以前家里有很多茶莊,娘親會挑選最好的茶 ,點給我們吃 。所以才認得。”
“嘗嘗入茶的手藝喜不喜歡。 ”陸無硯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桌子上的茶 。
方瑾枝踮著腳尖費力坐上另一把黃梨木交椅。她面前的茶碗是一個圓口的祭藍茶碗,而陸無硯面前的那一只卻是純黑釉的建盞。她捧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 ,點泡的火候也剛剛好。可見入茶手藝的確不錯。可是畢竟不是娘親點出來的茶 。
方瑾枝低著頭,不肯再喝了。
“這茶太苦,一會兒吃甜點。”陸無硯不動聲色地推開了方瑾枝面前的茶。
方瑾枝握起小拳頭敲了敲頭 ,皺著眉望著陸無硯,苦惱地說:“三哥哥,吳媽媽說我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我以前不信 ,覺得我能把壞心情藏起來 。可是都被你瞧出來了,可見吳媽媽說的是真的!”
陸無硯望著她皺巴巴的小臉,總不能說知道她喪母的難過。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 ,笑道:“不是。你藏得很好,是你三哥哥太聰明了 。 ”
方瑾枝眨了眨眼,訥訥地說:“哪有這樣拐著彎兒夸自己的?”
陸無硯垂眸 ,但笑不語。
他望著面前的茶,黑色的茶碗里是白色的茶沫,黑白分明。可這世間并非只有黑白二色 ,這個道理是前世那個偏執的他所不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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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秘密
入烹從另一側的偏廳里繞進來 ,端過來幾碟糕點。她笑著說:“趕巧今天上午新做的呢,表姑娘嘗嘗看。”
一共四種糕點,其中三種是方瑾枝以前常吃的蓮花酥 、蝴蝶酥和蛋餃 。而最后一種糕點,卻是她沒有吃過的了。一個白凈的小碟子上擺了四只雪白的兔子形狀軟糕。軟糕捏得惟妙惟肖 ,竟是像真兔子一樣 。
“這個是兔包子,里頭有陷。”陸無硯見她只盯著這一種,就將這一碟兔包子推了推 ,離她更近一些。
大遼服喪三年,三年內不許婚娶、生子與為官。吃穿上也很有講究,頭三個月是一滴油水不可入的 。方瑾枝也是在家中守了三月才被接到陸家 ,是以,剛開始可以用肉食。
方瑾枝有些不忍心吃。
陸無硯在一旁說了一句:“味道比樣子更好 。 ”
畢竟才五歲,方瑾枝終究是沒忍住美味誘惑 ,閉著眼睛,狠心咬下去。里面的餡兒是紅豆泥,甜甜的味道可誘人。方瑾枝吃了一個 ,忍不住又抓了一個吃,這一個兔包子里面竟是肉羹餡兒的,汁香味濃 。
“入烹姐姐的手藝真好!”方瑾枝彎著眼睛,望向入烹。
入烹彎了彎膝 ,恭敬地說:“您能喜歡奴婢做的糕點,是奴婢的榮幸。”
倘若別人聽了入烹這話,恐怕要詫異了 。入烹和入茶雖然都是奴仆 ,可整個府中,也只認陸無硯一個主子。這只因入烹與入茶跟隨陸無硯多年,鮮少有人被他帶回垂鞘院招待。
方瑾枝望著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 ,目光滯了一瞬 。她很快抬起頭望著陸無硯,可憐巴巴地說:“三哥哥,這個太好吃啦!可是我吃不下了 ,可不可以把剩下的這兩個帶回去…… ”
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還不忘又偷偷看了一眼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發現陸無硯正看著她 ,她急忙低下頭,再不敢抬頭了。
陸無硯心思復雜。
想到她還這么小就守著那個秘密,陸無硯望著方瑾枝的目光就有些疼惜 。他不由放柔了語氣,說:“當然可以。你若喜歡 ,改日再來,讓入烹還給你做。”
“嗯!”方瑾枝彎著眼睛笑起來 。一時把四表姐叮囑的話都給忘記了。
陸無硯便跟著她一起揚起嘴角。
方瑾枝擔心衛媽媽見不到她要慌神,不敢在這里停留太久 。又過了一會兒 ,就提出告辭。陸無硯讓入烹伺候她穿上已經弄干凈的鞋子,又讓入烹送她回去。
方瑾枝由入烹抱著沿原路回去,果然見到衛媽媽正在她們分別的地方四處張望 。衛媽媽遠遠望見方瑾枝 ,頓時松了口氣,疾步迎上去。
“吳媽媽回去又摔東西了嗎? ”方瑾枝被衛媽媽抱著往回走的路上問道。
“聽鹽寶兒說她把自己關屋子里不許人進去 。我擔心姑娘著了涼,急忙趕回來 ,也沒注意。”衛媽媽隨口說著,并沒怎么當回事。
方瑾枝年紀太小,原先在家里的時候也從來沒管過事情。所以就算吳媽媽今日犯了錯 ,衛媽媽也不認為她們的小主子會責罰她 。
可她這次倒是真的猜錯了。
這幾日,方瑾枝見識了國公府里的規矩,知道不能再像以前家中那樣做派了。否則不僅被這府里的人瞧不上,還會惹出禍事 。
等回了院子 ,方瑾枝從衛媽媽懷里跳下來,讓她去喊吳媽媽過來。
“啊?現在去?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兒,吩咐我也成!”衛媽媽揪著個眉頭 ,實在不愿意這個時候去瞧吳媽媽的黑臉。
“對,就是現在 。我是要罰她,難道你要替她受罰? ”方瑾枝上眼皮微微下垂 ,黑黑的眸子在眼眶里輕輕滑到一側看向衛媽媽。
——她這是在學陸無硯睥入茶的那一眼。
“姑娘眼睛怎么了?是不是進了沙子?”衛媽媽急忙蹲下來查看 。
方瑾枝有些泄氣,她推開衛媽媽,有些不高興地說:“我沒事 ,讓你去喊人呢!”
