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貍先生VS阿童木小姐(1)

1

今天考兩門 ,上午毛概,下午法律 。

我先前辛辛苦苦的將復習資料上的題全部請教好答案,謄了一遍 ,又拿去縮印 ,縮了回來用剪刀剪成豆腐干摸樣,再送去印。來來去去,活活折騰了一天 ,比那些臨時抱佛腳而半夜背書的人還用功。

發考卷的時候看到那些試題,我驟然有點喜極而泣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吶 ,居然在昨天抄答案的時候,將那些知識點記下了個大概 。

本人心情頓時大好,剛想將紙條收好卻感到一個帶著獻媚的炙熱眼神落到自己身上 。

“薛桐 ,借我用用吧。”坐在我旁邊,中間隔了條過道的鐘強討好地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 ”

我看了看他 ,再看了看手里的東西,一咬牙遞給他,“記得還我 。”

開考二十分鐘以后 ,監考員羅老師拿起一張空白的毛概試卷開始沉思 ,沉思之后目光飄渺起來,很明顯羅老師開始神游了,于是考場進入了一個黃金作弊時段。同學們的膽子漸漸發酵 ,各顯神通。

我后面的白霖今天一早就來教室用鉛筆將答案抄在桌子上,現下正在埋頭奮筆疾書 。

而鐘強則看了看講臺上的羅老師,再從兜里摸啊摸 ,口袋里簌簌地響了半天,終于摸出那兩張救命的小紙條。

我不再看他那笨樣,嘴里含著筆 ,兩條眉毛皺一起,開始嚴肅地思考毛主席思想的精髓所在。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鐘強在咳嗽 ,而且咳個不停,一抬臉我便看見他朝我猛地使了眼色 。我隨著他的視線埋頭――那張借他救命的紙條居然被風吹到了我這方的桌子腳下,赫然地躺在寬敞的走廊上。

一張紙密密麻麻地印著比螞蟻還小的字 ,為了方便 ,我在上面印了今天兩門學科的答案,正面毛概、背面是法律,大概有二分之一張光碟那么大。

如今 ,我瞅了瞅那紙,有些心疼 。我抬頭剜了鐘強一眼,這人抄個答案都不會 ,還能給掉地上。

我生氣地彎腰去撈,撈了一下沒撈著,第二次加大弧度的再去撿的時候 ,一只腳踩在了上面。

我疼惜地扯住紙條的一角,壓低嗓門小聲地說:“同學,你踩著我的東西了 。”這人真不知趣 ,交卷就去交卷,要走就快走,差點壞了我的好事 。

可是 ,那只腳一直沒挪開。

我又說:“同學。 ”說完 ,我本想仰頭瞪瞪對方,無奈角度太大,脖子只夠抬到一半 ,看到膝蓋上方便無法再向上 。

要不是講臺上還坐著個老師,換在平時我不保證不啃他一口。

旁邊的鐘強又咳了咳,再咳了咳。

“喂 。 ”我急了。

這人不能因為腿長 ,就這么踩著我的東西不放吧。

白霖也跟著咳起來 。

這下我納悶了,學校沒流行流感啊,怎么這一個兩個的都一起患上咳嗽了 ,存心讓我被那羅老頭發現么?

就在此刻,對方終于抬了腳,我這才將東西抽出來 ,正要長長舒口氣,卻不想那雙腿的主人竟然彎腰蹲下來。

隨即,一張年輕男人的臉緩緩落入我的視線。

我看著在眼前突然放大的那副五官 ,腦子還沒轉過彎來 。

男人粲然一笑 ,指著我手里的東西,親切地問:“同學,你手里拿的什么呢?”

話音剛落 ,他胸前掛著的工作證也一搖一擺地垂下來,上面赫然印著三個頓時讓我形神俱滅的粗體字――巡考員。

鐘強一見這苗頭,迅速地起身交卷 ,然后飛快地從考場里消失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鐘強消失的背影,再看了看手里捏的緊緊的東西 ,嘴巴張了張卻是徒勞,活活被對方逮了個現成,百口莫辯 。

我先是驚慌 ,然后羞愧,接著開始直視蒼涼的人生,最后居然變成一副大義凌然 ,舍生取義的樣子 。

本來東西掉地上 ,周圍人都不承認就得了,只能草草了事。但是他不早不晚偏偏選了個人贓并獲的最佳時機來抓我,我可真比那竇娥還冤吶。

“還不服氣?”辦公室里 ,巡考員老師笑盈盈地問 。

“有點。 ”我冷嗤。

“這東西不是你的?”

“……是 。”我寫的,我印的,我剪的。

“不是你帶進考場的? ”

“……是。”

“那你就不要告訴我 ,你本來想作弊的但是在考前卻突然良心發現決定改過自新,然后好心地借給了同學,結果這位同學不小心將東西掉你的腳下 ,這個時候我來了……”男人揚了揚眉梢,“同學啊,這臺詞我們學校已經在很多年前就不流行了 。 ”

我的臉從紫紅變成了青黑 ,這人一口氣把我能說的想說的都說了。

我深吸了口氣,世界上怎么有這種老師?

待我看到對方還擺著一副悠閑自得洋洋得意的摸樣,更加怒火中燒 ,有種立馬撲上去掐死他的沖動。

臨走的時候 ,我惡狠狠地回頭:“老師!”視死如歸 。

“恩。還有話說?”

“麻煩你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

“干嘛?”男人漫不經心地問 。

“我下午考法律基礎還要用 。”我答。

我聽見門口啪嗒一聲,大概是守在走廊上的白霖跌了一跤。

沒想到男人一點兒也沒生氣,反倒微微一笑 ,用下巴示意了下桌子上的罪證說:“拿去吧 。不過,這位同學,你要是下午作弊得挑個好點的手段 ,夾帶紙條屬于最笨的一種。 ”

我:“…… ”

白霖:“……”

過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所有的科目都考完,我還是沒有被輔導員召見 ,也未曾收到系里有任何處理我的消息。

我這人天生比別人少根筋,漸漸也不將這事情放心上,回到家 ,一心好吃好喝,養點膘,熱情迎接大三的新生活 。

2

在教育部招生計劃的指導下 ,A大逐年擴招 ,以前老校區已經早就擠不下了。所以學校將一二三年級的學生都安排在新修的西區,到了大四或者研究生才回到校本部。

西區在離A城市區有幾十公里的小鎮上,周圍大部分還是農田 。所以 ,別說逛街就是找點娛樂項目都很難。

我們宿舍里一共就四個人:我,白霖,宋琪琪還有趙曉棠 ,而且都念一個班。

每周周末吃了晚飯無聊時候,我就和宋琪琪去學校外面看電影 。那個所謂的電影院,其實僅有一個放映廳 ,只放盜版,不播正版。所以要是想看新上映的電影得比城里面晚許多天。一張票卻只要人民幣八塊錢,若是有預存一百就可以辦張會員卡 ,還能折成五元,這個價格可是非常吸引人 。

但是我和宋琪琪都沒有卡,可是又心疼那多出來的三塊錢 。

“我買兩張七點的票。”宋琪琪遞了二十塊錢過去。

“有卡么? ”大嬸問 。

“有 ,有。”宋琪琪回頭朝我擠了個眼神:“小桐 ,你那卡呢?”

“哦。 ”我打開手袋,裝模作樣地翻錢包 。

“快點,帶了么?”宋琪琪問。

“哎呀――好像忘帶了。”我驚呼 。

“啊 ,那可真么辦啊。 ”宋琪琪哀嘆,然后將二十塊錢收回來。

“只好不看了 。”我說。

“唉――”宋琪琪長嘆一聲。

“阿姨, ”我走上前甜甜地叫了一聲 ,“阿姨啊,我們辦了卡的,但是今天忘帶了 ,你就賣兩張會員票給我們吧 。”

大嬸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有,今天忘帶了 。 ”我急忙點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對方 ,“要回去拿就來不及趕開場了。我們一個星期就這會兒有時間,其他晚上都上自習,好好學習呢。我一天才十塊錢生活費 ,這一張票要是能省出三塊錢 ,也能讓我多買份肉了 。 ”

我說的聲淚俱下了。

大嬸瞅了瞅我,“你這孩子真是忒瘦了。好吧,下次記得帶啊 。”

我拿著票回頭偷偷朝宋琪琪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這個方法他們用了N此 ,屢試不爽。后來,只要是那位好心的大嬸看到我,連卡都不查了 ,直接對旁邊的人說:“嗨,這孩子我認識,老會員了 。”

在知了還在樹上茍延殘喘的季節 ,我進入了大三。這學期有一門我們期待已久的必修的選修課――二外。

A大外語學院分了英語 、日語、德語、俄語 、法語五個專業,所以我們的二外也是在日 、德、俄、法中間選 。這些年,日語法語很緊俏 ,導致英語系里選修日語和法語的也特別多,有時候一個班都裝不下,還要增班。

我們宿舍右邊住的日語系的同學 ,其中一個和宋琪琪是老鄉 ,每天來串門都要說他們某個師兄學了日語如何如何有出息,去了日資企業的生活又如何如何逍遙。

“唉,其實吧 ,我覺得你們當初不應該學英文的 。 ”小日語又開始哀嘆 。

“為啥?”宋琪琪反問。

“只要念過書的人都會這個,學出來有什么用。”

宋琪琪脾氣好,笑笑了事 。

“我們去年畢業的一個師姐 ,畢業后幫人家翻譯日本動漫,可掙錢了。后來人家覺得她聲線好,如今送她去了日本培訓 ,還想讓她配中文來著。 ”

我忍無可忍地從上鋪翻下來,冷嗤一下,“是啊 ,學日語多好,看AV都不需要翻譯 。”

小日語沒說話。

我對著鏡子梳了梳頭發,又說:“你們那個師姐替小日本配啥音呢 ,是不是一直說‘亞美爹’ ,‘克莫奇’啊。”

(現在木頭的外語知識講堂時間:在日語中“亞美爹 ”的發音略等于中文“不要嘛”的發音,“克莫奇”則是“真爽 ”……= 。=)

小日語的臉抽搐了一下。

她以前在宋琪琪面前炫耀,因為宋琪琪性格溫和從來沒反駁她什么 ,她就更加變本加厲。如今見到我諷刺她,估計才覺得難堪 。

“我去吃飯了,真是‘哈次卡西’呀!”然后 ,我拿著飯盒,害羞地掩面出門。

……

(注:“哈次卡西”可以譯成“羞死人了…… ”==b)

原本,我一直抱著推廣以上影片的夢想而立志二外學日語的 ,但是小日語的反復出現讓我破滅了這個想法。

正當我迷茫的時候,白霖帶來了一個消息 。

“我要選俄語! ”白霖在宿舍里高呼 。

“俄語?”我吞了口米飯,“你想去當愛斯基摩人?”

“小桐―― ”白霖看了我一眼 ,“你的路癡程度加劇了,能將俄羅斯人和愛斯基摩人能扯一塊去。”

“不都是什么斯人么?不都是在北極么?”我據理力爭。

宋琪琪插嘴問:“怎么突然想學俄語呢?你前段時間不是說選法語么? ”

白霖笑瞇瞇地說:“今年系里分來來教我們俄語的老師啊,超級帥 。就是那個團委的老師 ,今天他在食堂一出現 ,我們全部都被征服了。”

就是拜白霖的這句煽動語所賜,我也被拉去選了俄語。

3

俄語課一周兩節,設在星期一的晚上 。

沒想到這一屆選俄語的人呼啦一下冒出許多 ,完全超出系里面的預料,不得不換了間大教室,完全有趕法語 ,超日德的趨勢。

第一節開課前,俄語系的老主任專門來了一趟,無非是鼓勵大家好好學習之類的 ,其間看著下面濟濟一堂的求知學子們,幾欲老淚縱橫地又說:“同學們,想當年 ,我們外語學院還稱外語系的時候,只有俄語一個專業。那個時候,全國上下都掀起了俄語的浪潮 ,不懂俄語出去就等于文盲一樣 。后來隨著蘇聯解體 ,俄羅斯實力的衰退,有的人甚至預言我們俄語走到了盡頭。今天,我看到你們 ,我才知道俄語的第二個春來又來臨了!”

