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池魚滿三千六百

東勝王朝。

淮安,豐城。

莊院,池邊 。

只見一個白衣年輕人 ,坐在輪椅上,看著眼前的池水。

池中鯉魚數不勝數,呈金紅之色 ,宛如祥瑞之云。

“古籍云,池魚滿三千六百,或得一蛟 。”

白衣年輕人悠悠嘆了聲 ,拍了拍大腿,仍無半點知覺。

他臉色蒼白,氣息虛浮 ,有病弱之狀。

因為常在府中,極少外出,不曾風吹日曬 ,又因病弱之身 ,氣血不暢,而顯得膚白如雪 。

他叫莊冥,二十六歲。

六年之前 ,白手起家,而今生意龐大,遍布東勝王朝 ,已是淮安十六府的首富。

“公子 。 ”

來的是個少女,約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容顏清麗 ,輕聲說道:“藥浴準備好了。”

莊冥微微一笑,應了一聲好,旋即看向旁邊的假山 ,說道:“殷明,推我回房。”

假山之后,才見兩個人影 ,現身出來 。

這兩個人影 ,面貌相似,但氣質截然不同 。

一個身材魁梧,虎背熊腰 ,但見他面容堅毅,膚色稍黑,面容木訥 ,名為乾陽。

一個中等身材,不高不瘦,卻是相貌清秀 ,膚白如玉,卻神色冷淡,名為殷明。

殷明一言不發 ,走上前來,開始推動輪椅 。

乾陽跟隨在后,面沉如水 ,宛如一尊山岳。

而小侍女兒跟隨在側 ,緩緩而行。

——

房中 。

熱氣蒸騰。

房中一個浴桶,內中有白氣蒸騰,隱約能見許多藥材 ,沉浮當中。

“行了,都下去吧 。 ”

乾陽與殷明二人,俱都只是應了聲 ,便退了出去。

小侍女想起什么,臉色微紅,但也退了出去 ,心中頗是復雜,她作為公子的貼身侍女,伺候公子沐浴更衣 ,本也是分內之事。

可是,哪怕公子腿腳不便,但每逢藥浴 ,也總是無須他人的幫助 ,她隱約覺得,公子只是不愿讓人覺得他無法自理,驕傲自尊使然 。

她思緒復雜 ,想法頗多,但還是冷靜下來,朝著乾陽和殷明二人 ,彎腰施了一禮,然后退去。

而乾陽殷明二人,神色俱都冷漠 ,眼神也都無光。

他們分立兩側,守住房門,宛如兩尊神祇 。

而此時房中 ,卻是另一番場景 。

莊冥沒有脫衣,也沒有進入浴桶之中。

他微微低頭,伸手入懷。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物 。

此物通體淡白 ,卻淡得近乎無色 ,約有一指粗細,長不過一尺,形如小蛇 ,微微扭動,頗是靈活。

“六年了啊。”

莊冥吐出口氣,將這云蛇放入浴桶之中 。

滿是藥材的浴桶之內 ,只見一條云蛇,盡情暢游其中。

這耗費了百兩銀子的珍貴藥浴,論起價錢也足能買來好些個丫鬟 ,但誰也沒有想到,這卻不是用在公子本人身上,而是用在一條小蛇之上。

他看著內中暢游的小蛇 ,神色恍惚,低聲道:“六年光景,才從一線細絲 ,化作這一尺長短……在我有生之年 ,肉身腐朽之前,當真能夠煉就這神龍之軀么?”

他悵然一嘆,眼底深處 ,滿是疲憊之色 。

他年幼之時,有緣結識修行的高人,到了聚圣山上 ,成為了道門真人白圣君的第十三名弟子。

他在山上,憑借基礎口訣,將近十年 ,初步養氣得成,存得一縷真氣,摸到了修行的門檻。

但是養得一縷真氣之后 ,真正修行聚圣山的功法時,禁地所在,陡生變故 ,瞬間令他真元逆亂 ,道印潰散,擊穿了他的丹田,斷了他在修仙路上更進一步的希望 。

“修行得道 ,駐世長生,終成夢幻泡影。 ”

莊冥嘆息一聲,恍惚憶起當年場景 ,心有感慨,心道:“仙凡二字,終究是兩個天地。”

當日之后 ,他頹喪萬分,又失了修行的心氣,仿佛天塌了一般 。

而聚圣山中 ,陰陽潮汐輪換,三十年一次寒潮,即將緊閉山門 。

當時他丹田破損 ,體內雖殘存真氣 ,但還是肉體凡胎,修為不能寸進,難以經受山中的寒潮 ,只好下山來,歸入凡塵。

大師兄憐他心中苦悶,親自帶他下山 ,斬妖除魔之后,又尋得一個為富不仁的員外,用道法威逼 ,種下咒術,讓對方的家產,盡數交付于自己。

“雖不得長生 ,卻也可得享一世富貴 。”

這是大師兄臨行前留給他的話。

而他自小就在聚圣山,生平遭受第一次打擊,心灰意冷 ,在人間之中 ,也郁郁不樂,借酒消愁,后來有一日 ,駕馬臨近山崖時,馬匹受驚,墜入山下。

因為懸崖縫隙有青松生長 ,將他在半空阻隔了一下,又加上馬匹墊底,才僥幸未死 。

但墜崖之后 ,右腿折斷,而左腿也受了重創,自此腿腳不便 ,只能借輪椅行走。

然而大難不死,他這肉身殘廢,卻得到了另一條長生不朽的道路。

“太虛清氣化龍篇 。 ”

莊冥吐出口氣 ,眼神恍惚。

恍惚之間 ,又憶起了當日的場景。

那是終生難忘的遭遇 。

那是他在修仙道路斷折之后,重獲希望的一日。

——

當時他遍體鱗傷,雙腿折斷 ,渾身染血,從昏迷之中醒來。

他抓著枯草,爬入了臨近山洞之內 。

洞中昏暗 ,只見一具枯尸 。

枯尸衣袍古舊腐朽,皮膚肌肉盡數枯萎,緊貼骨骼 ,宛如黑鐵一般。

而這枯尸周邊,更有無數白骨。

莊冥見狀,心中不禁一沉 。

就在這時 ,枯尸驀然睜眼。

其眼睛幽暗,內藏青芒。

莊冥心中一驚,渾身寒意 。

而就在這時 ,枯尸驀然開口。

“少年人!”

“你跌入此處 ,重傷殘廢,是為不幸,然遭遇老夫 ,則為大幸。”

“老夫修行八百余年,行走天下,殺人無數 ,搜羅萬千功法 。 ”

“今有修道長生之仙經卷,約一百七十二卷。 ”

“又有諸般法術神通,專于斗法殺人 ,共計八百六十四卷。”

“又有卜卦測算、觀天象 、明地勢、識人相、點石成金 、煉藥成丹等等諸般雜學玄法 。”

枯尸聲音干澀,生硬無比,沉凝道:“今日你我有緣 ,老夫傳你一卷經文,你是求長生之學,還是神通之術 ,又或諸般玄學? ”

莊冥仔細打量了他一眼 ,心中并沒有什么波動,聚圣山的真傳已是世間頂尖功訣,白圣君的修為也是東洲之內第一真人 ,同樣無法讓他重登修行之路。

但正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心中忽然一悸。

殘存在經脈的真氣,似乎刺痛一般 ,好似察覺什么危險 。

傳自于聚圣山的真氣,善于趨吉避兇 。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預兆?

莊冥目光微凝,落在旁邊的白骨上。

許多白骨上 ,還殘存著腐朽的衣物殘片。

種種痕跡,顯然來過這里的,不單他一人 。

而且 ,離得最近的那具白骨,所殘存的腐朽一角,似是東勝王朝 ,近三五年間 ,方是興起的新式儒衫。

如此簡單的選項,二者選一,怎么會死這么多人?

莊冥心緒念頭瞬間轉動萬千 ,但眼前線索不多,他卻也不知對方意欲何為,沉默了一下 ,方是遵循本心,以聚圣山的理念,徐徐開口。

“家師曾言 ,若不得長生,縱然天下無敵,經歲月滄桑 ,仍是死后腐朽,一切成空 。”

“若只得長生,無護身之法 ,便有夭折之危 ,在世間任人欺凌。”

“雖說人有百歲,但天底下,壽終正寢者 ,又有幾人? ”

“世人多死于災劫橫禍,我日后行走天下,雖有長生之壽 ,然而戰戰兢兢,生恐招惹殺身之禍,何來快意?”

“便是再能躲藏 ,再能隱忍,真能躲過無窮禍事么?”

“世間修行之人,既修長生之法 ,又習護道之術。 ”

莊冥頓了下,問道:“敢問前輩,世間可有兩相并存之法?”