衛媽媽瞧著方瑾枝的臉色,雖心里疑惑,可仍舊去了。她走了幾步 ,忍不住又回過頭來,關切地問:“姑娘的眼睛真沒事兒? ”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下衛媽媽不說話了,趕緊硬著頭皮去找人 。
“哎呀!”方瑾枝看了一眼懷里的食盒 ,心道怎么把這事兒忘了。她轉身沖進自己的屋子,又將門閂上,才放心地跑進拔步床里。
她掀開遮掩的幔帳 ,在枕頭下面摸了又摸,摸出一把鑰匙來。然后將床邊的一個大箱子開了鎖 。箱子被她費力掀開,露出兩張一模一樣的稚嫩臉龐。那是一對兩歲多的雙生女孩 ,臉上帶著怯意。而這種怯意在見到方瑾枝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成了一種欣喜 。
“給你們帶回來的,可好吃啦。”就算在自己的院子 ,方瑾枝也習慣性地壓低了聲音。
她將食盒里的兩只兔包子遞給她們,兩個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伸手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吃 。
方瑾枝坐在箱子邊兒,望著她們兩個吃東西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 ,噙著寵溺的笑意。
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門,方瑾枝和兩個正在吃著兔包子的小姑娘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兩個小姑娘的臉色瞬間慘白 ,哆哆嗦嗦的,嘴里含著的東西都忘了咽。
“姑娘,吳媽媽過來了 。 ”原來是衛媽媽將人領了來。
聽見熟悉的聲音 ,屋子里的三個人才齊齊松了口氣。
“慢慢吃,不急 。”方瑾枝低聲囑咐了一句,從箱子邊兒跳下來。她仔細擋好拔步床的幔帳 ,才繞過屏風去開門。
“姑娘,您找我?”吳媽媽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了一場。
方瑾枝轉過頭不去看吳媽媽的眼睛 ,卯足了底氣,說:“我身邊用不著那么多人伺候,你明兒個就去母親生前的茶莊幫忙吧 。 ”
吳媽媽愣住了。一旁的衛媽媽也吃了一驚,她之前聽方瑾枝說要罰吳媽媽 ,原以為會埋怨幾句,這怎么直接趕人?
“姑娘說的這是什么話!你身邊才幾個人?當初從方家跟過來的不過我、衛媽媽,還有米寶兒 、鹽寶兒那倆小丫鬟。衛媽媽就那么個軟乎乎的性子向來沒什么主意 ,米寶兒和鹽寶兒才多大?一個八歲,一個七歲 。這里可是國公府,要是沒有我出主意……”
“吳媽媽也知道這里是國公府 ,”方瑾枝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怎么不知道國公府里的哪個媽媽會在主子面前自稱‘我’? ”
吳媽媽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接話。
一旁的衛媽媽拉了拉她的袖子 ,小聲說:“咱們姑娘長大了,快給姑娘認個錯……”
吳媽媽甩開衛媽媽的手,又是委屈又是心酸地說:“以前在家里可從來沒這么多講究。姑娘來了國公府果真拿出這里的做派來 ,竟挑起這樣的小毛病 。而且還學會了用趕人走來嚇唬人……”
方瑾枝抬起頭,十分認真地說:“我沒有嚇唬你。你要是不肯走,我就去舅母那里借幾個家丁送你走。 ”
吳媽媽呆呆望著方瑾枝的臉色好一會兒,見她臉上一片堅定 。她心里這才明白方瑾枝不是故意嚇唬她 ,更不是開玩笑。
“姑娘?”吳媽媽有點哽咽,“老奴知道自己這脾氣不對,都是老奴的錯。改!都改!您別趕人吶!”
她顫顫巍巍地跪在方瑾枝面前 ,雙手捏著她的肩膀 。
“我……不、不、不……老奴上數三代都在方家伺候著。老奴生在方家,連兒子也生在方家。老爺、夫人,還有大少爺都不在了 ,方家如今只剩下您一個人了。您就是老奴的命根子啊! ”
吳媽媽提到已經故去的父母及兄長,方瑾枝不由紅了眼圈 。她把眼淚憋回去,說:“我知道吳媽媽對我好 ,媽媽發脾氣也是為了我,為了方家。”
吳媽媽心里剛松了口氣,就看見方瑾枝搖頭。
“媽媽不是很氣憤家里的鋪子被舅舅們代為打點嗎?”方瑾枝嘆了口氣 ,“因為我是女孩,因為我小,舅舅們才能拿走鋪子 、莊子、府邸 。等我長大了,他們就得還回來。”
“姑娘說的在理 ,陸家哪能落一個霸占出嫁女兒家產的惡名。 ”衛媽媽在一旁連連點頭 。
方瑾枝又搖頭,“可是等還回來的時候就未必是收走時這些了。”
“這……”衛媽媽皺了眉。
“哼,一群沒好心的! ”吳媽媽心里的憤懣又爬了出來 。
“所以 ,”方瑾枝小小的手使勁兒抓住了吳媽媽的手,“你是方家的老人,去莊子上料理生意也是應該的。”
吳媽媽望著方瑾枝明亮的眼睛 ,一時沒反應過來。
“媽媽可要幫我把鋪子、莊子都守好了! ”方瑾枝握著吳媽媽的手越發用力 。
吳媽媽迷茫的眼睛逐漸堅定起來,她重重點頭,立誓一般說:“姑娘放心!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陸家的人動您的東西!”
今天的事情 ,方瑾枝并不怪吳媽媽。
方瑾枝明白,她原本的家中本來就沒什么規矩。猛地來到規矩森嚴的國公府,下人們一時不適應也是情理之中。吳媽媽如今一把年紀 ,忽然間要她改習慣也不容易 。可是她這性子留在國公府,是遲早要出亂子的。
但是將她放在莊子上就不同了。方瑾枝相信憑著吳媽媽那潑辣起來毫不講理的性子,一定有大用處 。
以前在家里的時候,方瑾枝是父母兄長的眼珠子 ,恨不得將她含在嘴里疼,哪里舍得她操一丁點的心。可畢竟是個聰明的姑娘。那些以前不懂 、不會的事情,從現在開始慢慢來 。
“姑娘!姑娘!”米寶兒一路小跑進來。
方瑾枝握起小拳頭敲了一下頭 ,吳媽媽年紀大了習慣不好改。可米寶兒和鹽寶兒年紀還小,從現在開始改規矩應該不難吧?
“宋媽媽來了,說是三奶奶請您過去呢! ”米寶兒氣喘吁吁地說 。
方瑾枝又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頓時苦惱起來。看來今日吳媽媽摔綢緞的事兒還是傳了出去。她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院子里有辣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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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特殊
米寶兒口中的三奶奶是方瑾枝的三舅母 。國公爺共有三子,長子多年前就死在了戰場上。下面還有二老爺、三老爺,方瑾枝的外祖父是府里的三老爺。
再往下一輩 ,府中有五位爺,也就是方瑾枝的五位舅舅。其中她的三舅舅和五舅舅是三老爺所出,也是方瑾枝的親舅舅 。
她的二舅舅和四舅舅是府中二老爺所出,大舅舅是大老爺所出。而這位大舅舅也就是陸無硯的父親。所以 ,在方瑾枝這一輩中,陸無硯雖然行三,卻是正經的長房嫡長孫 。
當然 ,陸無硯身份特殊并非僅僅只是因為一個長房嫡長孫的身份。
“三舅母。”方瑾枝紅著眼睛進到三奶奶屋子里 。
三奶奶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方瑾枝,忙將她拉過來,疼惜地摟在懷里 ,“這是哭過了?誰欺負了咱們瑾枝?你三舅舅和四表哥不日就要歸家,又趕上年關,是舅母沒能顧得上你。缺什么少什么 ,或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就來告訴舅母。 ”
方瑾枝進門的時候只不過是紅著眼睛,可聽了三奶奶的話,就像忍不住了似的 ,拼命掉金豆子 。“吳媽媽惹我生氣,我把她趕到莊子上去了……”
三奶奶心里一頓,她正想用吳媽媽的事情敲打一下方瑾枝,這她還沒訓人 ,方瑾枝已經把人趕走了?三奶奶不由多看了一眼這個才五歲的外甥女。
“瑾枝說說看,為什么把吳媽媽趕走了?”三奶奶放緩了語氣,原本摟著方瑾枝的手也松開了。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 ,十分委屈地說:“我不喜歡吳媽媽,不喜歡!不喜歡!她摔了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料子,這下沒新衣服穿了!”
