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家

正是春日,鶯飛草長 。

裴家莊的花花草草在春日陽光的籠罩下 ,一派郁郁蔥蔥。

莊主裴瑯在亭中小憩。他人已至不惑之年,面容卻依舊清逸,此時雙手揣在袖中 ,耳朵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好像在等著什么 。

忽然聽到腳步聲響起,隨即聞到一股雨前龍井的異香 ,他便睜開眼睛打了個綿長的哈欠 ,“子夜,有何事?”

被喚作子夜的少年姓萬,一襲白衣勝雪 ,有一雙深沉如海的朗目,瞳孔里仿佛染著一絲春日獨有的朦朧。

“師父,這是剛烹好的茶 ,我給您端來。 ”萬子夜的聲音沉穩,面容上卻閃過一絲不安 。

裴瑯“嗯”了一聲接過茶碗來,只聞了一聞 ,便慢悠悠地放下了 。

萬子夜臉色微變,掩在闊袖下的手有些無措,“師父 ,這茶......”

“你這次下毒有點兒進步。 ”裴瑯抄著手,看著萬子夜笑了起來,一派春風和煦 ,“你自己研制的?我記得莊子里沒人會這個。”

話音未落 ,一道熒綠色的光芒“嗖”地從裴瑯的袖中劃了出來,裴瑯一手抄起茶碗,那道綠光便盡數落在碗中 。

一晃間 ,茶湯立刻轉為不詳的紫黑色,隱隱地透著金屬的光澤。

裴瑯不以為意,遞給萬子夜看了一看 ,笑道:“這個毒的無色無味做得好極了,只是茶本身的蘭韻香氣被沖淡了去。 ”

萬子夜的臉上沒有驚慌失措,仍然筆直地站著 。他只點了點頭 ,帶了些失望的表情,“子夜記下了。 ”

原來這并非是什么徒弟謀害師父的戲碼,而是師徒間日常的切磋。

裴家莊 ,這個莊子在江湖上有些特殊 。

雖說門人弟子大多也會些拳腳功夫,但在江湖上卻是靠醫毒兩樣闖出的名頭,既能制出奇藥 ,也能制出奇毒。

在世人的固有印象中 ,藥能醫人,毒會害人,因此對裴家莊的態度多是敬怕摻半。

萬子夜是裴瑯唯一的內傳徒弟 ,當然深諳此道 。

不過,說起為什么這對師徒以毒切磋成了日常,就不得不提一提裴家莊的大小姐 ,裴瑯的寶貝女兒,裴輕舟。

裴輕舟不似萬子夜性情溫和,她從小便頑皮張揚得很 ,自從萬子夜十來歲入了裴瑯門下,可給她高興壞了,整日拉著這位新伙伴在莊子里橫行。

裴瑯有一書房 ,本是不許人進,結果偏偏被裴輕舟惦記上 。有一回裴輕舟帶了萬子夜悄悄地摸進書房,還沒等點上燈一探究竟 ,就被裴瑯逮了個正著 。

兩個孩子的臉當場就被嚇得一陣青白。

裴瑯心下不忍 ,便哄他倆說,如果有一天裴輕舟 、萬子夜二人的技藝能夠超過他,便準許他倆進書房滿足好奇心。

從那以后 ,萬子夜在裴家莊里潛心修行,以求在制藥制毒上得以精進 。而裴輕舟則求著裴瑯給她送上了青城山去學劍術,從此一別已然三年。

當年一句半開玩笑的話 ,竟成為兩個孩子練就一身本領的契機,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憶及此處,裴瑯便自然地想起裴輕舟來 ,問道:“舟兒前幾日來信,是不是今日到家?”

“正是今日!”一聲清脆的回答,卻不是萬子夜 。

只見庭院飛入一道劍光 ,說時遲,那時快,如流星破空 ,直刺入涼亭中來。

那劍光淡藍 ,如同碧水寒煙。裴瑯見狀,隨手將茶杯擲了出去 。

茶杯“叮 ”地一聲撞上劍鋒,立刻碎裂開來 ,無數碎片都釘入涼亭的柱中。

裴瑯又好氣又好笑,裝作怒道:“舟兒,讓你出去學了幾年劍術 ,怎么膽子越來越大了,好生沒規矩。”

“哎呀,學了三年 ,怎么還打不中爹!”隨著悅耳的聲音響起,同樣是淡藍色的身影一晃,裴輕舟一閃身便也進了涼亭中來 。

但見她穿著蘭竹暗紋刻絲的里衣 ,天青色的勁袍,襯得白皙的皮膚若凝脂一般。

烏黑的頭發如瀑垂墜,也無過多的頭飾 ,發里只有條錦帶綁了發辮 ,整個人顯得清爽又利落。

三年不見,還是記憶里那雙靈氣的杏眼,卻脫去了許多稚氣 ,越發顯得出塵 。

萬子夜看著裴輕舟,一時間有些發愣 。

裴輕舟撿起劍來,收回鞘中 ,笑眼彎彎地看了看萬子夜,又看了看裴瑯,歡快道:

“怎么樣 ,爹,我是不是進步許多?方才在門口同剛叔過招,跟他打了個平手呢! ”

裴輕舟口中的“剛叔” ,是裴家莊的管家裴剛,為人忠心,憨厚 ,對裴輕舟也是疼得緊。

“那是裴剛讓著你。”裴瑯翻了翻眼睛 ,嘴里說著不滿,心里卻對裴輕舟的進步感到十分欣慰,“此去青城山 ,看樣子你倒是學得認真 。 ”

“當然了!”裴輕舟拍著萬子夜的肩頭,“子夜與我,都想勝你呢!”

裴輕舟與萬子夜一起長大 ,現下雖說三年沒見,卻依舊熟稔,加上裴輕舟的性子大大咧咧 ,根本沒發現自從她進到亭中來,萬子夜還沒說過一句話。

當然也就沒發現,她在拍萬子夜的時候 ,萬子夜的神態不大自然,好似暗藏著些別的情愫。

裴瑯倒是看得清楚,也不點破 ,只道:“子夜今日險些可勝我 。 ”

說罷去指地上的茶漬。

裴輕舟低頭去看 ,“咦”了一聲,辨認了片刻,拍手笑了起來 ,“好呀,子夜,你給我爹下毒了!”

這是裴輕舟歸家后跟萬子夜說的第一句話。

萬子夜心下一陣歡喜 ,終于笑了起來,這一笑,眼中的朦朧之感都化開了去 ,深海似的眸子也起了波瀾,“怎么會呢,我跟你一樣 ,也盼著能勝過師父 。 ”

說罷,終于柔聲將準備好的話宣之于口,“歡迎回家 ,阿舟。 ”

“還是子夜好 ,”裴輕舟喜笑顏開,笑聲婉轉動聽,又帶著幾分撒嬌對裴瑯道 ,“爹,你看,你的第一句話是斥責我 ,子夜的第一句話是歡迎我,子夜的話多中聽,你要多跟子夜學習。”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歪了歪著頭,裝作苦道:“我想起來了,爹是因為今年莊子生意太好 ,二伯那邊缺人手,才寫信傳我回來幫忙的,所以不是真心想我 。 ”

沒辦法 ,裴瑯確實是拿裴輕舟沒辦法。

萬子夜也拿她沒有辦法。

這對師徒只好看著她一臉得逞的樣子 ,無奈地笑 。

不過,裴輕舟前半句話所說事實不假,此次歸家 ,正是因為裴家的秘庫需要人手清點 。

裴家在裴家二爺裴琳的打理下,擴大了不少江湖生意,普通的貨物也就是一些金瘡藥 ,內傷膏,但所謂秘庫,里面自然是些除親信外不宜知曉的東西。

只是 ,裴輕舟這后半句話純屬玩笑。自從她上青城山學藝,裴家莊子里每日清清靜靜的,眼看著少了許多活力 ,誰會不念著她 。

“阿舟......”