洞穴之中 ,沉寂許久 。

枯尸停頓片刻 ,語氣低沉,黯淡的眼神中,略帶復雜色彩 ,說道:“人若貪得無厭,必遭橫禍。”

莊冥見得對方眼神,心中微動 ,又應道:“先生既有此言,那我不貪,兩者皆棄 ,又當如何?可會送我離開? ”

枯尸緩緩道:“你若不貪,我必殺你!”

莊冥不禁笑出聲來,扯動雙腳傷勢 ,疼得發顫,頓時笑不出聲,臉色慘白 ,汗如雨下。

枯尸緩緩說道:“你若挑了長生 ,我便傳你延年益壽之法,但會讓你與我一起,困守于此 ,永生永世 。你若挑了斗法功訣,我便讓你賜你一式法術,讓你領略這法術威能 ,死于今日。而你貪婪無厭,妄圖兩者兼得,放在當今道門 ,心性不純,自是難成大器,但在老夫這里 ,才能合功法真義……”

莊冥喘息了兩聲,心中忽然覺得人心詭變,淵深莫測。

這怪人在山底之下 ,不知埋藏了多少年月 ,孤身困頓于此,人也耗成了一具枯尸 。

就算道行深厚,得以不死 ,但多年孤獨至此,便是連想法思緒,性情行為 ,都與常人有所不同,古怪奇異到了極點 。

“既然如此,倒不知前輩有何功法傳我? ”

“太古時期 ,有龍之神物,生來可得長生,可呼風喚雨 ,能操控雷霆,亦吞吐真焱,其神力無窮 ,搬山填海 ,崩天裂地。 ”

頓了一下,那人沉聲道:“老夫強撐多年,僅存半口氣 ,便為了尋得一人,傳下這一部,太虛清氣化龍篇!”

人若貪得無厭 ,必死無疑。

龍若貪得無厭,盡食諸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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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本天上人,泯然于眾生

“太虛清氣化龍篇……”

莊冥看著這滿是藥材的浴桶 ,看著那暢游其中的淡色云蛇,仍有些心緒異樣,當日的遭遇 ,至今恍惚如夢。

當年在跌入山中 ,以為必死。

遭遇枯尸之時,他察覺對方古怪,后來也確實兇險 。

聽聞那位前輩要傳功時 ,他實則心中不以為然。

想他本身,就出自于仙山,授業恩師白圣君 ,也是赫赫有名的得道真人,門中功法亦是上乘仙訣,可自身體質問題 ,道印崩潰,并擊穿丹田,無法繼續修行 ,便是連驚才絕艷的白圣君,也都無能為力。

更何況,他還跌斷了雙腿 ,已成了殘廢 。

他縱然對心懷期盼 ,但也不怎么相信那一具被困在山下的枯尸可以讓他踏上修行之路。

可萬萬未有想到,對方經過試探之后,才傳下的這一部功法 ,竟是如此出乎意料之外。

這一部功法,修煉的竟不是他這具人身 。

這一部功法,是要在身外 ,煉就一具真龍之軀。

待真龍之軀大成,再讓自身的魂魄,入主其中 ,從而化身真龍,長生不朽,暢游九霄。

“我得至法 ,一氣化三清 。 ”

“上清及玉清二氣,化入乾陽和殷明這兩具古尸當中,以念運使 ,作為貼身護衛 。”

“唯獨太清之氣 ,以秘法化于身外,凝聚一線,宛如生靈 ,即為幼龍。”

“若我有生之年,可以將這一線清氣,化成一尊太古真龍 ,那么在我人身老朽之后,我的三魂七魄,意識神智 ,都將隨著氣機牽引,化入龍身之內。 ”

“從此之后,我的本體 ,便不再是這殘缺的人身,而是那神龍之軀 。”

“只不過,有生之年 ,真能將這條云蛇 ,煉成一尊真龍么?”

在外人面前,淵深莫測的十三先生,此刻眼神之中 ,卻盡是茫然。

當年初修此法,不過只是一縷氣息,借功法凝實 ,化作一線,細如發絲,長不過三寸。

經過了六年光景 ,汲取日月精華,并且搜羅各種藥材,尋天材地寶 ,日夜溫養,才僅僅讓這一線清氣,變得有食指粗細 ,尺許來長 。

根據太虛清氣化龍篇而言 ,這一線清氣,要煉到一定火候,才會“開眼 ” ,經過操縱,如同生靈一般。

“我花費了六年光景,費盡了一切的心力 ,來經營如此龐大的生意,從而聚斂金銀財富,搜羅天材地寶 ,招攬無數下屬,借用在凡塵俗世的勢力,搜尋一切能夠滋養神龍的寶物……”

“六年之久 ,也才在今年初夏,勉強開眼。”

“可開眼化蛇,也只是第一步 。 ”

莊冥深吸口氣 ,徐徐吐出。

他的進境 ,只在第一步,但此后云蛇還須繼續成長。

開眼之后,才是開口 。

而后 ,生出鱗片,繼而長角,進而生爪 ,從而化蛟。

繼而蛟龍再變,鹿角、龍須、魚鰭等等細節俱成,方能初得龍身。

最終凝成龍珠 ,經過天地洗禮,才是真正化龍 。

只有到了這一步,得以成功化龍 ,此法才算大成 。

可如今花費六年,連開眼都才初成。

距離化龍,太過于遙遠了。

“只有這一線清氣 ,成功化龍 ,才能牽引我的三魂七魄,融入其中,讓我成為真龍 。”

“但在化龍之前 ,我若人身死去,魂魄無依,這一條幼龍也必將煙消云散 ,功虧一簣。”

莊冥微微閉目,低聲道:“都說人壽過百,但人生七十古來稀 ,六十即是一甲子,凡塵俗世,又有幾人能過百歲? ”

“即便我體內蘊藏真氣 ,可以活絡筋骨,行血通氣,從而延年益壽 ,歲延過百 ,可我懷有傷病,雙腿殘疾,未必可以活得長久 ,且如今年過二十六……還有多少個六年? ”

“六年火候,云蛇成長的進度,也不過如此。”

“再有六十年 ,又能如何?”

“莫說六十年,就算我本體還能再活一百年,這條小蛇想要‘化龍’ ,怕也是希望渺茫 。 ”

“但這已是我唯一的修行之路,豈能輕言放棄?”

他嘆息一聲,伸手將那幼龍撈了起來 ,方是開始寬衣。

之前有大夫說過,以他的底子,恐虛不受補 ,也并非空話。

盡管他身懷真氣 ,但是當年擊破丹田,身體日漸虛弱,后來墜入山崖 ,腿腳斷折,而臟腑也都受損,全憑體內真氣護持生機 ,保住性命,但本身依然虛弱 。

而這些藥材,雖然都不屬于天材地寶一列 ,但也是大補的猛藥。

他若當真借此為藥浴,藥力強猛,可身體虛弱 ,承受不住,消化不開,將是真正的虛不受補 ,命不長久。

只是 ,這藥浴本就是為這條幼龍準備的 。

如今幼龍暢游其中,汲取藥性,包括藥材在內 ,其藥性殘存,已百不存一。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可以勉強承受得住藥性 ,進行藥浴,強健體魄。

如此殘存的藥力,方能有益于這具殘身 。

——

半個時辰后 。

殷明推著莊冥 ,來到了院中,旋即便退到假山暗處。

“公子。”

這時,頭發灰白的管事 ,匆匆而來,低聲道:“中望山的潛龍山莊,已然完工月余 ,內中布置均已妥當 ,白老之前已提前安排了六十余人過去 。 ”

這是在豐城的管事之一,姓孫。

莊冥神色淡然,說道:“吩咐下去 ,明天搬至潛龍山莊。”

孫管事又遲疑道:“但是這豐城的生意,昨天才定下來,您這就離開?”