她越說越委屈 ,從眼眶里掉出來的金豆子也越來越多 。
聽她這么說,三奶奶倒是滿意了。方瑾枝越是任性不懂事,她越是滿意。她拍了拍方瑾枝的肩膀 ,說:“幾塊做衣服的料子罷了,舅母一會兒送你兩匹新的。 ”
她頓了頓,輕拍方瑾枝肩膀的手放下來 ,摁住方瑾枝纖細的肩頭 。略嚴肅地說:“瑾枝做得對,你是主子,她是奴才。惹你生氣了就趕她走!”
“嗯!”方瑾枝使勁兒點頭。可是心里卻明白三舅母這話聽不得 。她母親教她的卻是可信的奴才比尊貴的親人還重要。
“你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多,趕明兒 ,舅母派幾個乖巧、聽話的丫鬟給你。 ”三奶奶又說 。
方瑾枝心里卻“咯噔”一聲,她面上不顯,心里卻是飛快想著對策。若是安插眼線盯著她的一言一行 ,方瑾枝是不怕的。可是因為箱子里藏著那兩個小姑娘,方瑾枝哪里敢輕易要三舅母的人?箱子里的秘密若被別人發現了……
方瑾枝不寒而栗,她不敢往下想 。
若說起來 ,方家是實足的富商。家中伺候的丫鬟 、家仆、老媽子,那是多不勝數。單說伺候方瑾枝的就有四個媽媽,四個大丫鬟 ,又六個小丫鬟 。只是因為那箱子里的秘密,她來國公府的時候才只帶了她母親為她挑的四個最為可靠的人。
一時想不到對策,方瑾枝索性仰著下巴 ,一副驕縱的語氣說:“那舅母可得給我找幾個好的!不僅要人聽話、乖巧,還要聰明!好看!會扎風箏!會捉蛐蛐兒!會說笑話!會講故事!”
“好好好…… ”三奶奶敷衍似地點了點頭,看著方瑾枝的目光就有些嫌棄。
吳媽媽的事情放一邊,三奶奶斟酌了言語 ,哄著方瑾枝的話——“我怎么聽說你身邊的衛媽媽不識路,回去拿個大氅還耽擱了好半天。害得咱們瑾枝在園子里挨凍 。”
“沒有凍著呢,我去表哥那里玩啦!”方瑾枝明白三舅母既然對吳媽媽摔綢緞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么她后來去了三表哥那里的事情也當是知道的。這件事情,她不想瞞著,也瞞不住。
三奶奶原本是倚靠在椅子里的 ,此時她微微坐正了身子,讓后背離開了椅背 。“哦?瑾枝去哪個表哥的院子玩了? ”
“是三表哥的垂鞘院。”方瑾枝大方回答。
“什么!你去了三哥哥的垂鞘院?”一聲清脆的質問從門外響起,兩個小姑娘剛剛下了學堂回來 ,正站在門口一臉震驚地望著方瑾枝 。
方瑾枝回過頭來,甜甜說了聲:“四表姐 、六表姐好。 ”
“佳茵,說過你多少次了 ,不許這么沒規矩。”三奶奶嘴里這樣訓著女兒,可是她自己的臉上都有一絲異色 。原來下人告訴她的事情竟是真的!
陸佳蒲和陸佳茵回過神來,走進屋子里給三奶奶問好。兩個小姑娘都是三奶奶親生的女兒,一個八歲 ,一個六歲。她們兩個站在方瑾枝對面,朝她擠眉弄眼,像是質問的樣子 。
兩個女兒的樣子都落入了三奶奶的眼 ,若是往常她一定要立刻訓斥一番她們的沒規矩。只是現在她可顧不得兩個女兒,她輕輕拍著方瑾枝的手,試探著問:“你三表哥院子里好玩嗎?”
“三哥哥的院子哪里比得上舅母這好玩呀!舅母疼我 ,還有四表姐、六表姐陪我玩呢。三哥哥那兒沒人陪我玩!不過入茶的茶很好吃,入烹的糕點也可好吃啦,我還帶回來兩個呢!”方瑾枝說完就發現三奶奶和兩位表姐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就連屋子里的兩個伺候的丫鬟也是大驚失色的樣子。
“三舅母…… ”方瑾枝怯生生地拉三奶奶的袖子,“瑾枝是不是做錯事了?四表姐囑咐過我不許去三表哥的垂鞘院玩的 。只是當時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三表哥……”
陸佳茵搶先質問:“三哥哥沒嫌你臟?”
陸佳蒲拉了拉妹妹的袖子,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走到方瑾枝面前,細細給她解釋:“表妹不知道,你三表哥嫌棄別人碰他的東西。有一回蘇家人來做客,蘇家的小孫子一時貪玩跑去三表哥院子里去鬧。三哥哥發了好大的脾氣 。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嚇唬蘇家小孫子 ,那孩子回去以后哭了好多天,連性子都變了,再也不敢踏進陸家的大門。 ”
陸佳蒲像是后怕一樣拍了拍胸脯 ,“這還不算,三哥哥說他的院子被外人弄臟了,當著蘇家人的面兒 ,一把火把院子燒了。你今天去的垂鞘院已經是重建的了 。”
“要花好多錢呢……”方瑾枝訥訥地說。
一旁的陸佳茵嘟囔:“果然是商戶女,就知道錢…… ”
三奶奶和陸佳蒲同時瞪了她一眼。
方瑾枝心里卻是頓了一下,她又忘記了這里是國公府了 。這里的人不許提錢財 ,否則就是粗俗不堪。她悄悄用指尖刺了一下嬌嫩的掌心,讓自己長記性。可是她心里并不覺得錢財有什么不好 。正相反,她想要好多好多的錢財!等她長大了就可以從這國公府搬出來 ,回到自己家里,拿著錢財錦衣玉食地養著兩個妹妹……
陸佳蒲又把話說回來:“所以我叮囑你的話,都是為了你好!以后千萬躲著三哥哥!”
方瑾枝回過神來,她有些不相信垂眸淺笑的三表哥會是那樣的人。“四表姐 ,你為什么說三表哥身份很特殊呀?唔,因為他脾氣很差嗎?”