萬子夜正要說話,庭院外卻傳來裴剛訝然的呼聲:“二爺,您怎么來了?”

只見一個風塵仆仆的人影長腿一跨 ,便進入到院里來。這人穿著灰色的勁裝 ,腰上掛著一枚血紅色鈴鐺,隨著他的步伐晃動,這鈴鐺竟然一聲不響。

這人便是裴瑯的二哥 ,裴家的老二,裴琳 。

裴輕舟久不見裴琳,眼下最是開心 ,卻見裴琳面有憂色,不禁問道:“二伯,您怎么了? ”

也不知是什么緊急事態 ,竟讓裴琳顧不上與裴輕舟多言,只快步走向裴瑯,焦急道:“三弟 ,出岔子了。日前有一江湖義賊被人發現死在客棧中,死于咱們裴家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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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散功

遠山如黛 ,林花如霞 。駿馬踏著徑草,馬蹄上也染了芬芳。

只是馬背上的人無心賞這沿途的美景。

裴輕舟、萬子夜、裴琳三人從裴家莊打馬出來一路向南,去往裴家分莊 ,路程已經過了大半 。

裴琳看著裴輕舟和萬子夜,不時地嘆氣,始終心事重重。

裴家的貨物出現了紕漏 ,甚至因此死了人,對裴家來說不是件小事。

他本是不欲裴輕舟再參與盤點秘庫,只想借走萬子夜一用 。但裴輕舟哪里肯答應 ,說什么也不愿置身事外 。

就像裴琳自小就疼愛他那個喜歡到處閑游的頑皮弟弟,總覺得一天沒為裴瑯操心,裴瑯便要闖出什么禍事來 ,他對這個侄女裴輕舟從來也是關心有加。

裴琳還記得那一年,本以為會做個江湖閑散客的裴瑯突然回了莊子,還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娃。

那女娃娃圓圓的小臉上長了一雙靈氣的妙目 ,見到裴琳也不怕生 ,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來,抱住他的大腿,再抬頭笑眼彎彎地喊了一聲“二伯” 。

也還記得裴瑯對小女娃笑嘆道:“你倒是很會挑人抱大腿。 ”

裴輕舟的大腿當真是抱下了。

莊子里的人一時間都嘀嘀咕咕地猜測這小女娃是裴瑯欠下的風流債 ,裴琳卻不管這些,甚至內心里認為裴瑯只做出這樣簡單的出格事簡直謝天謝地 。

自此,裴琳把她當作親生閨女一般 ,不管是吃的喝的,還是穿的用的,總能拿些新奇玩意兒哄著。

裴輕舟上山學藝的那一年 ,裴琳還送給她一把玲瓏的小劍,防身所用。那劍鞘上鑲玉纏金,劍身為精鋼所制 ,造價不菲,一看就花了不少的心思 。

裴琳那時候越看這機靈的侄女,越覺得比裴瑯小時候可愛許多。

“不過幾年沒見 ,現在倒是跟裴瑯年輕的時候一樣 ,不聽勸得很。”想起陳年往事,裴琳不禁嘆了一口氣,眉間添了少許愁色 。

“二伯 ,你在說我什么呢!”裴輕舟打馬回首,笑道。

一路上,三人中最活潑的當屬裴輕舟 ,初出茅廬的少女,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興奮。平日里看慣的山與水,對她來說都仿佛充滿著冒險 ,都仿佛等待她去征服 。

這可是踏入江湖的第一步!從江湖人的案子開始!

她像是一只得意而又歡快的燕子,縱馬在林蔭道上疾馳,偶爾把裴琳和萬子夜甩得遠了 ,便勒了馬,轉過身來,高高地舉起手臂向他們揮舞 。

淡藍色的勁裝與遠空青山相融 ,簡單挽住的馬尾辮子隨著顛簸不住地晃動 ,有說不出的瀟灑。

當裴輕舟終于跑得累了,便如一只好奇的小鹿一般,回到裴琳的身邊 ,瞪著濕漉漉的妙目,開始問東問西。

“二伯,別嘀咕我的事情了!還是給我講講毒藥的事 。 ”裴輕舟問道 ,“咱們家的貨不是一直看管得很嚴嗎,怎么會泄露出去?”

萬子夜在莊子里只一心修習,除裴瑯外 ,不常與人交流,本來這一路上與裴琳一直保持著距離,但聽到裴輕舟引出話題 ,心里也十分好奇,于是也不自覺地靠近裴琳身邊,微微地側頭過去。

裴琳察覺到萬子夜的動作 ,向萬子夜點了點頭 ,說道:“也好,先讓你們了解一下情況。這件事還要從五天前說起 。”

說罷,裴琳頓了頓 ,惋惜道:“五天前柳伶人被殺了。 ”

“柳伶人? ”裴輕舟驚呼,“這不是一方義賊嗎?聽說一人千面,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誰能殺他?”

萬子夜雖然沒有驚呼出口,但明顯也吃了一驚。

裴輕舟與萬子夜對視一眼,皆知對方所疑 。

正如裴輕舟所言 ,柳伶人雖算不上頭號高手,但憑借一手易容的功夫混跡江湖,別說被人殺害 ,就算是被人認出的可能性也是極低的。

裴琳點點頭,繼續道:

“若你們所知,這人精通易容 ,如戲子千面 ,不論男女老少他均可模仿,行為舉止也惟妙惟肖,知道他真面目和姓名的人寥寥無幾。傳聞有人見過他腰上有一枚“柳”字牌 ,于是人們便稱呼他柳伶人 。 ”

萬子夜向來博覽群書,對當世之事了解頗多,接話道:“這柳伶人雖然是賊 ,但只偷些不義之財,目標為無良官員和土匪山寇之流,偷來財寶多數用來救濟百姓 ,所以名聲一直不錯,也頗受敬重。”

“不錯。可就在五天前,他被發現死于一家客棧內 。要命的是 ,柳伶人死于我們裴家的毒——散功 。”

“什么?散功? ”裴輕舟聽到此處又是一聲低呼,“我聽爹和子夜提起過這種毒,雖不是即刻斃命的毒藥 ,但是......”

不愿再說下去。

“但是死亡的過程非常殘忍。”見裴輕舟不忍將話說完 ,萬子夜繼續說道,

“此毒為粉末狀,溶于液體后無色無味 ,就算皮膚沾到一些也會導致毒素入體 。若是口服,幾個時辰后便會功力盡失,繼而神志不清 ,然后渾渾噩噩地死去。 ”

“是了!”裴輕舟皺著眉頭,“因為‘散功’實在是一種折磨人的手段,裴家對此物控制極為嚴格 ,除內傳弟子都不得而知,也無從接觸,柳伶人怎么會死于此毒?”

裴琳認同裴輕舟的說法 ,“我一開始也并不相信,接到消息后便親自去了一趟,柳伶人的嘴角 、衣角還殘留著極少的藥粉 ,能夠確認是死于‘散功’沒錯。 ”

“那 ,那豈不是!”裴輕舟忽然著急道,“‘散功’豈不是從裴家內部......”