莊冥淡然道:“局勢雖昨日方定 ,但此前已有月余布置,而今豐城已盡在我掌握之中,余下這三家 ,只能依附我們,唯有向我們尋求合作才有出路,再也翻不了什么浪花 。既然大勢已定 ,如今在這城池之中,也太過喧鬧,明日便搬去山莊 ,還能得個清靜 ,正好修身養性。 ”

孫管事頓時點頭,道:“老奴這就去準備。”

莊冥揮了揮手,說道:“去吧 。”

孫管事施了一禮 ,目光微微一掃,卻似無意地問道:“乾陽和殷明兩位大人,怎么不在公子身邊? ”

莊冥沒有說話 ,抬頭看了他一眼。

孫管事心中微凜,低下頭來,道:“老奴多嘴了。”

莊冥收回目光 ,看向水池,平靜道:“下不為例 。”

孫管事心有驚悸,只覺得背后像是已經被汗水濕透 ,忙是退下,不敢再停留。

——

乾陽 、殷明。

在武林之中,這兩人的功夫造詣 ,堪稱聲名顯赫 ,能開碑裂石,能生撕牛馬,極為強悍 。

但誰也想不通 ,兩位武道通玄的武者,為何會聽命于手無縛雞之力的莊冥,成為貼身護衛 ,六年之間,寸步不離 。

而在傳言之中,六年前的莊冥還不是淮安府首富 ,只是身無分文,殘廢病弱的年輕人,可這兩位武道強者 ,就已經跟隨在他的左右。

這些年間,交易上的來往,牽扯到太多的利益 ,總有人想要刺殺莊冥 ,但無一例外,都被這兩位擋了下來。

“很多人都想要打探他們二人究竟在不在我身邊,嘗試能否找機會殺得了我這病弱殘廢 。 ”

莊冥看著花園當中的景色 ,漸漸出神,喃喃道:“孫管事說話,一向有分寸 ,今天失了分寸,多半有些問題,該查一下了。 ”

院子角落處 ,有個聲音,應了一聲。

然后一個身影浮現出來,他身材消瘦 ,相貌清朗,只是神色嚴肅,大約三十來許的年紀 。

這是五年前被乾陽擊敗 ,被莊冥收服的武林高手 ,名為陸合。

除乾陽、殷明這兩具古尸之外,陸合可算他手下第一高手,且自少年時行走江湖 ,在武林中具有許多人脈,消息靈通,三教九流 ,無所不識。

“五天前,宣城那邊的事,查清楚了 。”陸合緩緩說道:“宋、錢 、趙 ,這三家不安分,聯手做的局,我們損失慘重 ,人手也折損了不少。”

“宣城的生意,是我在兩年前定下的局。 ”莊冥輕撫著衣袖中的云蛇,淡然道:“我雖離開 ,但也留下布置 ,可在兩天之內,就被人擊潰,致使全盤崩塌 。這樣的手段 ,不像是宣城這三家的人所能做到的。”

“我看那位宋老太爺,很不簡單。”陸合遲疑道 。

“那位宋老太爺年輕時或許有這種魄力,可他現在老了 ,只盼著守成,不敢妄動,所以兩年前他才敗給了我 。 ”莊冥平靜說道:“照目前來看 ,宣城定是多出了個精通謀劃的局外人,他兩年前不在宣城,也不在局中 ,便也不在我算計里,但近期來到了宣城,他成為了局外的變數 ,才能輕易破局。”

“我知道了 ,今夜我就動身去查。”陸合應道 。

“不但要查,還要準備反擊。 ”莊冥輕聲說道。

“公子要從哪家入手?”陸合出聲問道 。

“按道理說,是被我拿住把柄的趙家。”莊冥輕聲說道:“宣城這三大家族 ,趙家兩年前被我拿住了把柄,所以當初被迫與我聯手,讓我得以借力立足 ,從而壓服其他家族,成了宣城第一家。但趙家這次膽敢叛我,想來這個把柄 ,多半無用了,甚至,那人極有可能會在趙家身上動文章 。倘若從趙家入手 ,準備反擊,怕是會落入他的陷阱……不過,兩年前我還是留下了后手的。 ”

“您是說錢家?”陸合應道。

“錢家的生意來源可不是正道 。”莊冥說道:“兩年前我就想從這里入手 ,但還是選了趙家 ,留了錢家,沒有以此發難,也算我在宣城留下的后手。這一次 ,你照我準備的做,等適當時機,再讓錢家的家主知道 ,是誰捏住了他的命脈……到時候,他會親自來找我的。 ”

“我明白了 。 ”

“行事謹慎一些 。”

“是。”

陸合這樣應了聲,后退越過院墻 ,竟無半點聲息。

莊冥微微閉目,仰面向天 。

他最初的心愿,只是修道長生 ,遠避塵囂。

但如今為了修行,為了養得一具真龍之體,他便只能入世 ,以凡塵勢力 ,以金銀錢財,聚斂一切所需之物。

而在這其中,他招攬無數人手 ,讓他們為自己效力的同時,卻又擔負著這些屬下的生計與活路,無形之間 ,又多了一分責任 。

為此,他在紅塵之中,勾心斗角 ,甚至有時,將所有精力投入其中,與人博弈 ,與人交鋒,會讓自身恍惚覺得,他本是商人 ,而非修行人。

“我本天上人…… ”

莊冥喃喃道:“泯然于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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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淮安首富,心黑手辣

清風習習 。

莊冥坐在輪椅上。

殷明在后推動。

在人前時 ,需要做事,他會出聲吩咐乾陽與殷明,造成假象 ,迷惑外人 。

但在獨處之時,他則只是一念之間,便能驅使這兩具古尸。

此刻跟隨在后的 ,除卻乾陽和殷明之外,還有他的貼身侍女。

這少女名為霜靈,約有十五六歲的年紀 ,容顏清麗 。

莊府之內,婢女有數十人,而這一個少女 ,被他定為貼身侍女 ,則是有另一層原因 。

她并不是府上花幾兩銀子買來的丫鬟,只是三年前的冬季雪災,從去往宣城的雪路救下來的。

當年才僅十二三歲 ,饑寒交迫,餓得面黃肌瘦,渾身臟兮兮的小丫頭 ,如今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人也細心,溫柔體貼。

“霜靈 ,之前教你的那些,可都記得了么?”

“我都記下了呢,您標注的意思 ,我也仔細看了 。 ”

“你向來聰慧,記性也不錯。”

莊冥徐徐說道:“我教你的這些,要細細領悟 ,今后必有大用。”

霜靈用力點了點頭 ,嗯了一聲,道:“您教過我,學而不思則罔 ,思而不學則殆,我可一直沒有忘記的 。 ”

莊冥微微點頭,說道:“下午我要出門一趟 ,太陽下山之前回來,你替我準備好今晚的藥浴。”

霜靈應了一聲。

——

豐城以東,白靈湖 。

今日二月初二 ,根據豐城當地風俗,白靈湖將有一場盛會。

莊冥初定豐城大事,耗費了兩月心血 ,也頗疲累,有意散一散心。

于是與乾陽、殷明、還有孫管事,駕了一輛馬車 ,往白靈湖而去 。

同時也順道在半途 ,見一個書生,買一本古籍。

“這人名為方益,他爺爺曾是個秀才 ,有幾分才學,但三十六歲便病故了,而他父親當時年少 ,且資質愚鈍,識字不全,在他爺爺死后 ,家境愈發貧苦,只能遷居在東郊,以打獵為生。待得到了方益這一輩 ,他雖然有幾分天賦,但也有限 。”

孫管事在身邊說道:“方益雖讀書識字,可學識不足 ,屢次考試 ,皆未能中,如今家境窮困,所以想要將他爺爺機緣巧合得到的一冊古籍 ,賣給莊氏商行 。 ”

莊冥坐在馬車上,感受著道路顛簸,微微閉目 ,似在小憩。

但孫管事的話,他都聽在耳中了。

“既然如此,檢驗之后 ,照價買了就是,又如何出了變故?”

“公子,此人貪得無厭 。”孫管事略有不忿 ,說道:“他初時只要五兩銀子,后來聽聞您酷愛古物,竟然坐地起價 ,要二十兩紋銀。老奴本要將他掃地出門 ,但那古籍似乎頗有年份,而且老奴翻看過兩頁,文章筆力不俗 ,只是老奴眼拙,不知其價值如何…… ”

“嗯,也好。 ”

莊冥神色淡然 ,說道:“左右閑暇無事,我也許久不曾來東邊賞景,順道看一看也就是了 。”

孫管事應道:“方益已在白靈湖前方的涼亭等著。”

莊冥應了一聲 ,便也沒有再開口。

外界傳言,他酷愛古物,尤其是古籍 ,最初便是他授意下屬,主動外傳出去的 。

六年以來,他在人間之內 ,擴大生意 ,壯大勢力,聚斂財富,招攬人手 ,尋求各類天材地寶,奇珍異物,其中也包括了各類古籍。

東勝王朝之內 ,在凡塵俗世之間,雖少見修行人出沒,但遺存在凡塵當中的一些古籍殘卷 ,倒也并非全是糟粕,不乏有玄妙所在。

只是有些可惜,在于凡塵之間的多數傳承 ,也基本是殘缺不全 。

偶爾得見全本的道書,卻也是基礎淺薄的著作。

不過,對他來說 ,這些古籍殘卷 ,雖然不成體系,但未必沒有觸類旁通的效用。

最重要的是,對他來說 ,用銀兩能買到的,便不算多高的代價 。

“古來無數典藏,不知是否有著修復丹田的法門? ”

“是否有著豢養神禽異獸 ,而讓我尋得增益幼龍成長的法門?”