陸佳蒲有些猶豫地望向自己的母親。
三奶奶沉吟了一會兒,心想方瑾枝畢竟是三房的人 ,若是闖了禍,指不定要連累他們這一房。所以她將方瑾枝拉到身邊,問:“瑾枝知道什么是公主 ,什么是駙馬,什么是將軍嗎? ”
方瑾枝點了點頭,說:“公主是皇帝的女兒 ,駙馬是公主的夫君,將軍是領兵打仗的 。”
“嗯,”三奶奶拍著方瑾枝的手 ,“你三表哥的母親是當朝的長公主,你大舅舅是駙馬,也是一品上將軍。 ”
“哦……”方瑾枝怔怔點頭,似乎有些懂了。
“切 ,”陸佳茵嗤笑了一聲,“瞧著她呆呆的樣子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長公主!”
“佳茵! ”三奶奶猛地一拍桌子 。
陸佳茵雙肩抖了抖,有些委屈地說:“女兒回去做功課了!”
陸佳茵心里有氣。
今天晌午 ,府上給姑娘們送裁新衣的料子。原本那塊淺丁香的妝花緞還有一塊石青色的云錦是給方瑾枝留著的 。可是陸佳茵相中了那兩塊料子,偷偷拿去年的暗色料子把東西換了。方瑾枝住的地方在姑娘們里頭最遠,所以等她到了的時候就只剩下那兩塊陳年暗色舊料子了。
陸佳茵本來沒當回事 ,卻被母親訓了一番,所以她心里才對方瑾枝越發有氣 。
哼,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商戶女罷了——陸佳茵心里這般想。
陸佳蒲知道自己妹妹所作所為 ,所以對方瑾枝覺得很愧疚。她很耐心地跟方瑾枝解釋:“長公主不是皇帝的女兒,是皇帝的長姐 。皇帝比咱們也大不了幾歲呢。”
看著小小的方瑾枝,陸佳蒲懷疑說得太復雜的話 ,她恐怕聽不懂。所以她便說:“表妹只要記得長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你的大舅舅也不是一般的將軍就行了! ”
其實陸佳蒲也不過八歲,她自己也未必弄得清楚。
先帝駕崩之時,太子不過五歲孩童 。衛王謀反 ,幾欲變天。長公主以雷霆之勢,斬逆臣、滅敵軍,平衛王。輔佐幼弟登基 ,垂簾聽政已有五載 。
民間更有人言,天子不過是傀儡皇帝。垂簾聽政的長公主距離女帝,不過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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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家宴
方瑾枝離開的時候,衛媽媽懷里抱著塊三奶奶給的牙色云錦 。在這等高門大戶中 ,一舉一動都是要被別人盯著的。縱使三奶奶并不待見方瑾枝,可是面子上的事情總要做到位。所以她才會訓斥偷偷換了料子的陸佳茵 。
等到方瑾枝回去沒多久,五奶奶就派人送來了兩塊成色更好的料子。一塊松花細色錦 ,一塊捻金線的重錦,都是這一次府上分發的新料子。送東西的小丫鬟說:“七姑娘年紀還小,這兩塊料子太華麗,不適合她 。五奶奶打算將料子收起來等七姑娘過兩歲再做新衣裳 ,七姑娘卻囔著要送給表姐呢。”
“七姑娘真是個心善的,五奶奶人也好!”衛媽媽看著這兩塊料子,不停地夸。
方瑾枝坐在椅子上 ,蕩著兩條小短腿,卻對小丫鬟的說辭不置可否。原本在家里的時候不過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如今也不得不多疑起來 。而且方瑾枝心里合計著就算小丫鬟說的是實情 ,指不定她們心里還有別的計較呢。反正左右不是因為真的喜歡她。
更何況,正是三舅舅和五舅舅這兩位親舅舅在代為打點方家的鋪子 、莊子 。所以,就算他們給她再多的綾羅綢緞 ,方瑾枝也不會覺得他們人好、心善。
方瑾枝想得不錯。五奶奶這是故意的,拿著她的陸佳藝和陸佳茵做對比呢 。自己女兒懂事、大方,也是給自己長臉。
“五奶奶送來的料子比三奶奶送來的還要好!這塊捻金線的重錦真好看 ,可以做一件新褙子,那塊松花細色錦也能做一件短衣,至于三奶奶送的云錦做襦裙是最好不過了…… ”衛媽媽念叨著怎么用這幾塊料子。
“不 。”方瑾枝晃蕩的一雙小短腿停下來,“都收起來 ,用先前得來的那兩塊深色料子裁過年的新衣裳。”
“啊?可是那兩塊料子都臟了大半,如果做裙子,有些不夠使。 ”
“那就把兩塊料子拼起來用!”
衛媽媽不明白 ,可是她向來是個聽話的 。方瑾枝讓她這般做,她就惋惜地收起新料子,拿出先前得的舊料子拼拼湊湊給方瑾枝做過年的新衣裳。
衛媽媽不是個聰明人 ,可是足夠忠心,而且聽話——這就足夠了。
等到衛媽媽將方瑾枝的新衣裳做好了,也到了臘月二十八。
到了這一日 ,國公府里的男人們都歸了家,開始休沐,準備過年 。國公府人口眾多 ,平日里并不在一起用膳。這一日因家中的人幾乎齊了的緣故,就聚到了闔遠堂一起用晚膳。
“一會兒到了闔遠堂,瑾枝要守規矩,跟著兩位表姐 。記著了嗎?”三奶奶帶著兩個女兒并方瑾枝一起往闔遠堂走。
“都記下了 ,我會跟著兩位表姐的。 ”方瑾枝乖巧地說 。
闔遠堂十分寬敞,即使是陸家四代人齊聚,也綽綽有余。堂內坐滿了人 ,卻并未有吵雜之音。只幾位老者交談,晚輩即使閑談,也是壓低了聲音的 。方瑾枝匆匆掃了一眼 ,想知道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
方瑾枝并沒有猜出來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倒是發現一個十分奇怪的事兒——國公爺身邊的座位是空的。難道他們來了這么久還沒有開宴,竟是因為還缺了個人沒到?
“別那么沒規矩亂看!”陸佳茵小聲埋怨了一句 。
“知道了 ,謝謝六表姐。”方瑾枝態度十分友好,這讓陸佳茵有火也發不出了。
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姑娘,這一桌坐著陸家剩下的幾個姑娘 ,并方瑾枝。陸佳茵的聲音雖小,可足夠這一桌的人聽清 。
三姑娘陸佳蓮是庶出,她假裝沒有聽見。嫡出的五姑娘陸佳萱卻眼珠子轉動了一圈,笑嘻嘻地說:“這位就是方家表妹吧?我前些日子病啦 ,要不然早去看望你啦。”
陸佳萱七歲,平時在府中也頗得人緣,說起話來 ,聲音宛若黃鶯一樣動聽 。
“那表姐以后可要找我玩呀。 ”方瑾枝并不知道她是哪位表姐,所以并未加上排行。
“這是你四舅舅家的五表姐 。”陸佳蒲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給方瑾枝介紹幾位表姐妹。畢竟如今名義上是三奶奶在照顧著方瑾枝。
除了六表姐陸佳茵 ,其他幾位表姐妹并不難相處 。起碼表面上是這樣的。方瑾枝很快和她們融入到一塊,說說笑笑。
可是方瑾枝心里有個很大的疑惑,這都已經過了飯點吧?到底在等誰呢?