裴琳聽罷沉吟了許久,仿佛在猶豫什么 。

裴輕舟見裴琳不言語 ,更為自己的猜測感到不寒而栗,一時間有些懨懨。

為安撫裴輕舟,萬子夜溫聲道:

“阿舟 ,也不一定如你猜測。‘散功’雖然是禁物,但也在裴家生意的清單上,只不過對買家要求非常嚴苛罷了 。據我所知 ,揚帆幫與落桃山莊這兩大武林世家便是我們僅有的兩家買主,也難說不是泄露渠道。 ”

聽聞萬子夜如此說,裴琳著實吃了一驚 ,沒想到這個白衣少年竟然這樣受得裴瑯重視,不僅知曉外姓人不知的秘傳毒藥,連裴家生意都這般門兒清。

“竟然向這孩子透露了這么多...... ”裴琳心下思忖著 。

饒是裴琳從不懷疑裴瑯的為人與能力 ,也知道他做事從不循規蹈矩 ,眼下也產生了一絲疑慮。

萬子夜見裴琳看著自己入神,當是自己話說多了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一笑十分真誠 ,倒讓裴琳覺得自己作為長輩心眼過于狹小了,于是言歸正傳道:“舟兒,子夜 ,這次你們兩人還是按原定計劃,整理一下秘庫的賬目,至于‘散功’之事 ,就......”

“二伯!你答應讓我與子夜參與調查的!”裴輕舟眨著眼睛,目光如星,“我已經在青城山上歷練了三年 ,不管有什么事情都會保護好自己,二伯放心吧! ”

裴琳先前已經答應過此事,不好食言 ,無奈地笑了笑 ,不再過多堅持 。

說話間,三人已經抵達裴家分莊 。

抬頭只見不遠處便是裴家分莊的大門。這分莊不愧是生意之地,大門比裴家總莊要氣派得多。

朱紅漆的大門頂上 ,懸掛著一塊金絲楠木匾額,“裴家分莊”四個蒼勁的燙金大字格外醒目 。

大門左右各有一只鎮宅石獅,不僅形似 ,神態更是活靈活現,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

護院弟子遠遠見到裴琳,早就進門通報去了。

等裴琳三人在門前下了馬 ,已有一人迎上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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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堂兄

迎上前來的是個年輕的男子 ,相貌堂堂,身著一件鴉青色的織錦寬袍,頭戴玉冠 ,氣質溫文爾雅 ,與裴琳極為相似。一副富家貴公子的模樣,身姿挺拔并不紈绔,看起來比萬子夜要年長個幾歲。

他步履極快 ,興沖沖地對裴琳道:“爹,您回來了!”

此人正是裴琳的獨子,裴輕舟的堂兄 ,裴子琢 。

裴琳溫厚笑道:“子琢,看來爹交代你辦的事情,都已經辦好了? ”

“都辦好了 ,爹!”裴子琢答道,

“昨日我已派人打點了仵作,拿到了柳伶人尸檢的函件。今日差人向負責此案的劉捕頭遞了請帖 ,請他來我們分莊做做客。還有,柳伶人近幾個月接濟百姓的情況,我也已經安排了人去打聽了 。”

確實周到。

裴子琢常年隨著裴琳打理生意 ,人脈打點的水平算是同輩中一流。裴琳走時本只叮囑了裴子琢調查一下柳伶人的情況 ,至于從何處查起,全憑裴子琢自己拿個主意 。

裴琳聽罷,剛剛點頭稱贊一句“好 ” ,只見一個不安分的腦袋從裴琳身后探了出來,不是裴輕舟又是誰 。

裴輕舟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堂兄!好久不見!”

裴子琢著實一愣。

方才只急著跟裴琳匯報,加之有幾年未見裴輕舟 ,一時之間沒有注意到她,還以為是莊子里派來的尋常子弟。

都說女大十八變,這話擱在裴輕舟身上一點也不錯 。

如今她雖算不得絕世美人 ,但她容色秀麗,身段婀娜,神態又帶著少女獨有的嬌憨、天真 ,怎么也算得是一顆熠熠明珠。

與幼時那可愛的圓嘟嘟的小臉兒實在相去甚遠,也難怪裴子琢對不上號。

“對了,子琢 。你三叔有心讓舟兒和子夜歷練歷練 ,我便帶他們來了。好幾年沒見 ,一會兒你們幾個孩子好好聚一聚,你把情況仔細地講給他們聽一聽。”

裴琳稍稍閃了身子,這下裴輕舟和萬子夜整個兒進入了裴子琢的視線 。

裴子琢聞言 ,將目光從裴輕舟身上收回來,投向了萬子夜。

萬子夜禮貌而疏離地笑了笑,道了一聲:“子琢少爺。 ”

“不必叫什么少爺 ,”裴琳笑道,“都是自家的孩子,這么客氣作什么 。子琢比你年長 ,叫他一聲兄長便可。”

裴子琢聞言,只點了點頭,目光落回到裴輕舟身上 ,一時間表情變幻不定,罕見地顯得木訥起來。

“堂哥? ”裴輕舟見裴子琢面色突變,好奇地探過頭去 ,“堂兄是不是不認得我啦?我是輕舟呀?小時候你來莊子 ,我們還一起玩耍過的 。 ”

聽見裴輕舟的聲音,裴子琢竟微不可見地抖了一抖,眼眸下意識地垂了下去 ,說話也稍許磕巴起來,“我,我記得 。只是堂 ,堂妹跟小時候比起來,變化頗大,一時沒有認出來罷了。”

裴輕舟不明所以 ,歪著頭左晃右晃,伸出手來想拍拍裴子琢的肩膀,“堂哥哪里不舒服嗎?”

此舉動竟讓裴子琢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裴輕舟對裴子琢的突然轉變沒有頭緒 ,殊不知她口中的“一起玩耍過 ”,在裴子琢的記憶中,恐怕只剩下“不堪回首的往事” 。

這事兒還要從孩童時代說起。

裴輕舟小時候太過淘氣 ,膽子又大 ,常常拉著萬子夜爬上樹掏鳥,去林子里捉蛇,有次見著莊子里的廚娘讓馬蜂給蟄了 ,硬是抄起根桿子,便要去捅了那馬蜂窩。

萬子夜勸說無果,又怕裴輕舟受傷 ,便心甘情愿地做了護花使者 。

等到裴子琢隨裴琳夫婦來莊子的時候,正好目睹了裴輕舟雙手扒著院墻,萬子夜在墻根兒底下給她遞桿子的場面。

也不過十幾歲的裴子琢哪里見過這樣的情形 ,在他的童年生活里從來都是讀書寫字,勤加修習,出格的事一件都不曾有過。

上樹爬墻?這成何體統!

“你們在做什么!”裴子琢憋足了氣 ,大喝一聲,“快下來,丟不丟人! ”

不過 ,這吼聲絲毫沒有起任何震懾效果 ,裴輕舟跟沒有聽見一樣,專心地蹬著墻磚,爬得興致勃勃 。

等幼小的裴輕舟踉蹌著站上院墻 ,才回過頭來,見是裴子琢,奶聲奶氣地喊道:“堂哥 ,我們要去捅馬蜂窩,你來不來?”

“不去!”裴子琢氣得大喊,“蜂毒很致命的 ,你知不知道?快下來! ”

“膽小鬼!”裴輕舟雙手攏成喇叭狀附在嘴邊,喊道,

“這里是裴家莊 ,什么解毒劑沒有?這挨千刀的馬蜂把我最喜歡的廚娘蟄壞了,今天都沒有棗花糕吃,氣死我了!我非要給這群馬蜂一點兒教訓。堂哥既然是膽小鬼 ,就不必來了 ,快走吧!”