“傅老夠激動的。 ”我說,“都快感動得哭了 。”

“是啊。他老人家要是知道真相,會哭得更厲害。”白霖說 。

老師叫陳廷 ,回國之前在莫斯科留學,去年才開始教課 。外語學院男生少,男老師更少 ,年輕男老師少之又少,所以只要稍微年輕一點又未婚的男老師簡直就是稀有動物,倘若模樣再好看點那就是巨星級的大眾偶像了。

陳廷便是其中之一。他個子高高 ,斯斯文文地戴了一副眼鏡,據說有種儒雅的感覺 。

但是,就是這么一個人 ,當我第一節俄語課看到他的時候 ,失落之情卻溢于言表,“這也叫帥啊。 ”

被人騙了,后悔死沒先親自鑒定下。

白霖兩眼放光地說:“這還不叫帥 ,那你指個帥的給我看看 。”

我將錢包摸出來,抽出里面的照片說:“這男的才是天下第一帥哥。”

白霖興致勃勃地接過過,照片是張雙人合影 ,我旁邊站著個中年人,白白胖胖挺著個啤酒肚,一臉彌勒佛的喜慶模樣。

“你就少拿你爸的英姿來寒磣我們了 。 ”白霖沒好氣地說。“也不知道是老爸的形象太偉大 ,還是你整個人生觀 、價值觀、審美觀這三觀都有問題。 ”

“你才三觀有問題 。”我就一直覺得男人長得像我爸那種才算英俊。

陳廷在講臺上說:“我是個不點到的人,我一直以為要用點名冊來維持上課人數,其實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底下有男生偷偷鼓掌 。

“有時候你覺得我上課無趣 ,或者臨時有事情不來也可以,也不用向我請假,但是―― ”陳廷微笑 ,“來了就要百分之百認真 。”

原本這種二外課就和那些必修的公共課科是一樣的 ,有點雞肋的感覺。可是,陳廷是個極有耐性的人,工作也很負責。

一干人從俄語的33個字母起頭 ,開始了英俄混雜的生活 。

下了自習,我和白霖提著溫水瓶去開水房打水,路上突然遇見隔壁班的那個讓我背黑鍋的鐘強。

我用冰封一樣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小桐啊 ,那事后來不都了了么,你就饒了我吧 。”鐘強說。

“呸――小桐小桐也是你叫的? ”白霖唾棄他,“這種男人沒擔當 ,別理他。”說完,拉起我就走 。

中途,白霖對我說:“上次抓你那個老師還挺好的 ,后來再也沒怎么著你,但是我們怎么從來沒在學校見過他呢。”

“是不是老師都還不一定呢。看他長得那樣,就跟個小混混似的 ,說不定就是偷了個工作證的冒牌貨 。 ”

雖然事隔兩個多月 ,我依然提起他就來氣。

陳廷的課挺有意思的,人也有趣。但是老師的魅力比起外面的花花世界和網游里的跌宕人生終究氣場弱了些 。經過了一個月,當全班同學發現他真的不點到以后 ,開始逃課 。

哪知這一天,七點零一分,陳廷還沒到。

七點零五分 ,陳廷仍然沒到。

教室里的人開始竊竊私語了 。

“不會忘了吧?”有人問

“怎么會呢,而且陳老師每次挺準時的。”有人說。

正在嗡嗡嗡的嘈雜聲逐漸放大的時候,一個男人進來 。

男人夾著一本書 ,閑庭信步似的走到講臺上,隨即對著下面淡淡一笑,“陳老師有事不能來 ,我替他代課,沒想到教室這么難找。 ”

全班女生被他那相貌驚得吸了口涼氣,除了我!

我握緊拳頭 ,頓時想起一句俗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男人不是別人 ,正是上次抓了我作弊后,又像股青煙似的無影無蹤地消失在我校的那個冒牌老師 。

如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陳老師去外地培訓去了 ,我替他給大家上俄語課。”男人說 。

有女生舉手:“老師,你是教俄語的么?我們怎么沒見過你。”

我知道,這女的意思是:老師呀 ,如果是外語學院的老師,是怎么躲過我們的八卦探頭的。

男人說:“不是,我不是俄語老師 。 ”

大家異口同聲地“哦 ”了一聲 。

“不是學俄語的還敢說自己來代課。”我恨恨地說。

“但是――”男人一頓 ,“我在俄羅斯呆了好些年,水平大概和你們陳老師差不了多少 。 ”

所有人又一起“哦”了下,意思和剛才又不一樣。

我撇了撇嘴 ,真是自負。

會說兩句俄語了不起了么?我說英文你聽得懂么?

只要是討厭的人,真是從頭到腳、從內心到皮囊都惹人厭 。

這時另一個女生:“老師,能告訴我們您叫什么嗎?”

“我姓慕。 ”男人說完便拿起桌面的粉筆在黑板上刷刷刷地留下瀟灑俊逸的三個字:慕承和。

他轉過身來 ,眉心舒展 ,“同學們可以叫我慕老師 、小慕、老慕 。當然,”他將二指間的粉筆頭輕輕扔回盒子里,眼梢上揚 ,盈盈一笑:“想私下叫我承和,也可以。”

白霖突然抓住我的手,激動說:“小桐 ,這老師笑起來真是…… ”她皺了皺眉,“咋形容呢,就是四個字的成語 ,覺得對方很好看那種,怎么說來著?”

我咬牙切齒地答:“禍國殃民!”

白霖:“…… ”

4

除了英文和漢語以外,很多語言都有彈舌音。俄語的字母里面有個[р] ,便是彈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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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海貍先生VS阿童木小姐(2)

當一個人發不出[р]這個音的時候 ,就會變成念出來類似于漢語拼音里的邊音“l”。

以前陳廷上課教過幾次 ,我都不會,而白霖他們則一點就通。

于是,[р]成為我的俄語死穴 ,誰提我和誰急 。

這天上課,我和白霖剛好遲到了兩分鐘 。

教室僅有一個門,每次進出都只能從講臺邊上 ,眾目睽睽下走進去,所以遲到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

白霖不好意思地叫了報告,打斷了慕承和的話。

慕承和的黑瞳掃過來 ,害得我朝白霖的身后縮了縮 。他大概沒注意到我,親切地點點頭說:“這兩位同學啊,其實遲到也不是壞事 ,只是我怕你們來遲了沒位子坐。”

隨即,我和白霖跟著他的目光望去,講臺下黑壓壓地一片。原本一間能坐下八十個人的大教室 ,突然就沒什么空位了 。

正在我和白霖進退兩難之時 ,有一支救命的手朝我們招了招。

“小白,我這里有空位。 ”

白霖拉著我急忙奔了過去 。

“你怎么來我們系上課? ”白霖問。那個招手的是白霖的老鄉,數學系的。

小白老鄉說:“我也是慕名前來 。”

我納悶:“慕名?”

小白老鄉點點頭 ,指了指前面一堆女生:“這些我們系的,那邊是中文系的。 ”

白霖急了:“你們數學系男的那么多,我們外語系就這幾根獨苗苗 ,你們也要搶,還有沒有天理啊。”

小白老鄉呵呵一笑:“小白,不要這么小氣嘛 。我們資源共享 ,資源共享 。”

資源共享……

慕承和在上面喋喋不休地說:“以前有人跟我說俄語不好教,因為同學們興趣不大。如今看來,真是杞人憂天。現在中俄關系日益親密 ,如今俄羅斯已經成了中國最大的能源伙伴…… ”

小白老鄉將下巴放在桌子上,用一種迷茫的眼神盯著侃侃而談的慕承和,“連聲音都這么好聽 。”

要是慕承和知道俄語復興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自己 ,會是啥模樣。

“真是沒品位。”這種長相送我都不要 ,我不屑地埋頭抄筆記 。

“下面我們復習下前幾節課學的單詞,我請個同學念一遍,有沒有主動舉手的? ”

慕承和剛一說完 ,全體同學便瞬間埋下臉去,特別是外系混進來的那些低頭動作迅速且整齊劃一。

慕承和環視了一圈,也沒人主動請纓。

他也從來不帶點名冊 ,便隨口說:“陳老師以前上課有課代表么?”

“有 。”有同學小聲回答。

“那課代表好了。 ”他說 。

話音剛落,所有人一起呼了口氣,然后又重新抬起頭 ,發花癡的繼續發花癡,抄筆記的繼續抄筆記。

白霖遞給我一個復雜的表情。

“課代表,叫你呢 。”白霖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

我恍然一愣 ,這才意識到,我就是那個倒霉俄語課代表……

“課代表?”慕承和又叫了一聲。

然后,引得更多知情者的目光朝我投射過來 ,假裝缺席都不行了。

我別扭地站起來 。

慕承和看到我 ,似乎沒有什么異常的表情,點點頭說:“34頁的單詞讀一遍。 ”大概他已經不記得了。

前頭還好,在讀到Россия這個單詞的時候 ,我自知弱點便企圖蒙混過關,舌頭飛速一閃就過去了 。卻不想這并不能逃過慕承和的法耳。

他說:“等等,你再念一次。 ”

我心虛地讀了一遍 。

他察覺有點不對 ,便糾正:“跟著我讀――Россия。”

我機械地重復。

他瞅了瞅我,似乎看出點門道來,“課代表同學 ,[р]不會發?”

我咬了咬嘴唇沒答話 。

他朝其他人問了一句:“我們班上還有沒有人也不會的? ”

在座的同學都不知道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便沒有人敢吱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沒有?”他追問了一句 ,“都會?”

繼續安靜。

“那下課以后課代表到我辦公室來,我單獨教 。 ”

這一句話說出來,我先是愕然 ,繼而生氣 。陳廷叫我當課代表是我的錯么?天生不會發彈音也是我的錯么?這男人上課羞辱我 ,現下還要在課后折磨我。

想到這里,難免對他的恨意更甚。

待我坐下去之后卻發現女同學們紛紛扼腕嘆息,全然是一副副追悔莫及的模樣 。

小白老鄉緊緊握住我的手 ,愛恨交織地說:“同學,你可真幸福。回來記得跟我們說說,是啥滋味。”

那種感覺仿佛我不是去受教育 ,而是去――獻身 。

5

慕承和在外語系沒有辦公室,所以他占用的依舊是陳廷的桌子。

晚上兩節課的下課時間已經是九點,本來就沒老師了。再待我故意磨蹭了會兒 ,九點十多分才去找他,更是只有慕承和一個人在辦公室里,連走廊里的人都少 。

慕承和坐在辦公桌前 ,正在看著花名冊,見我進門便示意我找了跟椅子坐下。

他放下手里的東西,雙手交握抵住下巴 ,若有所思地說:“我沒有給本科生上過課 ,更沒有教語言的經驗。我知道我們學校的專業俄語都是小班教學的,一個班不超過二十個人,但是這種二外的大課 ,挺難 。要是我的教法有問題,你作為課代表可以對我提意見。”

突然間見他這么謙虛我倒是局促起來,“沒 ,沒。挺好 。 ”

“那怎么不會發Р呢 。”

“天生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列寧也不會。”我想起白霖為了安慰我 ,而發掘出的例子。

“你能和列寧比? ”

“你在前面加個齒塞音[т]或者[д],再試試 。”

我依舊“得兒”了半天,也沒彈出來。

他起身 ,沒好氣地朝我招了招手,“過來。 ”

我納悶地一動不動,我又咋了 。

他見我不挪步子 ,便無奈地繞過桌子走到我跟前 ,“別以為是小事,好好的一個[р]被你整成“ ”,你都不知道聽起來多別扭。你看我的嘴。”說著他命令我抬頭 ,然后張開唇,讓我看清楚舌頭的位置 。

“舌頭卷起來,抵住上頜 ,然后往外吹氣。”他一邊說一邊叫我仔細看他唇舌的動作,隨即緩緩地發出一個冗長而輕快的彈舌音,罷了問:“有什么想法? ”

“海貍先生。”

“呃?”

“高露潔廣告 。 ”海貍先生 ,你的牙齒為什么那么白。

“……”他看了我一看,雙目微凌,“同學 ,我發起火來很驚人的,你可別惹我。”

從這雙方的身份來說,我是弱勢群體 ,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垂下頭去,故作認錯狀 。

他話鋒一轉,瞇起眼睛笑道:“好孩子 ,嚇到了吧 。慕老師我胸懷寬闊,還從來沒對學生發過火。 ”然后兩指架起我的下巴,又讓我抬頭看著他。

他緩緩地又演示了兩三次 ,隨之讓我自己實踐給他看 。

“舌頭,關鍵是舌頭,不要太僵硬 ,要放松,然后擠壓胸腔。”他說。

“小桐,好了沒?”就在此刻 ,白霖蹦蹦跳跳地突然出現在門口 。此刻的我正仰起頭,迎著慕承和的臉。而慕承和正以他的手指托著我的下巴,還用一種蠱惑人心的嗓音對我說:“舌頭放松 ,讓它變柔軟 ,緩緩用嘴吐氣。 ”

……

白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隨即反應超快地回過神說:“繼續,老師 。你們繼續。我什么都沒有看見。”繼而飛速退回去 。

“怎么了?小白。”小白老鄉的聲音在走廊的另一頭傳來。 。

“沒啥 ,人家慕老師還在教小桐做功課 。 ”

我最后聽見這么一句,然后走廊上就再也沒有人聲了。

“真奇怪,她跑什么? ”我狐疑。

“是啊 。”慕承和附和 ,“來,我們繼續。”

最后,我耗費了全身的力氣也就讓舌頭彈動了兩三個來回。

“記住方法 ,回去好好練,學習不能一蹴而就 。 ”慕承和說。

“恩。”我抹了把汗,他終于肯放過我了 。

“下星期 ,我還在這兒等你。”慕承和不緊不慢地補充。

咔嚓――我仿佛聽見心靈破裂的聲音 。

他又叫住我:“同學。 ”

“在。”

“你叫?”

“薛桐 。 ”我說 。

“薛桐。”他一邊在嘴里回味,一邊拿起花名冊在上面找名字。

“薛寶釵的薛,梧桐的桐 。”我解釋。

“梧桐? ”他似乎笑了下 ,“鳳凰非梧桐不棲?”

“不是 ,”我父母還沒有那么文雅,“我爸爸姓薛,我媽姓童 ,就給我取名字叫薛童。后來人家算八字說我五行缺木,我爸就給我改成梧桐的桐了 。 ”

“五行缺木呀, ”他聞言呵呵一樂 ,“那我倒覺得有個名字更適合你。”

“什么?”我抬頭。

“阿童木 。 ”

“%&*¥#”

剛剛才升起的一點點好感,驟然消失殆盡。

我回到女生院,一腳踢開自己宿舍的門。

白霖從凳子上一躍而起 ,撲過來,攬住我問:“怎么樣?怎么樣?”