“瑾枝 ,來 。”五奶奶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
方瑾枝忙收起心中的疑惑,規規矩矩地走到五奶奶身邊,喊了一聲“五舅母。 ”
“瑾枝怎么穿得這身衣裳 ,舅母送你的料子沒有用嗎?”五奶奶將方瑾枝拉到懷里,眼露疼惜,十分關切。
“我記得這是去年的料子吧 。”方瑾枝的外祖母頓時皺了眉,有些責備地看了一眼三奶奶。在三房這邊 ,三奶奶是長媳,五奶奶是二媳婦。方瑾枝的外祖母已經將很多事情交給大媳婦打理了,就連照顧方瑾枝這事也交給了三奶奶 。
三奶奶臉色霎時變得不好看起來 ,她帶著方瑾枝過來的時候因為天黑的緣故,竟是沒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她急忙說:“是呢,去年的料子多 ,就送了瑾枝一些。新年的新料子也給了的 。不知這孩子怎么用這料子做了新衣裳…… ”
方瑾枝的外祖母“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她哪里會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五奶奶當然知道母親并不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可是父親就不一樣了……
“這個就是阿蓉的女兒?瑾枝 ,到外祖父這里來 。”三老爺說道。
五奶奶心中一喜,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親切地說:“快去你外祖父那里。 ”
陸家三老爺一身沉香色的長袍 ,瞧著并不是很嚴厲的人 。方瑾枝走過去,有些陌生地望著他。畢竟她來到陸家這小半月,根本沒見過自己的外祖父。
三老爺看著方瑾枝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陸家姑娘們身上的錦服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將方瑾枝拉到身邊揉了揉她的頭,問:“年關的緣故,最近公事繁忙 ,是外祖父忽略你了 。瑾枝住得可還習慣?”
方瑾枝只是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也不說話。瞧著有些呆呆的。
“瑾枝,外祖父問你話呢 。”五奶奶在一旁小聲提點。
方瑾枝就紅著眼睛說:“外祖父果然和母親說的一樣。 ”
“你母親說過我?”三老爺疑惑地問 。
方瑾枝很認真地點頭 ,吐字清楚地說:“外祖父的眼睛、鼻子 、嘴巴,和母親說的一樣一樣的!母親還在家里畫過您的畫呢!這么多人,瑾枝一眼就認出來您啦!”
“那瑾枝怎么不早點到外祖父這里來?”
“我不敢…… ”方瑾枝低著頭 ,怯生生的。
三老爺望著眼前的外孫女,一時想到了她的母親。他嘆了口氣,吩咐下人:“一會兒把宮里賞的那幾匹捻金絲絨背錦送到表姑娘那里去 。”
他又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 ,說道:“要是缺了什么東西,到外祖父這里來拿。”
三太太和三奶奶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而五奶奶心里卻是高興得很。
三奶奶堆出笑來,道:“父親 ,佳蒲和佳茵總記掛著您 。佳蒲親手給您做了護膝,佳茵給您做了把折扇,上面的小詩還是這孩子親手寫的呢。 ”
“哦?拿來看看。”三老爺松開握著方瑾枝的手 ,朝兩個孫女招了招手。
陸佳蒲和陸佳茵急忙將準備好的禮物拿過來 。陸佳蒲雖然才八歲,可是針線活已經十分出色了。陸佳茵的筆跡雖然稚嫩,卻也工整。
“佳茵幾歲了?”三老爺問 。
“回祖父的話 ,佳茵六歲啦! ”陸佳茵忙規矩答話。
三老爺連連點頭,稱贊:“這字寫得不錯。”
“佳藝不會做扇子,可是也寫了頁字讓祖父看呢!”陸佳藝從椅子上下來 ,獻寶一樣將自己寫的字捧給三老爺 。陸佳藝是府上最小的姑娘,如今才四歲。這字也是寫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可是三老爺還是心情大好 ,夸了她幾句。
三老爺又想到了身邊的方瑾枝,問道:“瑾枝可有讀書? ”
這是戳到方瑾枝的痛處了 。方家連遭巨變,方瑾枝在家中的時候根本沒來得及讀書。她甚至連自己的名都不會寫。
國公府里的孩子三歲就開始上學堂 。方瑾枝來到國公府的這小半個月,白日里表姐妹們都要去學堂讀書 ,她卻只是乖乖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沒人提出將她送去學堂,她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爭取。
今日正是機會。
方瑾枝怯生生地、又充滿憧憬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祈盼地說:“瑾枝也好想跟著表姐妹們一起去上學堂……”
三老爺頓時一陣心疼 。
“哼!”陸佳茵高高抬起下巴 ,“表妹五歲了,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
“芝芝五歲的時候也沒上過學堂,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說話的是陸無硯。
方瑾枝很明顯地感覺到整個闔遠堂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壓抑 ,就連外祖父握著她的手都僵了一瞬 。方瑾枝心里納悶這是因為三表哥的緣故,還是因為那個叫“芝芝”的人?
陸無硯解了身上的裘衣,遞給身后的入茶。他緩步穿過闔遠堂 ,一直走到最里面,在須發皆白的國公爺和老太太身邊的空椅子上坐下。
“瑾枝,到我這里來 。”陸無硯望向正一臉迷惑的方瑾枝。
原本只有三房這邊的人注意著她和三老爺 ,可如今竟是整個闔遠堂的人都望著她。方瑾枝頓時緊張起來,她小心翼翼地頂著那么多人的目光,走到陸無硯身邊,喊了聲:“三表哥 ” 。
陸無硯忽然探手 ,穿過方瑾枝小小的身子,將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神色莫測地問:“瑾枝以后做我的妹妹好不好?”
方瑾枝聽見不知道是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之前應對外祖父、外祖母 、兩個舅母 ,及那些表姐妹的時候,方瑾枝都是心里有譜的。可如今坐在三表哥的膝上,她倒是心里“砰砰”直跳 。
她想了又想 ,才說:“你本來就是我哥哥呀。 ”
陸無硯嘴角微微揚起,滿意地笑了。他說:“陸家的學堂也就那么回事,以后哥哥教你寫字、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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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張嘴
三太太責備三奶奶:“瑾枝來了半月還沒有和姐妹們一起上學堂?”
“瑾枝剛來府上還沒適應,我本來打算等過了年再讓她去學堂的 。 ”三奶奶忙站起來 ,“不過咱們瑾枝是個有福氣的,有咱們三郎教她!”