裴子琢又急又氣,口不擇言起來,“我要去告訴我爹我娘 ,你們倆沒爹沒娘管教,讓我爹娘來管管你們。 ”

說罷轉身欲走 。

他尚不知,這句話捅了裴輕舟這個“馬蜂窩”。

莊子里人人都知道 ,裴瑯抱著裴輕舟回了莊子之后,從來沒有提過她的娘親。人人也都知道,萬子夜是裴瑯從寒天凍地里撿回來的徒弟 ,從未提起過爹娘 。

但在裴瑯的庇護下,誰都不會提,誰也不敢提 。

墻根下 ,萬子夜舉著桿子的手頓了一頓,咬著嘴唇不吱聲。

只是他怕裴輕舟傷心,正想著抬頭看一看她 ,誰知道眼前一道光影閃過 ,只見裴輕舟“嗖”地一下從院墻上跳了下來,身形都沒偏,腳不沾地似的跑到裴子琢眼前 ,一把薅住裴子琢的衣帶用力往下拽。

裴子琢猝不及防,被拽了個趔趄 。

裴輕舟順勢鉚足了勁,把手一揚 ,實實在在地抽了裴子琢一個大耳光。

啪!

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這一耳光不僅給裴子琢打得立刻懵在當場,萬子夜也被裴輕舟的氣勢驚住 ,無聲地張了張嘴巴 。

“給子夜道歉! ”裴輕舟一巴掌打出去,氣還沒消,雙手叉腰 ,大聲嚷著,給裴子琢嚇得一個激靈。

裴子琢到底年長幾歲,懵也懵過了 ,驚也驚過了 ,挨過了打,卻也沒想著跟妹妹還手。

聽裴輕舟這樣講,又見萬子夜面有郁色 ,恍然想起裴琳曾經囑咐過,不可以無父母之事出言中傷裴輕舟和萬子夜,頓時發覺自己沖動之下做了錯事 。

沒過一會兒 ,心下生出許多愧疚來。

“堂妹,子夜,對不起 ,方才我不該那樣講,我誠心跟你們道歉。 ”裴子琢囁嚅道,“但堂妹你也不能打人......”

這一耳光使得裴子琢在往后的幾年里 ,都無法在裴輕舟的面前抬起頭來 。

一來,因為自己的口無遮攔而挨了小女孩的打,對少年期的裴子琢來說 ,實在是一件有傷自尊的事情。

二來 ,出于補償心理,裴子琢便給自己安排了看護裴輕舟的職責,期間著實被裴輕舟的調皮搗蛋折騰得夠嗆。

且不說裴輕舟的腳下功夫頗有天賦 ,裴子琢緊跟著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三個孩子在后山林子里飛來蕩去,裴子琢身穿的上好衣袍都劃了個稀爛,苦不堪言 。

當然萬子夜也同裴子琢一樣 ,本來整齊的發冠在風中凌亂,只是散亂的碎發間露出一雙沉夜似的眼睛,看起來從不會疲憊 ,甚至有些時候,那眼里還會亮起星子點點 。

裴子琢很是不解,為何萬子夜面對裴輕舟的“壯舉”總是風輕云淡。

明明萬子夜并不是胡鬧的性子 ,陪著裴輕舟的時候卻也看不出任何勉強。

最后只得認為萬子夜的思維大概與常人不同,雖然跟裴輕舟情況迥異,但也是他無法應付得來的 。

至于對裴輕舟 ,沒想到那一耳光帶來的心理影響竟延續至今。硬要說的話 ,如今裴子琢對生意的興趣遠多于武學,怎么也有一分內心深處對暴力的恐懼。

只是罪魁禍首似乎早已忘記了這樁往事......

面對此時裴子琢的后退,裴輕舟沒有絲毫在意 ,還是把手搭了上去,“堂兄是不是太累了! ”

除了裴輕舟,裴琳也不明就里 ,接過話道:“子琢,這幾日辛苦你了 。好了,都別在外面站著 ,等會兒用過膳,你們再好好敘敘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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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仵作信函

待幾人用過餐后,天幕中的一抹橙紅色正逐漸向西退去,裴家分莊的一間書房里 ,正是夕照日頭 ,亮堂得刺眼。

自從裴琳離開房間后,裴子琢捧著茶杯已喝盡了第三盞,面對一臉求知欲的裴輕舟 ,仍然在心里打著腹稿 。

先寒暄一番,還是直接進入正題?此刻,一向精通社交辭令的裴子琢心情十分焦灼。

仿佛倒退到被裴輕舟打了耳光的那個黃昏 ,與當下同樣的夕陽西下,同樣的橘色暖光。裴琳問他紅腫的臉頰是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地盯著自己的鞋面兒 ,半天才編出了一句“走路沒注意,撞墻了” 。

堂哥怕堂妹,說出去丟人啊。

裴子琢正在進行一番激烈的心理斗爭 ,裴輕舟也沒閑著,左看看,右看看。觀察了一會兒房間里的飾品掛畫 ,又研究了一番桌椅材質 ,最后實在沒有什么可琢磨的了,才發覺裴子琢還在飲茶,便問道:

“堂哥 ,你渴嗎? ”

“......許是方才吃咸了些,現下已經好多了 。”裴子琢勉強答道 。

“嗯?”裴輕舟回想了片刻,好像剛才的飯菜挺清淡的?不過既然裴子琢這樣講 ,她也絲毫沒覺出氣氛中的尷尬,貼心叮囑道,“那你多喝些。 ”

裴子琢干咳一聲 ,又陷入了無聲。

忽然,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裴子琢終于想起一個人來 ,那便是進了房就翻看起柳伶人尸檢信函的萬子夜 。

角落里,萬子夜絲毫沒有受到這邊尷尬氣氛的影響,只安安靜靜地低著頭 ,翻看著紙頁 ,極為專心,幾乎讓裴子琢忘記了他的存在。

“咳,子夜 ,天快黑了,還看得清嗎?需不需要把燈點上?”裴子琢仿佛找到了打破僵局的突破口,趕緊向萬子夜發問。

他顯然沒有意識到 ,這硬是打開話題的樣子,跟剛才的裴輕舟一個樣 。

恰巧萬子夜剛剛讀完最后一頁紙,將信函合上 ,“多謝子琢少......子琢兄,我已經看完了。”

“子夜好厲害,這么快就全看完了! ”裴輕舟聽罷 ,也不再神游,從萬子夜手中接過信函來,邊讀邊道 ,“快給我講講!”

裴輕舟向來對文字敬而遠之 ,從前捧起書本來,只覺得頭暈腦脹,兩眼發昏 ,用她的話來講,看一刻鐘的書,還不如去三伏天里扎半個時辰的馬步。

每每都是萬子夜充當起教書先生 ,把讀過的、學過的轉述給裴輕舟,倒也沒有讓裴輕舟成為胸無點墨之人 。

萬子夜將信函的內容大致給裴輕舟講了一遍。有了講解,裴輕舟很快也將信函讀完了。

她沉吟片刻 ,道:“從這封信函來看,柳伶人沒有其他外傷,能夠確定是中毒死亡 。加之早先二伯親自查驗 ,我認為柳伶人的確是死于‘散功’之毒。”

“我爹與我也是如此推測。 ”裴子琢點點頭表示同意 。

“還好二伯前去查驗了, ”裴輕舟習慣性地用手指點著臉頰,感嘆道 ,“不然咱們裴家的毒藥 ,普通的仵作根本認不出來呢 。”

裴子琢道:“沒錯。負責此案的劉捕頭與我爹是故交,所以一發現柳伶人的尸身,便差人來找了我爹。巧的是 ,柳伶人的衣角沾著殘留的藥粉,不然我們也很難這么快便認定毒藥來源于裴家 。”

“接下來,我有一個問題。 ”裴輕舟將手中的紙頁再次飛快地翻看了一遍。

“堂妹講講看 。”裴子琢含笑看著裴輕舟 ,似乎早已準備好應對她的發問。

裴輕舟道:“這上面寫著,仵作并沒有在柳伶人臉上發現易容痕跡,也就是說柳伶人是以真容死去。都說柳伶人一人千面 ,無人目睹其真容,那么,如何認定死者便是柳伶人?”