“雖有大海撈針之嫌,但花費不重,也算留個渺茫的希望 。”

——

涼亭之下。

名為方益的年輕人 ,二十來歲的模樣,穿著破舊的白色衣衫,洗得發黃 ,手里拿著一卷冊子,顯得緊張局促。

遙遙見得前方一輛馬車緩緩走來,旁邊還有兩個護衛 ,他想起貴人的叮囑 ,讓自己能換得更多銀兩的談話技巧,當下卻更是緊張了 。

“車內……可是十三先生? ”

“停車。”

馬車停下,車簾掀起。

內中有一人 ,從車窗內看了出來 。

方益心中一跳,隱約看見,那是個跟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年輕人 ,只是對方清秀的面容上,蒼白病弱,神色冷淡。

在這一瞬間 ,方益心中忽然有種苦澀。

兩人年歲相仿,卻不同命,對方白手起家 ,而今已是淮安十六府的首富,自己卻還只是個靠著賣出祖上古籍的窮酸書生 。

“孫管事說,你手中的古籍 ,要價二十兩?”

“不錯。 ”方益說道:“此乃我祖輩傳下 ,當年機緣巧合所得,僅此一冊。”

“要賣出高價,也要看值不值得 。”莊冥緩緩說道:“我先過目 ,翻看兩頁,你覺如何? ”

“自是應當的。”

方益上前去,遞了過去。

殷明上前接過 ,送入車內 。

莊冥伸手接過,翻過五六頁,大略掃過 ,目光微凝,旋即合上,輕描淡寫地說道:“孫管事 ,取二十兩紋銀,給這位方家兄弟 。”

孫管事臉上露出驚異神色,未有想到古籍才送到公子手上不到三息 ,公子就答應了二十兩紋銀的價格。

“慢…… ”

然而就在這時 ,方益卻忽然出聲。

莊冥眉頭微皺,伸手撥開車簾,從小窗中看了過去 。

方益的臉上 ,明顯有著緊張局促的表情,但眼神中卻閃過一縷貪婪的色彩。

“我要五十兩! ”

“你好大的膽子!”孫管事怒道:“又來坐地起價?你這人簡直貪得無厭!”

“二十兩是之前的價格。 ”方益微微咬牙,說道:“這是我祖輩留下的寶貝 ,沒有五十兩,我絕對不賣!十三先生富可敵國,難道這點銀兩都出不起么?”

“自然出得起 。”莊冥遞出古籍 ,便放下車簾,平靜說道:“莫說五十兩,就算五百兩 ,于我而言,也不過一筆小錢,但是……我并不愿被人當做肥羊一般 ,想割多少刀 ,就割多少刀。 ”

“你……”方益心中一慌,此刻心情就像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孫管事,取二十兩來 ,他若愿意,也便成交,他若不愿 ,也就罷了 。”莊冥的聲音,從車內傳來,又道:“殷明 ,我們走了。 ”

“等等……”

方益忙是叫停下來,他不過是利欲熏心,總想抬高價錢 ,但真要說來,除卻這位家財無數而又酷愛古籍的十三先生之外,恐怕整個東勝王朝 ,也沒有誰愿意花費幾十兩銀子 ,來買他的這一冊古籍了。

殷明繼續駕馬而行 。

莊冥沒有多加理會。

他這一次來,主要還是散心,經過涼亭 ,只是順道看一眼。

這里的事情,交給孫管事足夠了 。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

從白靈湖方向,走來一行人。

車內的莊冥 ,隔著車簾,卻目光微凝。

但是殷明停了下來 。

——

“五十兩銀子,也不算多嘛。”

來人共有六人 ,當頭一個,大概四十多歲,像是個管事 ,其他人則都是穿著家丁的服飾。

那管事笑呵呵道:“堂堂的十三先生,富可敵國,連五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真是貽笑大方……對您來說 ,五十兩銀子,想必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是在人家這里 ,可是脫離貧苦的一筆大財啊 。 ”

莊冥沒有說話。

殷明同樣沒有出聲。

孫管事露出怒色,斥道:“你是哪家的人,膽敢如此無禮 ,對我家公子不敬?”

那管事緩緩說道:“宣城宋家,也是奉命而來,重金求購一本古籍 ,我家老爺讓我帶來一百兩銀子 。”

那個名為方益的年輕人,頓時露出狂喜之色。

孫管事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莊冥坐在車內 ,神色如常 。

“一百兩銀子,這本古籍,我宋家要了。 ”

宋家管事看向那名為方益的年輕人 ,含笑說道:“你賣是不賣? ”

方益臉色微變 ,但卻沒有即刻出聲,而是看向馬車。

十三先生才是淮安十六府最有錢的人 。

這樣的人物,一百兩銀子 ,算不了什么 。

現在宋家的人,出一百兩銀子來買古籍,顯然是落了十三先生的顏面。

而前方就是白靈湖 ,豐城當中但凡有些地位的人物,也都在那邊,此時也有不少人頻頻朝這里投來目光。

作為淮安十六府的上層人物 ,名聲臉面自然極為重要,想必十三先生定會覺得憤怒,要找回顏面 ,提高價格的 。

但就在這個時候,車內卻傳來一個平淡的聲音。

“殷明,該回去了。”

——

殷明拍了一下馬匹 。

馬車緩緩行駛。

在極為錯愕的方益和宋家管事等人眼中 ,逐漸遠去。

場中的氣氛 ,略有沉寂 。

——

“公子,宋家欺人太甚,他們……”

孫管事的臉上 ,滿是憤怒,很不甘心。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得莊冥聲音平靜 ,緩緩開口。

“乾陽,把古籍取回來,尸體處理干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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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幾條人命,一場試探【求收藏!求推薦票!】

莊府的馬車 ,緩緩遠去。

場中的氣氛有些尷尬。

誰也沒有想到,這位十三先生,居然真的忍下了這口氣 。

這其中心情最是復雜的 ,莫過于方益了 。

方益本以為可以狠賺一筆 ,此時此刻,卻有些慌了。

“這位宋家的大哥……”

“誰是你大哥?”

宋家管事看向他懷里的古籍,悶聲道:“十兩銀子 ,賣是不賣? ”

方益頓時瞪大了眼睛,吶吶道:“剛才不是說一百兩?”

宋家管事嗤笑道:“什么寶貝,能值一百兩?就給十兩銀子 ,你要賣就賣,不賣作罷!”

方益心中一慌,他已是把那位十三先生得罪狠了 ,心中也知道這古籍之物,價值難定,除卻十三先生之外 ,恐怕也沒有幾個人愿意出價超過十兩的了,當下狠心跺腳,咬牙遞了過去 ,心里卻像是滴了血。

“小子 ,這十兩銀子可收好了 。 ”

宋家管事嘲諷道:“你這破書,我看也沒什么價值,之所以給你這十兩銀子 ,也就是為了掙個名頭,讓人家知道,十三先生想要的古籍 ,卻被我們宋家當面買下而已。”

方益心疼得無以復加,在淮安十六府,古籍古物一向只有十三先生能出高價 ,但離了十三先生外,在其他人眼里,不說一文不值 ,卻也沒有太高的價值。

看著遠去的宋家管事等人,方益不禁呸了一聲,吐了口唾沫 。

“一群騙子 ,遲早死在半路。”

——

宋家管事把古籍收好 ,貼身放了。

這一百兩銀子,確實是少爺給他的,讓他買下這本古籍 。

不過他也是精明人 ,看準了時機,花十兩銀子也就買下了,剩下九十兩 ,也就入了自己的口袋。

他心中激動得無以復加,作為宋家的管事,宋家每個月給他的 ,也就幾兩銀子罷了。

不過這事也不好吃獨食,于是他猶豫了下,拿出十兩銀子 ,說道:“你們分了吧 。 ”

這些個隨從,自然也是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各自領了銀子 ,紛紛拍著胸脯保證。

宋家管事這才滿意 ,雖然他占了大頭,但大家都分了銀兩,捅出去了 ,按宋家的規矩,誰也逃不了。

“事情辦完了,該回宣城了 。”

“管事……”就在這時 ,剛才分發銀兩的年輕小廝,有了些許遲疑,說道:“咱們這是往宣豐谷口那邊的大路走? ”

“沒錯 。 ”宋家管事看了他一眼 ,道:“我們不就是從這邊來的么?”

“可是……”那小廝遲疑了下。

“你想說什么? ”宋家管事似笑非笑,他知道這小子一向機靈。

“我聽說這個十三先生,向來心狠手辣 ,而且足智多謀 。”這小廝臉上有些害怕,顫聲道:“他不會在半路上截咱們吧?我可聽說,豐城的官員 ,可都收了他的錢 ,跟他稱兄道弟的,命案他都能壓下……”

“你能想到的事,少爺能想不到? ”宋家管事頗是不屑 ,說道:“少爺早就提點過了,這個十三先生,向來手黑 ,咱們落了他的臉面,他仗著在官府的勢力,指不定就要派人截殺……”

“那咱們該走小路啊。”這年輕小廝臉上愈發害怕 ,說道:“宣豐谷口這條是平坦大道,距離宣城也最近,他們肯定在那邊截住咱們……小路那里 ,雖然崎嶇,不大好走,但好過丟了性命。 ”

“你呀 ,雖然聰明 ,但還不夠聰明 。”宋家管事臉上浮現出笑容,從這個年輕仆從的身上,就像是看見當時的自己 ,不禁模仿出少爺的姿態,悠悠說道:“這位十三先生,可不是一般人物 ,你能想到繞路,他自然也能想到咱們繞路,所以 ,現在十三先生的手下,十有八九就在那條小道等著伏殺我們,不過……他們注定要空等了。”

“這…… ”

“少爺說了 ,虛虛實實,焉能辨之?”