“你還好意思問,都不等我就溜了 。 ”

“我不是不好意思么。”白霖面色一紅 ,垂下臉去。

過了小會兒,她又繼續追問:“到底怎么樣啊?”

我想起慕承和給我亂起名字的那模樣,恨得牙癢癢 ,不禁抓狂道:“慕承和 ,我和他勢不兩立! ”

“我說,小桐,雖說打是親罵是愛 ,但是這種事情,還是要低調 。畢竟師生之間……那個啥 。”白霖神秘兮兮地朝我擠了擠眼睛。

“哪個啥?”我納悶了。

“哎呀!就是那個啥嘛 。 ”白霖害羞地拍了我一下。

6

“砰――”一聲,第二個破門而入的是趙曉棠 ,放下東西就說:“快快快,學生會查違章電器的來了。”

原本坐在桌子前戴著耳機復習聽力的宋琪琪噌地站起來,連忙拔了陽臺上電飯煲的插頭 ,將水一股腦到在水槽里 。

“放廁所,放廁所。 ”我叫。

“不行!上次,他們連廁所也推開檢查了 。 ”趙曉棠說。

“上來了 ,我都聽見鑰匙響了,快點。”在外面探聽敵情的白霖跑回來說 。

“那我一起進去。”語畢,宋琪琪抱著電飯煲躲進廁所。

學校里 ,不允許使用任何燒水煮東西之類的大功率電器 ,不定期都有學生會同學搞突然襲擊 。一旦被查獲,不但沒收,還會通報到系里 ,到時候數罪并罰,整間宿舍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

但是,隨著天氣轉涼 ,整個宿舍的人越來越不想去開水房打水,一來懶得提,二來不夠用。加之我們都混到大三了 ,在A大西區成了最高的年級,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成老油條了 ,不像大一大二那么中規中矩、畏手畏腳,完全把校規當成耳邊風。

紀檢隊的人帶著紅袖標,拿著一大串鑰匙推門進屋 ,冷冷地說了聲:“我們檢查違章電器 。 ”

幾個人東看看西瞅瞅 ,沒查到什么苗頭。

還有一個女生,走到陽臺上推廁所門。

“有人呢!”宋琪琪在里面高喊 。

恭送著紀檢隊的同學拐出門上了樓,我們才松了口氣 ,總算躲過一劫。

“下次要小心了。”宋琪琪從廁所里出來 。

“有什么辦法, ”白霖吐舌頭,“她們只要在宿管員那里取了鑰匙 ,鎖門也鎖不住。”

我定定地盯著宿舍的大門。

“發什么愣呢?”宋琪琪捅了捅我 。

“要是我們在門上訂個插銷不就行了。 ”我說

“對哈。”宋琪琪說 。

“那找誰訂?”白霖問 。

我啃了口蘋果,反而望著發問的白霖。趙曉棠和宋琪琪也一起瞅著她。

“你們都看著我干嘛? ”白霖將額前的一綹頭發夾到耳后 。

“你說呢?”宋琪琪笑。

“周末你師兄來探望你的時候,讓他帶些釘子和插銷來。”我說 。

宿舍里四個人都沒談戀愛 ,并非大家清高,而是外語系實在能找的不多,其他系的男生又太飄渺。只有白霖有個要好的師兄。

其實 ,與其說是要好,不如說是她師兄對她有意思 。

這師兄姓李,是白霖以前參加吉他社結識的 ,在念物理系。如今李師兄到了大四 ,回到A大校本部,但是追白霖依舊追得緊,每周周末定時提著水果在女生院門口報道。

于是這任務就交給了白霖 。

電話里 ,李師兄問:“你們訂插銷做什么? ”

“你管我。 ”白霖怒。

在旁邊偷聽的趙曉棠咳嗽了下,“小白,注意你態度 。”

白霖蔫下去 ,對著話筒換了個撒嬌的語氣說:“我們總覺得那鎖不嚴實,晚上睡覺都不踏實,怪嚇人的 ,想來訂個插銷比較好 。”

我沖白霖豎了個大拇指。這小妞,有前途。

“好,沒問題 ,交給我 。 ”李師兄二話沒說一口答應下來。

周六早上,李師兄果然準時守在女生院大門口,但是守門的阿姨照舊死活不讓他進。

用我的觀點來表達便是:就算一只蒼蠅想要飛進女生院 ,它都必須是母的 。

白霖拉過李師兄走到宿管員大嬸的面前 ,苦口婆心地說:“阿姨啊,這是我哥,進去幫我搬東西的。”

“上回那個幫你拿行李的就是你哥了 ,這回又是你哥。”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大嬸都還記得 。

我搶白說:“上回那個是她表哥,這回是親的 ,親哥。 ”

宿管員將信將疑地瞅了瞅白霖,再瞅了瞅瘦得跟竹竿似的的李師兄,“身材倒差不多 ,就是臉蛋不像。”

白霖墊起腳尖,努力將她和李師兄的臉放在一起,“哪有不像的 ,您看看真的很像 。”,

我點頭附和:“是啊,阿姨 ,你看多像啊 ,兄妹倆都是一個鼻子兩眼睛。 ”

白霖:“……”

最終李師兄還是沒混進來,無功而返。

女生院和小河對岸的新生院不一樣,未曾改造過用電線路 ,也沒有在每間宿舍裝電表 。所以到了十一點,全院六棟宿舍準時斷電 、熄燈 。

可是,遇到周末時間 ,十點半表示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趙曉棠黑著燈在陽臺上洗衣服,我和白霖在聽收音機,宋琪琪用應急燈寫日記。而對面那棟樓的女生 ,似乎點著蠟像在打牌 。

突然一個光亮從外面晃過來,樓下有男生高喊:“同學,快熄燈 ,我們要扣分了。”

這些戴著袖標晚上巡邏的學生會成員恐怕是唯一能進女生院的雄性動物。

想起今天被擋在外面的李師兄,我們不禁四個人同時來氣 。

“真想潑一瓢水下去。 ”我說。

“而且是洗腳水 。”白霖補充。

“四樓第二間,快點把蠟燭滅了 ,不然明天通報到你們系上去。”紀檢隊的手電又照到對面正打牌的那間寢室 。

沒想到對方不但沒熄燈 ,反而探了個頭出來,兇狠地喊:“大半夜的,你那手電照什么照。 ”

“叫你們熄燈! ”男生說。

“我熄不熄燈要你管?這明明是女生院 ,你們幾個男的還好意思走進來 。”

有好些宿舍的女生都聽見動靜,和我們一樣探了個頭出來看熱鬧 。

“我們紀律檢查。”男生開始不那么理直氣壯。

“檢查個P,你們大半夜的拿個手電晃人家女生的窗戶 ,檢查啥啊 。你要是再嚷嚷,我們全體叫非禮了! ”

頓時大家哄然笑起來,好歹出了一口惡氣。

我嚴肅地說出一句總結語:“果然 ,這世界上沒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

白霖捂著肚子笑說:“對,對,對 。”

宋琪琪問:“對面那棟樓是哪個系的? ”

“中文吧。”

“中文系的女生果然不同凡響。”

7

慕承和的突然降臨 ,讓本來蕭條下去的俄語課出勤人數,又開始節節攀升,甚至可以說是猛然增加 。

第一回待他再要求讀單詞的時候 ,嘩啦一下 ,舉起數支蓮藕般的胳膊,又白又嫩,都是申請回答問題的。

他淡淡含笑:“上次課代表同學不會讀 ,我念其初犯,就放過了她。這次要是誰還不會,絕不股姑息 ,一個單詞罰抄二十遍 。 ”

話音一落,那些支起胳膊又在轉瞬間消失。

“沒了?”慕承和掃視了一圈教室,薄唇微啟 ,略微遺憾道:“那――還是課代表好了。”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義憤激昂,緊握雙拳 。

白霖急忙拉住我 ,“小桐,正上課呢 。你千萬別沖動。 ”

我強壓制住撲過去掐死他的欲望,深吸了口氣答:“我還是抄二十遍好了 ,下次上課交給老師您。”

我忍 。

他揚起眉梢 ,“彈音還不會?”

“不會。 ”我僵硬地回答。

“這樣好了, ”他嘆了口氣,“本來我是不喜歡中國人叫個外國名的 ,但是有時候也蠻有用的,我幫你取個帶彈音的俄語名,以后見人就念一念 。”

我鼻子一哼 ,沒有說話。

慕承和想了想,“薛桐同學雖說在外語系貌不出眾,但是拿到物理系去比一比長得也算一朵花了 ,不如就叫Роза吧。”

他淡笑著補充:“可你要勤練彈音哦,不然玫瑰花成柳條了 。 ”

(木頭俄語知識小貼士:Роза――玫瑰花的意思,里面含著彈音[р] ,慕承和取這個名字就是為了要我每天都要面對這個難題,如果彈音發不出來,讀音就變成лоз細柳條。)

小白老鄉在下面又一次拉住我的手 ,幾欲悲泣地說:“同學 ,你命真好。承和他上次幫你單獨輔導,這次為你親自賜名,早知道這樣就算罰我抄兩百遍 ,我也要舉手 。”

旁邊女生也紛紛堅定決心,下回即時要上刀山下油鍋都也絕不能退卻。

自此以后,從外語系流傳出一句A大名言 ,只要形容某個人長得很抱歉,可以說:這人長得跟朵玫瑰花似的。

我那悠閑舒適的大學生活以慕承和為轉折點,悲摧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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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慕容承和公子VS 玫瑰花小姐(1)

1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導我們說:“中國人連死都不怕,還怕困難么?”

我從小就受到這句話的熏陶 ,努力學習自己克服苦難,深知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

于是,我和白霖找齊了工具和設備花了一個小時 ,將宿舍門的插銷訂了上去。

我揉了揉被誤傷的手指 ,興嘆:“終于有安全感了。 ”

宋琪琪笑笑,檢查了下,拍拍手:“不錯啊 。”

宋琪琪是我們宿舍最穩重的女孩 ,北方來的,學習特好,回回拿獎學金。而趙曉棠和她完全相反。

趙曉棠這人 ,套用白霖的原話就是――趙曉棠不是地球人 。

趙曉棠有時候有點自我潔癖,潔癖的那種程度,讓我們望塵莫及。

記得入學軍訓那個月 ,學校將我們那一屆全體新生拉到A市郊區一個新兵軍訓營去。那完全是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所謂的營房,不過就是一間一間什么東西也沒有的大棚。我們只能靠自己背來的被褥和棕墊打地鋪。

別說是洗澡,即便是想上個廁所也要排許久的隊 。我們頂著九月的驕陽 ,一個星期沒洗澡,也不敢換軍裝。

我們輔導員看著一群嬌滴滴的女孩被折磨成這樣,也怪挺心疼的 ,和教官商量了下 ,領我們到幾里路外的一個鎮子上,租了個澡堂洗了個澡,再整隊走回來。

我洗澡的時候發現軍裝和著汗 ,掉色掉皮膚上,沾了熱水一抹香皂,身上也跟著掉迷彩綠 。

半夜里 ,輪到我和白霖倆人在營房大門口值夜,隱隱約約聽見誰在里面洗東西 。我扛著桿木槍,走去瞧個究竟。沒想到竟然看到一位女性站在水槽邊弄水。她披頭散發 ,雪白的皮膚在月色的照射下泛著瑩瑩的光亮,好似一條美女蛇 。

白霖的手哆嗦了下,拽著我說:“算了 ,說不定是在這里淹死的。”

我心中一駭,也有那么一點點害怕。卻壯著膽說:“我這人什么都小,就是膽子大 。我才不怕呢。 ”

“那正好 ,就交給你了。小桐你去吧 ,我明早給你收尸 。”白霖拍了拍我,準備掉頭。

“不行!”我一把拽住她,“你……你一個人回去站崗 ,我……不放心。 ”

于是我緊握拳頭,貼著墻緩緩朝她靠近,白霖被迫隨后 。

待我走到幾步開外的時候 ,對方察覺了我們的動靜,回頭朝我倆綻開微笑。

她是美女,但不是蛇 ,乃室友趙曉棠也。

這還不是最驚悚的,她腳邊放了個大盆,盆子里裝著剛洗好的棉被……

“你洗棉被?”我驚魂未定問 。

她沖我一笑:“是啊 ,被套床單都是汗味兒,連里面的棉絮也覺得不干凈,我就全洗了 。”

后來那一個星期 ,趙曉棠的被子都沒有晾干 ,只得和宋琪琪挨著睡。那床掛在營房通風口的棉被成了全系的佳話。

這就是趙曉棠給我的第一印象 。

如今趙曉棠沉溺網絡,迷戀見網友,一個接一個。每回見網友的時候勢必拉上我們剩下的三個拖油瓶。我們用趙曉棠的美色為誘餌 ,再沒心沒肺地敲詐對方一頓大餐,權當改善枯燥的食堂生活 。

現下,在必勝客里坐我側對面的這眼鏡男也是趙曉棠的網友之一。幸好必勝客的桌子大加了個座位坐了五個人。

我和宋琪琪坐一邊 ,白霖和趙曉棠坐對面,眼鏡男坐加座 。

白霖笑瞇瞇地對眼鏡男說:“你猜我們四個中誰是笑笑。 ”

趙曉棠和他是玩夢幻西游的時候結識的,她在里面叫笑笑 ,而眼鏡男的ID則是慕容青楓。我第一眼看到眼鏡男的時候,再想想慕容青楓這個名字,真是覺得有點幻滅 。

慕容大哥一時間有點不好意思 ,目光透過鏡片在我們四個人臉上迅速地掃過,最后停滯在了我這里。

“你是笑笑? ”他溫柔地問了一句。

“呃?”我差點噎住 。

但是,之前有我們四個人的約定 ,他認定是誰就是誰了 ,絕對不能反駁,以報答趙曉棠的有福同享之恩 。

她們三個人都沖我隱蔽地笑笑,我的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 ,只得認栽。

看來今天出門沒看好日子。

見我并不否認,慕容大哥面色一喜,隨之對我殷勤備至 ,呵護有加 。我從來不玩兒網游,所以為了避免聊天露餡,我們盡量找其他的事情閑扯 ,一旦涉及專業話題便由白霖或者趙曉棠搪塞過去。

可是,慕容大哥總是對網游念念不忘,又開始拉著我回憶“笑笑”和“慕容青楓 ”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趙曉棠岔開話題問:“對了 ,為什么要取慕容這個姓呢?你姓慕容啊?”