裴子琢沒想到裴輕舟的第一問 ,正是問到了點子上,臉上不禁露出贊嘆的神色,心下對裴輕舟多出幾分認同 ,“堂妹聰慧 ,這一點劉捕頭特意對我們解釋過 。 ”

頓了一頓,“柳伶人精通易容,原本既無人知他容貌 ,也無人知他姓名。但有人目睹過柳伶人的腰間有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銅牌,上面刻了一‘柳’字,之后‘柳伶人’這個稱呼才得以傳開。”

“這我知道 ,二伯已經講過 。堂哥是說,死者身上有這塊兒銅牌?”聽到此處,裴輕舟問道。

“正是。 ”裴子琢繼續道 ,“經劉捕頭查訪 、確認,這塊銅牌確是屬于柳伶人的無誤 。”

“那么,眼下只剩下一個問題 ,是誰殺死了柳伶人 。”萬子夜道。

“是,也不是。 ”裴子琢搖了搖頭,“子夜涉世未深 。”

“我們不是要找兇手?”裴輕舟和萬子夜不明所以 ,等著裴子琢繼續說下去。

裴子琢繼續道:

“我們裴家不是捕快官差 ,且與柳伶人素日也并無交情。因而,只要查清‘散功’從何泄露,泄露了多少 ,知情人有多少,再加以處理,此事便算了結了 。至于柳伶人因何而死 ,被誰所殺,與我們......無關。 ”

裴輕舟聽罷,皺起一對秀眉 ,“二伯說官府不欲摻和江湖恩怨,我們也不管,那柳伶人豈不是死得可憐。 ”

“不是不管 ,”裴子琢慎重地斟酌了片刻,開口道,“柳伶人雖說是賊 ,但也是義賊 ,做了些好事,頗有些人望,既能解決裴家危機 ,又能為其昭雪是為最好 。”

言下之意是,在有限的精力下,做不到最好其實也無所謂 ,總歸要以裴家的利益為先。裴子琢害怕裴輕舟反應過激,自然是不會點明真意。

他雖然與裴輕舟說話時頗為緊張,但到底擅長與人言談 ,話只說一半,企圖先安撫住了裴輕舟 。

可裴輕舟哪里還是小孩子,三言兩語的 ,根本唬不住她。

她難以認同,卻也知道裴子琢所言,皆為裴家利益著想 ,在方便的條件下 ,給機會替柳伶人伸冤,已經是讓了步,因此不再多爭辯 ,心里卻有了自己的計較。

正義不該被利益掩蓋,要她得知一方義賊無端喪命卻置之不理,實在有違她的作風 。

待到追溯“散功 ”之時 ,一定要讓柳伶人沉冤得雪 。

裴輕舟打定了主意,暗暗地攥緊了拳頭,垂了眸子 ,不再去看裴子琢。

裴子琢見裴輕舟不再發難,以為自己的言辭奏效,趕緊轉移了話題 ,生怕裴輕舟細細琢磨后明白過來:

“堂妹,這次盤點秘庫我可放心交于你和子夜了。如若‘散功’并不是從分莊的秘庫丟失,便可商議下一步的追查 。”

見裴輕舟安靜地點了點頭 ,裴子琢放心不少。

不過裴輕舟打的什么主意 ,瞞得過裴子琢,卻瞞不過萬子夜。自小裴輕舟便是直言直語的性子,若是突然不吱聲了 ,那必然是在心里盤算個大事 。

果然,等裴子琢起身出了門后,只見裴輕舟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還不等她說話 ,萬子夜早已心領神會,低聲笑道:“你既然決定了,我當然要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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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秘庫

或許是柳伶人之事過于復雜,這一夜裴輕舟睡得并不安穩 ,她輾轉反側,短暫的淺眠里,時而混沌 ,時而清明 。

她夢見自己身處于一家客棧里 ,客棧的地板上躺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有一張陌生的臉,在夢中變換不定,一會兒是張年輕的俊臉 ,一會兒又布滿了皺紋,只有癡傻的表情不曾變過,人也早已死去多時。

不知被誰扔在尸體一邊的 ,是一塊兒刻著“柳 ”字的銅牌 。銅牌上爬滿了慘綠的銅銹,陰冷的銹跡詭異地向著男人的臉上 、身上蜿蜒,就像一條條飛速生長的藤蔓。

漸漸地 ,“柳”字被銅綠完全覆蓋住了,男人的臉也終于被侵蝕。

“柳伶人......”裴輕舟蹲下身去,喃喃地喊出那男人的名字 。

忽然 ,柳伶人的尸身不見了,燈也倏忽地滅了下去 。裴輕舟好似置身于一片漆黑的濃霧中,意識隨著黑暗逐漸下沉。

她的額頭已是冷汗涔涔 ,茫然 ,疑惑,傷感,一顆憤懣的心使得本就不安穩的夢境即將崩塌。

“阿舟 ,別怕,我會一直奉陪 。 ”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夢之聲,她知道 ,那是萬子夜的聲音。清朗的聲音,無限的溫柔,直達裴輕舟的腦海中 ,給了她許多的勇氣。

冰冷的黑暗中開放出一朵潔白的曇花,曇花綻放開了,生出安靜卻鼓動的力量 。

一如萬子夜如雪的外表下 ,同裴輕舟一樣的,熱血跳動的心臟。

她十分篤定,無論她做出什么樣的決定 ,他都是她從小的胡鬧搭檔 ,站在她身后的伙伴,與她心意相通的摯友。

想到此處,裴輕舟終于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眼窩熱熱的,鼻子也酸酸的 。

天色將明未明,一縷涼爽的風從窗縫間鉆了進來 ,將裴輕舟的思緒稍稍吹得清晰了些。

她穿好衣服,勾起一柄長劍,走到院落里晨習。每當她煩悶時 ,總會練一會兒劍,仿佛一些煩惱會隨著汗水的揮灑而消去 。

青色的長劍破空,裴輕舟淡藍色的身影矯如飛燕 ,在晨曦的薄霧間上下翻騰。一只皓腕倏地一抖,那劍光似是能劈開薄霧,天地間的朝氣都隨著她流轉。

裴輕舟雖是少女 ,在武學上欠缺些剛力 ,但好在她勤奮刻苦,基本功練得扎實,加之輕功天賦實屬上乘 ,因此劍式極為靈動 。

隨著不停變換的步伐,仿佛只余下劍身的殘影,閃著青色的弧光 ,時而如水般溫柔,時而如電般凌厲 。

“錚”的一聲,劍身發出低鳴。一朵帶著露水的落花飄在她的劍尖上。

“三年不見 ,阿舟進步良多 。”不遠處有溫和的聲音傳來,裴輕舟將劍柄調轉,望了過去。

她不出意料地望見了萬子夜。

萬子夜坐在石階上 ,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

輕柔的朝陽為他的白衣與素冠披上淡淡的金色,素日如海般沉靜的雙眸里此時仿佛閃著粼粼的波光。

“子夜! ”不知道為什么,她一見到萬子夜 ,便覺得一切不安都有了著落 ,一下子便恢復成了一只雄赳赳的小鳳凰,幾步就跑到了萬子夜的身前,“早上好!我吵醒你了么?”