宋家管事哈哈一笑,說道:“我宋家的人 ,就該走堂皇大道!”

那年輕小廝 ,心中的懼怕之意,頓時消了許多。

果然還是自家少爺,更是足智多謀 ,居然早就料定了對方 。

其他人卻也同樣哈哈大笑,十分歡樂。

但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前方大道上,多了一個魁梧壯碩的人影 ,面色冰冷,來者不善 。

“幽冥地府黃泉路,大約比這條道要寬些。 ”

——

馬車之內。

孫管事戰戰兢兢 。

莊冥神色淡然 ,卻忽然露出些許笑意 。

他驅使乾陽,在宣豐谷口劫道,是早有所料。

“宋家這位 ,聰明是聰明,可惜自作聰明。 ”

莊冥自語了一聲:“雖然聰慧,倒也還真沉不住氣 ,剛破了我的宣城 ,就派人來了豐城 。”

剛才這一場,算是個試探,也是個挑釁。

對方在宣城破了他的局 ,顯然還不滿足,要繼續斗下去。

而莊冥在宣城和豐城的事跡,并不算隱秘 ,尤其是在宣城,跟幾大家族博弈,對方作為宋家的人 ,肯定對他有著足夠的了解 。

也正是對自己有足夠的了解,才能破了自己在宣城的局勢。

能夠破局的人確實不是庸人,自然也能算到自己的行事作風 ,從而做出應對。

可是,莊冥也算到了,對方一定會根據自己的行事作風 ,而作出應對 。

所以他又多考慮深了一層。

所以他在宣豐谷口 ,把人截下來了。

——

宣城 。

宋家。

院中。

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是石桌上的棋局 。

老人額上已經見汗,落入了下風 。

那青年面如冠玉 ,笑意吟吟。

“少爺,三管事還沒回來。”有下人來報 。

“這個時候還沒回來,怕是回不來了。 ”青年揮了揮手 ,說道:“你下去吧。”

“看來這一場試探,是敗給了對方 。”老人嘆了聲,說道:“當年我一敗涂地 ,你…… ”

“試探而已。”青年笑著說道:“爺爺,你猜這位十三先生,之所以破我的局 ,是看輕了我,還是看重我?”

“這個…… ”老人遲疑了下。

“一般來說,有人得罪了他 ,害怕被截殺 ,會怎么做?”青年問道 。

“一般人會通過宣豐谷口的大路,即刻離開,回來宣城。而聰明的人 ,會顧慮到截殺的事情,則避過宣豐谷口那條大路,走小路回來。”老人應道 。

“不錯 ,一般人走宣豐谷口,而聰明人則走小路。 ”青年說道:“但我料定了,他會把我當做聰明人 ,去小路截殺。所以我反其道而行,讓人走宣豐谷口,結果還是被他截住了……”

“要么他把我當成庸人 ,所以去宣豐谷口截殺我 。”

“要么是把我當成了極度聰明的人,知道我料定了他會去小路截殺,會反其道而行 ,往大路回來 ,所以他才派人到大路上來截殺我的人 。 ”

“我破過他的局,他應該不會輕視我,所以是后面這條。 ”

“此人果然不大好對付。”

青年悠悠說來 ,卻聽不出半點凝重,嘴角含笑 。

“十三先生,當然不好對付。”宋家老家主嘆息道:“否則我當初怎么會向他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低頭? ”

“您老放心 ,我遲早讓他栽在我的手上。”青年落了一子,淡然道:“我準備的陷阱,他會主動走進來的 。”

“我輸了。 ”老家主看著棋盤 ,悵然一嘆。

——

豐城 。

莊院。

莊冥手中捧著一本古籍,赫然就是方益的典籍。

除了方益的典籍之外,乾陽也搜來了百余兩銀子 。

“公子。”陸合從院墻處躍了進來 ,朝著乾陽和殷明看了一眼,旋即在莊冥面前,施了一禮。

“準備妥當了?”莊冥看著古籍 ,頭也不抬 。

“皆已準備妥當 ,另外…… ”陸合沉吟道:“孫管事有問題 。”

“今日為了這本古籍,我看出來了。”莊冥合上古籍,揚了揚 ,說道:“想必是孫管事和宣城宋家,有點兒來往。 ”

“公子知道了?”陸合抬起頭來,但旋即便釋然了 。

“今日我讓乾陽殺人奪書 ,孫管事眼神閃爍,略有慌亂,他瞞不過我。”莊冥緩緩說道:“確定孫管事有問題 ,有些事情,倒容易推測了,我準備要這本古籍 ,宋家的人來搶古籍,勉強可以說是巧合,可是宋家那小子 ,用幾條人命來挑釁于我 ,也是試探于我…… ”

“我聽說了。 ”陸合點頭說道:“虧得乾陽大人把尸體處理干凈,倒是省了向趙大人討一個人情 。”

“宋家這小子若不是摸清了我的習性,怎么會用幾條人命來試探我?”莊冥說道:“此次出門 ,我只帶乾陽和殷明,平常我一向謹慎,無論做什么事情 ,他們二人當中,必要留一人護衛在我身側,所以宣豐谷口和那條小路 ,只能選一條去堵截他們……要不是事先知道我身邊只有兩個護衛,又怎么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于我? ”

“原來如此。”陸合跟隨在公子身邊,也有一段時日 ,以公子的性情,要是今日下午帶上了自己,那么乾陽堵截宣豐谷口 ,自己則會被派去堵截那條小路 ,兩條通往宣城的路都截住,便沒有失手的危險。

“宣城那邊,不要大意 。”莊冥正色說道:“這個宋家的小子 ,比起宋家的老家主,更不好對付,我交代的事情 ,你親自去辦。 ”

“好的。”陸合遲疑道:“那么孫管事……要處理掉么?”

“留著 。 ”莊冥說道:“不要打草驚蛇,宋家小子還不知道孫管事已被我看穿。有些時候,話從咱們這邊傳出去 ,人家不信,但被孫管事竊聽去的,則要顯得可信些。”

“明白了 。”陸合施了一禮 ,說道:“我這就去宣城 。 ”

“萬事小心。”

“知道了。”

陸合越過院墻,心中卻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

公子口口聲聲稱呼對方為小子,實際上那宋天元的年紀 ,比公子還大了四歲。

只不過 ,近些年來,與公子博弈的,都是各家的掌權者 ,上一輩甚至更高一輩的人,不知不覺間,公子或許也忘了 ,自己本身也是年輕人。

而且……以公子如今的身份,卻也沒有哪家的掌權者,會再把他當成后輩了 。

——

而莊冥的目光 ,又落在這本古籍上。

他嘴角微挑,自語道:“意外之喜。 ”

好一門道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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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無財不足以養道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微風輕柔,拂過樹梢 ,輕輕搖曳。

中望山 ,潛龍山莊。

“午膳準備好了沒有? ”

“公子正午前就要到了 。”

“公子的房間重新清掃一遍么,老夫準備的各種物事,擺放上去么?”

“門前的大紅燈籠 ,掛上了沒有? ”

“那邊的雜物,快些收去雜物房,不要放在這里礙眼。”

“從山莊前空地 ,直到公子房里這條道路,要打掃得干凈,各種布置的飾物必要精細 ,要讓公子看得舒心,懂了沒有?”

莊里一片熱鬧,白發的管家 ,正呼呼喝喝,指使眾人做事,但他本身也已是滿頭大汗 ,頗是疲累。

山莊上下 ,無論家丁還是侍女,俱都十分忙碌 。

——

“公子來了! ”

忽然有一聲傳開 。

管家連忙跑出門來,而門前早已有他準備好的人 ,分列兩旁,等侯公子到來。

只見道路上,有一行人徐徐而來。

當頭一位 ,赫然是坐在輪椅之上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出頭的模樣,相貌清秀俊逸 ,膚如白雪 。

他笑意吟吟,白衣加身,卻一塵不染。

而在他背后 ,有一個鐵塔般的壯漢,面無表情,正推動輪椅。

“公子……”

老管家匆匆而來 ,道:“公子怎么提前來了?”