慕容大哥一聽到這個激發了更大的興趣,侃侃而談地說:“不是,其實我姓慕 。從姓氏尋根來說 ,我們這個姓前身就是慕容 ,后來簡化而已,論始祖的話應該是鮮卑族。”

白霖若有所悟地點頭:“哦。那我們俄語老師肯定也是這樣 。 ”

她不說還好,一說我便真的想起慕承和來 ,然后又聯想到要是將他的名字整成慕容承和,回到古代,再讓他留上長發 ,梳個發髻,然后朝我嫣然一笑。

我頓時覺得一陣惡寒。

他長成這樣,真是女人的悲哀 ,男人的恥辱 。

慕容大哥看到表情怪異的我,悄悄問她們三:“笑笑這是怎么了?”

白霖說:“你讓她迷茫了。”

“迷茫? ”

“大哥叫慕容青楓,師父又叫慕容承和 ,這慕容家的小子可讓她好難選吶。”

“師父?她在西游里面認識的?”他問 。

我微怒地拍了一下白霖的頭,“別聽她瞎說 。 ”

2

慕容大哥原名叫慕海,果然是和他的ID慕容青楓有很大差距。他是學室內設計的 ,如今在一家裝飾公司上班。

“那你是設計師哦 。”宋琪琪問。

“什么設計師啊 ,”慕海自嘲地笑了笑,“現在裝修,業主都要求省錢、好看、實用 ,但是又不肯在設計上花錢。一般預算在十多二十萬以下的房子,根本談不上什么設計風格 。就是廁所 、廚房、電視墻,千篇一律的。 ”

聽著慕海的牢騷 ,我突然發現其實這人也不是我們預料的那么糟糕。

“唉―― ”宋琪琪也嘆了口氣,“我們還有一年多也要畢業了,真是艱難 ,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

白霖垂頭:“我媽叫我回老家找工作,說在A城一個熟人也沒有,挺難的。”

趙曉棠說:“還是小桐好 ,家是本地的。 ”

我張了張嘴,沒說話 。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吧嗒一眨眼就大三了 ,整天懵懵懂懂地混日子 ,一想到要跨出校園面對社會,心里的那滋味就挺不好受的。

說起這個話題,我們四個人都蔫了下去 。慕海埋了單 ,鑒于大家拿萎落下去的情緒,便說去唱歌 。

本來這種見網友的事情,一個女生是不要去的 ,尤其還是去歌廳K歌。但是四個人一起,膽子大什么也不怕,反正也是閑著 ,就采納了慕海的意見。

我吼干了嗓子,走出包房上洗手間,居然遇見了慕承和 。雖然只看到他一個背影 ,但是化成灰也逃不過我的眼睛。

他似乎在接電話,對著窗戶。

我輕手輕腳地挪近幾步,本想竊聽下他在說什么 ,好拿去班上八卦 ,沒想到剛剛縮短了兩米的距離,他便講完電話轉過頭來 。

我急忙轉身,裝著路過的樣子 ,背對著他,然后在心里祈禱: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就在此刻白霖從我們那個包間推門出來上廁所 ,看到我,隨即看到另一邊的慕承和,就地立正大聲喊:“慕老師好 ,慕老師好巧。”然后白霖又轉了個角度對我說:“小桐,你沒看到慕老師么,你后面呀 。”

我揉著額頭 ,迫于無奈無奈地轉身說:“慕……老師好。 ”

“你們來唱歌啊?”他問。

廢話,來歌城不唱歌難道還吃飯 。

“是啊,”白霖乖巧地點頭 ,“我們宿舍的人見網友。 ”

“網友?”慕承和警覺地透過白霖擠出來的空間朝里面看了看 ,“誰的網友?”

“呃……我的。 ”白霖又搖搖頭,“不不不,是趙曉棠的 。”貌似這個也不妥當 ,大義凜然地自首說:“不,其實,是我的 。”

趙曉棠選的法語 ,沒在慕承和的班上,所以他理所當然不認識她。但是白霖這么連連改口兩次,讓其他人看完完全就是一副替我開脫的樣子。

慕承和估計也不信 ,看了我一眼,“學校不是老生常談過很多次么,叫你們不要隨便出來見網友 ,人身安全很重要 。 ”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私下說話這么嚴肅,跟個小老頭似的。

白霖笑嘻嘻地說:“老師,我們保證保護好自己。這次您就高抬貴手 ,我們以后再也不敢了 。 ”

即使白霖代表了我們如此保證 ,慕承和仍然不放心,將手機號碼留給我和白霖說,“我先走了 ,遇到緊急情況一定給我電話。”

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同學,給你一個好的建議。”

“什么? ”

“你要是喜歡唱歌,可以在唱歌的時候可以撿那首《誰不說俺家鄉好》多練練 。”

“為什么?”

“你聽聽不就知道了。 ”他笑笑。“記得是彭麗媛唱歌那版 。”

敢情這人還是彭阿姨的粉絲?

我和白霖一起從廁所回來 ,看到宋琪琪正拿著麥克風淺淺吟唱。她嗓子好,據說她媽年輕時候是廠里的文工團的專門搞宣傳,多少有點熏陶。所以 ,宋琪琪的民歌唱出來尤其悅耳 。

宋琪琪從進校那天起就和我們另外三個不一樣 。

她學習好,性子好,為人賢淑 ,每年都拿學校的一等獎學金,這學期還入了黨,據說連鋼琴都是八級。總之這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 ,都是讓我們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們學校是個以理工科名揚全國的 ,特別是在物理方面在國內外頻頻獲獎,走在前沿,但是文科并不見長 。很難想象宋琪琪以全系第一的高分考進英語系來 ,有時候我都挺她覺得憋屈。

有次問她,她淡然解釋:“A大這么好,全國名校 ,而且我從小喜歡學語言,所以就來了。”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幫我點首《誰不說俺家鄉好》 。 ”

“你唱?”趙曉棠問。

“不 ,我們聽。”我嚴肅地說 。

趙曉棠納悶。

白霖笑說:“慕老師安排的任務。 ”

“誰是慕老師?”慕海插嘴,自作多情地以為我們說他 。

“去去去。沒說你。”白霖說 。

我開了原音,彭麗媛阿姨的聲音從音箱里傳出來 。

“一座座青山緊相連

一朵朵白云繞山間

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

一陣陣歌聲隨風傳…… ”

我知道這首歌也聽過很多次 ,但是以前沒注意過這歌有什么蹊蹺,于是看著投影上的字幕一句一詞,都細細地琢磨。當歌里唱出:“噯 ,誰不說俺家鄉好 ,得兒喲伊兒喲―― ”

彭阿姨那聲彈音發得真是悠揚婉轉,韻味深長。

白霖恍然大悟,隨即捧腹大笑起來 。

我惱怒地連叫三遍:“小白 ,你再笑!”

3

我是頂喜歡唱歌的人,無論中文的、外文的 、民族的 、通俗的、國語的、粵語的,只要順耳就愛哼哼兩句。

經過我的仔細比較《誰不說俺家鄉好》這首山西民歌除了任桂珍老師的原唱以外 ,還有好些版本。大概因為曲子好聽,又很有名,所以后來翻唱的人很多 。

而慕承和讓我聽的彭阿姨的那版 ,的確是彈音發得最舒緩的。

經過這個探索,我發現好些民族歌曲里面都運用了彈音,比如小時候唱聽的《鳳陽花鼓》 ,里面有一段便是:“左手鑼右手鼓,手拿著鑼鼓來唱歌。別的歌兒我也不會唱,只會唱個鳳陽歌 。鳳陽歌兒哎哎呀 ,得兒啷當飄一飄 ,得兒啷當飄一飄……”

后來,過了一陣子周杰倫的《漂移》里也用了這個手法,搞得滿大街都在唱“得兒漂 ,得兒漂 ”。

在秋風瑟瑟的某個清晨。

我瞇著眼睛起來刷牙,擠牙膏的時候習慣性地唱出那句:“誰不說俺家鄉好,得兒喲伊兒喲――”

剛開始我并未反應過來 ,直到旁邊正洗臉的白霖以一種驚奇的表情看著我,“小桐,再唱一遍 。”

我重復“得兒喲伊兒喲―― ”雖然舌頭還不是很靈活 ,但是那幾個顫動的音在這清冷的早上還是格外明顯。

我尖叫一聲,和白霖抱在一起。“小白,我成功了 ,成功了,終于可以不被鄙視了 。”

欣喜若狂的我深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走到路上都一直搖頭晃腦“得兒喲伊兒喲”個不停 ,從我身邊路過的那些人都用一種怪異的表情打量我 。

然后 ,我再按照慕承和交給我的方法將那個“得“去掉。

過了兩三天,終于發出一個舒緩的[р],甚至還能學著慕承和那樣長長地拐個彎。

自此 ,我便天天在宿舍里秀彈音 。

而今還只能僵硬地彈兩三下舌頭的白霖終于忍不住了,恨恨地對我說:“瞧你那得瑟樣,真是小人! ”

我坐下去 ,撐著下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唉――真是寂寞如雪啊。”

下午 ,我們四個抱著書去上泛讀課。

才上了十分鐘,輔導員就敲門將泛讀老師叫了出去,待他回來的時候便轉達了輔導員要告訴我們的那個可以振奮人心的消息 。

“這兩天有領導要到我們外語學院來檢查 ,院里通知各班今天下午停課打掃衛生。”

老師話音一落,我們就歡呼起來。真是天降驚喜,居然就這么逃過了兩節泛讀課 。每次泛讀課都是 ,叫我們下去預習 ,然后課堂上每人一段起立翻譯,然后老師再糾正。真是乏味極了。

白霖激動地收拾好書本說:“領導們,我愛你! ”

泛讀老師扶了扶眼鏡 ,“我說――”

他一發話,我們便靜了下來 。

“同學們這么愛勞動啊?”

我們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他也笑了,“你們不是愛勞動 ,是不愛學習。 ”

一針見血 。

晚上的俄語課,卻是照常進行 。

慕承和還沒進教室,小白老鄉就領著一群女生摩拳擦掌 ,活動肘部關節,全然一副對今天慕承和的提問勢在必得的樣子。

剛一開課,慕承和正讓大家翻到上個單元的單詞表 ,然后說:“哪位同學愿意…… ”

“我愿意!”我蹭地舉起手。

他話說一半便被我突然截了去 。

旁邊原本下定決心這次要回答問題的小白老鄉不甘心地戳了戳我,“同學,你反應忒快了 ,好歹給別人留點機會嘛。”

慕承和瞇起眼睛 ,示意我起立,問道:“課代表同學,我都還沒說完你就愿意? ”

“愿意。”我誠懇地點頭 。

不就是讀個單詞么 ,我好不容易會了彈音,當然要在課堂上秀一秀,好一雪前恥了。

“我想說的是 ,下課后哪位同學愿意幫我打掃下辦公室,據說明天有檢查。這下可好,真是謝謝你了 。”他嘴角微翹 ,朝我粲然笑了。

“……不是讀單詞,是打掃衛生? ”我問。

“每次我來都叫你們讀單詞,多沒意思 。教學要講究創新 ,創新才能引起同學們的興趣,興趣是學習的最佳動機,是不是?”他又笑笑。

“對 ,慕老師說的好。”小白老鄉率先鼓掌 。

隨即 ,堂下掌聲一遍 。

慕承和終于注意到了小白老鄉,“課代表前面那個扎辮子,數學系來的同學。對 ,就是你。 ”

小白老鄉受寵若驚地站起來,小臉蛋上隨之洋溢出一副幸福的表情 。她雖說是進來混座位的,但是每節課在對慕承和發花癡的同時 ,也絲毫不肯浪費時間,一直在認認真真地學習著。

但是令我奇怪的是,為什么慕承和知道她是數學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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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慕容承和公子VS 玫瑰花小姐(2)

慕承和和藹可親地對她說:“同學,請你把55頁的對話念一遍 。”

搞半天 ,他所謂的教學創新就是從叫一個數學系的插班生不讀單詞變為讀對話,然后讓終于鼓起勇氣想讀單詞的我改成打掃辦公室……

如果此刻有人問我,這世界上有一種什么樣感情比愛還要刻骨 ,比親情還要綿長?