萬子夜笑著搖了搖頭 ,站起身來,“昨晚想了些事情,睡不太著 ,便一早起了。”

裴輕舟迅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道:“我昨天晚上夢見了柳伶人,心里也難受得很 。 ”

她本來與萬子夜是無話不說的 ,可是也夢見了萬子夜這件事,突然有些說不出口。

“堂妹、子夜,你們已經起了 , ”忽有聲音傳來,兩人側頭看去,聲音來自幾步外的錦衣年輕人 ,正是裴子琢 ,“我來招呼你們用早膳,等用過飯,你們二人便可以進入秘庫。”

......

幾人用過早膳 ,裴子琢帶著裴輕舟和萬子夜,轉過幾條回廊,來到一處偏院 。

裴家分莊常年做江湖生意 ,宅子自是氣派,連偏院也像是園林一般。甫進拱門,只見眼前雕梁畫棟 ,假山林立,綠樹高低起伏,投下大片斑駁的陰影。

幾條石子小路錯綜復雜 ,在山石綠蔭的掩蓋下尤顯幽深 。

“跟著我走,”裴子琢叮囑道,“不然有可能會迷路 。 ”

裴輕舟瞪大一雙杏眼 ,訝然道:“堂哥 ,你們分莊怎么如此富貴?連修建偏院都如此大手筆,竟然還會大到讓人迷路?”

裴子琢解釋道:“我說的可不是普通的迷路。為了給秘庫上一層保險,三叔特地請了‘空空社’里一位精通術數的前輩 ,以山石草木為基礎,在此地擺了個奇門陣法,如果旁人闖進來 ,怎么也會被困上個把時辰。”

“空空社 ”,是江湖上一傳奇結社,社里盡是閑散能人 ,行動極其隨性,難以捉摸 。又有傳言說是社里大多是脾氣古怪的通緝犯,單獨拿出一人都讓人聞風喪膽。

這還是裴輕舟頭一回聽說自己的父親裴瑯跟“空空社”的人熟識。不過想起父親平時不著調的樣子 ,倒是與傳聞中的空空社有幾分相像,所以感覺也不那么意外 。

只嘀咕道:“原來我爹還會做點兒正事。”

萬子夜聽到裴輕舟的輕聲自語,笑道:“師父人脈甚廣 ,其中不乏能人異士 ,對裴家大有益處。阿舟,你該多了解了解他的 。 ”

正說著,三人已經七拐八繞 ,走到秘庫跟前。

秘庫建在偏院一處背陰地,明面兒上是一間普通的書房。書桌上有一蟠龍小香爐,正轉三圈 ,反轉兩圈,只聽“咔嗒”一聲響過,便是解除了機關 。

書柜轉開 ,露出向下延伸的大理石階。

裴子琢提著一盞油燈走在前面,萬子夜走在最后,小心地照拂著裴輕舟。

裴輕舟剛一踏入秘庫 ,便覺得一陣陰涼 。秘庫建于地下,四面無窗,除去來時通道 ,其余三面皆是兩人多高的立柜嵌入墻中 。

每個立柜由石板隔開五層 ,各配石梯,作上下方便之用。

秘庫正中是一石桌,早就擺好了賬本和藥冊。

“堂妹 ,子夜,辛苦你二人清點,”裴子琢拾起賬本遞到裴輕舟的手中 ,“我去上面的書房處理些事務,若有難處,盡管找我 。 ”

裴輕舟第一次接觸到裴家的秘庫 ,不免有些好奇,翻開賬本,更是覺得大開眼界。

原來裴家的生意如此錯綜復雜 ,不僅跟之前提到的“空空社”有交易往來,連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三更樓”也要向裴家買些見血封喉的毒藥。

再一翻頁,隸屬官家刑部的大理寺 ,居然也在買家之列 。

怪不得進入秘庫要如此小心 ,若是泄露了這些買家信息,裴家莊恐遭滅口之禍。

想到此處,裴輕舟不禁憂心起來 ,“不知道‘散功’到底是從何處泄露的,若是落在別有用心的人手里,世人免不了遭受諸多苦難。 ”

萬子夜沉吟片刻 ,“今晨聽子琢兄說,給落桃山莊和揚帆幫發出的求助信函,兩大世家均未回應 。 ”

裴輕舟氣得哼哼起來 ,“人命關天,他們這些武林世家怎么不為所動,我看是心里有鬼!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跟他們做這檔子買賣。”

說罷 ,便去翻看賬目,念道:“散功一共制了三盒,秘庫里留下了一盒 ,落桃山莊和揚帆幫各一盒 ,我看看,秘庫里的還在不在。”

“還在 。 ”裴輕舟剛翻開賬本之時,萬子夜便四下逡巡了一番 ,從柜子上看到了貼有“散功”標簽的錦盒,打開仔細查驗,確是“散功”無疑。

“不是從裴家泄露的便好!這下我看落桃山莊和揚帆幫還如何不回信函! ”裴輕舟用手指點著臉頰 ,繼續閱讀賬本,

“我看落桃山莊的嫌疑更大。根據記錄,跟揚帆幫的交易是在數月以前 ,而跟落桃山莊的交易就在本月,從時間上來講......”

“落桃山莊在江湖上地位頗高,我們須得慎言慎行 ,不可無端指責 。”萬子夜剛說完,見裴輕舟氣呼呼地瞪他,好像一只雙頰鼓鼓的倉鼠 ,無奈笑道 ,

“好了,我們再清點一下其余物品,一會兒同子琢兄從長計議 。不管對方是什么大幫派 ,大勢力,我們也絕不姑息兇手,好不好? ”

裴輕舟這才粲然一笑 ,堅定的雙目里映著躍動的燭火,真有幾分凜然,“當然!就算堂哥為了裴家利益有他的考量 ,我也要還柳伶人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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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劉捕頭

秘庫里的東西雖不太多 ,但種類繁復。所幸萬子夜博聞強記,裴輕舟動作又利索,只一下午 ,他二人便清點完畢。

回了書房 ,只見裴子琢看著桌上的一封書信,眉梢間一片喜色 。

裴輕舟問道:“堂哥,是誰來信了?”

“是劉捕頭 ,托人帶了信來,說是明日有空,約我們在新象鎮見一面 ,協助我們調查。 ”裴子琢將信件展給裴輕舟看,

“柳伶人遇害的客棧便在新象鎮上,鎮子距分莊不遠,明日我們可一同過去。”

“劉捕頭?是請二伯去柳伶人現場查看的那位劉捕頭嗎?”裴輕舟問道 。

裴子琢點頭道:“是的。劉捕頭算是半個江湖捕快 ,不僅跟我們裴家有些交情,跟落桃山莊也說得上話,若有他相助 ,我相信事情很快便會有進展。 ”

......