莊冥笑著說道:“豐城繁榮 ,車水馬龍,但我喜靜,在府上坐不住 ,先來山莊住下……府上那些我所需要的東西,午后再讓人搬運過來,到時候讓殷明隨行 。 ”

老管家心中明白 ,乾陽殷明二人的武功,可謂高深莫測,公子既然讓殷明留下押送 ,也即是代表這些東西之中,有著許多貴重之物,連公子都極為重視。

在豐城這里 ,有五位管事,而這位眼前這位白老,年過花甲 ,是年歲最高的一位 ,但卻也最早跟隨他的,在五年前就在莊院做事,行事老練 ,最得他的信任。

莊冥看著這老管家,說道:“我要入住,卻讓白老忙得一身是汗 ,余下這些事情,吩咐那些年輕力壯的去做,也就是了 。”

老管家聽了 ,抹了把汗水,道:“我還以為公子午后才來,剛剛命人布置妥當 ,大家還沒換衣,倒都是滿頭大汗。”

莊冥揮手道:“禮數這些玩意兒,外人面前不能失禮 ,但莊里都是自家人 ,不必過多注重這些,你自個兒也省些力氣。 ”

老管家心中一暖,低聲應是 。

小侍女站在旁邊 ,聽得這話,也是浮現起幾分笑意,眼睛瞇成月牙兒。

莊冥揮了揮手 ,道:“行了,領我看看,這座潛龍山莊 ,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是否真能如我起的名字一樣,潛藏得了真龍?”

——

這座山莊 ,占地廣闊。

雖是山莊,但內中格局,亦是大有講究 。

從門前階前空地 ,到門檻臺階 ,門前雙獅,門上銅環,直過照壁 ,走廊,前廳,大堂 ,后院,花園等等地方,俱都極為精致 ,如在畫中 。

除此之外,諸般物事,各種擺設 ,花瓶古畫,俱都非是凡品。

“得知公子要長住于此,故而建造此處時 ,老奴親自監看 ,不敢有失,尤其是這些珍貴物件,都是親自經手。”

老管家低聲道:“既是怕花錢多了 ,又怕有心人在這些東西上,安裝了什么機關暗器……不過絕大多數的物件,還都是從豐城的宅邸里頭移過來的 。 ”

莊冥笑著說道:“白老真是有心 ,其實也不必這般麻煩的。 ”

老管家說道:“公子要長住于此,自然不能太過于馬虎大意了。”

莊冥拍了拍衣擺,悠悠道:“雖說長住于此 ,但也是相對而言,終歸是要在外頭多走動走動 。”

他笑了一聲,說道:“豐城的事情 ,已經安穩下來,你籌備一下,若沒有變化 ,兩個月后我要親自去京城一趟 ,把那邊的藥 、布 、鹽這三條路,踏平下來。 ”

老管家聞言,卻是欲言又止 ,終是沒有開口。

“公子 。”小侍女卻是禁不住開口,輕聲說道:“近來天氣變得快,冷暖難測 ,外頭的事情,有您安排的人手,能夠穩得住的 ,您也不用太過于牽掛,身子要緊。”

“我還沒病得受不住這天氣。 ”

莊冥笑著搖頭,說道:“至于這生意 ,單單穩住,怎么能成?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許多機會是不可忽略的 ,現在京城幾條生意 ,看似盛大,十分紅火,但只是一時火熱 ,實則后力不足,過些時日,自然就淡了 ,不能細水長流,不能長久穩固,還達不到我心中的要求 。”

“不說其他 ,單說這山莊,看似風光,可咱們這花園之中 ,花花草草,假山流水等等諸般物事,都須得護理。”

“這山莊里的管事、家丁、婢女 、護院 ,廚子等等人手 ,每日的吃喝,每月的工錢,也算一筆不小的開銷。 ”

“除此之外 ,我所需的藥材,我所求的古籍,其中花費的銀兩 ,都是平常人家難以想象的 。”

“所謂坐吃山空,再有家底,也禁不住揮霍 。”

“無根之水 ,是不長久的,而咱們的生意,就是水源 ,萬萬不能忽視了。 ”

說到此處,他不禁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略有自嘲。

而在眼底深處 ,也有些復雜之色 。

他這些話,實則早有前言。

無財不足以養道!

——

無財不足以養道!

這句話,對他而言 ,感受極深!

當時他初次入世,心灰意冷,又正值年少 ,揮霍無度,后來墜崖歸來,留下的家產 ,早已被人分了個干凈。

沒有錢財,連吃飽肚子,都是難題 ,何談靜心修道?

沒有安逸的日子,便想要修道,只怕道還未成 ,人便先餓死了 。

要溫養幼龍 ,需要耗費無數資源,所以他開始經商,費盡心血 ,勾心斗角,總算有了這富甲一方的家底。

也只有如此,他才有足夠的錢財 ,去買各種價值高昂的大補之物,甚至于是世間難得的天材地寶,用以滋養那一線清氣。

那一線清氣 ,受到了這諸般滋養,才能在六年間,成長到如今的地步 。

除此之外 ,他又搜羅諸般古籍,甚至花費高價買來這些古老的典籍,其中還有不少殘缺典籍。

這些典籍之中 ,有的全然無用 ,有的則記載了罕見的法門,讓他得到了許多益處。

經過數年光景,他有了如今的家底 。

但他也知道 ,這還不足。

他若只是凡人,或許便已足夠了,畢竟如今富甲一方 ,足以供他十世揮霍,都綽綽有余。

但他終究不是凡人,他要的不是榮華富貴 ,而是長生不朽 。

而在眼下,最為重要的,是要“養龍”!

養出這一條龍 ,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

如今的家底,對他而言,仍然不夠!

就在這時 ,外頭忽然傳來聲音 。

“宣城錢氏家主求見。”

聽得這個稱呼 ,在場之中數人,面色皆變,隱含怒色。

唯有乾陽神色如常 ,面容剛毅 。

“來得還算不慢。 ”

莊冥含笑點頭,說道:“讓他進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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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株連之舉,不無道理【求收藏!求推薦票!】

這些天里,在宣城的生意 ,幾乎已是垮了,店鋪紛紛關閉,入不敷出 。

最大的原因 ,便是當初答應和莊冥合作的各大家族,在宋家的統合下,全部背信棄義 ,聯手打擊 ,毀了莊冥留下的安穩局面。

錢家也在其中之一。

無論是白老,還是霜靈,都對宣城的幾個家族 ,極為痛恨 。

“十三先生。”

錢氏家主已是中年,蓄著長須,眼中頗具神采 ,只是在莊冥面前,卻顯得十分恭敬。

前些年,這個年輕人初次進入宣城 ,便探清了許多事情,拿住了他的短處,逼他低頭 ,聯手合作 。

那次之后,他便收拾了自家當初落在莊冥手中的把柄。

但如今莊冥又拿到了他更為可怕的把柄。

那是能夠讓錢家從此覆滅的把柄 。

“錢家主還能喚我一聲先生,還是把我放在眼里的嘛 。”

莊冥坐在輪椅上 ,面帶微笑 ,說道:“前些天里,宣城三家,忽然出手 ,倒是讓我手下的人,都措手不及,不但生意全盤崩潰 ,人手也損傷不小。錢家主真是好果斷的手段,想來……倘如不是我截斷了你的生意來路,派人給你帶了兩句話 ,恐怕你今日也不會到此來求我。 ”

錢家主忙是低下頭來,神色有些難看,但眼中深處 ,隱約有些懼色,他領略過這個年輕人的厲害,智謀極高 ,也心狠手辣 。

而在山莊之中 ,莊冥神色淡然,乾陽和殷明本非活人,卻也面無表情 ,倒是霜靈和白老等幾人,眼中都有怒色。

這位錢家主,背叛了自家公子 ,致使折損嚴重,斷了許多生意,且雇傭的人手 ,都出現了死傷,他已經是莊府的仇敵。

然而莊冥只是笑了聲,說道:“你知道我的手段 ,也領略過幾分,盡管宣城宋家那位老家主,是個老狐貍 ,但他年老心衰 ,不如盛年,也已經被我擺平了,只是 ,我倒是沒有想到,宋家這位新秀的手法,居然如此高明 ,能讓你也跟宋家聯手,膽敢反擊于我?”