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肯定是我對慕承和的恨。

4

慕承和用的那間辦公室在四教七樓的走廊盡頭。

辦公室不大 ,實用面積就十個平米,放著三張辦公桌和兩臺電腦,還有一排檔案柜 ,鎖著全學院團員同學的團籍檔案 。門口掛著“外語學院團委”的標識牌。

這學期,陳廷除了是我們的俄語老師以外還是我們學院的團委副書記。別看團委這個地方,小到學生會的雜事 ,大到推優入黨都是團委一手操辦 。

慕承和如今就占著這間辦公室。

我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圈,惡狠狠地問:“老師,你要我掃哪兒? ”

慕承和放下課本和文件夾 ,“其實沒多少事,你就把垃圾倒了。”

這么簡單?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輕松起來,將垃圾筐里的塑料口袋攏在一起 ,屁顛屁顛地提去扔了 。我回來的時候,他正在用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舞動 。察覺我回來以后 ,盯著屏幕的眼睛沒有動 ,“回來了?”

“恩。 ”我點頭。

“發個彈音給我聽聽 。 ”他一邊打字一邊說。

對于這個任務,我更加欣然接受了,洋洋得意地秀了一秀自己的成果。

他的手指停下來 ,轉過頭看我,笑了,“學得挺快嘛 。”

我不屑地扭頭 ,“全靠我聰明。”

他說:“值得表揚。 ”

我開始沾沾自喜了起來,“那是 。”

“上次考試,我就想你肯定是個好孩子 ,只是誤入歧途了,所以才沒把你報上去。”他突然說。

我心里咯吱一下 。

上次考試……

他居然記得那件事,而且還記得我 ,難怪對我陰陽怪氣的。

(木頭說:小桐啊,人家慕老師對你是循循善誘,渡你回到正道 ,哪兒是陰陽怪氣。 。 。。)

“哦 ,原來你就是那位巡考員老師啊。 ”我故作吃驚狀,免得他以為我故意裝著和他不認識,還暗地里數次詛咒他 。

“我還以為 ,我化成灰你都認得呢。”

“哪有。”我心虛地說 。

他很正經地凝視了我,良久后淡淡說:“今后可一定要好好學習了。 ”

我望過去。他那副淺色的瞳仁,幽暗中透著種沉靜 ,很像一副淡墨的山水畫 。

其實現在細細想來,是我不對在先。

作為一個名牌大學生而且思想上積極追求上進的我,居然考毛概也作弊。被他逮到 ,雖說有點冤枉,但是罪證確鑿,無可反駁 。老師他老人家沒有舉報我 ,而是就到他那里為止了,讓我繼續以清白之身在大學校園里學習。當了我的俄語老師后,知道我有發音缺陷 ,一直監督鼓勵 ,言傳身教。

而我不知恩圖報,還懷恨在心 。

“怎么了?”他問 。

“老師,我對不起您 ,以前不能體會您的用心。”我良心發現,感動備至。淚眼婆娑地一抬頭,發現他不知不覺地離開座位 ,站起來,已經走到我跟前 。

“沒關系,理解我這種為人師的心情就好。 ”

“恩。”我決定和他和解 。

“同學 ,”他低下頭來對我盈盈笑道:“難得你終于體諒到老師苦心,那你去把這辦公室的地給拖了,然后擦門 、窗、柜子和桌面。 ”他指了指四周 ,柔聲補充:“要是可以,把窗簾取下來,拿回寢室洗了也行。 ”

語畢 ,又回到桌子前繼續擺弄他的電腦 。

我頓時錯愕 ,一時間消化不了他剛才下達的那些命令。

“同學——”他尾音上揚,“還不快點,過了十點四教就關電閘了。”

同學!同學!又是同學!

要知道 ,我最痛恨別人叫我同學 。

大學里不流行喊美女帥哥,一般稱呼都是“同學,如何如何…… ” ,“同學,你怎樣怎么樣……”,一般我情況下我就忍了 ,但是要是遇見哪個男生多喊幾次,我就要發毛。

偏偏慕承和整天同學長同學短的,若不是礙于師生情面 ,我早就一拳揍過去了。

開始白霖他們都不理解,我為什么如此反感這個純潔而又親和的稱謂,當后來某一天無意中將我的名字倒過來念 ,才恍然大悟 。

因為小學老師的一次口誤 ,而變成了我的專屬綽號 。同學二字,一度成為我中小學時代的心理陰影。

慕承和卻跟故意似的,誠心挑起我的傷心事。一般情況下 ,他對我的不外乎三個:同學!課代表!還以及課代表同學!

瞪著他的背影,我恨不得從他身上剜兩斤肉下來 。

回憶起他的所作所為,我真想問他:“老師 ,你出門上班時忘了帶人性了么?”

5

11月中旬的某一日,校園里飄蕩著詭異的氣氛。

下午課后,輔導員親自來到我們系的宿舍樓巡查 ,據說是接到學校通知,看有沒有同學在宿舍里違規藏酒的。

晚上是中國足球隊世界杯預選賽的小組最后一場比賽,無論輸贏都有可能失去最后一絲進軍世界杯的希望 。

我們宿舍白霖是個球癡 ,自然其他三個人自然也被帶動了,每個星期守著看德甲意甲戰況。

女生院的每間寢室都裝了一個21英寸的電視。周末的時候,有線電視信號是一直開著的 ,所以電視節目一直可以看到熄燈 。但是在平時 ,每天只有兩個時段有電視信號:中午十二點到一點半和下午五點到七點半,只要時間一到,學校的總控室自動掐掉信號源。

但是 ,總有例外。

很多有著不凡意義的比賽不總是在我們能看到直播的時候上演,要么沒有有線信號,要么正在熄燈時間 ,況且這個時候電腦還沒能普及到全校同學人手一臺 。

那便是同學們奮起反抗的時候。

時常是全部人都走到陽臺上,沖著漆黑的夜紛紛大聲高喊:“來電。快來電 。 ”或者,“我要看球賽 ,快來電視 。”

更有甚者拿起勺子、飯盒 、臉盆,一邊相互擊發出巨大的噪音,打一邊有節奏的抗議。頓時 ,匯合成另外一種鍋碗瓢盆交響曲。

一般,不出十分鐘,要求鐵定會被滿足 。

此種方法在的重大日子里 ,同學們總是屢試不爽。

所以即使今天星期天 ,學校提前就通知晚上會有電視,能在宿舍里看球賽。

晚上,比賽進入中場休息時段 。

解說員甲說:“為了公平競爭 ,亞足聯將小組賽最后一輪全部安排在同一時間進行。但是沒想到卻是這種場景。”

解說員乙說:“是的 。按照世界杯預選賽亞洲賽區的規則小組排名是先看積分,積分相同看凈勝球。中國隊和科威特隊如今贏得今天各自的對手是沒有懸念的了,關鍵是看凈勝球 ,如今凈勝球上我們占劣勢。 ”

解說員丙說:“但是從賽前另一個比賽場地傳來消息,對中國隊卻是很不利 。”

解說員甲無奈地笑了笑,“中國隊可能會被默契 ,除非奇跡出現。”

解說員丙說:“此刻不怪別人,卻怪中國隊自己,也許會又讓球迷朋友們空等四年。 ”

說到這里 ,又進廣告,我瞥了白霖一眼 。

她已經是滿眶淚水 。

隨著臨近九十分鐘,形勢越來越不利。

十點半的時候 ,比賽還在進行 ,但是,所有的宿舍準時陷入黑暗之中。

同學們一下子喧鬧起來,一副不來電讓人看完比賽就不罷休的架勢 。

對面樓上一個同學站在陽臺上高喊:“老師 ,再不讓我們看,我就跳樓了哈。”

那個神情那個口氣卻惹得不少人笑了,沖淡了一點悲傷的氣氛。

僅僅過了五六分鐘 ,我們又重新得到了光明 。于是又迅速打開電視,沉重地坐回電視機前,直到比賽結束。

中國隊贏了 ,但是被淘汰了。屏幕上的那三個解說員痛心疾首地又開始分析中國足球的現狀 。

我看到,白霖哭了。

與其說她是哭,還不如說是默默地流淚 ,淚花濕了臉頰,她用手擦,剛擦掉 ,淚珠子又滑下來。她是個開朗到極致的女孩兒 ,平時和我一樣大大咧咧的,也從沒看發現有什么事情能讓她傷心到在我們面前這樣流眼淚 。

我只是一個湊熱鬧的偽球迷,一直無法體會她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但是 ,此刻我卻被她感染了,心中也蔓延起某種悲傷。

我走過去,抱住她 。

“別哭了 ,小白 。”

“再也不看球賽了。 ”她抽噎著說。

燈,又一次熄滅了 。

和剛才停電的時候全然相反,整個校園內安靜極了 ,女生院里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一瞬之間,全世界都陷入了凝重。

突然,“哇—— ”地一聲 。

似乎是我們女生院里另一棟有個女孩站在陽臺上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穿透了黑夜,顯得尤為突兀。

這個聲音成了一個催化劑,將大伙兒的情緒激發出來 ,也許是女孩兒本來就要燦若傷感些 ,頓時女生院里哭聲一片。

樓上寢室的女生卻大聲站出來大聲喝斥:“哭什么,沒出息!沒志氣!哭中國足球,簡直是浪費眼淚!”

她這么一罵 ,又有很多人出來附和 。

白霖抹了把鼻涕反駁:“老娘,就愛哭,你管得著么?”

于是哭聲和罵聲交織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個女生第一個起頭 ,將灌滿水的礦泉水瓶扔到樓下無人的空地上,“呯—— ”發出巨大的炸裂聲。

然后又有幾個人也學著這么干 。

就在好幾間寢室興起扔礦泉水瓶泄憤的時候,樓下響起的另一個巨大爆炸聲將所有嘈雜都蓋了下去 ,讓我們的心也跟著劇烈地跳了跳。女生院又即刻靜下去。大概是被這響動驚到了 。

“什么東西?”宋琪琪驚魂未定地問 。

有人拿著手電在晃樓下的一灘碎片,趙曉棠借著光觀察了一會兒說:“是個裝滿鮮開水的溫水瓶,還冒著熱氣呢 ,難怪炸成這樣。”

趙曉棠話音未落,便又聽隔壁單元傳來一陣尖叫:“小葵,你生氣想扔熱水瓶 ,扔自己的就好了 ,干嘛扔我的! ”

她一說完,我們全部人都樂了,連著白霖也破涕為笑。

這事 ,似乎就到此為止 。

四個人洗漱完爬上床睡覺。

白霖睡我對面的鋪,我一直聽見她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不一會兒,墻壁上映出一點光亮 ,我轉身看過去 。

她打開電筒,俯身撐著上身在枕頭上寫日記。纖細的側影映在蚊帳上,隨著手上筆尖的劃動而起伏 ,透著某種傷感。

我有民族自豪感,有對勝利的熱情,但是卻在哭過笑過之后便只余留下三分鐘的被感染情緒 。我不理解和白霖一樣的那些球迷們為什么會為一個和自己人生無關的勝負和結果而痛心到這種地步。

6

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以后 ,忽然被一個關門聲驚醒。

我倏地起身發現對面白霖的床空了,便匆匆穿了衣服和鞋子尾隨她出去 。

下了樓,遠遠看到她朝女生大院后面那截矮墻跑去。我想叫住她 ,又怕被發現 ,壓低嗓門喊了兩下。白霖并未聽見,徑直地走到墻根下,準備翻墻 。

她個子高過我 ,翻起墻來蹭蹭蹭的,比我容易多了 。要是她一出去,剩下我一個人是根本爬不上 ,于是我趕緊加快跑過去,趁她努力向上爬的時候拽住她的腳踝。

白霖開始一慌,看到來人是我之后 ,松了口氣,“小桐,你嚇死人了。”

我怒:“抓到會被處分的!”

她騎在墻頭 ,一只腳被我拉住,居高臨下地對我說:“我睡不著,出去透透氣 。 ”

“這么晚了 ,一個女孩多危險。”

“沒事 ,我高中借讀的時候經常這樣。”

“不行 。 ”我堅持。

“那你說怎么辦?”白霖投降。

“那——”我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 。 ”

然后,她便像拽死豬一樣 ,將我拉過了圍墻,正大光明地走出學院大門。

我問:“你要去哪兒? ”

白霖聳聳肩:“隨便逛逛了。”

雖是這么說,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 ,還真沒什么可逛的 。我們經常去看電影的那地方,也到點關門了。

然后,溜達了一圈以后 ,我們決定去K歌。

西區的南大門外有幾個卡拉OK廳,檔次不是很高,每個包間按小時算 ,收費都是學生能夠接受的 。而且要是十點以后包通宵,會更劃算,所以以前周末節假日的時候 ,我們四個人也有過K通宵的先例 。

每每說起這事 ,我們班的其他女生,都搖頭興嘆:“407的人果然個個都是麥霸。”

所以當白霖決定包通宵的時候,我頓時后悔咋沒把宋琪琪和趙曉棠叫出來。

我倆叫了啤酒 ,一邊喝一邊唱 。

白霖一改平時強裝淑女的風格,從《精忠報國》一直吼到《向天再借五百年》,唱到最后那句:“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

我撲哧就樂了 ,搗頭說:“小白,你這想法是完全正確的。估計你不多活五百年的話,肯定看不到中國足球的騰飛 。”

在平分了一打啤酒后 ,白霖漸漸不支,倒在沙發上打瞌睡。我是個換了地方就睡不著的人,再說剛才都讓著她一個人唱了 ,我還沒過癮,便拿著話筒一個人唱起來,唱完王菲 ,唱SHE ,再唱梁靜茹,就在我興致高昂地歌到“愛真的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的時候 ,幾個人一把推開門說:“姑娘,派出所查身份證。 ”

打小我媽就教育我,身份證這種東西是千萬不能老帶在身上的 ,而是需要放在最保險的抽屜里鎖起來,至少也要擱到箱子底和戶口簿一起絕密保存,搞得仿佛丟了身份證就會成黑戶 ,被開除中國國籍似的 。所以作為當代大學生的我,養成了從來不帶身份證的習慣。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那警察坐在我們跟前,瞅了瞅我 ,再瞅了瞅我身邊醉的不省人事的白霖,不知道在想什么 。

“這歌廳是非法營業的,你們不知道?”