“還是一并上學堂吧。”說話的是國公爺。
“是是…… ”三奶奶訕訕坐下 。
方瑾枝越過陸無硯的肩頭,看向首座的國公爺,國公爺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家了 ,可是仍舊十分有精神。方瑾枝一進門就注意到這位國公爺了,他很少說話,只是聽著兒孫們交談 ,偶爾點點頭,或是訓斥幾句。
坐在國公爺身邊的老太太看了一眼方瑾枝,又看向陸無硯 ,笑著說:“小姑娘既然沒念過書,去學堂未必跟得上 。無硯有時間就先給這孩子啟啟蒙吧。等天暖了再和其他孩子一起讀書。”
老國公爺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老太太只是慈祥地笑了笑 。老國公爺便沒有再說話 ,這等小事既然夫人開了口,他斷然沒有阻撓的理由。
“還不快謝謝你的曾外祖母。”陸無硯在方瑾枝不安攥著衣角的小手上輕輕拍了一下 。
方瑾枝心尖尖一顫,脊背頓時挺直 ,如坐針氈。她想要從陸無硯的膝上跳下去,可是陸無硯雙手環在她的腰身,禁錮著她。她只好坐在陸無硯的膝上,有些不安地說了聲:“謝謝曾外祖父、曾外祖母。 ”
“也不能讓你白謝了 。”老太太順手擼下手腕上的綠翡翠鐲子 ,“拿去玩吧。”
站在老太太身后侍奉的丫鬟忙接了鐲子,捧給方瑾枝。
方瑾枝受寵若驚,而同輩的姑娘們卻是十分眼紅 。她們或許還有在祖父 、祖母面前表現的機會 ,可是曾祖父、曾祖母就不一樣了,她們甚至很少有機會見到兩位老人家。而每次見了,都是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 ,連個被正眼瞧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頓飯,方瑾枝是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吃的。
這一桌都是長輩,唯獨陸無硯和方瑾枝兩個小輩 。陸無硯早就習慣了 ,他能坐在這里一方面是因為特殊的身份,另外一方面卻是為了代表大房。畢竟老國公爺長子已經故去了,而長孫常年駐守邊疆已有五載不曾歸家。家中這一支的人只有一個陸無硯 。
可是這可苦了方瑾枝。隨著時間的推移 ,方瑾枝不僅沒有放松下來,反而越來越緊張。
大戶人家實行分餐而食,早有丫鬟將方瑾枝的餐具擺過來 。方瑾枝握著筷子夾起丸子,那是一個汁濃滑膩的肉丸子 ,一不小心從方瑾枝的筷子間滑落,落在陸無硯竹青色的寬袖上,留下一道油漬 ,再掉到地上。
方瑾枝很明顯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
入茶幾乎是瞬間蹲在陸無硯腳邊,用帕子給他仔細擦袖子上的污漬。可油漬哪里是那么容易擦掉的?
“行了 。”陸無硯不耐煩地抬手,示意入茶不要擦了。
“對、對不起…… ”方瑾枝頓時想起四表姐跟她說過的蘇家小孫子。她望著陸無硯的眼神有些歉意 、畏懼 ,和小心翼翼 。
陸無硯輕輕拽了一下方瑾枝耳邊的丱發,無奈道:“真是笨死了。”
陸無硯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目光充滿嫌棄。他上半身微微前傾 ,奪了方瑾枝手里的筷子,問:“要吃什么,那個丸子?”
方瑾枝稀里糊涂地點了頭 。
“張嘴。 ”陸無硯將肉丸子遞到方瑾枝嘴邊 ,“趕緊吃,別讓油汁再灑下來。”
方瑾枝急忙張大嘴,將整個丸子吃下 。她吃得擔驚受怕,連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入茶仔細觀察著方瑾枝的神色 ,但凡是她望過的菜肴便夾到小碟子里,擺在她面前。
陸無硯對那個肉丸子心有余悸,所以在方瑾枝自己伸手拿筷子的時候 ,陸無硯敲了敲她的手背,使她把手縮了回去 。
“想吃什么告訴我就行。”陸無硯便親自喂她吃飯。
方瑾枝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吃下陸無硯喂過來的東西,那些打量的目光全當沒有看見。
不久 ,方瑾枝又考慮著做人應該投桃報李,三表哥雖然霸道了點,脾氣差了點 ,可是人還是不錯的 。他喂她吃飯,自己竟是一口都沒有吃。方瑾枝心里有些故意不去。
方瑾枝忽然伸手去拿一碗蛋羹 。吃蛋羹不是用筷子,陸無硯覺得方瑾枝用勺子應該沒什么問題 ,便沒制止她。卻不想方瑾枝將勺子遞到他嘴邊,甜甜地說:“三哥哥吃! ”
陸無硯看了看方瑾枝充滿憧憬的月牙眼,又看了看嘴邊淺黃盈盈的蛋羹,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
這可急壞了入茶 ,她站在陸無硯身后,對著方瑾枝一個勁兒搖頭 。
“咳,”三老爺輕咳了一聲 ,“瑾枝啊,別纏著你三表哥了。來外祖父這里吧。”
方瑾枝意識到自己似乎闖禍了 。她剛想收回手,陸無硯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訓斥她:“喂人吃東西的時候手別晃。 ”
陸無硯垂了下眼,吃下方瑾枝遞過來的蛋羹。
不知道為什么方瑾枝總覺得三表哥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
“不好吃嗎?”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很好吃。”陸無硯勉強扯出一絲笑。他把方瑾枝放下來 ,“去找你外祖父吧 。 ”
陸無硯接過入茶遞過來的濃茶簌了口,然后跟老國公爺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席。
“三表哥只吃了一口東西就不吃了嗎?”方瑾枝有些疑惑。
三老爺沉吟了一會兒 ,才拍拍外孫女的手背,解釋:“你三表哥不與人同食 。”
以往每次這種家宴,陸無硯點個卯就會走人。這回是因為要喂方瑾枝吃飯,才耽擱了這么久。方瑾枝越發覺得這位三表哥是個怪人 ,還是一個對她很好的怪人 。
雖不知道三表哥為什么對她好,但是方瑾枝覺得多一個靠山總沒有壞處。趕明兒一定要去打聽打聽三表哥還有什么忌諱,可別再犯了錯!
飯后 ,方瑾枝剛回到自己的小院,陸佳茵就過來了。
“我來給你道歉的!我為了逗你玩,才把原本該分你的綢緞給換了!現在把那些料子都還給你!”陸佳茵鼓著腮幫子 ,氣呼呼的 。
方瑾枝看著桌子上的兩捆布料點了點頭,說:“這樣呀,我曉得了。沒有關系的。 ”
“衛媽媽 ,把這兩塊料子收起來吧 。”方瑾枝轉過頭頭吩咐一旁的衛媽媽。
“你!你還真要啊?”陸佳茵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著方瑾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么著! ”
方瑾枝驚訝地說:“所以我接受了呀。”
“你!你!”陸佳茵跺了跺腳 ,氣得不行。姐姐明明說只要她主動示好,方瑾枝就會十分不好意思,更不會要這兩塊料子的……
可是方瑾枝為什么把東西收了?