錢家主面色變了又變,澀聲道:“十三先生……”

莊冥微微抬手 ,笑道:“想跟我講價錢?錢家主,你是聰明人,今日既然來了 ,便證明我拿對了你的命脈,你還有資格在我面前講價錢? ”

錢家主神色黯淡,低聲道:“宋家那個年輕人 ,名為宋天元 ,聽說十多年前,曾外出求學,后來拜師海外 ,學得一身謀略,文武全才,在一年前已經歸來 ,但卻不曾回到宣城,而是在京城之中,拜在一位大人物的府中 ,成為幕后謀士,極受器重……不久之前,他坐穩了在京城的局勢 ,便回來了宣城 。”

莊冥微微蹙眉,說道:“宣城之變后,我查過他的根底 ,他海外歸來 ,在京城之中,幫助當今七皇子,出謀劃策 ,攪弄風雨,一年之內,京城風波四起 ,幾乎讓七皇子的風采,壓過了東宮太子,出手確實厲害。但宣城的事情 ,我謀劃許久,他想要擊垮我的布置,也絕非一朝一夕。”

錢家主忙是說道:“他也并非初到宣城 ,便擊破您的謀劃,他大概是在半年之前,還在京城之時 ,就已經開始謀劃宣城的事情 ,為他宋家討回一口氣 。 ”

莊冥微微點頭,說道:“難怪我的布局,兩日崩潰 ,原來已是布局半年。這倒也真是個厲害角色,半年前布局,卻沒有觸動我莊府的生意 ,我還不知道暗處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對手……呵呵,難怪你遇上了他,便有膽量叛了我。”

錢家主忙是低頭 ,嘆道:“不與他聯手,他便能讓錢家抬不起頭來,而且此人計謀極高 ,幾乎不下于十三先生 。而且……”

“而且如何? ”莊冥問道。

“他行事作風,太過狠毒。”錢家主道 。

“哈哈哈 。”

莊冥輕笑說道:“如此說來,是本公子不夠狠 ,錢家主才敢如此輕易背信棄義 ,反擊于我? ”

他語帶笑意,可是場中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錢家主低下頭 ,說道:“為了保住錢家,我不得已而為之。 ”

莊冥緩緩說道:“莊某為了保住我的生意,接下來出手要狠一些 ,也無可厚非,希望理解 。”

錢家主面色變幻不定,卻不敢多言。

莊冥拍了拍扶手 ,語氣微沉,說道:“自從莊某從商以來,未曾受過這樣的折損 ,這是第一次……這宣城的事情,莊某不可能善罷甘休,他宋家一定付出代價 ,只是這宋天元 ,確實不可小覷,我需要個誘餌。”

“十三先生,要以我為餌? ”錢家主抬頭看了過來 ,臉色稍顯蒼白 。

“正是。”

“可是……”

“沒有可是,不想被抄家滅族,你只能答應。 ”莊冥冷淡說道:“錢家可謂家大業大 ,不過你的生意來路不正,在這片地界上,只憑我掌握的人證物證 ,以東勝王朝的律法,就能讓你一夜之間傾家蕩產,乃至于抄家滅族……錢家主須得知曉 ,你是否就此家破人亡,只在我一念之間 。現在,本公子網開一面 ,不需要你錢家全部覆滅 ,只需要你當個誘餌,你沒得選擇!”

錢家主頓了下,說道:“僅僅如此?”

莊冥認真點頭 ,說道:“僅僅如此。 ”

錢家主忽然苦笑了聲,說道:“以十三先生的行事風格,最容不得背叛 ,錢某這條命不交出來,恐怕您也不能順心。”

莊冥忽然笑了一下,卻不禁咳了兩聲 ,蒼白的面色上,帶著些許紅潤,說道:“我說不想殺你 ,你相信么?”

錢家主搖頭道:“不信 。 ”

莊冥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神色平靜。

錢家主施了一禮 ,說道:“錢某明白了 ,只是錢家上下,終究是無辜的。”

莊冥說道:“并不無辜,錢家的人 ,奉你命令行事,去截我的財路,而你這家主決斷 ,從我身上得利不少,他們又享受你這次決斷,所帶來的財富及待遇 。以東勝王朝的律法 ,有重罪者禍及三族的一條,以往我覺得如此株連,狠毒了些 ,但今日看你錢家上下,都受你這家主決策得來的利益,而享受得富貴……”

說完之后 ,莊冥冷淡道:“其實株連之舉 ,不無道理 。 ”

錢家主面色驟變,想說什么,但臉色變得慘白。

莊冥這才話鋒一轉 ,徐徐說道:“你是聰明人,我不欺你,只要你順我之意 ,事后錢家可以不滅,只不過你也須得清楚,錢家不滅的前提是什么……莊某行事的作風 ,你也清楚。 ”

錢家主低沉道:“事成之后,錢某會在家族上,表示全力支持莊府 ,并依附于莊府 。此后,其他事情,無人知曉 ,包括我的妻兒。”

莊冥稍微斜了一眼。

身后的乾陽 ,忽然取出一個錦囊,遞了過去 。

錢家主雙手接過。

莊冥揮了揮手,道:“就依你了。”

錢家主松了口氣 ,施禮道:“謝十三先生仁德 。 ”

他躬身一禮,才緩緩退了出去。

——

“公子……”

老管家遲疑道:“您指明了要他的命,他還能為我們辦事么?”

莊冥笑了聲 ,說道:“但凡是人,都有茍且偷生的念頭,但他沒有辦法……他知道他斗不過宋天元 ,更斗不過我,如若不依我,他依然會死 ,而且錢家也一定會滅。他要么自己一個人死,要么他死之后,妻兒老小 ,錢家全族 ,全部陪葬 。 ”

頓了一下,又聽莊冥說道:“這個人其實很厲害,也很有手腕 ,不過他略微急功近利,破綻太多,我才能抓住他的把柄。只不過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利害,而甘愿赴死 ,這也是我看重他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他背信棄義的舉動 ,還是鬧出了人命,觸了我的底線,饒不得他。”

老管家沉吟道:“老奴看來 ,他連死都不怕 ,這樣的人,未必會聽話 。”

莊冥笑道:“那便要看什么狀況,死一個和死全族 ,他很容易選 。 ”

說著,莊冥又道:“雖說他這種的不怕死的膽魄,確實很難得 ,但他之所以不怕死,正是因為冷靜得可以甘愿赴死而已,這樣冷靜的人 ,只要讓他明白一件事,我能滅他錢氏全族,他就一定會聽話。”

“把柄之所以是把柄 ,就只能是我們才能知道,這次我讓陸合親自過去坐鎮,布下疑陣 ,不能讓宋家的人也拿到這個把柄 ,不能讓他覺得可以借宋家來活命。”

“如果是宋老家主倒是可以簡單應付,盡管他早年也是狠角色,可終究老了 ,心氣太弱,魄力不足,但是這個年輕的宋天元 ,著實是個有魄力的厲害角色 。 ”

頓了一下,莊冥才道:“其實我還摸不透他,要更謹慎一些。”

老管家點頭道:“老奴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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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萬般皆下品

清晨 。

莊冥深吸口氣,徐徐吐出。

他已不能再修煉聚圣山的功法 ,只能運使最基礎的養氣口訣,養一口真氣而已。

只是,他丹田當年被擊穿 ,傷勢至今沒能恢復 ,如今哪怕另換功法,也都不能再踏破養氣之上的境界了 。

而被擊穿的位置,大約在底下往上七成的位置。

好比是一個裝滿了水的水桶 ,高達十分,但在七分高的地方,破了個洞。

從此之后 ,水桶中的水,最多只在七分高的位置 。

而莊冥無論再怎么修行,他體內的真氣 ,也就只能留下養氣巔峰境界的七成真氣。

再過多修煉,積累真氣,也會由此溢散出去。

但今天 ,則不一樣了 。

“這本古籍,還真是難得 。 ”

莊冥手中的古籍,赫然就是方益祖上傳下的典籍。

這是一本人物游記 ,講述一個小道士的游方歷程。

但其中卻藏了一門法術 。

一般人只能看到故事。

莊冥本是修行人 ,他在第一頁,便看見了一句口訣,所以他才愿意以二十兩銀子 ,買下方益手中的古籍。

“將口訣拆散,化入故事當中 。 ”

“著書之人,確實道行不淺。”

“這書中暗藏的口訣 ,我花費兩天一夜,終于整理清晰了。”

莊冥看著已經抄寫下來的口訣,自語道:“這一門道術 ,對我還真有大用 。 ”

這口訣不是修行功法,而是一門道術。

不算太過高明,但卻極為難得。

此術名為混元一氣劍 。

腹藏一氣 ,積蓄中庭,久而用之,經十二重樓 ,氣如劍芒 ,張口即可殺人。

莊冥的養氣訣,每次修行,都會飽和滿溢 ,白白流失,而擁有這一門道術,就可以把多余的真氣 ,積蓄在體內,必要時候,張口吐出 ,鋒銳如劍,也算有了一分自保之力。

“積蓄越久,越是雄厚 ,便能越強 。”

“真是意外之喜 。”

莊冥心情很好,只意念微動,袖中的幼龍 ,也微微扭動 ,探了出來,眼神靈活。

——

“公子。 ”白老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

“怎么?”莊冥的聲音 ,緩緩傳出。

“有客來訪,攜一部古籍,三株奇藥。”

“出價幾何? ”

“不求金銀 。”

“所求何事?”