我欲哭無淚 ,“警察叔叔 ,我們以前來過這里,所以沒懷疑。再說了,難道我進來之前要先跟老板要營業執照來檢查一下么?”

“那你們知不知道 ,你們隔壁的那間包廂里的人在吸食違禁藥品? ”

違禁?藥品?

這句話倒真的嚇到我了。

我哆嗦了下,急忙擺手說:“我不知道,我們沒有 。”隨即又指了指白霖 ,“她是喝啤酒醉過去的,和吃藥沒有關系 。真的,我們是A大的學生。”

“學生? ”警察的目光一頓。

這下 ,我知道慘了,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

“學生這么晚了還在外面游蕩?”

旁邊一個穿制服的搖了搖頭,“現在你們這些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最后兩個人商量出一個結論:“那叫你們老師來 ,接你們回去。 ”

我頓時大駭,急忙認錯 。要是學校知道那還得了,而且處分都不說了 ,萬一被我媽知道了 ,說不定當場打斷我的腿。

等我可憐兮兮地求了半天情,兩位警察依舊毫不動搖。

白霖如今睡得跟死豬似的,是指望不上了 。所有的責任都擔在了我肩上 ,我坐在那里,一邊假裝翻手機電話本里老師的通訊錄,一邊使勁地轉動腦子想搞出一個應急的法子。

就在此刻 ,我在通訊錄M的那一欄,看到了慕承和的名字。

這個電話還是上次冒充趙曉棠見網友遇到他以后,被他強制性地將號碼輸在手機里的 。

我腦瓜子靈光一現 ,萌芽出了某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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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明月VS溝渠(1)

1

我琢磨了良久拿不定主意 ,然后又看了看白霖,再看了看一臉嚴肅的警察叔叔們。我盯著屏幕上那個號碼,大拇指放在確認鍵上 ,怎么都下不了決心 。

以前上軍事理論課 ,老師說這地球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國家和政權,它們在自我發展的時候,喜歡把某個強大鄰國作為自己的假想敵 。那從上學期期末結仇開始 ,我也一直把慕承和當成敵人了,只是這個敵人不是只靠我單方面想象的,他的所作所為也正在努力地朝這個方向靠攏。

可是 ,除了他,我還能找誰呢?

我家那群表哥堂姐要是來裝大學老師是不可能的,萬一被我媽知道 ,指不定要我脫幾層皮。趙曉棠的一堆網友更指望不上了,一個比一個稀奇古怪,一個比一個猥瑣不堪 ,拉出來演砸了不說,最重要的是完全侮辱我們母校老師的形象 。

我揉了揉額頭。

要是慕承和干脆不搭理我怎么辦?要是他報告學校怎么辦?

這時,警察叔叔又問:“號碼找著了么? ”

我傻笑:“我在努力回憶。”

最后迫于無奈我咬緊牙關 ,閉上雙眼 ,把心一橫撥了慕承和的電話 。鈴聲響了十幾下,就在我絕望的時候,他接了電話:“喂――”

那個原本在課堂上令人發指的聲音 ,此刻帶著點朦朧的睡意,在我聽起來卻突然宛若天籟。

“慕老師。 ”我戰戰兢兢地喊,“我是薛桐 。”

我不保證他記得這個名字 ,因為他每次叫我都是那個挨千刀的“同學”或者“課代表同學 ”,于是我連忙補充解釋:“我是您英語系,大三 ,二外,俄語班的,課代表 ,薛桐。”我足足在自己的名字前面用了五個定語,想喚回他半夢半醒的神志。

慕承和問:“有事么?”他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漸小又漸大 ,似乎是從床上坐了起來 ,將手機拿離嘴邊,換了個耳朵 。

簡簡單單地三個字,居然讓我在這寒風瀟瀟的夜里感受到了親人一般的溫暖。

“老師―― ”我對著電話 ,差點喜極而泣。

“怎么了?”他又問 。

老師,你是好人,而且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我感動地說:“老師 ,我們犯錯誤了,你來接我們吧 。”

僅僅過了半個小時,慕承和便風塵仆仆地開著車來了 ,還帶著他的身份證,工作證,甚至是教師資格證。

其中一個警察看到他的證件頓時換了個臉色說:“哦 ,你就是慕承和啊,我在報紙上見過你。 ”一副榮幸的樣子 。

于是,他很順利地把一切搞定 ,抱起白霖放在車的后排 ,像領著兩只流浪狗一樣將我們領了出來。

我自覺地坐到副駕駛上系安全帶,未等他先開口便凝眉斂目,主動負荊請罪:“老師 ,我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經過這次,我一定痛改前非 ,遵守校規班紀 。我發誓,真的!”我搶在他教育我之前就誠懇悔過,希望能勾起他的一念之仁 ,不要告發我和白霖。

慕承和轉頭,津津有味地看了我一個人自說自話,半天沒發音。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心虛地絞著手指,“老師,我們真錯了 ,你罵我吧 。”只要不把我交給學院罵死我都行。

他卻忽而一笑 ,“我以前說過,我從來不對小孩發脾氣。 ”

我抬頭瞅他,突然覺得這人臉上的笑容 ,有點陰惻惻的,很假 。雖然這些詞語,用在好比是我們救命恩人的慕承和身上 ,挺不道義的。

“怎么溜出來的? ”

“翻墻。”我老實交代 。

“喝了多少?”

“她喝了三四瓶,我喝了六七瓶 。 ”

“呵――你倒是好酒量啊。”他挑眉。

我自豪起來,“那倒是 ,我媽從小就著重培養我這個方面,她說女孩兒要千杯不倒出去才不容易被欺負 。”

“是么? ”他反問。

瞄到他似笑非笑的眼,我原本得意忘形的臉剎那間灰暗了下去。我現在是罪人 ,不能自夸 。

于是,這一個話題就此結束。

“你倆下面怎么辦呢?是我送你們回宿舍?”他一面發動車,一面問。

“不行!學校會知道的 。”他要是送我們回去 ,那肯定不會讓我們再爬墻了 ,而是敲開女生院的大門,讓我們在宿管員的灼熱目光下走進去。

“那怎么辦? ”

“呃――”這倒是難倒我了,就在車路過A大南校門的時候 ,我連忙說:“你在這兒放我們下好了,我們自己等天亮。”

“你準備把你這個同學放哪兒? ”慕承和對著觀后鏡朝我示意了下后面爛醉的白霖 。

我咬著嘴唇想了想,“這門口有網吧 ,我們進網吧坐坐好了。”

慕承和搖了搖頭,顯然不贊同我這餿主意。

過了會兒,他說:“這大半夜的扔你倆下車 ,我也不放心 。算了,去我家 。”

2

“你家住哪兒啊? ”

“東二環。 ”

“真夠遠的。”我還不大情愿 。

“你剛才叫我來領你們的時候,你怎么就沒想過我住這么遠。”他無奈。

“可是 ,明天一大早我們還有精讀課 。 ”我遲疑。

“我送你們回來,行么?”他隱忍地問。

“那行!”

這下,我沒有顧慮了 。

初冬的天氣 ,夜里的風冷得刺骨。車廂里被暖氣弄得熱烘烘的 ,他將天窗隙了點兒縫,隱隱約約能感到有新鮮空氣吹進來,有點清新的感覺。

一路上 ,他很專心的開車 。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心里暗自后悔,后悔自己居然倒霉地教到我這么一個學生。

這個時段,一些紅綠燈都停了 ,變成一閃一閃的黃燈。

在進三環的十字路口時,又有了紅燈,慕承和便停下來好脾氣地等著 。他右手掌著方向盤 ,左手手肘支在車窗緣撐著下巴,望向前面飛馳而過的車輛 。

趁著他的注意力在別處,我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臉。

剛才沒怎么注意 ,現在才發現他居然戴了一副黑色的細框眼鏡。沒想到的是他還是個近視眼,大概接到我電話趕來的時候來不及帶隱形眼鏡 。

他兩只眼睛均是內雙,所以顯得不大 ,卻很深邃。我媽常說大眼迷人 ,小眼勾魂,也不知道他生下來究竟想勾誰的魂。

眸子是淺淺的咖啡色 。

鼻梁很挺。

若說要在他五官中找出一個有意思的地方,那邊是嘴了。他的嘴角似乎生來微翹 ,輕輕抿起來的時候,即使沒有表情也讓人感覺他似乎在笑 。

如果按照小白老鄉他們的審美來說,慕承和應該算是一個很好看的人吧。可是 ,我打心底還是覺得我老爸那種比較英俊。

紅綠燈交替 。

車子又動了,他將注意力收回來,目光一掃。他和我的視線我通過鏡面碰到一塊 ,一瞬間眼神交匯。他是坦蕩蕩的,而在暗中良久地琢磨著人家長相的我卻窘了,急忙調過頭 。

“想什么呢? ”他說 。

“原來半夜的時候 ,有的紅綠燈會變成閃爍的黃燈啊,真有意思。”我臨時找話說,“我都是老A城人了 ,居然以前沒發現。”

他笑了笑 ,沒接話 。

我又說:“可是,怎么剛才又有紅燈? ”

“你沒發現有紅燈的岔口交通比亮黃燈的地方繁忙些么?”

他這么一說,我細細回想起來 ,還真有同感了,“原來是這樣啊。”

“看來你缺乏觀察力。 ”他打趣道,“羅丹說:美是到處都有的 ,對于我們的眼睛而言,缺少的不是美,而是發現 。”

我媽的規矩很嚴 ,絕對不會讓我在外面混到十一點公交收車以后再回家。所以雖然在這里生活了很多年,卻很少在凌晨兩三點還在外面溜達。

聽了這番話,我倒真正觀察起半夜的街道來 。

平時白日里很繁忙的地段 ,現下卻格外安靜。除了某幾個值夜的保安轉來轉去的,幾乎就沒有人。街邊睡了一些流浪漢 。

因為馬路上寥寥無幾的車輛,所以某些白天不能入城的車型便肆無忌憚地飛馳起來 ,迎面一閃而過 ,那種巨大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有些街道居然已經有環衛工人出來掃地了。桔黃的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有種艱辛的味道 。

廣場上面還有工人正在換綠化的盆栽 。

路過北大街一個路口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巨大的“雷氏燒烤”字招牌不禁笑了 ,用手指了指,對慕承和說:“我念小學的時候那個燒烤店以前還是一個路邊小攤,老太太烤的雞翅膀特別好吃 ,但是每次放學回家路上要是耽誤太久會被老媽罵,于是每次我們都愛催她。結果老太太總要很生氣地朝我們吼:‘小孩子心急什么,這種東西要慢慢烤才好吃。’ ”

他不禁莞爾:“你好像是本地人? ”

我點頭 ,“是啊 。”答完卻猶豫了下改口說,“可是又不是。”

“怎么是,又不是? ”

“我是十一歲的時候才和家里人來A城的 ,說方言的時候口音就不太像。外地人以為我是本地人,本地人覺得我是外地人 。”我喃喃說,突然傷感了起來。

他卻笑:“你才這么小點兒 ,就沒有歸屬感了?”有些輕視。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皺眉 ,扭開臉不再和他說話 。

過了會兒,他忽而說:“我生活過很多地方,到最后自己都搞不清楚哪兒算是家鄉。但是卻沒有你這樣的感覺。 ”

原本氣鼓鼓的我 ,卻忍不住轉頭問:“為什么?”

“我從小到大在別人眼中都有點異類,所以早就習慣了 。”

“異類?怎么異類? ”我納悶。

他眼梢微揚,卻沒有回答。

我這下真好奇了 ,很慎重地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的打量了他兩遍 。四肢健在五官端正,沒有毀過容,五感俱全 ,而且從他看交通燈的靈敏度來說也不可能是色盲 。

確實沒發現哪有有奇怪的地方。

我深思熟慮之后,試探著問:“你不會是……腦子有毛病吧?”

慕承和深深地看了我一下,瞇起眼睛 ,皮笑肉不笑地說:“真不愧是我教出來課代表。”

譏諷之意溢于言表 。

其實我最想問的不是腦子這方面,而是其他。可是我不好意思說出口,也怕傷害他自尊。我都這么善解人意了 ,換來的卻是他的一頓譏諷 。

不禁讓我想到那句傷春悲秋的話――我本將心托明月 ,奈何明月照溝渠。

簡直是悲劇!