翌日午后,裴子琢帶著萬子夜和裴輕舟早早地就來到了鎮上 。雖說鎮子上剛剛出了命案,百姓們熱鬧的生活卻一如往常。

一路從鎮口行到客棧 ,挑著擔子的小販絡繹不絕。固定的攤子上也是琳瑯滿目 ,蔬菜瓜果,胭脂水粉,應有盡有 。在攤主的吆喝聲中 ,更有新出鍋的包子饅頭冒著騰騰的熱氣。

穿著粗布短衣的攤主們叫賣了一上午,此時依舊不顯困乏,一來一回地道著今年的行情、收成和東家長西家短 ,好似比起照顧生意,更享受聊天的愜意。

三人來得太早,便在客棧旁露天的茶館里挑了個桌子坐下 。

店小二見來了生意 ,臉上也洋溢著熱情,一面喊著“茶來了—— ”一面忙不迭地給三人擺上茶碗 。

萬子夜先給裴輕舟倒了茶,裴輕舟順手接過茶碗 ,豪飲一口,粗茶里的苦味不禁讓她癟了癟嘴,“這茶館就在柳伶人遇害的客棧邊兒上,但我看著生意沒受什么影響 ,這人還不少呢。”

原來茶館里十張桌子 ,已坐滿了一大半。裴輕舟他們只能挑了個靠外面的角落坐下 。再往里,有一書桌,書桌上擺一醒木 ,看來這茶館里還有說書的。

裴子琢也覺得茶不順口,啜飲一口便放下了茶杯,“想來普通百姓是不會理會江湖事的 ,對他們來講,安詳平靜,比什么都強。”

裴輕舟正要再開口 ,只聽“啪 ”一聲清脆巨響,四下雜音立刻靜了下來 。三人不禁側頭望去,原是一麻布長袍 ,長眉長須的先生走到桌前,醒木一拍,正要開講。

“今日我見這鎮上熱鬧非凡 ,可知前幾日便有人死于旁側客棧。”說書先生甫一開口 ,裴輕舟三人俱是一愣,剛才正說著柳伶人,沒想到今日說書的內容與之不謀而合 。

茶館里有人高聲插話道:“我知道!是柳伶人柳大善人。”

“柳大善人? ”裴輕舟小聲嘀咕道,“原來柳伶人還有這樣的綽號。”

“那邊的女娃子先莫要講話 ,聽我道來 。”說書先生一捋胡須,提高音量,“今日老夫便是要給諸位講一講柳伶人。

這柳伶人于五年前現于江湖,一手易容無人能出其右 ,飛檐走壁,妙手空空,說是‘神偷’也未有夸張。

可這‘神偷’也不多偷 ,只下偷地痞流氓,上偷奸佞權臣 。平民百姓若是貧苦,還可從他手中得些救濟 ,因此那神偷雖說官府通緝榜上一號人物,民間卻尊稱其一聲‘善人’ 。

聽說京城有一達官顯貴趙姓人家,最會魚肉百姓 ,拍高官馬屁。去年一聽丞相過壽 ,便不遠千里從一玉匠手中搶了人傳家玉佩。這趙老爺倒是會搶,那玉佩玉色帶翠,上雕一觀音栩栩如生 ,可謂是無價之寶 。

結果各位猜怎么著,在丞相壽宴之上,眾人正想一睹玉佩之容 ,錦盒里卻是空空如也,只有一‘柳’字字條,白紙上一個大黑字兒 ,極盡嘲諷,給那趙老爺氣得是又急又怕,當場便人事不省。 ”

“那玉佩去哪兒了?”茶館里眾人聽得是心潮澎湃 ,不禁問道。

說書人神秘一笑,不慌不忙道:“玉佩去哪兒了,各位見仁見智 ,但傳言那玉匠一家從此倒是隱姓埋名 ,過著安生日子 。”

“柳大善人為人心善,定是給那家人還了去。 ”一時間茶館低聲議論起來。

裴輕舟被聽書的氣氛感染,很快便沉浸到故事中去 ,于是跟其他二人討論了起來,“堂哥,子夜,柳伶人真有這么大本事?”

裴子琢常常在市鎮間走動 ,說書聽了不少,道:“應該是有夸張的成分吧 。”

“并無夸張。 ”身后傳來哈哈一笑,三人回頭看去 ,只見一身材頎長,衣著整潔的中年漢子正站在三人身后。那漢子面善,卻目光如炬 ,聲如洪鐘,頗有威嚴 。

裴子琢見狀,立即起身拜去,“原來是劉捕頭。我們三人聽書一時入迷 ,讓劉捕頭久等了。 ”

原來這漢子正是劉捕頭 。

劉捕頭原名劉忠元 ,吃了十幾年的公門飯,從小捕快做到了大捕頭,大案小案破獲了不少 ,卻因為人不愿溜須拍馬而止步于此,近幾年竟被打發了通緝江湖人士 。

追著江湖人整日東奔西跑,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劉捕頭倒是兢兢業業 ,幾年如一日,誰也沒聽過他喊累喊冤。

此幾日前正是劉捕頭帶人收了柳伶人的尸,并請了裴琳過去 。

萬子夜和裴輕舟聽罷 ,也趕忙站起身來,向劉忠元行了一禮,自報了家門。

劉忠元見裴子琢帶了兩位小輩 ,倒也沒有其他想法,哈哈笑道:“子琢賢侄,無妨 ,我也是來早了 ,隨便轉轉。”說罷便隨意坐在桌前,并招呼三位年輕人坐下 。

裴輕舟還惦記著說書的內容,見著劉捕頭并無官門的架子 ,對小輩也十分親切,便問道:“剛才您說并無夸張?那柳伶人是怎么偷得的玉佩?”

劉忠元呷了口茶,道:“柳伶人的案子向來由我負責 ,等我趕到的時候,手下的幾個捕快已經從房中搜出了被捆綁的趙老爺。你們猜怎么著? ”

“怎么著!”裴輕舟見劉忠元茶水喝得快,機靈地給茶水添上 ,等著下文。

劉忠元見著裴輕舟活潑機靈的勁兒,心下喜歡,也就樂得多說幾句,

“原來是柳伶人假扮成了趙老爺 ,將玉佩偷梁換柱,再假意暈倒,被人送回房后便逃之夭夭了 。柳伶人生性狡猾 ,又有偷天換日的本事 ,是以我追蹤了他這么些年,凈是吃癟。”

一個官家人凈是吃賊人的癟,劉忠元也不避諱 ,說得十分誠懇。

萬子夜聽到此處,忽然想起先前銅牌的事情,“您見過柳伶人的那塊銅牌? ”

因萬子夜半天都沒有言語,劉忠元這才察覺到這名沉默的少年 ,一愣,

“我確實見過 。那是我離柳伶人最近的一次,他輕功實在太好 ,一眾捕快都被甩在后頭,連我也是用盡所學才追了上去。我與他交手幾招,便看到他腰間掛一銅牌 ,也就是這一晃神的功夫,又給他逃了。”

說罷,劉忠元嘆氣道 ,“我原以為總有一天我會將他捉拿歸案 ,未成想他就這樣死了,連與他分個高下也來不及 。”

原來劉忠元和柳伶人是多年宿敵,怪不得在官府對柳伶人之死置若罔聞之后 ,劉忠元仍舊沒有放手 。

三個年輕人心下均是一片了然。

“是啊,柳伶人怎么就這么死了,難道這就是人說的‘好人不長命’? ”裴輕舟感慨道。

劉忠元轉頭看了看裴輕舟 ,眼里似乎別有情緒,卻仍笑著說道:

“裴姑娘,柳伶人在我這可不算得是好人 ,他倒是落了個‘善人’的名號,我們一眾吃公門飯的落得的便是‘辦事不力’,手底下的兄弟們因為他可受了不少氣 。”

裴子琢心知裴輕舟敬重柳伶人 ,怕她再說出什么豪言壯語來,便把話題扯了去,“劉捕頭此番可是查到什么線索了?”