“燕城孫員外 ,其子自恃才高,得罪了府臺大人,要請公子出面說情。 ”

“這可不是小事。”莊冥緩緩說道:“不過 ,世事大小,總有解決之法,就看他的古籍和奇藥 ,有沒有足夠的分量了 。”

“老奴這就請入山莊來。 ”

——

山下。

孫員外父子,正在等侯 。

父子二人,均是衣著華貴。

孫員外年過五十 ,頗有富翁之態。而他那獨子 ,年未過二十,眉宇間,滿是倨傲 。

在父子二人身后 ,則是幾個仆從,各自捧著物品 。

“十三先生喜歡古籍的事情,已經傳遍各方 ,想要求他辦事,必要投人所好。希望這本古籍,和這三株藥材 ,值得十三先生修書一封,替你求情。 ”孫員外神色復雜,嘆息道 。

“這人好不講人情 ,咱們家與他也算相識,請他修書一封,不過耗些筆墨的事情 ,就要咱家這古籍奇藥作禮。”那少年人頗是不滿。

“上門求人 ,自備厚禮,這是應當的,何況十三先生本是商人 ,更是交易而已 。”孫員外嘆道:“你得罪了人,被人阻了前路,接下來能否仕途有望 ,卻還看十三先生愿不愿收了。 ”

“區區商賈而已。”少年人撇了撇嘴,說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待我日后平步青云,官居一品,他從咱們家拿走的 ,遲早教他重新吐出來 。”

“不許無禮。 ”孫員外忙是說道:“這十三先生,白手起家,六年之間 ,把生意遍及淮安十六府 ,你當是尋常之輩么?”

“還不是區區商賈?”少年揮手道:“待會兒我不說話就是了。 ”

——

山莊之內 。

莊冥飲了杯茶,才道:“怎么樣了?”

白老應道:“詳細過程,均在此處了 ,這個孫員外的兒子,考取秀才后,恃才傲物 ,出言不遜,得罪了李夫人的外甥。后來清點近期名冊時,李大人耐不住夫人的話 ,也就故意遺漏了這位孫少爺,又對下面吩咐了一聲,便都無人在意了。”

停頓了一下 ,白老說道:“其實本也只是口角而已,不算大事,只是李夫人疼愛外甥 ,不愿忍了這口氣而已 ,孫家近些時日,找李大人無果,才想上門求公子出面 ,向李大人說情 。 ”

原本這種事情,當面問那位孫員外,便也是了 。

但若是這孫家得罪人家太狠 ,難免要有幾分隱瞞。

事情還是要自家去查個清楚,才知利弊如何。

若只如白老所說,倒不怎么難辦 。

“人情這種東西 ,自是越用越淡,這位府臺大人的人情,可不大好動用。”

莊冥笑道:“不過若是此事 ,其實只需讓李夫人消氣了便可。”

那位孫員外,并不知道,這李大人有些懼內 ,平常遇大事會主動抉擇 ,而區區小事,李大人隨手而為,自然不會鬧得妻子不快 。

孫家一心要求李大人開恩 ,可算是找錯了人。

“公子? ”

“無妨,先看看孫家的分量。 ”

——

一本古籍 。

三株奇藥。

“此書有二百余年了,保存完好 ,頗為珍貴。”孫員外飲了杯茶,笑著說道:“更重要的是,這書的原本 ,是五百年前,神醫李鶴的醫典 。”

五百年之久,以凡間的手法 ,難以保存,想必神醫李鶴的原著,早已腐爛成渣了 ,但這二百年前的抄寫版本 ,也是極為難得。

莊冥翻看了一下,悠悠說道:“神醫李鶴,名傳千古 ,可惜他的醫書,早已失傳,未曾想到 ,其實并非失傳,而是被人珍藏了起來。 ”

孫員外說道:“這雖非原本,卻也是彌足珍貴 。”

莊冥點了點頭 ,放下了這一本典籍,看向了其他三株奇藥 。

這三株藥材,并非絕無僅有 ,但也頗為珍貴,價錢不低于千兩。

“事情我聽說了。”

莊冥看向孫員外,又看了看那位略帶傲氣 ,而又對自己有些不滿的孫公子 ,輕笑了聲,點頭說道:“李大人那邊,我會說上一聲 。 ”

孫員外頓時大喜 ,忙是起身,說道:“那便多謝十三先生了。”

莊冥點了點頭。

倒是那位孫少爺,自覺今后前途無量 ,只是如今家族勢弱而已,今次上門重禮相求,對方卻如此輕描淡寫 ,還讓他們父子在外等侯,心中頗有幾分被人看輕的屈辱之感,但答應了父親 ,卻也只能沉默,一言不發 。

“那一切便拜托先生了。”

“好。 ”

莊冥也沒有留下這父子二人的意思 。

當下孫員外便也帶著孫少爺,告辭離去了。

——

“公子……”霜靈臉上似乎有些不悅 ,她從來不曾見過 ,有誰敢在公子面前,把姿態擺得如此高傲。

“年少輕狂嘛,總有些的 。”莊冥笑著說道:“咱們是做生意的 ,就算人家姿態再高,也須笑臉迎人。今日雖說他父子上門來求,到底也是一次買賣交易罷了。 ”

“可是他……”霜靈想起對方那眼高于頂的姿態 ,更加惱怒 。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莊冥說道:“如今我身份不同,倒是極少遇見這樣的人了 ,以前生意剛有起色,在我面前擺上架子的,又何止一人?他們這些書生 ,自以為滿腹才學,前途無量,從而眼高于頂 ,瞧不起其他人 ,甚至于我這淮安十六府的生意,在這類人眼中,也只是他們這些清高學子 ,不愿經商罷了,否則動些計謀,自然財富到家……但實際上 ,他們肚子里的墨水,真正動用起來,究竟有幾斤幾兩能用 ,誰又知道呢? ”

“小丫頭,這有什么好生氣的? ”白老笑呵呵道:“這小子太傲氣,就算真有才學 ,從他得罪李大人就知道,注定前途坎坷,除非他才學曠世 ,能一飛沖天 ,否則的話……”

白老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這孫家少爺,確實有著幾分才氣 ,可惜太過于傲氣,他的才氣終究支撐不起他的驕傲,日后走不遠的。

莊冥悠悠笑道:“若他今后真能再進幾步 ,入了官場,磨了些棱角,也就沒什么傲氣了 。白老 ,你替我準備一下……”

白老問道:“公子要修書一封,跟李大人說一聲? ”

莊冥搖頭說道:“不必了,我若修書一封 ,李大人不單會放下成見,還會對這小子稍加關照,替他鋪平些道路。按道理說 ,這本古籍 ,確實很是珍貴,我修書一封,未嘗不可 ,但這小子,我確實不喜歡,便也不想為他鋪路了。”

說著 ,莊冥又道:“聽說李大人的岳丈,也就是李夫人的父親,之前得了病癥 ,已糾纏年余之久,目前缺了一味主藥,正好孫員外送來的三株奇藥之一 ,似乎藥性相當,異處不大,應可替代主藥 。到時候你讓管事的 ,送到李大人府上 ,明說就是了。”

白老點頭說道:“老奴明白了。 ”

莊冥說道:“三天之后,再從庫中,取一支玉釵 ,私下送給李夫人,提一提這事,也就過去了 。”

霜靈訝異道:“為什么是三天后?”

白老笑了一聲 ,看向莊冥。

莊冥含笑道:“先用一株奇藥,李大人會承我的情,李夫人也會感念于我 ,咱們與李家之間,關系又拉近了一層。但此時不宜先提要求,以免顯得太過市儈 ,待得隔了三五天,再送支玉釵私下給李夫人,而提的這件事 ,也不過小事而已 ,便不會讓人心生抵觸 。 ”

霜靈聞言,方是恍然大悟。

——

入夜。

莊冥看著這本醫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

第三十二頁 ,記載著一種奇花,名為玉神花 。

八百年前,云嶺山上有傳說 ,曾有樵夫于山中跌落,折斷一手一腳,得遇神女 ,賜予白花一朵,研磨成渣,敷于傷處 ,手腳皆愈。

神醫李鶴年少時登山,雖不信神女之說,但采得白花一朵 ,確有奇效。

此花單獨而生 ,且極為罕見 。

后面則是李鶴查實古史,有七例得到玉神花的故事。

其中多是野史傳說,但正史之中 ,卻也記載了一例,是一位古代王朝的開國太祖,自幼左臂經脈折損 ,骨骼成長不當,而虛軟無力,后來得到此花 ,才治愈了殘疾,中年興兵,征戰馬上 ,而獲天下。

“玉神花……”

莊冥右手執筆,寫了這三個字,字體輕柔 ,清淡平和 。

而他卻又換了左手 ,同樣寫了三個字,蒼勁有力,筆跡沉厚。

他將這本醫道古典 ,放在了桌上。

他左手寫出來的字跡,和這本醫書的字跡,赫然是一模一樣!

他輕笑了聲 ,撫了撫袖中如云蛇一般的幼龍 。

“宋天元,你到底還是把這本書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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