3、

車到慕承和家樓下的時候,白霖終于清醒了一半,就在這種半夢半醒之間還能很狗腿的跟慕承和打招呼 ,這小妞的馬屁功夫可見一斑。

這下,我沒敢請慕承和動手,便攙著白霖進了他家 。

慕承和的家不算太寬敞。

這套一居室的房子 ,但是每間屋子都足夠大,客廳和臥室都朝江,算得上是A城市區絕版的江景房了。

“這個房子 ,很貴吧?每平米多少錢? ”我市儈地問 。

沒想到這人還挺有家底的。

他放下鑰匙,一邊去洗手一邊說:“房子是你們陳老師的,他不回來讓我替他看家。”

“哦 。”原來 。

沒想到他倆真是好朋友 ,難怪替陳廷代這么久的課。

我和白霖睡臥室,慕承和則抱著枕頭和被子睡沙發。

白霖借著殘余的酒意一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

經過剛才的折騰,我似乎過了生物鐘 ,反倒睡不著了。原本仰臥的我又翻過去側身躺著 ,臉接觸到白色的枕套。

我枕著的正好是慕承和枕頭 。

他大概接了我的電話以后走得急,連床也沒來得及收拾。所以我們進屋的時候看到被子還是剛起來的模樣,一個枕頭被扔在床的一邊 ,另一個皺皺巴巴,一看就是剛睡過。

此刻,鼻間似乎嗅到一個味道 ,淡淡的,若有若無,是慕承和遺留下來的 。

那次 ,他很近地教我發音的時候,也從他身上聞到過。

是什么呢?

我聚精會神地吸口氣,又回味了一下。

好像是松木或者松香的味道 。

很小的時候 ,老爸當過木工幫人家做家具,那些沒有刷漆的木制品就有這種氣味。有的人不太喜歡,而我卻一直覺得是香香的。

以前陳廷跟我們上課的時候就說 ,俄羅斯人很喜歡白樺樹 。但是 ,在廣闊的西伯利亞森林最常見最有用的卻是松――樟子松,落葉松,白松 ,喬松,銀松,冷杉松……

這么一想 ,我倒是覺得慕承和本身就像是一棵產自俄羅斯的松樹了 。

有的老師上課會用手撐在講臺上,而他卻不是。他總是一手拿著課本,一手揣在褲子兜里 ,站在黑板前面,讓旁人覺得很閑散的樣子。可是整個脊椎卻挺得很直,看起來就像一棵雪地里的青松 ,蒼翠有力 。

這么想啊想,伴著墻上掛的那個鐘,嘀嗒嘀嗒的 ,就像在數綿羊一樣 ,很催眠。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霖翻身過來,手臂忽然搭在我的肚子上 ,將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本以為已經天亮,結果我借著夜色看下鐘,居然才過了一個小時 。

我忽然想起我和白霖的手機都放在外套里了 ,而外套掛在玄關那兒。要是不上鬧鐘的話,剩下的時間我都會睡不安生。

我考慮了片時,還是準備去拿電話 ,于是我從床上爬起來,踮起腳尖輕輕地打開門 。

本以為客廳里會一片漆黑,但是出乎我意料 ,慕承和并沒有睡。

慕承和坐在沙發上,膝上放著筆記本。

屏幕發出的淡藍色熒光映在他的臉上,輪廓分明 。

依舊戴著眼鏡的慕承和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 ,手指在鍵盤上飛速地跳躍 ,發出細微的嘀嘀嗒嗒聲,帶著韻律和節奏。

他折著眉,臉上帶著種沉思 ,是素日里不易得見的,恍若和那個站在講臺上或者辦公室里神采飛揚的慕承和不是同一個人。

只見他騰出一只手,離開鍵盤 ,拿起筆在旁邊的白紙上寫了寫,停下來,另一只手又敲了敲鍵盤 。這一系列動作 ,他做的嫻熟且流暢,可是在我瞧來卻總覺得有點奇怪 。

至于是哪里奇怪,我又說不上來。

我本想悄悄靠過去 ,看他在做什么,剛挪幾步就被他察覺。

他扭頭看到我,“醒了?還是還沒睡? ”

我從正面這么一瞧 ,竟然覺得慕承和鼻梁上架著眼鏡的樣子顯得比平時要稚嫩、平和些 。

“我出來拿手機上鬧鈴 ,怕睡過頭了。 ”我乖乖地解釋。

他又看了我一眼,隨后將電腦擱在茶幾上,打開沙發扶手旁的臺燈 ,不知道是不是怕我黑燈瞎火的磕著了 。

我迅速地找到口袋里的手機,繞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正取了眼鏡用兩指捏鼻梁。他手邊擺著一堆書 ,全是鳥語一樣的原版書。其中一些,我看了一眼最上面那倆本的書皮,都有Аэродинамика這個單詞 。我只知道是俄語 ,但是我們一般學的無非是常用詞匯,所以它們究竟是什么意思卻搞不懂。

“你睡不著么?”我不禁問。

“我認床,而且睡眠不好 。”

我聽見他這么說 ,倒真正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老師 ,我們太麻煩你了。 ”

“不關你們的事 ,我本來就愛失眠。”

“這么年輕怎么會失眠呢?”我一直以為失眠是我老媽那個級別才有的癥狀,乃更年期綜合癥的并發癥 。

他又將眼鏡戴回去,說:“老毛病了 。 ”

回憶起車上感覺到他似乎有什么隱疾以后 ,我也是想關心起他來了,畢竟幫我和白霖這么大一個忙。我繞到沙發前面,在他身邊坐下去:“老師 ,我跟你講,我媽有個偏方,治療失眠挺有效的。據說把洋蔥搗爛 ,裝在瓶子里密封好,每晚臨睡前放在枕邊聞一聞就好了 。”我一邊給他講,一邊做了一個使勁嗅味道的深呼吸動作 ,搞了個畫音同步,“保證你藥到病除!”

他看著我,突然搖頭淺笑說:“薛桐啊 ,你可真有意思。 ”

我愣了愣。

除了他那回惡作劇地給我取阿童木這個綽號以外 ,我第一次聽到慕承和這么叫我 。

當下,薛桐二字被慕承和突然說得字正腔圓,和其他人的發音一樣 ,但是似乎又不像,不像白霖宋琪琪,也不像某個老師 ,更不像我老媽。總之很奇特,隱隱約約間和世界上任何人喊我名字時的感覺都不同。

我刻意地咳嗽了下,別開臉 。

“你要是有其他地方……”我頓了下 ,“其他什么地方不好,也可以告訴我,我媽偏方挺多的 ,遠近聞名。”

他竟然很正經地回答:“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

我皺了皺眉頭,正想再打量一下這個外形和我的審美觀相差巨大的男人 。卻聽他忽然說:“對了 ,有個事情 ,一直忘了跟你說。”

“什么事?”我的小心肝一顫,以我對他的人品評估來說,保準沒好事。

“你發個顫音給我聽聽 。 ”

嗨 ,就為這個啊,我的心肝松了一松 。

“不是發過了么? ”我問。

“再發一次。”他說 。

如今這個事情對我而言就像小雞學吃米一樣,忒簡單。于是 ,我照做了一遍。

他又吩咐:“加到單詞里面去 。”

“什么單詞? ”

“有彈音的就行。”

我挑了個最熟的“俄羅斯”,剛把“Россия ”一說出來,就看到他泛起一個正中下懷的表情。

慕承和嘴角又浮現了久違的笑 ,連眼鏡都遮不住他那副欠扁的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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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明月VS溝渠(2)

他說:“問題就出在這里。你不能因為會彈音 ,就把它加在單詞里刻意地發,反而是應該弱化它。”

我迷茫了 。

不會的時候讓我使勁發,等我會的時候又要輕輕發 ,究竟是要我怎樣?

他繼續說:“所以無論什么語音 ,都要講究適中。舉個例子,中文里面有翹舌音,要是一個人說話的時候翹舌發得特別重 ,我們會說他是什么?”

“大舌頭。 ”我毫不遲疑地問答 。

“對了,你現在的俄語口音就是這種感覺 。”

“……”我是大舌頭?

慕承和語重心長地說:“驕傲是進步的敵人,同學你還任重而道遠 ,努力吧。 ”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剛才為什么覺得他喊我名字的時候不一樣,因為這地球上還找得出一種像慕承和這么跟我有仇的生物么?

正在我憤憤不平間 ,他又說:“快去睡吧,要天亮了,到時間我會叫你們的。”

4

早上慕承和兌現諾言 ,親自開車送我和白霖回學校 。

下車的時候,我回頭關門,白霖點頭哈腰地跟他道謝。他一臉笑意 ,神采奕奕 ,讓人完全感覺不到眼前這人是整整一夜沒合眼的,而他眼眶下面的一層淺淺的淡青色黑眼圈,是唯一能泄露秘密的地方。

白霖看著慕承和遠去的車影 ,興嘆:“真是帥啊,平平常常的一輛CR-V讓他開起來仿佛就上了一個檔次 。”

“什么CR-V? ”我納悶。

“就是他開的那輛越野車啊,本田CR-V ,低調 、實用又經典。哪像我老爸看中的那些車,開出去的唯一目的就是顯示自己是一個剛剛暴發的暴發戶 。 ”

白霖的爸爸確實挺可愛。

大一新生報名的那天,白霖他爸開了輛悍馬來送她。在那之前我根本不認識什么悍馬 ,遠遠就見到一輛裝甲車似的越野車,堵在女生院大門口,害得所有進出的人都只得像只螃蟹 ,橫著走 。也引來很多人的側目。于是在第一天,白霖就上了外語學院頭條,成了全系同學津津樂道的千金小姐。

但是讓白霖郁悶的不全是這個原因 ,她后來訴苦說:“要那悍馬真是他的 ,我都認了 。那他在開之前,去車行租的 。”

“不會吧。”我們三異口同聲地驚嘆。

“我爸說城里人喜歡歧視鄉下人,如果我們鄉下人開輛悍馬來念書 ,你們就不敢欺負我了 。所以他打腫臉充胖子跑去租車,你們說我冤不冤吶? ”

聽聞之后,我、宋琪琪還有趙曉棠三個人面面相窺 ,同時緘默。

確實有點,冤。但是冤的是我們,居然被形容成欺負弱小的霸王花了 。

額米豆腐――

其實 ,白霖不算富豪千金,也絕對不是鄉下丫頭。她老家是鄰近B市的縣城,白爸爸是當地有名的鄉鎮企業家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除了每個月那多出我們很多倍的零花錢以外,白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

但是越是如此,讓其他人越覺得她神秘。

這些傳言引起很多異性的好奇心 ,于是 ,大一的時候有很多男生寢室主動來找我們聯誼。第一學期年底圣誕節之前,至少有五六個男生打電話來約她 。

后來一次,有個和白霖家有來往的女生突然跳出來揭秘 ,說出她爸爸借悍馬到學院來顯闊的事情。

平時很兇悍的白霖那一次卻沒有找那個女生理論。

白霖嘆氣說:“唉,早叫那個老頭不要這樣了,現在害得我身敗名裂 ,真是傷心啊 。”但是從她的語氣里哪里聽得出來一點傷心的感覺 。

無論那些男生追著傳言來,又追著傳言走,但是有一個人對白霖一如既往地殷勤著。這個人便是物理系的那位李師兄。所以即使白霖對他一點也不感冒 ,我們對他卻始終挺有好感 。

我和白霖一起跑回寢室拿書,再準備沖到教室。走到寢室樓下,看到那一地的溫水瓶和礦泉水瓶殘骸 ,才發現昨天自己干的事情挺激烈的。幸好,女生院有門禁,無人敢在外面晃悠 ,故而沒有傷到人 。

后來從其他人那里得知 ,我們女生院還算好。小河那邊的男生宿舍,有的寢室甚至把窗戶取下來都扔了,所以學校緊急處理了一批人。

以前大一入學的時候 ,有著各種各樣的入學教育 。無非是說一些違反了什么什么不能畢業,不能發學位證之類的,balabalabala。那些繁瑣的規則被學校印成一本小冊子 ,發給全校新生人手一本,看起來比溫總理每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還要厚實許多,讓我不禁懷疑自己真的能順利畢業么?