劉忠元見裴子琢有心緩解氣氛,也不多作說教 ,點了點頭 ,問道:“你們可知道雞鳴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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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雞鳴幫

“雞鳴幫?略有耳聞。”裴子琢略一沉思 ,不屑道,

“雞鳴幫原本是不鳴山上的一幫流竄山匪,后來推舉了個功夫不錯的當了匪首,從此山匪被整合成了幫派 ,依舊干著欺男霸女的營生,搶了不少的村子。

這匪首人稱黃老大,出了名的恬不知恥 。人家罵他是雞鳴狗盜之輩 ,他竟哈哈大笑說,好!那幫會便叫雞鳴幫!非要擾得人雞飛狗跳,從此一鳴驚人!”

“好不要臉! ”裴輕舟和萬子夜的臉上露出厭惡之色。

裴子琢問道:“劉捕頭為何提起這幫宵小 ,難道他們跟柳伶人有什么關系? ”

劉忠元點頭道:“不錯。柳伶人月前正是潛入雞鳴幫,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黃老大的黃金私庫搬了個空,據說黃老大氣得暴跳如雷 ,揚言要將柳伶人挫骨揚灰 。”

“那我們便上不鳴山去 ,為柳伶人討個公道!”裴輕舟憤然道。

不管柳伶人之死是否與雞鳴幫有關,裴輕舟想著,總是不能放過雞鳴幫的。

“裴姑娘稍安勿躁 。 ”劉忠元道,“雖說雞鳴幫充其量不過是一群土匪 ,可人多勢眾,又占山為王,只憑我們幾個人是斷不可能上得了山去。”

“那怎么辦?劉捕頭 ,能不能調些捕快同我們一起?”裴輕舟急道。

劉忠元面色逐漸不善,哂笑道:“我見裴姑娘年紀輕輕,應是從沒跑過江湖吧?現下為了柳伶人 ,我已然違背上司意愿出手相助,再調捕快上山拿人,是個什么說法? ”

初入茅廬的裴輕舟確實沒想到這一層 ,愣了愣,皺眉道:“難道官府不應剿匪嗎?”

劉忠元恨道:“剿不剿匪,是官老爺們的決定 ,劉某一介捕快 ,無能為力 。怎么也不能讓兄弟們賠上仕途性命來隨我冒險 。”

這話說出來,只顯得劉忠元有心無力,讓其余三位年輕人的心里比桌上的粗茶更加苦澀。

四人沉默片刻 ,各懷心思。

難道這世上的無可奈何,真無法可解?

臺上的說書先生開始講一段新書,滿座賓客依舊聽得盎然 。裴輕舟這一桌的低落 ,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世間隔開了去。

裴子琢惦記著“散功 ”為首要之事,打破了沉默 ,問道:“方才聽劉捕頭的意思,這雞鳴幫大有使用‘散功’嫌疑。只是如今不鳴山我們硬闖不上,可有其他辦法一探究竟?”

此問題正中劉忠元的下懷 ,原是他早已調查清楚,只是想到官場境遇,心下酸澀 。經裴子琢提問 ,這才說道:

“聽聞距此鎮不遠處一村子發現了雞鳴幫藍老四的蹤跡 ,他當年推舉黃老大為首,是黃老大的心腹之一。也不知道藍老四此番出現在新象鎮附近是否是偶然,或許能從他口中知曉些信息。”

方才還因無法收拾雞鳴幫而無精打采的裴輕舟一聽 ,頓時來了精神,撫掌喜道:“好啊,那我們便去村子里看看 ,先拿藍老四開開刀! ”

裴子琢怔住,忽然嘆氣道:“堂妹,切記 ,我們不是去教訓雞鳴幫,而是去追查‘散功’之事的 。千萬不要莽......千萬不要因行俠仗義而讓人開不了口,耽誤了正事。”

言下之意 ,裴子琢竟害怕裴輕舟一時上來脾氣,留不下活口,也不知裴子琢對裴輕舟還有多少誤解。

這一番勸說讓劉忠元也摸不著頭腦 ,不禁多看了裴輕舟幾眼 ,心想怕是小看了這個裴家小姑娘 。剛剛還出言點明人家未跑過江湖,沒想到竟然是個殺之而后快的女俠?

裴輕舟當然沒殺過人,甚至除了打過裴子琢 ,也沒摑過別人的耳光,裴子琢未免也太高看了她。

此前一番“開刀”的說法全是跟師門的前輩學來的,只想擱在眼下撐撐場面罷了。

被劉忠元用奇怪的眼神望著 ,她心下也疑惑,疑惑中又帶了些逞強怕被拆穿的心虛,下意識地去瞟萬子夜 ,引得劉忠元也隨著她的目光望向了萬子夜 。

劉忠元望見萬子夜那張白凈溫和的臉又是一愣,似是在琢磨著,難道這溫潤如玉的年輕人跟裴家小姑娘是一路暴脾氣的俠客?

實在是人不可貌相 。裴家莊真是人才輩出。

“咳 , ”裴子琢見因自己的一句話,使得大家面面相覷,干咳一聲 ,“總之 ,堂妹,接下來切記不要輕舉妄動。劉捕頭的經驗豐富,有他指點 ,定可有所收獲 。 ”

......

四人快馬加鞭,一路飛馳,傍晚就到了劉忠元所說的村子。

這村子名叫坡后村 ,顧名思義,在一山坡后頭,背靠大山 ,若非四人騎著好馬,以人的腳力在交通上恐有諸多不便。

剛一進村,四人心中或多或少 ,皆生出一陣異樣 。

劉忠元常年東奔西跑,窮村子 、富村子也見了不少,像是坡后村這樣的較為封閉的地方 ,人們出入不便 ,鄰里關系應尤為緊密,臨近黃昏,早該是炊煙裊裊的晚飯景象。

可此時四人到了村口 ,只見得臨近幾戶雖已掌燈,卻拴著門戶。

若是尋常村子,老人小孩本該坐在院子里嘮嘮家常 ,但眼下看得見的幾戶人家院子里空蕩蕩的,一片寂靜 。

“這村子看著怎么這樣荒涼?有點兒凄慘慘的。”裴輕舟秀眉一皺,“該不是糟了藍老四的毒手了。”

“倒不像是被洗劫過的樣子 。 ”劉忠元環視一周 ,遲疑道,“這村子看起來很是富足。”

的確如他所言,從村口望去 ,雖然不見人煙,但牲畜卻興旺。挨家挨戶都有自己的豬圈、羊圈、牛欄,牲畜正享受著新鮮的豬食 、草料 ,時不時發出些哼哼唧唧的動靜 ,儼然一派自給自足的和平景象 。

四人在村口拴好了馬,繼續往進走 。

裴輕舟悄悄地拉了拉萬子夜的衣角,低聲道:“子夜 ,我感覺有人在看我們。”

萬子夜不動聲色地捏了捏裴輕舟的手,回應道:“是了,我也感覺到了 ,好像每一戶里都有人在觀察。 ”

帶著疑惑走進村中,終于見到了人 。確切地說,是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一個是膘肥體壯的光頭大漢。

那光頭大漢比劉忠元還要高上一頭,身似大猿,目露兇光 ,上身只穿一件豹皮馬甲,露出碗口粗的胳膊和緊實的肌肉 。

大漢右手持一金環大刀抗于肩上,左腳抬起一半 ,正往下踹去。

被踹的自然是那位老人。老者身體羸弱 ,穿著破衣伏在地上,臉上沾滿了泥污,雙手抱頭 ,企圖緩解一些傷害 。

裴輕舟一行四人與光頭大漢突然打了照面,雙方均是一愣。

在發愣間,只見裴輕舟雙足輕點 ,一招輕功“飛云”搶先一步直奔光頭。

霎時間,裴輕舟抽出劍來,劍氣凌厲 ,劍鋒更寒 。

“惡賊看招!”便見一道倩影伴著青光,如閃如電,向那光頭大漢急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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