雖然陸佳茵十分喜歡這兩塊料子,可是不舍得是一方面 ,讓陸佳茵更生氣的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果然是個貪財的商戶女! ”陸佳茵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外跑 。若不是母親逼她來道歉,她才不會來!哼!不就是兩塊料子嗎?讓爹爹上鋪子里拿就是了!
衛媽媽因為陸佳茵的態度嘟囔了幾句 ,轉而又高興起來,“姑娘,咱們手里現在好多綢緞了!三奶奶給的 ,五奶奶給的,這又來了兩捆!”
“還會有更多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將今日老太太給的綠翡翠鐲子放在妝奩里鎖好。
果然,沒過多久府中這位奶奶那位姑娘的 ,陸續送過來好些裁衣服的料子 。他們顧慮著方瑾枝身上帶著孝,那料子的顏色和花紋都是仔細考慮過的。
衛媽媽一趟又一趟地抱著好料子送去小庫房,樂得合不攏嘴。
“姑娘!我回來啦! ”米寶兒一路小跑 ,氣喘吁吁 。
“慢點,不急、不急。”方瑾枝急忙從梳妝臺邊的小凳跳下來,“怎么樣,打聽出來了嗎?”
米寶兒連連點頭 ,“打聽出來了!芝芝是二姑娘的閨名。大名叫陸佳芝! ”
“咦?”方瑾枝仔細想了想,“今兒個沒有見到二表姐呀,難道已經出嫁了?”
“不是!二姑娘五歲的時候就病死了!”
方瑾枝吃了一驚 ,她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個猜測 。她問:“二姑娘是哪一房的女兒? ”
“是長公主的女兒!”
因為她的名字跟三哥哥親妹妹的名字同音嗎?
方瑾枝不說話了。她悶悶不樂地低著頭,琢磨了好半天。然后又慢慢高興起來 ,知道別人為什么對自己好總是件好事 。
“米寶兒,明兒再去打聽打聽這位二姑娘的事兒!性格、愛好 、忌諱……”方瑾枝扒拉著自己的手指頭。
臨睡前,方瑾枝打開拔步床邊角的大箱子。壓低了嗓子 ,將今日的事情絮絮講給兩個妹妹聽。兩個妹妹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點頭或者微笑 。雖然她們兩個已經兩歲多了,可是并不會說話 ,也不會走路。
還不是因為一直住在箱子里的緣故……
方瑾枝在心里輕嘆了一聲,瞧著兩個妹妹犯困了,她才給她們蓋好被子,自己爬上了床。
方瑾枝拆開枕頭的夾層 ,拿出里面的幾十張銀票 。一張一張數過,確定數目沒錯,才放下心。她將銀票重新裝好 ,抱著枕頭安心睡去。
靠山未必一直可靠,銀子才是永久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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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螞蚱
老國公爺望著半明半滅的燈火,嘆了口氣 。
“還不睡? ”老太太下了床,披上床邊梨木衣架上的外衣 ,走到圓桌旁,在老國公爺對面坐下。
“大孫子今年過年當真會回來?”老國公爺像是問老太太,又像是問自己 ,那目光仍舊凝在燭火上。
老太太何嘗不知道國公爺心里的難事?
“申機已經在路上了 。他畢竟是咱們陸家的嫡長孫,骨子里流著陸家的血。就算是心里有氣,這都五年了,也該消氣了。”老太太忽也跟著嘆了口氣 ,“公主今年指定又不能回來 。 ”
老國公爺搖了搖頭,道:“消氣?連無硯那孩子都沒消氣,做父母的能消氣了?”
老太太不吱聲了。
過了一會兒 ,老國公爺又問:“大太太今年還在寺里過?”
“前天我讓人去寺里請她,她還是不肯回來。 ”老太太無奈地搖搖頭,“申機要是不親自去請他母親 ,大太太是不會回家的。都說做媳婦難,等做了婆婆就要享福 。可這公主的婆婆哪有那么好當?”
老國公爺卻突然說:“我愁的不是這個。”
老太太心下疑惑,“那還有什么事兒? ”
陸家家世顯赫 ,兒孫又個個爭氣,除了大房因為當年芝芝的事情一直心中有氣,還有什么事兒值得老爺子半夜不睡滿心愁緒?
“陸家早晚是要交給無硯的。他父親縱使心里有氣 ,卻把陸家權益掛在心上 。可無硯這孩子行事太偏頗,又沒從心底認可陸家,將來把陸家交到他手上……我不放心。”老國公爺搖頭長嘆。
“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老太太笑笑 ,“無硯這孩子年紀還小,再說了,您還能把陸家交給別人不成?”
見老國公爺沉默不語 ,老太太一驚,忙說:“老爺!您該不是動了別的心思吧?這可不成啊!咱陸家…… ”
“沒有,別瞎想 。”老國公爺打斷老太太的話。
可老太太心里還跳著 ,這做了幾十年夫妻,哪能不了解他?老太太知道老爺是真動了心思。老太太想了想,笑著說:“無硯就是年紀小 ,今天晚膳就比往常留得久了些 。”
這話倒提醒了老國公爺,他詫異地問:“對了,今天無硯抱著的那個小女孩是哪一房的孫女? ”
“不是孫女 ,是三房的外孫女。蓉蓉的女兒,老爺還記得蓉蓉嗎?”
老國公爺搖搖頭,“沒什么印象了。”
“老爺還夸過她點茶的手藝不錯呢 。 ”老太太雖然很多年都不管后宅的事兒了,可心里都是有數的。
老國公爺恍然大悟。“印象里挺乖的一個孩子 ,總喜歡穿一條水紅的裙子。這一眨眼孩子都這么大了?”