于是 ,大學生活就被我想象成了西天取經,等我度過那九九八十一個劫難就成了。

借助于慕承和的幫助,我們又度過一劫 。

恰恰今天又是學習任務最重的一天。

上下午的課都是滿滿的。一二節上完了精讀 ,又上視聽說 。

因為昨夜半宿操勞,我和白霖再也堅持不住戴著耳機,一前一后地坐在格子間里 ,躲著老師打瞌睡 。

教我們視聽說的吳老師 ,是位美女,前幾年留洋回來。她教視聽說最愛做的事情便是拿部冷門的英美電影,放投影。她時常會冷不丁地按下暫停 ,然后隨機地點一個人起來問電影里的角色上一句說的什么 。一旦結結巴巴說不出來,吳老師便會在成績冊上冷冰冰地畫一筆,隨即說:“平時成績扣五分。”

開始我們還覺得新鮮刺激 ,久而久之也覺得乏味,而且搞得人心惶惶。

白霖則是更絕 。

一般某部電影加上回答問題的時間,能足足讓吳老師放四五節課。白霖就干脆去網上將電影下載下來津津有味地看一遍 ,然后順手下個劇本拿到課上去念。

宋琪琪雖說成績總是排名第一,但是她的聽力是弱項 。

她也看那些劇本,和我們不同的是 ,她看了過后,便用空余時間背下來。動機相似,刻苦程度卻著實令人瞠目。

好學生和壞學生的區別就在這里 。

我一直立志做一個好學生 ,只是毅力差點。

5

雖說如此 ,我卻覺得我能當一個好老師。

A大外語系的牌子擺出去是很吃香的,所以只要在外面貼個小廣告,就有很多家長來電話找英語家教 。

我和宋琪琪也在結伴兼職家教 。

基本上家教市場有兩個高峰期 ,一是中小學開學之前,二是快要期末的時候。市價一般是二十五塊錢一個小時,費用隨著孩子年級的高低而增減。

我替他補課的那個孩子 ,叫彭羽,剛剛經過中考,上了高一 。暑假的時候 ,他媽媽怕他的英語在強手如林的高中階段拉后腿,說孩子的語法知識特別差,讓我替他補了兩個月。一周三次 ,每次三個小時左右。

大學里對同學們兼職家教這個情況還是相對鼓勵的,不過很強調安全問題,也叮囑同學們不要隨便去對方家里 。但是彭羽是我媽一個同事介紹的 ,所以沒什么顧慮。

9月開學以后 ,彭羽媽媽說他們高一的新班主任也是英語老師,叫孩子們去她家補課,所以委婉地結束了這次合作。

我挺理解的 ,學校老師大過天,特別是班主任 。

后來,我空了兩個月 ,都沒找到合適的。

直到星期五,彭羽自己給我電話,說在老師那兒補習人太多了不習慣 ,還是希望我跟他講課。

我想了想,答應他 。唯一要求就是我只能一個星期跟他上一次課。這么一算來,比小白老鄉她們去快餐店打工要輕松些 ,好歹可以緩解下家里的經濟壓力。

彭羽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白白胖胖的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有時候覺得一個星期不見都高了好幾厘米 。

第一次見他感覺個子就比我高一點點 ,如今才過了不到半年 ,就竄老高。

他經常鄙視我:“薛老師,你是不是練過縮骨功啊? ”

“去,去 ,去。”我說,“沒大沒小的,我可是你老師 。”

我一直個子小 ,用某種缺德話來自我形容就是過了少女期以后似乎再也沒有發育了。但是白霖她們笑話我就算了,連這種小屁孩也來湊熱鬧。

為了熏陶彭羽對大學校園的認識,加強對學習的渴望 ,彭媽媽跟我說,她希望彭羽能到我們學校去熏陶下,更加真切地認識什么叫高等學府 。

星期日 ,我在北大門的門口接他,結果等了半晌也沒見他人影。

我都還沒發怒呢,他到先來了電話 ,“薛老師 ,你不能這樣啊,扔我一個人在這兒站老半天了。 ”

“我不就在門口等你么 。”。

“不可能!”他惱。

“怎么就不可能了! ”我更怒 。

比劃了半天才搞清楚。他打車說去A大,司機將他理所當然地拉到校本部 ,而我也以為他知道我在西區。

我說:“你別動了,我去找你 。”

幸好西區到校本部有校園公交,十分鐘一趟 。

我找到彭羽 ,準備拉他上車,回西區。

他說:“薛老師,你不會是冒牌的A大學生吧?”

“為什么? ”我惡狠狠地回頭。

“你怎么不在本部念書 ,要去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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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明月VS溝渠(3)

我沒好氣地解釋:“我們學校都是這樣 ,本部只有本科的大四生和研究生 。”

“研究生?”彭羽聽到這個詞,頓時雙眼放光,“就是博士和碩士? ”

“恩。差不多。”我點頭 ,至少現在不是 ,未來也是 。

他用一種崇拜的眼神掃視了大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那么他們不是碩士就是博士了?”兩眼所放射光線的強度,比小白老鄉看到帥哥時還亮。

“其實 ,博士……他們也是人。 ”

自從自己當了老師以后,我深切地才體會到,一旦遇到無敵的學生 ,老師會多么無語 。

后來,彭羽死活要我帶他參觀校本部,對我居住的西區是完全地不屑。

在圖書館 ,他感嘆:“這就是我們省最大的圖書館啊!”

在食堂,他驚訝:“這就是傳說中有多臺扶手電梯的食堂啊!!”

在體育館,他贊揚:“這就是舉辦過全國大學生運動會的現場啊!!! ”

到了物理系門口 ,他高呼:“這就是祖國最強大的流體物理研究中心啊!!!!”

說實話,我挺擔心他下巴都啊掉了,回去不好跟他媽媽交差。

我方向感不強 ,加之除了特定的任務以外 ,很少來本部校園溜達 。所以我很吃驚,他居然比我還了解我們學校。

我問:“流涕什么?”

他喜滋滋地說:“流體物理。 ”

我說:“哦 。剛才恍然一聽還以為是流鼻涕中心呢 。”

彭羽回頭用一種凄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老師 ,我著實為您和您的學校感到悲哀。”

不過在行程過半以后,彭羽發現了一個現象。他說:“我覺得吧,怎么你們學校男女質量都不怎么高呢 。 ”

“怎么? ”我覺得除了我們寢室那幾個人以外 ,我們全校師生的智商質量都挺高的啊。

“長得不行。”他繼續說 。

我黑線。這混球,敢情也是外貌協會的會員。

但是我如今在他面前是老師了,怎么也要裝裝深沉 ,便說:“那是因為大家都好好學習去了,沒有把心思花在外表修飾上 。”

對,老師的架勢是要端出來的。

“哦。 ”他說 。

我們剛走了幾步 ,他又說:“不過也有特例,你看對面走來那個人長得真挺帥。”

聽到他的贊美,我好歹覺得挽回點A大的臉面 ,欣喜地隨著他的視線望去 ,也想瞅瞅這位以美貌為母校爭光的好同學。

結果,我的表情卻凝固在半途中 。

那人不就是慕承和 。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夾著幾本書正從圖書館從來 ,走在對面的石板路上。

“他肯定也是博士碩士了?”彭羽問。

“不是,他是老師 。 ”

“老師?”彭羽瞪眼,“博士的老師 ,那不就是博士后?”

“……不是你那樣算的。 ”我說,“他就是一個代課老師。”

“你怎么知道他是代課老師?”彭羽一點也不信,繼續追問 。

“因為他正給我們代課! ”我怒著解釋。

“哦――”他點頭。

我以為他已經被我的強力說辭說服 。

沒想到 ,過了兩秒鐘,彭羽卻用一種更加閃亮的目光看向慕承和,說出一句足以讓我吐血而亡的話。

他說:“薛老師的老師?那就是我的祖師爺了。真是偉大啊!”

6

祖師爺老師大概聽見動靜 ,一側頭就看到了我倆 。此刻,就算我想拉著彭羽就地消失,也來不及了。

彭羽大方地走過去 ,鞠了一躬 ,“祖師爺老師好,我是薛老師的學生。 ”

慕承和聽見彭羽這么叫他,先是疑慮 ,然后聽到后半句解釋,便恍然大悟地抿住唇,并未笑出聲來 。但我敢打賭 ,他肯定心里樂翻了 。

我迫于無奈,跟上去向他打招呼,隨即解釋:“我在外面當家教 ,彭羽是在我這兒補習英文的學生。 ”

他問:“你在做兼職?”

“恩。只有他一個 。他上高中了,說想來看看我們學校。”

他將手里的書,換了個手 ,“都中午了,你們吃飯了么? ”

彭羽即刻老實交代,“沒有。”

“正好 ,我請你倆吃飯 。”祖師爺大發善心地說。

我琢磨 ,莫不是彭羽的稱呼讓他心中暗爽得不行了,然后決定忍痛割肉請客?

但是我這人向來對食物都有一種無比虔誠的信仰。只要是有好吃的,無論是讓我冒名見網友也好 ,還是對著這位二十來歲就當上祖師爺的人吃飯也好,我都統統能夠忍受 。

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A大門口一家有名的中餐廳。反正吃了以后,左右都要欠他一頓飯 ,不如宰狠一點。

拿筷子的時候,我注意到慕承和居然使的是左手 。

不僅僅是我注意到,連彭羽也發現了。

彭羽問:“老師 ,你是左撇子啊? ”

慕承和笑了,“個人習慣。”

這么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一件事情 。那天晚上,我在他家看到他用電腦的時候 ,一直覺得別扭,現在想想那是因為他當時用左手寫的字 。

可是他平時無論上課寫黑板也好還是在我們面前簽東西也好,都是右手。

這個我好理解 ,中國人在傳統上不太認同左撇子 ,所以用右手能夠避免別人好奇的目光。

但是,他竟然兩只手都會寫字,神奇!

彭羽說:“我覺得左撇子都特聰明 ,老師您也很聰明吧 。”

慕承和笑了,“左撇子沒有人們想象得那么高級。 ”

我打擊彭羽說:“得了吧,那你從今天開始練習左手 ,看能不能成天才。”

彭羽不服氣:“本來就是,據說貝多芬、牛頓 、愛因斯坦還有比爾蓋茨都是左撇子來著 。”

我說:“那除了你說的這幾個以外,剩下的那些千千萬萬的偉人們呢?不都是右撇子?所以整體來說還是右撇子聰明。 ”

彭羽說:“薛老師你強詞奪理!”

我說:“我是就事論事!”

反正我不會承認會使左手的這位就要比我們高一等。某人肯定是退化了 ,絕對不是進化 。

我和彭羽在飯桌上鬧僵了。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我竟然會和一個那么小,還稱呼我為老師的孩子吵架。

這個時候 ,祖師爺云淡風輕地出來主持公道了 。

慕承和說:“其實,我算半個左撇子。 ”

“半個? ”彭羽狐疑。

“我有時候也用右手的 。”

“為什么?”

“我也不是全用左手 。東方人,也許是中國人和國外的觀念有點不一樣 ,或者說我小的時候 ,家長們的觀念和現在不一樣。 ”

“怎么不一樣呢?”彭羽認真地問。

“你那個年代出生的孩子大概沒這個感覺,但是薛桐可能有同感 。”慕承和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在我還小的那個時代 ,中國家長要是發現孩子用左手,是會很強硬地糾正回來,就算家里沒成功 ,到了學校以后老師也會強迫孩子改正。 ”

“為什么要歧視呢?”彭羽不懂。

“這種東西就像人們認為白色代表純潔,黑色代表邪惡一樣,沒什么為什么 。”我說。

慕承和點頭 ,“大概中國人不喜歡這個方位,導致和左有關的詞語幾乎都是貶義詞。所以我也被糾正過,但是我性子擰 ,總覺得左手用著舒服,于是白天當著大人的時候用右手,晚上自己做作業的時候用左手 。 ”

“被發現了會挨打嗎?”彭羽饒有興趣地問。

“不讓他們知道就不好了 ,偷偷的。”慕承和沖彭羽擠了擠眼睛 ,“而且一般大人只關心你寫字用哪只手,至于吃飯、打球、擰毛巾這些倒是覺得無所謂 。我擰毛巾也是反的,所以以前老是擰不干 ,打羽毛球倒是挺占便宜的,當需要反手接球的時候,換成右手就行了。以前剛進小學習字時 ,因為是左撇子所以寫的字全部是反著擺在,除了我自己,沒人看得懂 ,還可以當專用密碼。 ”

彭羽大笑,“太有趣了 。”

其實,雖然我不想承認 ,但是聽到慕承和談起他孩童時期的瑣事,竟然也聽得津津有味 。

“也有麻煩的地方,很多東西都是為右手人設計的 ,完全不會考慮左撇子的需求。例如我最討厭用剪子 ,因為不用右手就根本剪不了東西。而且用公共電腦的話,永遠不習慣別人的鼠標 。總之,左手和右手會開始相互之間長達一生的斗爭。”

“是啊 , ”我轉過臉,面向彭羽,很得意地說 ,“還是用右手好。 ”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揚了揚唇卻沒說話 。

我一轉頭透過玻璃看外面,正好瞧到街對面電腦城的那棟樓 ,樓體外掛著的巨幅廣告。

左邊是一個穿著紅色晚禮服的性感女神端著一個一樣血紅的筆記本,旁邊印著兩行字,第一行寫的“輕薄極致 、唯美誘惑” ,第二行是“驚艷上市價:6888”。

右邊的廣告則是某個國內著名品牌機,廣告上則是一個黑色的臺式機,簡單的寫著“迎圣誕學生震撼價:3999 ” 。

彭羽不服氣地說 ,“但是我聽說 ,左撇子容易出天才,特別是抽象思維和數學計算方面能力特別超常。”

我不禁訕笑,“得了吧 ,計算能力再強,快得過計算器?”

彭羽鼓著腮幫子說:“那可不一定! ”

我隨手指著窗外的那兩幅廣告上的數字,苦口婆心地對彭羽說:“怎么不一定 ,難不成6888乘以3999誰還能一口氣算出來?”

正在我倆又要喋喋不休地爭執下去的時候,卻聽慕承和在旁邊淡淡地回答:“27545112。”幾乎是不假思索 。

“呃? ”我和彭羽同時愣了下。

“我說,答案是27545112。”他對著目瞪口呆的我們 ,又重復了一次,那口氣真是清風細雨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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