“你說的是漣漣!”老太太被他氣笑了,甩下一句“睡覺 ”,自己徑自往床上去了 。
別看老國公爺打下陸家這么大的家業 ,可卻有著臉盲的病癥,還不是對所有人臉盲,只是對女人臉盲。除非時常見面 ,否則無論是三五歲的女孩,還是七八十的老嫗,在老國公爺眼里都是差不多的樣子。
想當初老太太剛嫁過來的時候 ,還因為老國公爺的臉盲病癥產生了大誤會,怎么把沒新婚娘子氣哭,嚷著要離合 。好歹最后誤會解除。
翌日 ,方瑾枝起了個大早。她讓衛媽媽服侍著仔細梳洗,又換上一身嶄新的白月短襖、淺藕襦裙 。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馬上要過年的日子。按理說就算陸無硯要給她啟蒙,也要等到年后。卻不想陸無硯讓她今日就過去 。一想到都這個時候了 ,陸無硯還要費心她的事情,方瑾枝頓覺不好意思。
方瑾枝早早起來,把一切收拾妥當。不求學知識 ,但求給陸無硯留個好印象 。
“姑娘就應該穿得漂漂亮亮的!”衛媽媽瞅著方瑾枝,越看越喜歡。
方瑾枝對著銅鏡轉了個圈兒,見一切妥帖了 ,才讓衛媽媽重新檢查箱子里的筆墨紙硯和書冊。
“都沒差錯!”衛媽媽再三保證。
方瑾枝放下心來,讓衛媽媽抱著去往垂鞘院 。一到了垂鞘院的門口,方瑾枝就讓衛媽媽放她下來 ,她自己提著小書箱走進去。
入烹將方瑾枝領到書房門口,“爺,表姑娘過來了。 ”
“進來 。”
“表姑娘進去吧。”入烹為方瑾枝打開書房的門 ,自己守在外面。
方瑾枝提著小書箱緩步走進溫暖的書房 。陸無硯坐在一架紫檀臥榻上,身前小方桌上擺著一副棋。陸無硯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呢。
方瑾枝一邊打開自己的小書箱,一邊說:“三哥哥,我來上課啦 。你沒說要先學哪個 ,我就讓丫鬟在書房找了這些書,有《千字文》、《幼學瓊林》、《幼學》 、《龍文鞭影》、《孝經》……”
“重不重? ”陸無硯抬眼,打斷她。
方瑾枝愣了一下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有點紅紅的。是她拎著小書箱從垂鞘院門口走到這里的時候勒出來的 。
“不用帶這些,我這里會沒有?”陸無硯有些生氣。
“不疼……”方瑾枝說的是實話 ,這些書放在小書箱里是有一點點重,可也沒到提不動的程度。只是小姑娘手心皮膚嫩,很輕易就勒出了痕跡。
陸無硯將方瑾枝拽過來 ,給她揉了揉手心 。
方瑾枝一個勁兒地躲,“三哥哥,癢…… ”
看著方瑾枝忍俊不禁的滑稽樣子 ,陸無硯臉上好歹露出了點笑容。他松開方瑾枝的手,放柔了聲音,說:“瑾枝,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能給自己一丁點委屈 ,知道了嗎?”
“知道啦!”方瑾枝笑嘻嘻地點頭,“那三哥哥咱們今天到底學哪一本書呀? ”
“無趣 。”陸無硯低下頭,繼續自己跟自己下棋。那留給方瑾枝的一瞥 ,大有“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
方瑾枝被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她想了想,爬上臥榻 ,拉住陸無硯的袖子,甜甜地說:“三哥哥,教我寫字嘛! ”
陸無硯夾著黑子的兩指懸在半空不知道該落在哪里 。他將手中的黑子塞到方瑾枝的掌心 ,“來,今天教你下棋。”
方瑾枝望著掌心的棋子,怔怔地應了聲“好”。
別看方瑾枝年紀小 ,學起東西來倒也不慢 。沒多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圍棋的規則記下來了。此時正皺著眉冥思苦想和陸無硯對弈呢。
陸無硯不得不想出一百種露出破綻的方式 。可是很多次他都已經露出那么大破綻了,方瑾枝怎么還是看不見,偏往死胡同走?
每當陸無硯嫌棄她太笨的時候 ,方瑾枝就彎著一對月牙眼,甜甜地笑著說:“三哥哥,咱們再來一局! ”
上午的時候 ,陸無硯一直教方瑾枝下棋。方瑾枝還以為下午會學寫字,卻不想等到下午的時候,陸無硯居然拿來一簍草繩 ,要教方瑾枝如何編螞蚱。
看著方瑾枝皺著個眉的樣子,陸無硯憋著笑,問:“怎么 ,不想學這個?”
“沒有!”方瑾枝連忙搖頭,“三哥哥教的東西,瑾枝都愿意學!都會好好學的!”
“嗯。 ”陸無硯眉眼含笑地應了一聲 ,他將方瑾枝拉到自己的膝上抱著,雙臂環過她的身子,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普通的草繩編出惟妙惟肖的螞蚱 。
方瑾枝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本來她還疑惑這馬上過年的時候,陸無硯為何要她過來上課。原來他是擔心她在府里孤苦無依沒人作伴嗎?
方瑾枝抿了一下唇 ,更加認真地編起草螞蚱 。
方瑾枝學得很認真,一雙小手更是靈活。她細細想著陸無硯剛剛教過她的步驟,心里、眼里都是手指間的草繩。
陸無硯偏過頭 ,望著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她離他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細小茸毛。她的眼睛很大很大,一對漆黑的眸子永遠盈著一層濕潤。可是她笑起來的時候 ,這一雙大眼睛就會彎成一對月牙 。如今她臉上還有孩子的稚嫩圓潤,可是陸無硯知道再過幾年等她消瘦下來,臉上就會浮現一對小酒窩。
陸無硯眉頭一點點蹙起來 ,他寧愿方瑾枝永遠當一個肉嘟嘟的粉團子,也不想看見她消瘦下去的模樣。縱使消瘦下去的她容貌更是動人 。
“做好啦!”方瑾枝把草螞蚱捧到陸無硯眼前,“三哥哥 ,我做得怎么樣?”
“很好。 ”陸無硯望著歪歪扭扭的草螞蚱,唇畔笑意更甚。
方瑾枝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這是我做的第一個,做得不好 ,我再編幾個!”
方瑾枝把第一個做好的草螞蚱放在一旁,又開始編起第二個。起先的時候方瑾枝心里還疑惑著為何要學這個,可畢竟年紀小 ,過了一會兒就投入到編草螞蚱這事兒中,那嘴角的笑隨著手中草螞蚱編得越來越好而越來越大 。
引得陸無硯頻頻側首。
冬日里的天色,很早就黑下來了。落日時分 ,方瑾枝在滿榻的草螞蚱挑選編得最好的兩個 。
“瑾枝,今天玩得開心嗎?”陸無硯懶洋洋倚靠在書櫥上,注視著方瑾枝收拾東西。
“開心! ”方瑾枝把挑選好的兩只草螞蚱放進小書箱里 ,“三哥哥,我明天學什么呀?還是下棋 、編繩嗎?”
“唔,扎風箏吧。”陸無硯似笑非笑 。
方瑾枝心里十分苦惱。她不是來啟蒙的嗎?三哥哥竟是一點都不教她讀書寫字 ,而教她一些……
唔……
不務正業的東西!
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在三哥哥這兒編草螞蚱真的好開心。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玩小孩子的東西了 。
等方瑾枝走了,陸無硯張開手掌。一只歪歪扭扭的草螞蚱靜靜躺在他的掌心,這是方瑾枝編出來的第一只草螞蚱。陸無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書櫥的格子里,和他珍藏的古玩擺在一處 。
衛媽媽等在垂鞘院的門口 ,見方瑾枝出來了忙接過她手里的小書箱,將她抱起來,說:“姑娘 ,三奶奶送了四個丫鬟過來。 ”
方瑾枝臉上的笑容一僵,急問:“她們進我屋子了嗎?”
“沒有,她們本來想進去打掃的。被米寶兒和鹽寶兒攔著了。就按照你說的 ,說你不喜歡別人亂動東西 。可是我瞧著那幾個丫鬟有些不高興,還和米寶兒吵起來了……”
衛媽媽還說了什么方瑾枝都沒有聽清了,她整個心都飛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忙催著衛媽媽快點抱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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